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在城外树林,战长林吩咐他们救出那五个兄弟后便不知踪迹了,江蕤本来是想着严遵军令的,可听说胡靖在这附近后,便又忍不住起了旁的心思。胡靖跟他出身相同,境遇相似,所求也应该相当,是以江蕤想当然地就跟他结了盟,欲借他的势力拿下赵霁,救人雪耻一步到位,事后再劝他归顺长安,谁知到头来,反是他自己成了胡靖的棋子。
    如今茂县被胡靖的八百人马牢牢掌控,他这三十多人看似同盟,实则早成了瓮中之鳖,眼下一旦撕破脸皮,必然成其砧上鱼肉,被砍个死无全尸,要想扳回这一局,只能先隐忍下来,伺机再动了。
    松开手后,江蕤拿起酒碗灌了口酒,这时一个士卒从外进来,禀告道:“大哥,城外有人求见!”
    江蕤咽酒的动作一顿。
    胡靖狐疑道:“何人?”
    士卒道:“此人自称是江蕤旧友。”
    众人意外,胡靖看向江蕤:“江兄的旧友?”
    江蕤心念起伏,极快想到战长林,眼底瞬间涌起光芒,放下酒碗道:“此人是我大哥,还请胡兄开城门。”
    胡靖眼神玩味:“倒是从没听你提起你还有一个大哥。”
    江蕤道:“胡兄也不曾问过。”
    胡靖冷冷一笑,向那士卒问道:“只他一人吗?”
    士卒道:“对,就他一个人。”
    胡靖道:“既然是江兄的大哥,那自然没有拒而不见的道理,请进来吧。”
    底下有人交头接耳:“这江蕤跟咱们明显不是一条心,放这人进来,不怕是个麻烦吗?”
    胡靖坐在上首倒酒,一人瞥他脸色一眼,低声回道:“眼下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要真是个麻烦,直接把他们一锅端就是了。”
    另一人道:“就是,他不过一人入城,你怕什么?难不成他还能单挑咱八百号弟兄,把这茂县县城拿下来?”
    众人跟着笑,那人讪讪住嘴,不再说了。
    胡靖举杯,席间再次觥筹交错,不多时,门外脚步声近,是那士卒领着人回来了。
    胡靖示意众人停止说笑,众人定睛向门口望去,只见士卒领着一个头戴斗笠,身着僧袍,胸前戴着一大串乌木佛珠的和尚走了进来。
    在场之人不由瞠目,有人难压鄙薄之意,发出“噗”一声嗤笑。
    “居然是个和尚……”
    底下瞬间笑成一团,江蕤坐在角落里,神色隐忍,却见来人眉目不惊,等众人安静下来后,摘掉了头上的斗笠。
    “惭愧,不是什么正经和尚。”战长林抬起脸庞,望向主座上坐着的胡靖,笑道,“不然也不会到这县衙里来,跟胡老大讨一杯酒喝了。”
    众人一怔后,再次笑了,对眼前这酒肉和尚反倒生出了几分好感,胡靖道:“来人,看座。”
    因席次本来已满,战长林的筵席便直接加在了胡靖下首,跟江蕤相隔两个席次,坐下后,胡靖笑问战长林:“还没请教大师法号。”
    战长林道:“乡野僧人一个,哪配称什么‘大师’,胡老大要不嫌弃,叫我不戒就好。”
    说着,两人互相敬了酒,胡靖道:“不戒兄知晓江兄在此,看来对我们的计划了然于胸啊。”
    战长林笑道:“我跟江蕤多年兄弟,他裤子一脱我就知道要拉什么屎,这样大的事,他更瞒不住我。”
    江蕤坐在底下,对上战长林投来的目光,羞愧又局促。
    胡靖也笑道:“那不戒兄不会也是来取赵霁性命的吧?”
