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妮想说话,但看了看大妮, 便没说。她想接过来做早餐铺面, 但是, 这个事不是她一个人能作主的, 又怕将来这个铺面的收益撑不起来以前的利润,想了想, 便没有开口。
    她是个主意大的,但她也会看眼色,她知道,怕是这间铺面是姑奶奶另有安排呢。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
    晚上散了饭, 王安平给张融融洗头擦头发的时候,张融融叹了一口气,道:“之所以这么做, 安平你明白吗?!”
    “娘,我明白。”王安平道,“娘也是无奈!”
    “其实咱这小门小户的, 又没有什么大的家业产业,兄弟也不多的,何苦弄个大家长制呢,说出去都要叫人笑话太封建。弄的好像咱们家是什么高门人家一样,有什么爵位要继承,这么郑重其事的,太好笑!”张融融自己都觉得好笑,道:“我自己也讨厌这样的制度。大家凭着良心,凭着心意好好相处,不行吗,不好么?!”
    “可是人心呐,就是这样,不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愿望,它就能止得住的。”张融融笑道:“人的心会随着家境越来越好,而野蛮生长,尤其是没有底蕴的人家。没有教育,就没有理性的思考,有的只有最原始最野蛮的欲望。这些东西,甚至可能会超越人性。人,是最复杂,也最麻烦的一种生物。天性忠厚的也有,然而,人的创造力,破坏力,甚至是向上的野心从不曾止……”
    “明白如此,还不如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制定好秩序。约束好人心。教育好人性。”张融融道:“家长制,在像朝廷,或是大爵位的人家未必有效,能服人。然而像咱这样的人家,这样一力压下去,这样的,就已经够使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没有秩序,就没有良性循环。为了预防未然,我不得不这么做。其实我也讨厌这样。”
    “娘是怕将来小妮……”王安平道。
    “她是个极聪明的人,极会趋利避害。她不服张恒,才能将来必在张强之上。只希望教育与良心能够约束住她。而最重要的是,我想告诉她,生活在这样的社会里,张家是她的根本,不能伤害,而长兄管理制,是她不能反抗的命令,兄长有德,她不能不服。”张融融道:“双管齐下,让她在一定的规则以内,别太离谱就行!在这个世道,对女子本就严苛,她若遵守这些,张家也足以保她了。她若连这也不遵守……”
    想要自由任性的解放思想获得自由,哪有那么容易啊!?
    在这个社会条件下,其实这样的,已经算是宽容的了。多少人家,出现这样叛逆的,早已经视为蘖枝了,是要被修剪掉的,怕的就是祸害主干,整个家族。
    “娘这是给她套上了一个琐链,是为了约束她,也为了保护她。”王安平笑道。
    “安平啊,如果有一天,小妮强了,你,别冒头,也别跟她争。这小妮子,且狠着心呢。”张融融道:“一个对自己都狠心,在这个环境下敢放弃嫁人这种念头的人,哪里是什么简单的人。以后她要与你一道学习。可是她与你不一样。一样的教育,每个人吸取的东西也不一样。”
    “不至于,她不至于会祸害家里人。”王安平道,“我和娘也不算是外人吧?!”
