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虾被推到街道上的时候,觉得这是自己人生中最倒霉的时刻。她从小到大还没被那么欺负过:说真话没人理,打又打不过,简直闹心死了。正当她跌倒在地,有贵客自她眼前经过,那管家又笑脸相迎,客人挥了挥手,透过宽松的袖口,皮皮虾发现他手腕上有发光的符文。

    她诶了一声,仄歪了头,想去看清楚那是什么符文,但是那人进门了。

    皮皮虾不禁觉得奇怪。看那人也不像是魔导师的样子,怎么会佩戴符文呢。

    “你还蹲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走!”管家驱赶道。

    皮皮虾站起来,阴着脸踢了下台阶泄愤,结果伤到了自己的脚,凄惨得一瘸一拐走开。等她一隐进墙角,就探出脑袋,盯着教堂门口。她发觉后来的客人里,大部分人都佩戴了符文,只有一小些身上空空。更有甚者,她听到了客人与管家的对话,似乎这符文是伴随着请柬一起送出去的,管家也不明白此中奥秘,只让客人佩戴为妙。

    皮皮虾觉得此中有怪,可又没有白叶的头脑去分析前因后果,只好作罢。而且从她出门开始,就有两个不怀好意的人跟着她。她转身穿行在由鹅卵石铺就的狭窄道路中,试图甩掉身后那两人,却发现他们似乎不仅仅是打算驱逐她,还有迎上来胁迫她的意思,看来她又在这座充满历史感的小城中惹上麻烦了。

    待她围着教堂绕行半个小时以后,她发现自己暂时安全了。她躲到了二楼茶馆的顶层,俯视着底下两个晕头转向的男人,而教堂的钟也在此时敲响。

    白鸽在钟声中扑簌簌飞上蓝天,在钟楼上头盘旋。

    “可是……那红光是哪里来的?”皮皮虾看着教堂庭院里透出的诡异光芒,皱起了眉头。

    ******

    白叶身处红光中,手持香槟,因眼前的场景失去了任何反应的力气。

    不知从何时开始——也许是新娘尖叫着抛下花束、看着新郎跪倒的时候吧——管风琴演奏的婚礼进行曲变了调,唱诗班的美好童声变成了地狱哀嚎,他发现身边的大多数人开始扶着太阳穴哭喊。他们身上的华服破碎,皮肤融化,大块大块的血肉在白烟中脱落。

    皇帝站在他不远处,他的身体开始膨胀,在半分钟之内就撑开了军装变成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可怕生物。正在死去的人们受到了惊吓,开始跳过木质座椅往外奔逃,他们大多在争抢中摔倒,然后化为一滩血水再也没有站起来过。而皇帝比他们坚持得更久一点。看得出来他的奇怪外形没有影响他的判断力,他和皇后起先打算拯救他们的孩子,后来却发现他们无法挽回太子与二皇子像其他人一样死去。然后皇帝开始注意到婚礼现场的四个角落站着四个魔导师,正是他们应该对此时发生的惨案负责。皇帝以惊人的速度突进到东北角的那人身边,杀掉了他,然后又是西北角、西南角的两个,但是他最后还是倒下了,他光亮发涩、如同昆虫一般坚硬的外壳也在强大的魔法力量下破裂,流出绿色的汁水来。皇后只来得及痛叫一声“龙隐”,就投身于打翻冲上来追捕他的人这一反应中。他变得伤痕累累,狼狈不堪,但他击败了所有试图杀死他的人,最后他朝他在会场上唯一的亲人伸出手,却触碰到了他迷惘的眼光。

    米诺·潘德拉贡朝白叶伸出的手,收了回去。

    眼泪从他脸上滚落。

    “为什么你站着?”他说。

    白叶蓦然发现,这个教堂里,现在已经没有站着的朋友了。

    与潘德拉贡家族亲好的人此刻都化为了血水,活下来的人只有他和皇后。皇后是ai,不是真正的人类,那么他呢?