    战长林收回目光,道:“那倒不是,赵霁这样的奸臣,杀了多不解恨,怎么着也得一刀一刀慢慢地割,叫他体验一回什么叫生不如死。”
    胡靖不由多看战长林一眼,笑着道:“那照不戒兄看,这第一刀该怎么割才算解恨?”
    战长林知道这句话是在试探,扯唇笑,也看他:“谁知道,指不定先阉最好。”
    胡靖一愣,底下众人听得这句,哄堂大笑。
    “这赵霁家里可养着六个美妾,眼下还要娶长乐郡主入门,这要是一刀阉下去,那苦的可是七个美娇娘哦!”
    有人跟着起哄:“前六个倒也罢了,算是享过了福,可长乐郡主连个热被窝都还没躺过,这要真把赵霁阉了,那不得守一辈子活寡?”
    “守活寡有什么要紧,哥几个要心疼,到时候一块替他赵霁热被窝呀!”
    “……”
    戏谑而淫荡的笑声响彻席间,战长林也笑,笑着倒满了一大碗酒。
    喝完酒,战长林目光落在胡靖腰间,道:“胡老大这把刀瞧着不错,可否先借来摸摸?”
    赵霁被关押于屋舍内,隔着门窗,听到一阵阵似远又近的起哄声,他靠着墙壁席地而坐,忍着伤痛与饥饿,开始推测外面的情形。
    便在这时,屋外的喧嚣突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刹而逝的兵戈声。
    再然后,万籁俱寂。
    赵霁疑惑地蹙起眉头,想到什么后,霍然掀起眼皮,精神一振。
    夜风肃杀,整座府邸从黑夜里惊醒过来,凛凛兵戈声包围四周,间杂一些慌乱的惊叫与粗暴的恐吓。
    赵霁定神分辨,从嘈杂的声音里听出了一句:“慢着,老大在他们手上!”
    沸腾的府邸很快又肃静下来,随后是离这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赵霁心如擂鼓,直直地盯着屏风外,“嘭”一声,上着广锁的两扇门被人从外踢开。
    一人头戴斗笠,身形高大,拿着一把尚在滴血的刀阔步走来,赵霁心头猛跳,只觉这个身影给人的感觉分外熟悉,不及深究,面前屏风被来人一刀撂翻。
    赵霁下意识缩了下脖子,待想定睛再看此人是谁时,眼前突然一黑。
    第38章 .  倒下   “不必找了。”
    一束焰火绽亮夜空, 城外十里处,埋伏于林间的三万援兵眼底一亮。
    扶风策马赶至一辆马车前,向里面的人道:“郡主, 长林公子得手了!”
    车中人下令:“攻城。”
    灯火摇曳, 一具具尸体倒在血泊里, 江蕤扛着昏迷的赵霁, 携着剩余的二十多个兄弟们跟在战长林身后。
    战长林拖着半死不活的胡靖穿过长廊,及至前庭, 府衙大门已被闻讯而来的叛军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四周围墙上也爬满了弓弩手。
    战长林只能驻足。
    阴云低压,夜风卷着满庭枯叶在半空里簌动,战长林一双眼睛杀气未散,静了片刻后,提着胡靖抖了一下:“叫他们让开。”
    胡靖满嘴是血,双膝软绵绵地跪在地上, 几乎全靠战长林拎着才不至于瘫倒,被战长林一抖后, 他腹部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喉咙里不禁“嗝”了一声。
    “大哥!”
    众叛军见此情形, 哪里还忍受得住,一人不等胡靖开口,愤然向江蕤骂道:“姓江的!我家大哥待你不薄,又是助你擒获赵霁,又是帮你解救人质, 你竟如此恩将仇报!”
    江蕤身后一个弟兄朗声反诘道:“去你奶奶的恩将仇报!我大哥说要杀赵霁,你们杀了吗?!打着起义的旗号跟朝廷做买卖,还想把火烧佛门的罪名嫁祸到我大哥头上, 算个狗屁的恩情!”
    “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就你们这帮唯利是图的地痞土匪,杀了也是替天行道!”
