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才人也算是个有福气的,先帝招幸了两次就怀上了龙种,先皇很高兴,直接封了四品美人,待到三皇子出生时候又加封了三品婕妤。

    在后宫要养活一个孩子本就不易,更何况是位皇子。徐婕妤怀孕之时就已经万分小心,这才好不容易保到了锦隽煜的平安出生,之后的路只是更加艰难。

    温彦丰第二次见到锦隽煜也是在宸华殿外。

    新入宫的陈美人在吃了徐昭媛送的红豆糕之后小产了,皇帝一怒之下将徐昭媛贬为庶人,只是看在皇子的份上没有打入冷宫,幽禁宫中。

    三皇子为母亲喊冤,被罚跪在宸华殿外,整整三日。

    温彦丰看着那个男孩惨白的小脸,双唇都冻得泛出青紫,单薄的衣衫被雪水和冷汗浸湿,紧紧贴在那瘦弱的身子上,曾经坚韧的眼神中更多了些不甘和恨意。

    他说:一个男人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的怜悯。想要为你母亲洗雪冤屈就要靠你自己的本事,而不是在这里等着另一个人的施舍。

    那时候,他已是四品参将,正要离京随军驻守边关。

    那一年是景和六年的冬天,温彦丰二十二岁,锦隽煜十二岁。

    温彦丰的父亲官拜三品礼部右侍郎,深得先皇赏识。

    那时候大锦朝已有多年未经历过战争,偶有边关作乱也都是很快被镇压,百姓也算安居乐业,朝廷广开恩科,一些贪官污吏也渐渐浮出水面。

    温侍郎为官清廉正直,从不肯同流合污,在朝廷中多受排挤。

    先皇也多次想要惩治这些徇私枉法之徒,奈何朝中势力错综复杂、又有外戚专权难以拔除。

    先皇年迈,有心无力。

    先皇六十岁寿辰那年,温侍郎因检举一次科举舞弊案而被陷害,身陷囹圄。

    温彦丰奉招回京。

    那是他第三次见到三皇子锦隽煜,依然是在宸华殿外。

    徐氏已经病死在后宫之中,三皇子已获封煜亲王。

    那天他不是被罚在宸华殿外,而是特意在这等温彦丰的到来。

    他说:你曾说一个男人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与施舍,如今你的父亲命悬一线,而生杀大权全在那个人的一念之间。我只想看你是不是真的从不会低头。

    温彦丰浅笑:大者天地,次者君臣,所以为治。我自无愧于天地,也无需有求于人。

    而后他走入了宸华殿的大门,再出来的时候,已是二品吏部尚书。

    温侍郎后来被无罪释放,可惜在大理寺的牢内被人动了私刑,一病不起。

    那一年先皇自知年事已高,下令建立内阁辅政,钦点温彦丰为首辅大臣。

    那是景和十一年的春天,宫中的桃花迟迟未开。

    那年温彦丰已经成为了大锦朝的传奇,他二十七岁,锦隽煜十七岁。

    在那之后温彦丰与锦隽煜见面的机会就多了。

    先皇深居简出甚少上朝,太子又迟迟未立。

    朝政则由两位皇子和内阁群臣共同主理。

    瑞亲王喜欢在下朝之后请温尚书过府小酌两杯,而煜亲王更喜欢在内阁议政之时大加斥责温彦丰只会敛财夺、权,丝毫不顾黎民百姓的疾苦。

    先皇六十三岁那年突发一场重病,昏迷了整整七日,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

    先皇急招内阁首辅温彦丰、怀远将军夏侯延、贤王爷锦清越入宫。

    病榻前,他说:当年朕为嫡长子,那个人却断言我非帝王之才,不愿效命与我,可父皇敌不过群臣上书,依然传位与我。

    这些年,我兢兢业业,勤政爱民,不敢有丝毫闪失,却总是力不从心。

    我总是优柔寡断,易受人言语挑唆,明知官场腐败,却惧怕时局动荡不敢下大力清除贪官,明知皇后跋扈专权,残害后宫嫔妃,却畏惧她母家权势,又顾念多年夫妻情义,不忍心多加苛责。

    若说我这一生唯一值得骄傲的,就是有你们三位贤臣为我守护这个万里山河。

    如今我时日无多,还有最后的遗愿,就是希望你们能为我,扶持三皇子登上帝位,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为大锦朝开创太平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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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隽煜其实并不愿意想起自己和温彦丰相识的经过。

    因为他每次总是在自己最难堪的时候突然出现,就好像是上天故意的嘲笑。

    那一年中秋佳节,母妃做了自己最喜欢的桂花糕,母妃说那是在他出生那年父皇亲手在母妃宫中栽种的桂花树。

    他欢天喜地的跑去宸华殿想拉着父皇一起去品尝,却在御花园内遇到了皇后身边的宫女彩玉。

    她捧着一个青瓷花瓶,当着自己的面狠狠在地上砸成了碎片,而后突然哭闹起来,说父皇御赐的中秋贺礼被三皇子摔了。

    那时候他根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是站在那里手足无措,满脑子想的是今天他是不是吃不到母妃的桂花糕了,甚至连父皇质问他时都只会傻傻的点头。