    “庞涓,孙膑师出同门,尚且相残。安平,你要明白,庞涓与孙膑也有感情,有师兄弟之情,他们与寻常人的感情是一样的。”张融融道:“可是你更要明白,超越这一样的,是嫉妒。如果你挡了她的路,将来……”
    “娘是怕你不忍心,却伤了自己。你狠心,却又伤了她。何苦如此!”张融融苦笑道:“哪里料到会有这样的。鬼谷子再通晓天地,也未必能挡得住人性的力量。”
    “我知道,娘。”王安平十分平静,笑道:“儿子没什么志气,只想要一辈子当个衙差,将来娶个本份的媳妇,守着娘过点知足的日子,这样就足够了。她有她的造化。我也有我的福气。我哪里有空与她相争。她想出头,我不拦着她,也不挡着她。”
    张融融欣慰的笑了,道:“知足是福。这才是安平。”
    “这小妮的野心几乎写在了脸上。”张融融笑道:“索性她也不能科举。若是能,将来才是真的大祸害。她的心里对这个社会的制度根本没有敬畏之心,无畏之人,比无知之人,更麻烦。”
    “这个社会,终究是阶层社会啊,向上哪有那么容易?!”张融融道:“一心往上,却没有底蕴,是托不住的。一不小心就会被摔死。安平啊,这样才好,过点小日子,就可以了。别卷入那些无畏的欲望之中。”
    “至于小妮,她是女子,不能科举,是断了一条路,又自绝了嫁人的心思,也有点志气,这倒也是好事,至少不会畅想着嫁个门第高的来改变命运。”张融融道:“想一想,将来便是有些妄想登天,也到底是不会有多大的祸难。让她自己去闯一闯吧,家里看样子谁都挡不住她了。”
    “娘,我不与她争便是了。”王安平道:“我没有什么别的念头,只想要过点小日子,稳当一点。”
    张融融了解他,对他是十分放心的。安平这性格颇有一种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的感觉。
    洗完了澡,小妮已经亮着眼睛,前来跟王安平一道听张融融讲课了,十分认真。
    甚至到了很晚,也依旧舍不得离去,总有一副孜孜不倦的气质。
    如果不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其实这份努力的劲头,人看着也觉得敬服。
    “表叔,”小妮悄悄的问王安平,道:“表叔,我想改个名字,可以吗?!”
    王安平道:“嫌小妮这个名字土?!”
    小妮挠挠头,胀红了脸道:“我想跟姑奶奶说,又怕姑奶奶说我,我觉得姑奶奶嫌我事多。与爹说,爹得骂我。这名字是娘给我取的,可是我觉得这名字取的也太随便了。表叔的名字寓意多好啊。安平,一听就寄与了愿望。”
    “安平这名字是钱老太婆给我取的,就是那个折磨我娘半生的我亲奶奶……”王安平淡淡的道。
    小妮怔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个,都没反应过来这话啥意思。
    王安平十分平静,道:“如果你要改名字,自己去与表哥说。我知道,从今天起,你立志是要做儿子了。想取个男儿的名字也正常。自己去说便是了!”
    小妮激动的道:“表叔是说我在利用表叔的意思吗?!是你奶奶对你不好,给你取的名你都没舍弃,我却要舍弃我死去的娘给我的名字是不是?!连表叔也觉得我是在痴心妄想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表叔也讨厌我?!”
    王安平见她低泣,道:“别总是想着凭什么别人有,我没有,别总是想着为什么别人讨厌你,多想想自己做对了什么吧!”
    “我就是不明白。”小妮喃喃道:“我哪里错了吗?!”
    这小丫头,现在悟性还没悟透呢。
    王安平叹了一口气,见她还在想着为什么,这心里对她其实也喜欢不起来。其实娘的意思很明白,小妮的想法若生在开明的时代,一点错也没有。因为那里有条件也有社会基础去成为她的依靠。
    可是,这里不是。她虽有着理想,也有着思想,可是却不明白这种与社会现实的割裂,她本身是无法弥合的。
    这就需要极高的情商,以及装相的技巧,去弥合好所有对自己不利的外部环境,才能稍微自由的生存,去实现自己的志向。当然完全的实现,这也别妄想。
    可是,小妮几乎是沉浸在一种对抗而非平衡的心态之中。
    把太多的情感浪费在凭什么我不能,而不是凭什么我能,我能的同时,该做点什么去实现我能。
    这种对抗,表现为叛逆,将来行事,必然激进。
    又没吃过苦头,几乎是在一个温室的环境中长大的,根本不懂外部的残酷,这个心态啊。早晚要崩掉。
    人心中的气,这个志向的气,当然是好事。这是人向上的动力。
    然而这气,若只是气愤,又有什么意义呢?!
    将来与家里人较劲,与社会去较劲说理吗?!
    谁会理你这一份凭什么,为什么?!