    “你他娘放屁!”
    两边人怒发冲冠,越吵越不可开交,战长林刚刚在酒席上放开来打了一场,后背伤势恶化明显,此刻忍着伤痛,越听越头痛欲裂,心烦地提起胡靖。
    一个叛军眼尖骂道:“臭和尚!你再敢动我大哥一下,信不信老子将你碎尸万段!”
    战长林掀眼,那人对上他阴森目光,猛又一凛,江蕤身后一人笑骂:“他娘的,真是个夯货!”
    话音甫毕,一匹快马突然从城门方向疾驰而来。
    “急报!急报!城外十里有警情!”
    众人闻声一震,叛军更是脸色大变,不及反应,城门又传来警钟声,紧跟着一支火箭冲上夜幕。
    有人悚然道:“不好,有人攻城!”
    叛军哗然大乱,江蕤心中一喜,厉声喝道:“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众叛军本已人心惶惶,再听这一声喝令,自然乱了阵脚,便在这时,奄奄一息的胡靖突然抬起了头。
    众叛军定睛看去。
    夜光如霜,胡靖跪在血泊里,吐着血阴狠一笑,道:“给老子……杀了他们!”
    胡靖一声遗言交代完毕,咬舌自戕。
    “大哥——”
    战长林迅速掐住胡靖腮帮,然而为时已晚。
    庭中氛围顿时大变,本来已手足无措、心生逃意的叛军悲恨交集,一瞬间定在原地,再次看向战长林一行时,已然目眦尽裂,杀气腾腾。
    战长林扔开废掉的胡靖,心知这一战是避不开了,对身后的江蕤道:“把赵霁送到城外树林长乐郡主手里,算你将功折罪,送不到,我亲自来取你人头。”
    江蕤听他话中之意竟是要自己先走,悬心道:“那副帅你……”
    “滚。”
    战长林冷声。
    江蕤眉头深蹙,狠下心掉头而去,与此同时,叛军怒喝“放箭”,在围墙四周埋伏多时的一排排冷箭应声齐发。
    江蕤穿过箭雨,向着府衙后门逃去,聚集在正门的叛军想要追杀,被战长林凭一己之力阻拦在前庭里。
    “再放——”
    又是一波冷箭应声而下,随后是一群叛军蜂拥而来,战长林陷于刀光箭雨里,反杀时,一支冷箭擦着他左手手腕掠过,霎时袖袍破裂,一条串着玉珠的红绳无声而断,坠落血泊。
    十里外,林风肃肃,一片片压低的黑云紧紧遮掩着明月,居云岫从马车上下来,走到树林前。
    奉云城的三万援军已抵达茂县城门下,此刻正在攻城,从树林朝山下望去,依稀可见熊熊烽火。
    居云岫袖手而立,因无月光照耀,脸色更晦暗不明。
    自从战长林入城后,居云岫身上那股冷气就一直没消散过,扶风知道她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始终是担忧那人的,遂安慰道:“以胡靖的兵力,根本无法抵挡援军攻城,长林公子应该很快就能回来,郡主不必忧心。”
    居云岫抿唇不动,少顷,敛回目光:“回不来,这副帅不当也罢。”
    扶风哑然。
    今日细谈入城一事时,战长林跟居云岫的观点起了些冲突,照居云岫先前的想法,江蕤是必须要除掉的,可战长林却坚持查清再定,装束方面,两人最终也没有完全达成一致,居云岫希望战长林恢复刺杀赵霁当日的装束,战长林却称反正都要露脸,刻意装扮反而更引人怀疑。
    两人各执己见,最后颇似不欢而散,居云岫现在提起他,多少还是有点介怀,既是不满,也是不放心。
    扶风理解,不再多说什么。
    两人等在林前,半个时辰后,一阵蹄声从山下奔来,居云岫循声侧目,只见婆娑树影后,一人策马而来,近后一看,却并不是战长林。
    倒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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