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丫头如此谨慎的个性,倒是跟当年那位豪爽的祖父相差甚远。

    云玄霜从衣领内里拿出那枚玉佩,双手奉上。

    “敢问王爷可是这一枚吗?”

    在晋安王说出聚灵玉佩时,云玄霜就已经基本相信他说的故事了。

    看来,云素娥一家人也不知怎的知道了祖上这个故事,就想方设法的从自己手里骗走玉佩。

    那他们要去攀的高枝就应该是晋安王没错了。

    只是算算时日,云玄霜从城里搬到西王庄也有大半个月了,可是看晋安王的神情,却不像是已经见到了那枚假玉佩和云素娥一家人的,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难不成云素娥他们弄错了对象?

    还记得在城门口,听到车队里那些人的对话,似乎对云素娥他们一家人隐藏着鄙视和恶意。

    他们会是静安王府的人么?

    而且,云玄霜忽然又想到一个疑点。

    “王爷是什么时候,把这个玉佩给我祖父当信物的?”

    方才晋安王曾经说过,是因为这聚灵玉佩他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所以才送出去的。

    那就是说他送出去的时候已经筑基,而他被其他皇子陷害掉下悬崖的时候不过才十来岁,显然不可能是筑基期的修为。

    再说,筑基期的修为对于凡人来说,已经跟神仙差不多了多少,哪可能会被简单的阴谋诡计陷害?

    晋安王手里握着那枚平淡无奇的玉佩,正有些许感触物是人非,听了林玄霜这句话,目光便是一转,眉尖微不可见地跳了下。

    这个小丫头!

    “咳,这个玉佩是后来,我又见到了云老太爷,才送出去的。”

    他难道好意思说,他堂堂王爷,又是修行中人,居然被个凡人先后救过两次?

    说着就见晋安王的指尖在那玉佩的表面轻轻拂过,便又将玉佩递了回来。

    云玄霜伸手去接,却不由得一愣。

    原本平平无奇的玉佩,此时却浮起了一层隐约的灵光和金光点点,仿佛云雾翻卷,一条金龙蜿蜒其间,腾云驾雾,昂首摆尾,哪里还似先前那光秃秃的模样?

    宝光外现,玉中夹着金沙,而金沙又组成了金龙纹样,看上去简直是造化天成,这般的品相,就算是傻子也能知道价值不菲了。

    想必原本那平淡的模样,就是晋安王所用的障眼法了吧?

    也幸亏有障眼法,不然,这玉佩,也不见得能完整地保存下来,说不定早就被人强取豪夺了去。

    不过说到障眼法,云玄霜偷偷的瞥了晋安王一眼,正好跟晋安王瞧过来的眼神对上,云玄霜赶紧低下了头。

    “原来如此。”

    云玄霜有心想让晋安王将玉佩恢复原状,又怕被晋安王鄙视,笑话自己修为低微,连个玉佩也保不住,便把后半截话,拦住了不说。

    却听见晋安王又道,“当年我曾对云老太爷说过,如果有什么难解之事,可以去太和城寻我,你们云家败落,连祖宅都没有保住,为何不到太和城来求助?”

    云玄霜心里嘀咕着,大概是因为云家祖父祖母,还有云爹云娘,都是为人实诚厚道,不是那趋炎附势见好处就上的,再说,自家虽然败落,不过是不似从前富裕而已,并不算是什么危难时刻,在云家人的眼里,自然是可以靠自己度过的。”想必,祖父也是不愿意用这些钱财小事来打扰王爷……”

    云玄霜还记得,云母说过,当初云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云家虽然有些日子艰难,但还是过得去的。

    后来云老太爷去世,云爹没有继承下祖父的花木本事,读书也不过只有秀才的功名,家中有出无进项,再加上,外面流传开云家祖宅的神奇,让各方人马纷纷觊觎,愁得云爹生了病,最后不得已卖掉了祖宅,至于为什么没有将玉佩的来历告诉云玄霜,大概也是因为,云老太爷过世得突然,没有来得及交代下话来吧!

    何况云老太爷,也绝对不会想到,赠给信物的那人,居然是位高权重的王爷,而这位王爷身强体健,记忆仍佳吧?

    “云老太爷自是忠厚长者……”

    晋安王发出一声叹息。

    当年他可是许诺过,要保住云家血脉百年的。

    没想到,才四十几年过去,物是人非,云家嫡系居然就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小丫头,当真是天道无情,造化弄人。

    也幸好他前段时日居然做了那样一个预兆之梦,让他及时赶到救下了小丫头一命,不然这因果未了,到得结丹之时,怕真的会如梦中那般,过得了天劫却过不了问心这一关。

    晋安王望着云玄霜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带了几分慈爱。

    “如今前因后果都已说开,你大可放心在此修炼……”

    云玄霜虽然一直坚持自力更生,不去依靠他人,但既然有如此前因后果,又何尝不是托先祖之福得到的机缘,再推拒就显得不识时务了,便点头称谢。

    晋安王心下吁了一口气,心道果然不能随便欠人因果,光是说服这小丫头,就费了他好一番功夫,原本他每到仲秋时节,都要闭关一月,现下为了小丫头,都推迟了时间呢!