    社会只会痛打你,外面的人只有不教而诛的教训,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王安平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小丫头却因为年纪小,还没有足够的领悟力,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118章 心疼
    罢了!去撞一撞外面就知道痛了。说再多, 她也只有气愤,只想为什么,凭什么。
    无法沟通。
    王安平觉得娘说那些别内斗的话是对的。
    就凭着小妮这股愤青的劲头, 这种抗争精神说不准还真不分内外, 对家人输出狙击。
    所以才确立了大家长制, 来叫她怕。
    偏偏她也是个怂的, 也是趋利避害的。
    只能取得这种平衡, 算是压服住了。
    罢了,说再多,王安平也是招人嫌烦, 说到底,他是姓王。现在看着是一家人, 将来万一翻脸了, 说他不姓张, 还管这么多事, 一翻旧帐,他也无语。干脆就不多说了, 只道:“只是改个名,自己去说,也不麻烦,你去找表哥说一说便是。家里这么多大事都不嫌多你一人分, 更何况是个名字。只要说明愿望,说出情由,哪有不依你的?!”
    对比起来, 家产都愿意分,名字而已,何苦呢?!
    王安平收拾好, 躺到了榻上快睡着的时候,突然领悟了,为什么娘会对自己说这话。这分明是感觉到了小妮将他当成了榜样般的对手的意思啊。
    不然她好好的总是与自己对比做什么,改个名字也要找他。
    王安平翻了个身,笑了一声,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嘲讽。他闭上眼睛想,娘的眼神是真的很厉害。
    索性他也懒得与她争。以后避一避她的锋芒便是了!
    表哥有这么一个女儿,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可见生儿育女的,太笨了不行,像大牛似的,这要是遇上不忠厚的,得被人坑死。聪明过了头也不行,多操心?!
    倒不如宁愿中和些,才是真福气啊。
    将来他若是要娶妻,可得看明白了,太要强了不行,太软和了也不行,聪明的过了头,也不行……
    不然以后光生闲气,都能气死。一个人只要能作,能生出多少事来!
    张恒回了家,陶氏道:“看见大嫂了没,今天牙都没隐,嘴角的笑都收不住。看她喜的。以后家里不管是咋买卖,帐本什么的,经手都得要与大哥商议了?!”
    “那当然,”张恒笑道:“便是我擅自主张了什么,事后再与大哥说也行,大哥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不过份,他是再好不过的人。”
    陶氏早接受了这一点,因此也没什么反感,只是道:“为啥今天这么定了?!今天晚饭上怪怪的。”
    “算你聪明。”张恒便将小妮的事给说了。
    然后陶氏就给惊到了,她张着大嘴巴道:“乖乖,这是家里出了个大蚂蟥啊,这是要吸娘家的血了,哪家也没有女儿敢这样理直气壮成这样的啊。”
    张恒难得的没有反驳她。
    “大哥呢,可说了啥?!”陶氏道,“大哥该不会连这也能忍吧?!这也太能忍了吧?!他是长子,女儿留在家,他能发话的啊,他要是反对,便是公爹也不能不听他的啊。哪家分家也没有分女儿的份。能给嫁妆就已经顶仁善的好人家了,她还不知足?!”
    “姑奶奶和爹发了话的事情,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向来是知足忠厚的。”张恒道:“少说两句吧,这事算是定下了。”
    “大哥怎么这样……”陶氏无语道:“我就没见过这样的事,这事说出去都离谱。一个好好的女儿家,还真能当儿子使,当儿子养?!怕就怕那种,说要分的时候,自己也要分,说到责任的时候,就说自己是女儿,且有兄长们呢,哪轮得着她,哼。这一种,与白眼狼有什么区别?!”
