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双眼,屋里暗暗的,一晚的安眠终于恢复了些许精气神,起身,发现床边放了套换洗衣衫,拿起一看,竟是古式的长衫,心下觉得有趣,便也穿上了。

    衣服有些年头,但布料摸起来柔软舒服,或许当时也是花了大价钱做的。窗外天蒙蒙亮,我喝了杯茶水,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头是个小院,院中种着些花花草草,边上还有一口井,井壁长满青苔,绿森森的。四周都是屋子,房门关着,也不知是否有人居住。

    我来到井边,低头望去,井水不深,能看到天空的倒影,摇晃着,碎成一片片。

    鸟儿都已起来了,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我四散逛荡着,发现这是处很大的院落,各式厢房,安安静静的,粗粗一数便有十几间。

    原以为我起来的已经够早,结果发现自己已是最晚的。

    胡老在后院中打着太极拳,见我来了,只是平和的笑了笑,也算打了个招呼。老人身子看上去消瘦,可身子骨却也不错,动作标准,步伐凝练。

    想跟老人说声感谢,但又唯恐打扰他,只得站在一旁,专注着看着他打拳。胡老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并未说什么,继续自顾自打拳。

    中正安舒,柔和缓慢,这套拳本就有名,晨练时常常看到有人习练,但此刻看老人打出却有种说不出的特别意味。

    胡老穿着一套白色练功服,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股凝练与洒脱,他虽年逾古稀,但动作却不含糊,时快时慢,动静间流畅转换。

    我初时还心不在焉,但渐渐的也认真起来,认真的看着老人的每一个动作。隐隐的好似读懂了什么,却又好似什么都不明白。

    胡老一套拳打完,我的心却也变得空荡荡的。

    “年轻人,想学?”老人呵呵笑着。

    我摇摇头:“没,只是看看,老人家打的漂亮。”

    他笑了笑,点点头。引着我往前院走,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便与我聊了起来。老人给人的感觉很温和,言语间并没有太多严厉,平淡随和,话中多有深意。

    前院是医馆,几个人在忙碌着,胡安雯也在其中,看到我来,和善的笑笑,放下手中的药材便招呼我去吃早饭。我看了眼堂前忙碌的几人,随她去了偏厅。

    偏厅里已有一人,一个小女孩正坐在桌前喝着粥,望见我来眼中满是好奇,我坐在桌前,胡安雯已拿来了白粥,几碟小菜,我道了声谢,她和善的笑笑,又自去往厨房。

    那小女孩连忙跟上,抓着她的衣襟轻声问着,不时望向我这边,我隐约听到“客人”,“别捣蛋”等字眼。

    随后她又坐回了饭桌前,捧着那半碗粥,一双大眼睛却上下打量着我。小女孩身子不高,有些瘦,皮肤略微有些黑,看那模样像是个乡下丫头,辫子梳得些许杂乱,也不知是自己梳得,还是家长帮忙梳的。

    我开口笑着询问了几句,无非是多大了,叫什么名字之类的平常话语,她眼睛滴溜溜的直转,却不作答,反是咕噜咕噜的大口喝起粥来,没多时便抱着空碗奔去了厨房,回来时拿起放在边上竹椅上的小书包,飞奔而出,身后传来胡安雯的喊声:“飞儿,别跑,小心摔着。”

    后来才得知小女孩是叫方若飞,胡安雯的独生女儿,现在在念小学三年级。对于三年级的孩子,这个模样略微有些瘦小。我这般想着,吃起了早饭。

    清清淡淡,口味倒是不错,萝卜脆脆的,酱菜也很可口,很久没喝到这么精致的粥了,胡安雯从堂后走出,笑着询问我是不是要再来一碗,起初还想拒绝,可看着她的笑容,鬼使神差间便应了声好。

    胡安雯是个很普通的女子,身材微胖,有着这个年龄女人的特点,善良,热切。却少了些许城市女人的气息,手上有些粗,应该是做惯事的人。

    后来了解后才得知,现下这古月堂基本就是由她掌管的,偶尔遇到些许疑难杂症,那位胡老才会出手。

    古月堂地方挺大,但人丁却不多,一天转悠下来便认了个大概。胡家在此居住的只有三人,胡老,胡安雯以及那个皮肤有些黑的小丫头。

    帮工的也有三人,那个方姨五十来岁模样,据说是胡安雯丈夫的亲戚,话不多,有着农村妇女的朴实。

    那个带着眼镜耐心切药材的男人,大家称呼他为老卜,据说是自小便在这古月堂帮工的伙计,胡老最信赖的老伙计,放在过去的话现在的身份应该算得上大管事。

    还有一个矮矮壮壮的男人叫做小许,穿着短打粗布衫,负责重活,常常看他一个人扛着药材,话不多,却甚为有礼。

    简单来说,这是一个十分安静的地方,没有太多那些熟悉的喧嚣,安静的仿若世外桃源。大多数时间只能听到穿堂的风声,还有院中大树上的蝉鸣。

    医馆的生意并不忙碌,一天下来,顶多来上两三个就医的,都是上了年纪之人,见到胡老都是热切的招呼着,诊断,开方,抓药,简简单单,之后有些还会留着说些闲话,家长里短之类的。