    他正要再说几句勉励之语,忽然察觉到静室门外,陈义匆匆而来,眉目之间略带惊色,像是有什么要事要禀报。

    晋安王振衣而起,与云玄霜道了别,出了静室。

    陈义上来道,“王爷,有人自称是,苍梧城云家后人,要求见王爷。”

    晋安王不疾不徐的脚步忽顿了一下,神色却是淡然无波。

    “哦?苍梧城云家?来了几个人?”

    陈义忙道,“是一对母女,身上带着孝。”

    说实话,陈义看到这一对母女觉得挺晦气的,不过想到自家王爷似乎近日来对云家颇有关注,这才赶紧前来通报。

    晋安王不是不知道在碧枫城,还有另外一支云家后人,不过,据手下人回报说,这支云家后人其实是云老太爷妹子的后人。

    当年云老太爷一时失误,错把妹子嫁给了个恩将仇报的中山狼,后来,云家姑奶奶合离归家,没过多久云家多了一个婴儿,云老太爷便将那婴儿认作是云家旁系后代,便是云长峰,外头的人都说其实这云长峰便是云家姑奶奶生的儿子。

    所以算起来,这云长峰勉强算是云家的血脉(鲁婆婆:并不是╰_╯)。

    然而,晋安王才想尽办法把云玄霜带回王府,而这一对母女就找上了门来,当真是有些耐人寻味。

    晋安王不由得唇角微勾……

    前院会客的小花厅里,母女二人正坐在楠木雕花长椅之上。

    长椅上摆了小几,茶水点心俱已上齐。

    那年长妇人看着五十多岁,头发花白,身上穿了灰扑扑的褙子,脸上肌肉松弛,皱纹横生,神情有些木木呆呆的,眼神躲躲闪闪,总是趁着旁边的年轻女子不注意的时候,飞快地抓□□心,看也不看就往嘴里塞,就好像是哪儿逃荒来的灾民一般。

    那年轻女子身穿月白长裙,身上没有什么额外的钗环首饰,用来簪发的不过是一支素银簪,容颜清雅秀丽,眉目间微露愁思,坐姿娴静如娇花照水,又时不时的劝阻着年长妇人,莫要吃得太快,见年长妇人噎着了,又赶紧端茶递水。

    这分明是位十足十的坚强美丽女子,虽是经历了丧亲之痛,却仍然努力的想要照顾好精神崩溃的母亲,哪个男子瞧了,不起怜香惜玉之心?

    晋安王走过来的时候刻意在路上放慢了脚步,用神识先打量了这对母女一番。

    他当然可以让云玄霜直接出来认人,不过云玄霜尚未痊愈,恢复修为要紧,而且显然这两支云家后人,已是几乎不相来往,想必他们也不乐意在晋安王府看到彼此吧?

    如果真的是碧枫城里云长峰那一支,虽然不是嫡系血脉,但看在云老太爷的面上,让他们一家过的富裕小康,对于晋安王来说,不过是抬抬手的小事。

    不过这对母女身上戴孝,不见家中男人的影子,莫非,他们都已经过世?

    虽然当初他发的誓言是保云家血脉百年不断绝,并没有说要保云家所有人寿终正寝,但知道又有两个姓云的没了,晋安王心里也略不是滋味儿。

    年轻女子把手中的茶杯放下,细心地用帕子将妇人下巴上的点心渣抹去,一抬头,便瞧见因为一位素服锦袍长须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第75章 收留

    听得先前下人的禀报声,年轻女子迅速收回打量的目光,眼睫低垂,遮住了目光里那一抹惊讶和算计。

    她原来以为,晋安王是个年近六十的老头子,保养得再好,也不过就是身体强健些罢了,谁知居然看上去,至少年轻了二十岁,而且目光清谌明亮,身形挺直,不看脸的话,还以为会是个身法矫健的壮年男子呢!

    如此这般,让她对自己的任务,反而有些期待了起来!