    “姑奶奶也怕这一种,所以今天才敲打了,”张恒淡淡的道:“她能不能听进去是她的事。反正咱张家,不是都是这样的人。今天家里能容她,能分他,给她一个机会,是仁厚。却不是将来儿子们以女儿也分了家产,相互推托长辈的事的理由。”
    “她管不管是她的心。只是我和大哥,万没有因为说分了她的,就心生怨气,将来便以此理由对爹不好的。万事凭良心吧,反正我和大哥不是这种人便是了。咱张家难道人人都是鸡贼,像那种不成体统的人家一般?!”张恒也是有自己的志气和傲气的,道:“那我张恒算什么人了?!今天你是不在场,你是没听见,姑奶奶还夸她有志气,呸,她有个屁的志气……”
    张恒歪在榻上,眼睛能翻到天上去,呸道:“万事与表叔比,表叔是她能比的吗?!表叔被姑奶奶教的万事不显山不露水,这水准,啧啧,她成了妖精,修炼个千年也达不到……顶多就是些小聪明罢了。”
    陶氏拉他起来,道:“没洗澡呢,别在榻上歪着。”
    张恒不起,道:“席子再擦一遍便是了。”
    陶氏既好笑又好气,拍他一巴掌,道:“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也酸着呢,怎么,这是怕被你妹子给比下去了?!”
    张恒被说中心事,哼道:“我正心里不自在呢,还打趣我。”
    陶氏叹了一口气,都不忍心再说了,便道:“家中不兴旺,便有着不兴旺的烦恼,家底不足,便总有这个那个的不够用的烦恼,哪里知道,家里要兴旺了,也有烦恼。这不,连女儿也都开始惦记着了。我看她是看大妮回了家来,便起了心思,再加上天天在姑奶奶身边看到了好处,觉得留在家里更好,便不想走了。摊上这样的小姑子,我也是没法子,得,以前我就惹不得她,以后我也少惹她便是了,她是小姑奶奶,是比老姑奶奶还要厉害的人物。将来啊。我得避避她的风头,省得说我欺她。遇上这种事,上哪说理去!”
    张恒拉住了她的手,知道她心里有怨有气也有不解,可是却没有多少的追究。他哪里就不知道好歹。是他的妻子心疼自己,不忍心自己在那一直说让他更心烦的意思。
    不然呢,一个儿媳,一个嫂子,能对他们发火求知吗?!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向丈夫抱怨罢了。
    可是她没有,这只说明,她心疼自己,虽然不理解这件事,看不懂这件事,却愿意让步。不追究。无非是心疼他这个丈夫罢了。
    所以才说,人的心是真的,姑奶奶是看的透透的。
    那一番质问小妮的话,不就是她所看到的吗,他的妻尚且心疼自个儿,有些不平也不愿意再追问不休了,可是他的这个小妹啊,得了吧,那可真是别指望她能贴心。
    张恒眼睛便有些酸了,感谢的话,煽情的话也说不出来,便道:“今天你是没瞧见,爹哭了,我心里有多难受……”
    “一把年纪了,四个儿女,三个成了亲,也定下了业。结果第四个,眼见着是只剩最后一件大事没办了,结果倒好……”张恒苦笑道:“这可真是家里出了个窜天猴,再意料不到的扎心。我看爹心里失望的很。他哪里又能理解呢?!无非是顺着她罢了。”
    陶氏道:“公爹又没个老伴心疼,可怜婆婆去的早。这半生也不愿再娶续妻,可见是放不下儿女。这样伤了心,当然难受!”
    见张恒心里堵的慌,便道:“以后我和大嫂,带着大妮多孝顺些便是了。再则,还有老姑奶奶在呢,公爹再难受能难受到哪里去,过两天就好了,你别不自在了!”
    “行,明儿我就去找季家那老两口,还有的摆布呢,你明天就呆在那边,与姑奶奶和爹说说话,别叫闷着。”张恒道。
    “行,我和大嫂一道去。”陶氏道:“反正在家里也闷的慌。小妮得志,哼,我也不理她。客气点捧着,算是我的造化了。再不敢惹她的。”
    “明儿大哥也有的忙呢,”张恒道:“铺面里要关了,怕是有的事要清理,我也得看着点,顺顺利利的关了才好。我估摸着这间铺面,姑奶奶是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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