宋枝落听清他的话,心一紧,却只能装傻,“我说过逢年过节会去找你的啊。”
    简珩扯出一抹笑,“是啊。”
    宋枝落状似漫不经心地问简珩:“你怎么到京城来了?”
    这个问题在见到简珩第一面,就在宋枝落心里蠢蠢欲动了。
    “我姑妈去世了。”
    简珩面色很平静,好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
    宋枝落一怔,说了句抱歉。
    简珩摇头,“她守了半辈子秘密,也算是解脱了。”
    宋枝落没有多想,只是好奇地追问:“那你怎么来太医院?不去参加科举?”
    “简徽做过铃医,家里很多医书,我都看过,所以比起科举,我想我更适合医考。”
    话至此,宋枝落发现自己对简珩了解甚少。
    喜好、生辰都一概不知。
    “哦。”
    “那你呢?”简珩转头看向宋枝落,带着几分审视,“长安待着不好吗?”
    宋枝落莞尔,“两家婚约解除后,我与其饿死在那个家里,还不如出来实现点人生价值。”
    说得轻快,一半真,一半假。
    简珩的嘴翕张,话还没出口,就被宋枝落打断,“你不用自责,都是命中注定的。”
    和简珩在文竹亭分别后,宋枝落晃着脚步,往房间走去。
    转过池上小桥,被人拦住。
    宋枝落抬眸,是张秀丽的脸。淡抹胭脂,把颊间的梨涡润色得像两朵琼花,白中透红。一条橙红色缎带系在腰间,垂挂着一块上好的和田美玉,清晰刻着个“姚”字。
    宋枝落了然,眼前的贵小姐是当朝皇后姚未浅的侄女姚青蔓。
    倒是有娇纵的底气。
    只是性子和温婉清冷的皇后娘娘截然相反。
    姚青蔓扬着脸问宋枝落,“你是那个新来的女弟子?”
    “我是。”宋枝落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姚小姐有何贵干?”
    姚青蔓明显一愣,“你知道我是谁?”
    宋枝落皮笑肉不笑,“姚小姐气质过人,不难猜。”
    一句话把姚青蔓哄得找不到北,放走宋枝落后才后知后觉。
    她气得在原地跺了跺脚。
    第49章 四十九   道歉
    后院毗邻一条桃花林荫道, 尽头是悬壶堂。
    焚药熏香,灰调布局尽显雅致,苍劲有力的“济世”二字刻在黧黄色的柱子上, 红漆长案被高低坐席围在中央。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跪坐在长案前,目光炯炯, 身着素袍,不怒自威。
    “大厉和光一十三年, 襄阳曾现一病例。酷暑之天气,病人脉象细而微,红色风疹密密生出, 大汗不止, 面赤气短, 可四肢却冷。”
    顿了顿, 他环视一圈座上弟子, 沉声问道:“请问诸位,如何看待此病症?又该如何治疗?”
    话毕,四周渐起窃语声。
    直到一人站起, 躬身作揖后, 胸有成竹地回答:“夫子,学生认为,此例发生在酷暑, 应按热症来治,给病人开出寒凉之药, 消火祛虚。”
    宋枝落抬眸,说话的是个方脸男子,鹰钩鼻给整张脸添了几分凶相。
    她听见身边有人小声嘀咕。
    “这个尹德元,又在夫子面前卖弄, 出风头。”
    怪不得宋枝落看他面熟,原来是太师的爱子尹德元,曾经名声和王明征一样臭。
    尹德元说完,底下一片附和声。
    老者听罢抚了抚花白的长须,不置可否,视线落到万叶丛中的一点红,“宋枝落,你有何看法?”
    突然被点名的宋枝落微愣后站起,谦卑地说:“学生不知。”
    老者脸色迅速板起来,严肃道:“老夫不喜欢蠢材,太医院也不养愚人,凡事毫无主见者,以后都可以不要来了。”
    宋枝落知道这是在给她下马威,不答不行。
    毕竟在其他人眼里,她没参加正式的医考,是个走后门的。
    宋枝落忽视耳边细碎的嘲笑声,思忖片刻,挺直了脊背,声音清亮:“夫子,学生认为这是寒症,应该服用温热之药。”
    此话一出,众人面上都很惊讶,宋枝落的结论和尹德元所言截然相反。
    那也就在变相打尹德元的脸。
    尹德元更是坐不住,“你不懂就不要乱说,大热天怎么可能是寒症?一派胡言!”
    宋枝落缓缓笑了笑,“尹公子,您稍安勿躁。”
    尹德元也意识到自己有点鲁莽,冷静下来,没好气地说:“那你说说,为什么是寒症?”