    “民女见过王爷……”

    年轻女子轻轻一拉身边的妇人,便蹲身施礼,声音清灵动听,有如新莺轻啼一般,行礼的动作婉然娇羞,垂首低眉,自月白衣领内露出一小节雪白的后颈,如风摆柳枝,莲花轻漾。

    那年长妇人恍若痴呆一般,被年轻女子一拉,却也听话的胡乱朝着晋安王做了个揖,算是行了礼。

    年轻女子声音微颤,“请王爷恕罪,民女母亲因骤然失亲,悲痛过度,有些神志不清,这才礼仪不周,并非有意不敬王爷的。”

    晋安王这些年虽是一心修炼不问世事,但好歹也是从当年残酷的宫斗中磨练出来的,这般身世凄惨,容貌楚楚动人的少女们,见识了不知多少个,当然不会和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般,喜怒形于色,便淡淡的抬了抬手,在上首的主位上坐下。

    “你们是苍梧城云家后人?”

    晋安王的目光,从含羞带怯的年轻女子半个头顶掠过,又落到了年长妇人身上,这年长妇人见年轻女子起身,她也跟着起身,却是傻愣愣的望着晋安王,歪着脑袋,斜着脖子,忽然咧嘴呲牙一笑,冲着晋安王就乌里哇啦的说了起来。

    晋安王目光不由得有些呆滞,这老婆子说话,一句都听不懂啊!

    “娘~”

    年轻女子面上微红,在后面轻轻扯了扯年长妇人的衣袖,年长妇人身子微微一颤,说的正欢的火星语就戛然而止,而且转过头来,冲着年轻女子讨好一笑。

    “回王爷的话,民女祖上,正是苍梧城的云家。十二年前,从苍梧城干之到了碧枫城,民女的爹,姓云名长峰,这是民女母亲赵氏,民女云素娥,还有一个兄长,名叫云天才。”

    晋安王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怎么不见,你爹和兄长?”

    其实,当初,晋安王送给云老太爷那信物的时候,并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身份,留的地址也是太和城一家店铺的。

    既然云玄霜那一支,身为嫡系后人,都不曾拿着信物找上门来,这一支旁系的,反倒是大剌剌地直接找到了王府,倒是有些意思。

    晋安王这话,仿佛打开了年轻女子悲痛欲绝的闸门。

    就见那女子忽然泪如泉涌,双膝一软就跪倒在地,“王爷容禀,我父亲和兄长都不幸遇难了……”

    那女子说的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小城里的云长峰一家人,因为生活不易,本来是要往京城去,投奔富贵了的远亲,到京城做点小生意的,谁知道因为走的时候随着一队富商同行,在离京城还有二百多里的时候,就遇到了山贼。

    山贼将客商的钱财抢劫一空,连马车都没有放过,本来云长峰一家人,也是要舍财保命的,谁知道那些山贼抢了钱不算,又看中了云素娥的这个小美人,就要掳回山寨去,那些客商被吓怕了,自然不敢出声,云长峰和云天才父子俩却不能袖手旁观,才要跟山贼理论,就被山贼一刀一个,害了性命。

    山贼们就要带着人家母女俩上山寨去,幸好半路碰到了救星,正是回京述职的袁大将军,袁大将军身边带着不少家将,个个都是战场上历练来的,身手不凡,虽然人数没有山贼们多,却是将反贼们打了个落花流水四散而逃,这就救下了云家母女俩。

    云家瞬间男丁全灭,只剩下了母女二人,幸好那袁大将军动了恻隐之心帮扶了一把,好生安葬了云家父子。

    云家母女两个成了寡母孤女,无依无靠,而老婆子赵氏也因为亲眼目睹了儿子,男人被杀,连惊带吓,悲痛过度,变得疯疯傻傻,不但话说不利索,就连人也认不太清了。

    没有了主心骨,老娘又疯了,云素娥这个年少孤女左思右想,忽然就想起儿时听祖父云老太爷说起过,跟太和城的贵人有些故旧,便壮着胆子投奔过来,除了有求收留之意以外,也没未尝没有求恳贵人做主捉拿仇人的意思……

    “这个信物,便是祖父留下来的,当初家里有难,是有贵人暗中相助,才渡过了难关,后来祖父细细打听,这才知晓了原来是王爷出手暗助,民女便厚颜带着母亲往太和城来投奔王爷。求王爷看在祖父面上,出手捉拿那在逃的匪人,为民女惨死的父兄讨回公道,民女愿永世为奴为婢,报答王爷大恩。”

    那自称云素娥的少女,抖抖索索地,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双手捧着呈上来,满面泪痕,美目含悲。

    然而悲愤里又含着几分殷切期待,好似只要王爷能替她报了父兄大仇,她随时愿意为王爷奉献所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一般。

    那洁白柔嫩的一双小手,捧着块颜色暗沉的老玉,饶是那玉品相平平,也被衬得多了几分丽色。

    晋安王面无表情的伸出两个手指头,拈起了那枚所谓的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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