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到榻下,亦托腮:“好想去看看呢……”

    “是呢……”

    沉静了半晌,太上皇恍惚问:“我们方才在说什么?”

    “炒栗子……”

    “唔,还是宫外的炒栗子好吃……”

    “是啊,苏琯买的很好吃……”

    “你皇叔买的也不错……谁是苏琯?”

    “一个美少年……”

    “唔?美少年?”略兴奋。

    “父皇你想做什么?”我警惕。

    “……”彻底清醒的太上皇敲我头上一个包,“我们之前究竟在说什么?”

    “好像是地图……”我捂住头上的包。

    太上皇一把揪到我脸上,迁怒:“让你乱岔话!给我好好看地图!”

    怪我咯?

    我捂着腮帮,重新看地图。细看之下,发现图上有着重标出的地方,便是四大世家。而重中之重,浓墨重彩的,却并非为首的西京。

    “父皇,北府谢氏为什么与众不同?”

    太上皇凝视地图之上的北府:“因为,这地图便是出自北府谢氏谢庭芝之手。”

    ☆、第65章 陛下坐朝日常零三

    “北府谢氏谢庭芝?”为什么听起来有些耳熟的样子?

    “朕的爱妃,你的母妃!”太上皇叹息一声,被我的蠢劲打败了。

    “……”先是恍然大悟,再是惊恐万分,吓得我把自己舌头咬到,“母妃她她她也是世家?!”

    而且看地图上的标记,还是占据着险要的地形,据北而守。

    太上皇很理解我所受的冲击,摸摸我的头,同情地慨叹:“你有一半的世家血脉。”

    “外戚世家?”对于这一皇室结构模式,我无力了,三观彻底碎成渣渣,“今日朝堂上,我打压世家,减俸加赋,有没有牵扯到谢氏?”

    “你削俸的名录里,两成谢氏子孙。”

    “所以父皇才将我叫来训话?”

    “不仅仅如此。”

    我趴到软榻上,脑袋埋进靠枕:“朕都是半个世家子孙,那还打压个什么劲,干脆与姜谢共天下好了……”

    屁股上顿时挨了结结实实一巴掌,太上皇怒我不争:“为皇为帝,就这么点出息?朝堂上,你不是还挺一意孤行的么?”

    我继续装缩头乌龟,嘟囔道:“那父皇到底要我怎么样?我母妃人都不在了,父皇对谢氏到底什么态度?”

    不防又挨了一巴掌:“什么叫你母妃人都不在了?你这个不孝子!再敢胡说,不准你吃饭!你母妃即便暂时没了消息,朕也没成想立即削弱谢氏地位。正因你母妃人不在宫中,谢氏子弟,也就是你说的外戚,才没敢张扬跋扈。”

    为了护好屁股,我不做鸵鸟了,抬起头转向太上皇:“父皇,你是把母妃藏起来了么?”

    提到母妃,父皇就很忧伤,看我就像没娘的孩子:“你母妃下落不明,朕一直在派人寻找,若待一日,你母妃突然回来,却见你将他家族一网打尽了,你说他什么感受?”

    “悔不该生了我?”

    父皇愈加哀伤:“悔不该嫁了朕。”

    我重新抖擞精神,安抚我爹:“不会,能生出元宝儿的母妃,一定是个深明大义的贤妻良母,不会怪我们的。”

    太上皇开始追念爱妃:“这倒是,庭芝他高瞻远瞩,看事情鞭辟入里,辅佐朕夺得天下,代朕处理朝事从无纰漏,定然不会囿于家族利益。可,他付出这么多,朕岂能冷面无心打压他的血缘同宗。纵然他不说什么,朕心里却是过意不去。”

    我开始觉着我爹太过优柔寡断了,对付世家举棋不定,顾虑太多,这才导致如今世家盘根错节的局面吧。但我又不能做个不孝子,连母妃家族都要对付。只好妥协:“那我们先放着北府谢氏,不削他们了,等母妃回来,我们再做定夺?”

    太上皇哀哀叹口气:“也好。”

    但如果母妃不会回来了,我们又当如何是好?不过看我爹这儿女情长的模样,这话我是不敢问了。然而,我倒有一个想法。

    “父皇,你的炒栗子是皇叔送进宫来的?皇叔人挺好的呀,这么了解父皇的口味喜好!”