    他低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那里有他前些日子忍痛印刻在身上的魔抗符文。他抬头扫过一张张劫后余生的脸,他们都是些不被宫廷重用的庸碌贵族,反而在这场浩劫中幸存。而他们的手腕上,也有魔抗符文在闪闪发光。

    “砰——”

    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皇后已经夺路而去。

    白叶不知道他后来怎样,只知道他没来得及为家人收尸。

    ******

    玫瑰公爵望着窗外的钟楼。钟楼敲响,鸽子振翅。

    长长的游廊中,脚步声从远至近:“你杀了潘德拉贡全家!”

    “是的。”他修长而洁白的手指轻点窗沿,转过头来,“我为拉桑卓选帝侯的婚礼拟定了一份名单。在名单之内的人,他们会在婚礼请帖中收到一串月桂手串。拉栖代梦人结婚时候会把这个戴在手上驱邪,这是他们的传统,而月桂手串上配有魔抗符文的挂坠。名单之外的人没有手串,也没有抵抗魔法的能力。他们就会死在婚礼上——那个魔法叫做末日审判,会无差别地杀死一定范围内的所有生物。”

    银发军官头一次表露出顺从之外的其他表情,公爵却不甚在意。他重又望向窗外:“多么强大的魔法啊,我没有眼看它随着我的魔法力一同消失,是正确的决定。”

    “你曾经掌握过末日审判?”

    “对。还是全世界唯一一个。”公爵勾起眼角,“也是我,把魔法符文储存在了路西法的硬盘里。所以我才嘱咐关野让白叶去取符文。对他来说,这会非常容易……”

    最后几个字轻如呓语,被重新响起的钟声所掩盖。

    ******

    钟声重又响起,教堂内的鲜血被洗刷,尸块被拖走,染血的白色玫瑰被刚刚采摘的同伴所替代,片刻前还有如人间地狱的室内又被一寸一寸装点成礼堂的模样。有人出现在门口,幸存的宾客发现他自阴影中走来,是熟悉又陌生的存在。他们曾与这个人打过交道,但是这个人留下的印象一直非常浅淡。如今他带着十二万分的黑暗出现在红毯尽头,一步一步走向精神呆滞的新娘。

    “欢迎大家前来参加我与索菲亚的婚礼。”那个冷淡瘦削的年轻人穿着礼服说道。

    人们认出他是拉桑卓选帝侯的管家,也是传言中他的情人。

    新娘满地寻找着新郎却一无所获,开始尖叫,“你是谁?你算什么东西!你做了什么——”一掌朝他掴去。

    他一把接住那女人的手,用不带丝毫起伏的语调说道:“拉桑卓选帝侯死了。我是他的弟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的房间里还有我的血统证明。我是唯一拥有继承权的人了,你说,我是谁呢?”

    “你杀了他!你还杀了皇帝!”

    “索菲亚!闭嘴。”她的父亲站了出来。

    他与身旁的程安对视了一眼:“你今天来,的确是为了嫁给约夏·拉桑卓。”

    约夏牵起了呆滞的新娘的手:“来吧,你会成为我的妻子。你从云桓那里得到的,我一样可以给你;他不能给你的,你也还是得不到。我与他又有什么区别呢?”他勾起唇角。

    人群中的白叶眼看着约夏踏着尸山血海朝主教大人走去。

    除了他,没有人觉得身在婚礼中。

    这个场景以及之前那场死亡,像是慢动作一样在白叶面前回放,配着单调重复的婚礼进行曲伴奏。白叶以为他身处噩梦之中,但是无论多少次眨眼,倒下的人都不再睁眼。

    让他回过神来的人是图拉真从背后攀上他的那只手。

    ******

    图拉真把白叶拉扯到教堂偏门,白叶像是在这时才回过神来他经历了什么,“我不会和你走的!”