    有一个老人每日下午都会来找胡老下棋,两人话也不多,坐在堂前,一人一边,落子的声音倒也些沉重。我在旁看了一阵,也未出言。胡老棋风中正,和气中带着些许飘然,却常常能杀得对方措手不及。

    那个老人棋风却是大开大合,金戈铁马,大将军般威风,只可惜最终的结果还是输多胜少,输棋之后虽说吹胡子瞪眼却也不会真恼。

    我在旁看了一阵,隐隐听到别人称呼他为秦老先生。

    “年轻人,要来盘不?”老人又输了一局,气鼓鼓的模样孩童般,转头望向我,我笑了笑,答应了一声,胡老笑呵呵的让过一边。

    在边上看着时觉得容易,但当自己亲在局中时,方知其难,原以为老人棋力一般,自己虽说半吊子水平,撑一阵子总行,结果没多久便被杀的丢盔弃甲,等到被将军时,已是满头大汗回天乏术。

    老人胜了之后欢喜的抚掌大笑,孩童般天真。

    不信邪,再来一盘,这次多撑了几合。

    依旧不信邪,再开一局,这次败得更快。

    “年轻人,不能总把目光摆在眼前,要往长远了看。”一旁的胡老这般提醒,秦老哈哈大笑。

    秦老棋风如其人,风风火火的,年轻时估计也是个爱来事的主,初始觉得鲁莽,但当真的与之对弈时才知道这明面上的鲁莽却是暗藏杀机,等到窥出情形不对时,已再无回旋之余地。

    而胡老的棋风柔和如风,细密如雨,润物细无声,前期能与之对上十几合,渐渐的才发现他这不声不响间已是绵里藏针,等到窥得全貌时,才知已是步步危机,再无可救之棋,偏偏我看不出自己是如何陷入这种局面,这才知他那些随意的举手落子间已将一切计算其中,任凭我如何反抗都是无用。

    “年轻人,跟这老狐狸下,你还嫩了点。”秦老哈哈大笑。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起身对两人作了一揖,笑着说些佩服之类的话语,之后却再也不献丑,只是在旁看着。

    两人也不吵不闹,坐在棋盘边安安静静的能坐上两个小时。

    前面看病的人不多,但并不代表悠闲。四姨(因胡安雯排行老四,小辈这样称呼她,我也随了去。)总是在堂前忙忙碌碌的,认真的切着药材,专注的称着,一点点归类,一点点打理。

    中药药材可并不像是西药般,个个都是盒子装着,胶囊之类的,中药药材很多都需要精心的维护,防潮防虫,细碎的工作多不胜数。

    四姨和方姨便是做这些事的,每日整理,那百来号小抽屉看得我心惊,上头的药材名勉强能认出几个,可是打开一看,却又与药材的模样对不上号。每每这时,四姨都会微笑着在一旁轻声的讲解。虽说大体上听不明白,但听着这清清柔柔的声音也觉得舒适。

    原以为小飞儿是个内向的丫头,可后来才知道初印象是骗人的,飞儿就像她的名字那样,皮的差不多要飞起。

    白天里医馆里往往都是静静的,可当飞儿回来以后,便好似将一天没有放出的声音都一下子放出来,热闹极了。这孩子不知道哪来的活力,总是不知疲倦的上下折腾,上树捕蝉,下地挖泥,带着附近两个更小的孩子,俨然一副大姐头的派头。

    但大抵上还是怕生的,看到我过来了,便安静的跑到一边,等到我看不到时便又响起她的欢声笑语。

    老人常常责备她不懂规矩,说这话时却总是带着和善的笑意,四姨也会责备她,但没骂几句便会被胡老打断:“你小时候比她还皮。”听得这话,四姨总是憨厚的摇摇头,不再多说。

    看得出,胡老很喜欢这个热闹的孩子,但秦老却不太一样,喜欢是喜欢,但隐隐间好像挺害怕这鬼灵精怪奔走如飞的小女孩。

    后来才从四姨那得知,秦老过去常常被这小妮子折腾,现在都被折腾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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