    “元宝儿,别在你爹面前耍小聪明。你皇叔是你皇叔,你母妃是你母妃。”哀思深切还能一眼将我的小心思洞悉的太上皇,果然还是不能小觑呀。

    “可是皇叔他对父皇……”

    一颗炒栗子将我的嘴堵了:“我朝禁止皇室龙阳!”

    我低着头剥栗子,哦了一声:“可如果是父皇和皇叔,就不是龙阳了呀。”

    太上皇一时间没有听明白,待回过味来时,对我惊愕交加:“你……说什么?”

    我埋头吃栗子:“儿臣出宫去了皇叔府上,见皇叔房里有个小匣子,里面放了许多小孩子的佩饰,各个年龄段的都有,但皇叔并没有养孩子的经验。并且,皇叔差点把我当成另外一个人……”我抬头看一眼太上皇,我爹正脸色不定,“皇叔对父皇不能更了解,我听一个人骂皇叔,说他兄妹乱那个什么……”

    我爹毫不留情,一把拧住我腮帮:“你知道的好像不少?”

    我可怜兮兮望住我爹,希望她能手下留情:“父皇,元宝儿可是你生的呢,小心捏坏了……”

    太上皇面色复杂,果然捏得轻了点:“既然你这么机灵,那娘也不瞒你了。父皇是个不能公然示人的女帝,因为顶替的是你舅舅的身份。你外公征战天下,膝下有孪生姐弟二人,你舅舅不幸中箭而亡,你外公对外宣称女儿染疾而去。娘便束发代你舅舅出征,在你皇叔的护持下,渐渐赢得些军功,收拢了人心。所以,为娘的女儿身,绝对不能让人知晓。”

    听了这一出过往真相,我被震惊到。虽然父皇言语中云淡风轻,但以女儿身出征,这其中苦楚辛酸,简直无法想象。

    我扑进母亲怀里,环抱住她的腰身:“娘,那元宝儿也要这样瞒世人一辈子么?将来纳妃迎后,也要让元宝儿喜欢的人作女装扮相么?”

    父皇轻抚我的头:“不,娘不会让你重蹈覆辙。女儿能代父兄出征,也能号令天下,坐镇朝堂,凭什么不能以真身示人呢?有了娘为开国所做的铺垫,元宝儿便不必受此苦了,娘会让你以女帝身份君临天下。”

    我听得心中感激,但深知此事不易:“可元宝儿做太子时,便是男孩子扮相,突然变成女帝,朝臣会接受不住,会不会造反呀?”

    “你为太子时,朝中势力不明,另有当年太师送入宫中为妃的女儿,诞下了皇子。为稳固你太子身份,只得将你从小当男孩子养,唉!可如今情势不同,太师党经由壬申之乱后,被从朝中连根拔起,其余孽散在民间,不足为虑。皇城兵力在你皇叔手中,你若再能有些政绩,便可以女帝身份封禅改元。”

    父皇很有信心地为我规划前程,我却瞅准了一个八卦:“太师的女儿入宫,诞下皇子,父皇你是怎么做到的?”

    果不其然,脑门挨了一记,太上皇没好气训道:“这种话,是你女孩儿家问的么?”不待我再撒娇,她竟似又想起什么,拎了我耳朵,“你虽为帝,但终究是个姑娘家,冒冒失失溜出宫,留宿皇叔府,又留宿太傅府上,成什么话?你如今大了,同你太傅还那般鬼混,没名没分的,成什么体统?还有,我听说你对平阳县那个小县令一往情深,寻死觅活,可是真的?”

    我被训得面红耳赤,小声认错:“儿臣再不敢了……”

    “什么不敢?”父皇怒声,“你那太傅,出身世家,性情又高傲,待你十六岁生辰过了,叫他辞官,暂入后宫封个妃先。还有那个什么县令,听说娶了童尚书的女儿,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和离了,纳入后宫!”

    “哈?”我的三观再被颠覆,被震懵了。

    “你是女帝,喜欢谁,直接抢来不就完了?后宫名额、品秩,你满十六了,叫礼部商定。”

    “……”简直不敢想,“父皇,那你怎么没有后宫诸妃?”

    “那不是有谢庭芝妒夫当道么,唉!元宝儿放心,娘会为你做主的!”

