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法殿中争论不休,而祁震此时站在正法殿外的白玉台阶之下,这是掌门流光真人嘱咐的。

    自昨日战后,祁震无形之中就被众人孤立了一般,具体原因,祁震自己明白清楚,而且这种孤立多少也是祁震自己刻意为之。

    后来祁震帮着流光真人,与几位长门弟子一起,将坠落于山间的天魔残尸送到天元峰一处隐秘之地,将其接收保存之人,居然是之前认识的陆先生。

    当初陆先生只看了祁震一眼,微露震惊之色,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也没有与祁震多言,将这些破碎零落的天魔尸体,带到不知何处去。

    之后晚间时分,是流光真人三弟子夏机虹给他安排休息之所,但祁震也一夜无眠,甚至连安定心神、进入定境也无法做到。

    虽然祁震内心没有具体在思考任何事情,却有一种莫名的躁动,直到后半夜,夏机虹忙完了事务,才发现没有休息的祁震。

    “怎么了?你白天消耗不少吧,为什么不休息?”夏机虹走进房间问道。

    夏机虹作为掌门弟子,拥有属于自己的单独小院,共有五个房间,除了坐北朝南的会客小厅之外,东边两室是夏机虹自己的卧室与小书斋,西边两室则是布置妥当的丹房静室,有时也会作为待客之用,今天则有其中一间让给了祁震。

    祁震在一张长塌之上盘坐,面前方桌之上点着一盏孤灯不灭,夏机虹正是看见房内还有光亮,才进来观瞧,发现祁震依旧清醒着。

    “心中有抑郁之气,却不知从何而来。”祁震眯着眼睛直视孤灯。

    夏机虹走进房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已经变凉变苦,然而夏机虹却没有在意,连喝三四杯,似乎非常口渴的样子。

    祁震抬眼看了看夏机虹,说道:“苦茶难饮,我帮你换一壶吧。”说着就要起身。

    夏机虹转头看向祁震,笑道:“看来你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嘛,何必板着一张脸,让自己不自在呢?”

    打算起身的祁震又坐了回去,说道:“玄天宗上下,估计恨我的人比过去要多得多了吧。”

    夏机虹捧着茶杯,转动着里面的茶水,说道:“是不少,若不是掌门和几位长老严令,估计已经有上百人要找来这里了,都是那些被天魔附身之人的师兄弟,一传十、十传百,你可不知道,刚才我就是把几十个试图聚众挑事的家伙给教训了一番。”

    祁震眼神微微颤抖,说道:“辛苦你了。”

    “辛苦我什么?”夏机虹反问道,祁震一时语滞,见夏机虹毫不在意地说道:“如今情形,还有人想惹是生非,那不仅仅是不把掌门威信放在眼里,也是动摇玄天宗根基的祸害,有你无你都一样,我照样会处理那般家伙。”

    “夏师兄,你杀过人吗?”祁震突然问道。

    夏机虹看了看祁震,他没有直视自己,而是低着头,然后说道:“人……我没有杀过,作乱的妖兽倒是杀过一些,可也不算多,我的那个二师兄莫机锋才是杀业重重。”

    “那莫师兄他杀过人吗?”祁震再问道。

    “这……”夏机虹沉默了一下,说道:“应该杀过几个魔道余孽,毕竟西北数郡不太安定,前几年也有魔道妖人出现的消息,但是估计早就被莫师兄给杀掉了吧。”

    祁震眨了眨眼,说道:“我倒是杀过人了。”

    夏机虹放下茶杯,语气温和,甚至不再装作男性嗓音,柔和之中略带温婉,说道:“你杀的已经不是人了,他们被天魔附身,心智沦丧,只有杀伐毁灭的念头,再无挽救机会,乃是浩土之上一切生灵的死敌,这你应该比我清楚。”

    祁震咬了咬牙,说道:“你说的没错,之前我也是一直这么对别人说得,为的不是说服他们,而是说服我自己。”

    夏机虹有些担忧地看向祁震,慢慢走近,说道:“以你现今的修为,不应该会有这样的疑惑,否则不可能会有这么深厚的根基,你的修为境界,根本在于你心性绝然不变,何必因为这些事情而愧疚呢?”

    “我在这之前就杀过人了。”祁震上身向前倾倒,两手紧握,力量之大,捏得十指发白,以祁震肉身炉鼎之强,也会有这样现象,可见用力之大,几乎连铁石也能被捏出指痕。

    夏机虹安慰道:“是在拜入玄天宗之前的事情吗?若是如此,接引你的师长事前自会有考核,门内门外、是两个世界,你不必为这点事情动摇如今修炼心性。”

    夏机虹知道,仙道修炼根本在于长生问道,退一步,那也是对自身性命本质的尊重,从而推己及人,对他人的性命也一体地尊重。

    过去仙道的历史之中,就有过不少因为偶动杀戒,事后反而动摇了心性、修为境界再无存进,反而境界大跌的例子。

    夏机虹可不想这种事情发生在祁震身上,她甚至觉得类似情形应该是与祁震绝缘。不仅仅是因为她师父流光真人对祁震的信任态度,更是因为祁震这个人,身上所散发的气质,从来没有让夏机虹感觉到落寞萧索的时候。

    即便是现在,夏机虹也感觉不到半分,祁震身上神气波动有溃散的迹象,他的气血运转正常得不能在正常,可见当下思考并没有动摇到修为根基,所以夏机虹也非常奇怪。

    夏机虹搬来一张椅子,坐在祁震的面前,说道:“那你跟我说说,是怎么一回事?你杀了什么人?”