    那天在宸华殿外,他被当众罚了二十大板。

    虽然以前自己读书不认真时候母妃也会打他的手板,可他从未经历过那样的疼痛,每一下都好像要把自己打碎。

    那天他却没有哭,因为在他最疼痛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人匆匆而过的身影。

    一身青色绸衫,绣的是浅碧色的桃花,清瘦颀长的个字,分外的俊逸超然。

    他知道那个人也看到了自己,那眼光是一种审视、评判,好像书院的先生在批改自己的作业那样,让人喜欢不起来。

    宫里的太监告诉他,那个人叫温彦丰,礼部侍郎的幼子,父皇似乎很赏识他。

    他根本就不想知道这些,他只知道,那一天母妃在太医走后一个人悄悄哭了很久,那一年之后,母妃宫里的桂花树再也没有开过花。

    温彦丰在第二年的秋天成了新郎官,娶了沈家的大姑娘沈如昕。

    那天他站在城楼上,看着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走过长街,穿着大红喜服的温彦丰骑在马上,春风得意。

    他莫名觉得有些碍眼。

    一晃五载,父皇的白发渐渐多了,皱纹爬满了额头。

    那几日父皇突然很高兴,宫里许久没有新的皇子出生,听说陈美人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父皇那时候一脸慈爱的拉着他的手:若是来年你添了一个小弟弟,你可要好好护着他,陪他玩,教他读书识字。父皇老了,你哥哥脾气不好,这个弟弟就要交给你保护了。

    他认真的点着头。

    第二日一早,他兴冲冲的拿了几个从前母妃给他做的小布偶要去看看他未出生的弟弟,走出寝宫大门听到的却是母妃被父皇治罪,已经撤去所有封位,幽禁的消息。

    他见不到母妃,就只能再去宸华殿外求父皇开恩。

    一连跪了三天。

    那时节已经入冬,他亲眼看着初冬的第一场降雪将皇城覆盖,白茫茫的一片。

    他很饿、很冷、膝盖很疼。

    他总是想起从前在冬日里,屋内燃着炭火,母妃搂着他,吃着热腾腾的糕点,说着他喜欢的故事。

    他又见到了那个人。

    完全褪去了属于少年的稚气,更挺拔伟岸。

    他的双眼比从前更冷了些,看着自己的眼神从审视贬为了蔑视。

    他在嘲笑自己没有本事,只会祈求别人的施舍和怜悯。

    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母妃能够好好的就可以了。

    当时他是想这么回答他的,只是他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

    母妃终究还是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听说她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直哭一直哭,总是喊着自己的名字。后来就得了重病,迷迷糊糊的,没多久就走了。

    他被寄养在了皇后名下。

    十五岁,他被封为煜亲王,有了自己的封地,和哥哥一起开始学习处理朝政。

    官场上有很多东西和书本上的完全不同,肮脏、龌蹉、为人不齿。

    他很多次在父皇面前提议推行新政,奏折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

    父皇却只是默默将奏折合起丢到了一边,他说:煜儿,这些事不是你现在可以做的。

    他不服。

    暗中联络朝中清廉正直的官员,企图彻查为患多年的江南科举舞弊。

    他不知道这中间是出了什么差错。

    温侍郎被人检举了收受贿赂,关进了大理寺的监牢。

    那个人也终于回来了。

    宸华殿外,其实他也是想去向父皇为温侍郎求情,可在看到那个人的身影之后心中却莫名涌上恼怒的情绪。

    当年你嘲笑我不自量力,那么你呢!你生父命在旦夕,你是不是也可以依然那样镇定,高傲?一如当年你与我说的那般。

    然而他却又猜错了。

    那日宸华殿内,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恍惚听到了父皇幽幽的叹息。

    那个人却摇身一变,成为了大锦朝的百官之首。

    温侍郎得了重病不治而终,所幸是保住了一生清廉的名节。

    他看自己的眼神,从轻蔑变成了一种让人无法接近的冷漠。

    三年。

    他只用了短短的三年,就真正成为了大锦朝说一不二的人物。

    流放、贬官、当年那些曾与自己交好一同彻查科举舞弊案的官员几乎无一幸免。

    这些都是首辅大人的手段。

    独|裁、专断、干净、利落。

    他只能默默目送那些人离开京城。

    还记得那是个春日,城门口有一株枝叶繁茂的桃花树。

    他在树下立誓:若有朝一日,我为君、他为臣,我一定将这所有的屈辱与不甘统统都讨回来。

    大锦皇朝,清和元年。

    他端坐在宣政殿上,接受百官朝拜。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说想看爹的故事,可是这是个耽美文,总不能写爹和小受娘的感情吧~~

    所以有了这个番外

    其实我是很想些写爹和皇帝的小基情的,可是好像

    反正有木有JQ就看你们自己的脑洞了。

    小皇帝和爹真正才是相爱相杀一百年的节奏。

    第24章

    画舫再次驶进渡口,慕云影收起古琴恭送每位来客下船。

    温知如刻意与夏侯宸多说了几句,待到船上几乎无人时,才起身走到慕云影身边:在下有一事想要向影公子求教,可否相约单独一叙?