    ☆、第66章 陛下坐朝日常零四

    雍华殿与留仙殿所属东宫更名为雍华宫,如今添了不少人,也并入了不少周边宫殿、湖泊、御花园,再不是从前的东宫规模,而是至尊帝宫规格了。较之太上皇所居凤仪宫还要恢弘磅礴,俨然骊宫第一宫。

    离开几日后,再回雍华宫,一切依旧是井然有序。不过迎接我的是跪满遍地的新旧宫人,这场面倒是惊吓到了我。总忍不住想,自己何德何能,可入主帝宫呢?

    穿过黑压压的一片人群,步入雍华殿,又是一地宫人。被这样大动干戈地迎接,十分不习惯。快步进了后殿,有贴身宫女上前来更衣。能在后殿伺候的宫女,都是不同寻常的妙人。无论素养、见识、技能都有过人之处,更重要的,会守口如瓶。

    譬如此刻,她们如此熟练地给我宽去外衣,脱掉贴身小衣,见衣下被勒得泛红一片,便十分灵巧地拭以香精药物,轻微按摩,力道适中,不痛不痒,手法娴熟。在这么有专业素养的侍奉下,我连羞怯都直接省了,仿佛很是天经地义地自然。

    按摩后,被穿上凉丝小衣,再加中衣,最后套以纯白宽袍,龙纹隐隐。脚上也换了略柔软的龙靴,上面绣着两只小胖龙,一看就是出自太上皇的恶趣味。

    规整完了后,整个人都轻松舒适起来。

    往前殿书案前一坐,果然案上已搁了一摞新奏折。虽然见了奏折我就昏昏欲睡,比迷药还要有效,但也还是强忍着瞌睡翻看……

    一觉醒来,书案前站着一个俊秀的官员,正有耐心地候着。我抬起搁在奏折上的脸,神识不清:“为什么看着你眼熟?”

    俊秀官员面色平静地行了个大礼:“陛下,臣杜任之,大理寺卿。”

    “哦,杜爱卿,原来是你。”我抹了抹口水,挺直了腰,悄悄看一眼奏折,还好醒得及时,没有口水流淌上去。立即有宫女上前给我送茶水、擦脸、揉肩、活络筋骨。

    大理寺卿默默待我骄奢淫逸完毕。

    我挥手令宫女们退下,正襟危坐:“杜爱卿有何事?”

    “陛下,臣启奏之事,关平阳县令。”

    正襟坐姿顿时崩坏,我身体不由前倾,略紧张问道:“平阳县令什么事?”

    “平阳县令施承宣与童尚书家千金喜结良缘之际,误饮毒酒,此案由臣亲自调查,臣未曾寻到物证,但有个猜测。”杜任之望着我,侃侃而谈,话中若有深意,“童府喜宴现场遭人为破坏,臣怀疑有人故意隐瞒真相。”

    我险些从椅子上滑下:“何以见得?”

    “喜宴现场有两道新鲜足迹,桌椅上的灰尘深浅不一,且有挪动痕迹。每桌酒席上酒壶杯盏数目相等,主位席上却少了一只酒盏。根据摆放方位,缺失的正是新郎倌的那只。所以臣猜测,是有人闯入现场,故意藏起了这只酒盏,目的则是为了掩盖施县令中毒真相。而真相就是……”大理寺卿忽然上前一步,“陛下你没事吧?”

    我从书案底下爬起来:“朕没事!”

    “哦。而真相就是……”大理寺卿接着方才的话题,逻辑严谨,谁也打断不了。

    “杜爱卿。”我强行将其打断。

    “臣在。”

    “你如此观察入微,推理严谨,想必大理寺已无悬案了?”

    “臣毕生以破悬案为乐。”

    “这么说,本朝推理第一人,非杜大人莫属了?”

    “臣不敢当。若说推理第一人,有太傅在,臣便不敢逞能,而有陛下在,太傅亦得甘拜下风。”

    原本为打岔,结果话题倒是令我惊奇了:“这话怎么说?”

    “陛下兴许忘了,陛下年幼时,曾同太傅联手破解卿月楼花魁案,彼时臣与刑部尚书皆焦头烂额,毫无头绪,却被当时的殿下如今的陛下您无意间发现真相。”

    不是忘了,是压根没记忆。

    “那是偶然发现的吧。”

    “世间并无偶然。譬如施县令此案,看似偶然间误饮毒酒,实则是有获得毒酒的必然渠道。陛下可知药理上,多份剂量便是毒,毒物亦可医人。药可救人,亦可毒人。”

    我听呆了,再无心打岔:“你说什么?施承宣究竟所中何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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