    “难道你要留在这里等死么!”图拉真眼看有宪兵注意到了他俩,按住白叶的肩膀就吻了下去。

    “你做什么!”白叶一巴掌掴在他脸上。

    “救你的命!”图拉真手忙脚乱地把他塞进飞行器副驾驶位,腾空就走。

    “你还没看出来么,这是个陷阱,有人早有准备将潘德拉贡家族一网打尽,他们还成功了!”图拉真不安地坐在控制台前,一向镇定的神情也有些慌乱,连操纵星舰的手指都在发抖,“我倒还在想随婚礼请帖寄来的月桂手环很有传统气息,没想到是魔抗符文……他们早就计划好了。”

    “现在怎么办?”白叶把手指插入头发中,“现在怎么办、怎么办!我和他爸爸、妈妈、哥哥们一起出来的!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回去!我怎么对龙昀说!我要怎么跟他说!”

    “皇后离开了会场,他还活着应该不至于……”话音未落,成千上万架星舰从城市中隐秘的停机坪升空,在他们头顶投下可怕的阴影,朝着皇宫合围而去。

    图拉真怒极反笑,“真是有备而来啊约夏……不,还不止,约夏虽然被传是上一代拉桑卓选帝侯的私生子,但是根基太浅,设不下这么大的局,也没有这样的野心。他背后应该还有别人。”

    “关野。”白叶突然说。

    图拉真若有所思:“这么一说,的确,他是皇家魔导师,皇室全体因为魔法侵袭而死,他应该有问题吧。我看教堂施法之人是早有准备,若关野事先排查,必然会有所察觉……说起来,好像当初就是他告诉我要去释放路西法。”

    白叶猛地转头望着他。

    图拉真苦笑:“我也是最近才朦朦胧胧有些印象。”

    第91章 米迦勒

    白叶坐在副驾驶座上,神情凄恻。

    图拉真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总之,就是关野背后的人联合约夏·拉桑卓想要谋权篡位的事吧。说起来,这才是我们拉栖代梦人习以为常的政治斗争,皇帝陛下的存在让我们都忘记了本该存在的危险。现在大厦已倾,日后的局势恐怕会更加险恶。”图拉真顿了顿,继续道,“现在不是前往皇宫的好时机,在尘埃落定以前我们都不能站队。”

    “谁跟你是我们!”白叶突然大吼,“龙昀还被关在地下室里!我怎么可能不回去!”

    “可是……”

    “没有可是!”白叶动用心智魔法摄住图拉真的眼睛,“听我的命令,开启隐身模式潜入皇宫。”

    图拉真的眼神瞬间涣散,失去了反驳的意愿,乖乖地把手放回到操纵杆上:“一切听凭号令。”

    “外面都乱套了你还在这里睡觉,果然是废物一个。”程旭插着裤袋,在龙昀面前蹲下,“诶呀诶呀,真可怜呐。不过念在你出生在废物家庭也情有可原。”

    靠坐在墙边的龙昀睁开一只眼睛:“谁给你的胆量来我面前唧唧歪歪,没被杀够么,你这条母狗?”

    程旭听闻这个称呼,就一脚踢向铁栏杆:“你他妈说什么?!”

    龙昀冷哼一声,面上依旧云淡风轻,但是心底里却有了一丝不祥的疑虑。程旭在他面前素来听话,为了讨取他的欢心,时刻伪装得滴水不漏。在他印象里,程旭从未对他说过半句重话。啊……难道是梦里那小小的虐待就让他打消了对自己的肖想?可是,除了爱情这一点,身份地位的差距也横在两人面前,区区将军之子怎么敢对贵为皇子的自己语出不屑?

    所以,程旭为何如此反常?

    “我说,你这条母狗。”龙昀平静地重复着,脸上挂着恶劣的微笑,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却不放过程旭身上任何一点反应。如果把他激怒的话,这个家伙就会把他反常的理由无所保留地说出来吧。

    果不其然,程旭怒不可遏地拿枪轰开了门锁,冲进牢房里一脚飞踢,朝龙昀的脸上踹去。龙昀淡然地接下他的脚踝,反手将他拧倒在地:“看到主人摇尾乞怜就可以了,以为撒疯很可爱么?”