    简珩坐在宋枝落对面,看着宋枝落淡然的笑,情绪复杂。
    他认识的宋枝落好像一直都是从容自若的,对所有事都有一种掌控于心的感觉,但同时带着拒人千里的清冷。
    宋枝落站在原地没有动,迎上尹德元的目光开口:“这个病人虽然有大汗、面赤、红疹等热症症状,但同时具有肢冷、气短的寒症症状。所以依我拙见,这是寒热并杂、真寒假热的病症。可以取人参、附子、青黛入药,各十五克,制成参附汤这样的热性药物进行医治。”
    声平气和,却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老者另眼看向面不改色的宋枝落,心中泛起惊讶,只是脸上不显山水,“宋枝落,你可确定?”
    宋枝落微微颔首,“夫子,学生确定。”
    尹德元在一边冷哼:“怎么可能是寒症?”
    老者亮如洪钟的声音再次响起:“据《医宗鉴论》记载,该病例最后确诊为寒症,所以宋枝落分析的是对的。”
    顿了顿,他的视线转向尹德元,“你欠考虑的毛病要改改了,不要总是想当然,不然迟早会有人因你的一念之错而失去性命。”
    尹德元得不偿失,还挨了顿批评,脸上有些挂不住,狠狠地剐了眼宋枝落,不情不愿地坐下。
    宋枝落无视尹德元的怒意,也兀自坐下。
    散学后,宋枝落撇了眼走到自己身边的姚青蔓,慢条斯理地收回视线。
    心气高的姚青蔓见她这般冷淡的样子,小嘴一撅,不轻不重地哼道:“说起来我还是你师姐呢。”
    宋枝落笑她孩子脾气,只好遂了她的愿,垂眼挽唇,恭敬地道了句:“师姐好。”
    姚青蔓听后,眉开眼笑,端的架子全无,凑到宋枝落面前,“没想到你有备而来啊!我还以为你会一问三不知。”
    宋枝落付之一笑,“师姐抬举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路就被人堵住。
    宋枝落缓缓掀起眼皮,映入眼帘的,果然是尹德元那张臭脸。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高矮不一的男人,气势汹汹。
    宋枝落嗤笑,一群嚣张跋扈的世家公子。
    她错身想绕过他们,却被尹德元伸出一只脚挡住。
    “宋小姐好本事,第一天来就让大家伙刮目相看啊。”
    宋枝落眉眼一沉,“若尹公子来夸我的,就不必了。”
    “呵,”尹德元大声笑道:“原来你知道我是谁啊。”
    宋枝落看着他骄横的脸,滋生一丝不耐烦,似笑非笑地回道:“尹公子大名在外,只是可惜没能去参军,成为一代名将。”
    尹德元听到这话,面上的笑彻底僵住,脸色凶的活像要吃人。
    毕竟宋枝落说的,是他曾经的龌龊事。
    当年尹德元在参军名单上,但他不愿放弃奢靡生活,去受那苦,便装疯卖傻,拖了关系,逃了兵役。
    就在尹德元恼羞成怒之时,一个伙夫挑着水桶从旁边经过,不慎踉跄间,有几道水珠溅到尹德元身上。
    伙夫一惊,赶忙停下,想替尹德元擦去水渍,连连道歉:“对不起公子,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尹德元的脾气再也压不住,他狠狠抬脚,将那人踹倒在了地上,水桶随之掀翻在地。
    水花炸开,湿了宋枝落的裙角。
    尹德元还不解气,又踢了几脚,伙夫弯着腰不敢反抗。
    宋枝落眉梢压着渐生的戾气,冷眼看向尹德元,“尹公子就这么点能耐吗?”
    尹德元听见宋枝落的话,怒火更旺,“你给我闭嘴,不然我……”
    “不然怎样?撕烂我的嘴吗?”宋枝落无所畏惧地回瞪着尹德元,漂亮的眼眸里尽是冷漠和不屑。
    她深知,尹德元这样的人,大都是外强中干,不过仗着家里的权势欺压他人。
    像这种小事,尹家根本不会管,又何谈报复?
    宋枝落扶起跪在地上的伙夫,觑着尹德元,声音冷硬,“你不应该道歉吗?”
    尹德元像听到天大的笑话,扭头看宋枝落,“你让我给这个仆役道歉?”
    那伙夫也是一惊,摆手拒绝道:“要不得,要不得……”
    宋枝落没有理会,面色冷凝,带着股扼人的凌厉,“仆役也是人,他没走稳所以他道歉了,那尹公子又有什么理由对他拳打脚踢?还是说,尹公子只会暴力相向?”
    换做平时,宋枝落可能并不会多管闲事,但她既然要待在太医院,日后少不了和尹德元打交道,今天有些话有些态度亮明也好。
    不然以为她是个好捏的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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