    祁震抬起头来看向夏机虹,眼神之中带着莫名,谁也判断不出内中涵义如何,夏机虹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侧过头去,说道:“你说便是了,我绝对不会对外透露半分。”

    祁震露出一丝微笑,说道:“那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当初我偶得仙缘,在炼体境之中进步飞快,为了试验自己实力,也是因为一时快意恩仇,将自己一位堂兄弟和他的几个同伴虐杀于深夜街头,只数息功夫,他们连一声惨叫都没法发出,就被我个个击杀,至今拳头陷入身体、压碎骨头的触感仍然能浮现于手间。”

    夏机虹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她原以为是因为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又或者是什么仙道小辈逆转翻盘击杀大能的传说,原来不过是炼体境中,家族武者的彼此内斗。

    玄天宗与浩土中州许多世俗家族来往密切,却极少干涉这些家族内部的问题,而夏机虹其实也非常明白,这些世俗家族内部,为了争夺与玄天宗来往的机会,往往打得头破血流、甚至族人数量大减也很常见。

    虽然玄天宗偶尔会发布一些劝阻争斗、平静待事的法令,可终究无法根治这一现象,所以到最后,玄天宗都没有主动处理这些事务。

    夏机虹本人并非豪门大族出身,拜入玄天宗的历程也没有大多值得回顾书写的重大事迹,反而是日后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修炼到如今炼气境八阶、在宗门之内声名显赫,许多门人弟子对自己敬畏有加。

    她倒不是对祁震的过去有什么轻视,反而是一视同仁地态度,她见过太多不同来历的玄天宗弟子,带着各自成长环境所沾染的性格与行事方式,来到玄天宗之后,因各自的机缘,而使得人生有了不同方向的变化轨迹。

    如祁震这般坚忍之人,夏机虹见过不少,手段绝然狠辣,在玄天宗也不是没有,甚至两者兼备,这么庞大的宗门,多少也会有那么几个。

    可是还具备着如青涩少年、畏惧菜刀锋利一样的仁懦,总害怕自己会干什么错事、事后每每回顾自己行为得失的人,夏机虹还真是第一次见识到。

    夏机虹忽然觉得自己还是第一次认识到祁震这个人,说他复杂,祁震行事直接简单,而且很容易交往,彼此打开心扉便是;说他简单,眼下这番表现,矛盾的心境与没有动摇的修为根基,简直就是仙道之中未曾闻见的奇人。

    夏机虹伸手拍了拍祁震的肩膀,直视他的双眼,说道:“你的拳头,是你自己决定击出的方向,无论任何人、任何事,给你施加多少阻力压力,到最后抉择之时,都是你自己做主,谁都无法干扰你,我相信你,也不会怪罪于你。”

    祁震听见这一番话,双眼睁大,眼神之中泛起了一种名为希望的光芒,然后全身上下好像也焕发出了无与伦比的精神,然后说道:

    “多谢夏师兄的点拨!”

    夏机虹微微一笑,明明被祁震叫做师兄,可此时此刻流露出的却是女子本身应有的抚媚。

    “明天你随我一起前往正法殿,这几天估计你也要在长门随侍,别走太远了。”夏机虹对祁震提醒道。

    祁震点头道:“我明白的,不管掌门真人有什么样的处置,我都会全然接受。”

    “嗯,这才是仙道修士该有的心性,来事不惧、行事不偏!”夏机虹赞赏道。

    “对了,我还想问夏师兄一件事……”祁震突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哦?何事,直言便是了。”夏机虹嗓音一粗,仿佛又变回那个让人敬畏的掌门三弟子了。

    祁震正了正神色,说道:“我想问一下,兰居洞府的任红衣任师姐,去哪里了?之前忙于事务,忘记打招呼了……”

    “哈!你问我就是问对人了!”夏机虹乐呵呵地笑道:“任红衣啊,她跟着她父亲回兰居洞府了!”

    “回去了?那也好。”祁震有些安心,之前在异境之中,任红衣毕竟受到了袭击,多少也受伤了。

    而夏机虹则是说起了另外一个消息:“据我所知,经历这次天元论会,任红衣好像是窥见突破机缘,她这次回兰居洞府,可是去闭关的,日后出关,说不定境界大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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