    程旭失态地从地面上撑起身,似乎刚才的一击用掉了他所有的力气:“你从来就不会……好好待我……”

    “只有小女生才会喜欢浪子回头那种无聊的情节吧。别以为我对你不好是我喜欢你而不自知,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白叶出现的时候你如果乖乖离去,我还在表面上和你相敬如宾,但看看你对白叶做的事,”龙昀眼神一黯,“杀你一千次一万次都嫌轻的。”

    “你……现在还在神气么?哈哈,我告诉你,你时日无多了,人渣!”程旭用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死死盯着龙昀,伸手去够那把在打斗中掉落的手枪,“你凭什么看不起我的好?不就是因为你是皇帝的儿子,待你好的人太多了么?!但是,现在一切都完了。你们全家都死了,不在了,连同你那个心心念念的人!皇位易主,你马上就会被赐死,连给你那对不长眼的爹妈收尸都来不及!”

    话音未落,他已经被龙昀一把掐住脖子撞到了墙上:“你说什么?”

    “我说……”程旭在极度的疼痛中,扭曲着笑着,抓起手枪对准了龙昀的太阳穴,“去地狱和他见面吧!”

    “咔嚓”一声。

    龙昀徒手拗断了程旭的脖子,然后将他丢到一边。

    今天早上,父皇母后带着两个哥哥还有白叶,去参加了第五选帝侯云桓·拉桑卓的婚宴。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可是身边这具尸体又是怎么说的?

    龙昀头一次感受到巨大的失控。他竟然在未经证实的消息下慌乱了起来,大声地呼唤狱卒,然而没有人回应他。程旭死前替他打开了牢门,他跑到走廊里,发现宫廷里乱成了一锅粥,根本没有人顾得上他。头顶掠过轰鸣的战机,并不是家族的蔷薇与剑徽章,而是拉桑卓家族的标志。哈德良离宫属于父皇的财产,如果不是出了大事,根本没有人被准许在离宫上空飞行。所以说……

    是真的?

    家人都不在了?

    爸爸,妈妈,哥哥,还有白叶……

    “我不相信。”龙昀近乎平静地对自己说,反身走向了地底牢房,“也许玫瑰公爵叛乱了,但是我的家人一定都还活着……没有亲眼看到,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的。”

    他可以接受动荡,但无法接受动荡之中没有了可以守护之物!

    龙昀回到原地,用伪装魔法将程旭变成了自己的模样。轰炸与交火声已在哈德良离宫的院墙外响起,不多时叛军就会进入此地,给他们一具“三皇子的尸体”,能够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他又在路上截留了一位惊慌失措的侍从:“替我传个话给侍卫官,让他放弃抵抗,撤离哈德良离宫。”

    “殿下……”

    “没有用的,守不住的,不要增加无谓的伤亡。宫殿本身根本没有死守的意义。”

    “可是殿下……”

    侍从的话还未说完,龙昀已经一撑窗框,跳下了二楼。侍从尖叫一声探出头张望,花园里已经没有了皇子的身影了。

    在所有人四处奔逃的时候,米诺行走在爆炸声不绝于耳的哈德良离宫里,逆着人流往地底走去。

    “龙隐死了,龙隐死了,龙隐死了……”他的脑海里不停循环着这四个字。

    因为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准备,因此真的发生时,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支撑他走到现在的,与其说准备战斗、保卫帝国、报仇雪恨之类的觉悟,倒不如说是“这世上尚有我的孩子”这种信念。龙昀还存活于世,是这一点点的光明拉着他不坠入毫无希望的深渊之中。他被关在地底,他会被人找到并杀死,所以要快一点,再快一点,把他从这个危险的地方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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