    夏侯宸:啥?!

    锦翌珲:

    这回夏侯宸和锦翌珲可真傻眼了,这位温府大少爷,可不会是真的看上眼前这个花魁了吧?

    还是慕云影见惯了世面,处变不惊,温公子宏才大略,见多识广,求教可不敢当,若是公子有何疑问,在下自当倾囊相告。他示意身后的小厮送夏侯宸与锦翌珲下船,自己则是转身将温知如带向船舱内,公子,这边请。

    船舱内除了刚才宴客的地方还有另一个小的隔间。

    慕云影为温知如煮了一些解酒茶,屋子里点燃了带有薄荷叶的熏香。

    刚才因为喝了酒正觉得胸口闷闷的温知如顿时清醒了不少。

    先前自己正规划的要在贵阳城附近买地开矿的事被锦翌轩的突然出现打断了,后来再仔细想想这事儿觉得必须找个有能力还可靠的人去办,他目前还是个女儿家,可就算他恢复了男儿身,总不能莫名其妙的从京城就跑到那么远的贵州去。

    他逐一盘算了自己身边还算有交情可托付的人,只可惜这十几年来逐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可以结交的朋友实在是少之又少,原本他还想过是不是找锦翌珲帮忙,至少他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

    不过现在的世子爷还不是前世那个可以在朝堂上独当一面的大理寺卿,只是一个连官位品阶都还没定的世家少爷。

    但这所有的顾虑在他上船看到慕云影之后都迎刃而解了。

    如果前世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这位京城第一的花魁才真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慕云影看着温知如只是喝茶沉思,不知道他是故意在端架子还是真的有什么事难以启齿,他挥挥手使了个眼色让身边伺候的丫鬟都下去,此刻这屋里便只有你我二人,温公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大约是酒还没有彻底的醒,温知如看着对方那一身艳丽如火的颜色,他挑拨了一下燃尽的香灰让香炉内的气味更好的飘散开,而后又为自己斟满了茶水,那如葱白般修长白皙的手指,丝毫看不出一个练武之人该有的强劲有力。

    温知如莫名觉得有些喉头发热,他突然握住了慕云影刚放下茶壶还未收回去的手掌,喃喃叹道:影公子真是美的让人羡妒。

    慕云影也愣住了。他常在青楼当然是见惯了那些登徒浪子,可并不该是眼前这一位少年。慕云影反手扣住了对方的脉门,在微烫的皮肤之下感受到了急促而有力的脉搏跳动。

    他想他已经知道了缘由。

    通常青楼所用的酒水香料里大多都会参杂着些有滋阴补阳之效的草药在内,并不似□□那般的会让人□□焚身,情难自禁,只是会略微提神,增添闺房情趣。今日他请人游船赏景用的自然是普通的酒水,香也是普通的香,可这内室中的香炉内恐怕是残留着些从前燃剩下的香料粉末。

    他在云间鹊多年又身怀武艺,自然是早就习惯了这些东西,可眼前这个少年

    慕云影嘴角勾出不自觉的笑意,这副身体似乎是太敏感了些,不知将来是祸是福。

    慕云影用杯中未喝完的茶水熄灭了香炉内的香,又渡了些真气过去与他平缓心脉。

    温知如迷离的双眸渐渐恢复了神智,却并没有意识到先前所发生的事,就好像是失去了短暂的记忆,只是觉得因为醉酒的脸颊似乎烫的更厉害了,屋中的气氛也有些异样。

    刚才?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温公子想是多喝了几杯,这会儿夜凉,河道上风又大,公子一时吹了风有些不适应吧!

    是我不胜酒力,见笑了。温知如还从未有过醉酒的经验,自然不会怀疑慕云影的说词。

    时辰已经不早,再客气下去恐怕要赶不及回家,温知如干脆开门见山,影公子,我想与你合作笔生意。

    温公子官宦世家,而在下不过是小小青楼男倌,公子怎么觉得在下有这个能力与公子合作。

    温知如这样的要求对慕云影来说,实在是有些突兀的。今日也算是他两的初识,就算自己对这位温府大公子有所耳闻,可他毕竟是从未见过自己的。

    京城内外的秦楼楚馆并不少,内城的倚红楼甚至是官妓,可又有哪一家比得上云间鹊盛名在外。这除了影公子的色艺出众之外,更重要的是公子八面玲珑的手腕,京城内上至皇亲贵族下至市井小民都是云间鹊的客人,又有哪一位能比得上影公子的耳聪目明,消息灵通。说是合作,其实是要依仗影公子的帮忙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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