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长林审度他一眼,李副将招架不住他的目光,眼皮咻地耷下来。
    “外面的情况都查清楚了?”
    “……是。”
    “打算怎么选?”
    “……”
    李副将没敢吱声。
    战长林耐心明显不足,敲案几。
    李副将身躯一震,忙答:“卑职自然是选择给将军效力,唯将军马首是瞻!”
    战长林唇角微微一扯,似个嘲讽的笑:“给我效力,图什么?”
    李副将额头又开始冒冷汗。
    战长林道:“知道赵霁是怎样当上丞相的吗?”
    李副将道:“……知道。”
    说好听一些,是助圣人在宣武门前拿下大捷;说难听些,就是做圣人弑杀手足的刽子手。
    “四殿下、太子、圣人今日相继暴毙,宫中无后,晋王府已经没有人能继承大统。”战长林语气严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副将顺着这话往下一想,神思凛然。
    因三年多前的宣武门之变,先帝留在世上的血脉全部被屠尽,如今,晋王府一脉的皇嗣跟着覆灭,战长林的言外之意是,日后能撑起大齐江山的,只能是肃王府了。
    “可是,王府世子不是已经……”
    李副将欲言又止,忽而想到今夜“死而复生”的苍龙军,难道,居松关当年也没有死?
    胸口蓦地荡开一股激流,李副将的眼睛焕发出光芒。
    赵霁虽然在朝中势力极大,可毕竟是叛臣贼子,如果皇位落入他的手里,大齐必然要改朝换代;可如果居松关还在,大齐的江山就可以继续传承,后面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变为名正言顺。
    更重要的是,居松关成功登基,那他这个区区禁军副将可以就一跃成为从龙有功的首位将领了。
    战长林从他眼神里读出兴奋,了然道:“李副将现在想明白了么?”
    李副将不再恐惧,坚定道:“战将军放心,卑职一定效忠于肃王府,助世子顺利登基!”
    战长林默然不语,少顷才道:“叫人给外面的御林军、神策军传个话,赵霁弑君谋反,已被羁押,他们没必要再打了。”
    “是。”李副将颔首,又道,“那赵霁要如何处置?”
    战长林起身:“留他一个,其余相关人员全部处决。”
    李副将犹豫:“包括跟在他身边的那一批神策军吗?”
    战长林瞄他一眼,那眼神似刀一样,凉飕飕的,刮得人心尖发颤。
    李副将褪下去的惊恐又嗖一下袭上来:“将军放心,必定一个活口不留!”
    残月落下树梢时,静悄悄的营区里传来斩首的动静,包括扈从延平在内,共有八十九人被处决。
    战长林没看,他太累了,现在只想休息。
    营帐旁边有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帐上树影斑驳,里面已燃着烛火。战长林径直走到门口,掀开毡帐进去后,脚步一顿。
    一人坐在案前,身形单薄,脸庞被烛光映着,正是居云岫。
    战长林手指微蜷,脚僵在地上,似有掉头走的意思,居云岫的目光锁着他。
    战长林避开,不再打算走,假装什么也没看到,走进来,解战甲,脱外袍,走到居云岫身后的行军床前,倒头就睡。
    居云岫听着他脱衣上床的动静,指尖掐在掌肉里。
    很快,耳后传来匀长的呼吸声。
    居云岫坐在原处,良久后,起身离开。
    影影绰绰的烛光里,战长林睁开眼眸,眸底昏暗。
    外面似有风,帐上树影微微摇曳着,战长林望着帐顶,疲惫至极。
    算了。
    他心想,重新闭上眼睛,告诉自己入睡。
    毡帐再次被掀开,战长林没动。
    这次来的脚步声很轻,小心翼翼的,放完东西后,很快离开。
    有人在床边坐下来。
    然后是泠泠水声。
    案上的那一盏烛火哆嗦着,似盆里那波纹不断的热水,居云岫尽量轻声把帕子拧干,转头给战长林擦脸。
    战长林放在床上的手指又一蜷。
    帕子很热,很温暖,温柔仔细地擦拭着,可是拿帕子的手指很凉,像戳破梦境的冰。
    战长林偏开脸,侧躺,背对居云岫。
    居云岫握着帕子的手僵在半空里。
    外面的风声似大了些,帐里光影跟着曳动,居云岫望着战长林冷硬的下颌线,心似窒息。
    “擦完脸再睡。”
    战长林没有回应,帐里是令人煎熬的沉默。
    是了,每一次吵架,他回应给她的都是沉默。
    只是,以前她可以哄好,这一次,还能么?
    居云岫想到七夕那夜他在画舫上对她说的话。
    ——答应我,不要再骗我。
    ——要是还骗呢?
    ——那我就不追你了。这镜子,我就不铸了。
    所以,他是不打算再铸这一面破镜了,是吗?
    居云岫目光泛起潮意,自嘲微笑,放下凉掉的帕子。
    床脚放着一叠整齐的棉被,战长林没有动,居云岫离开前,打开被子盖在他身上。
    掖被角时,战长林伸手抓住被角,看那举动,像是想掀开。
    居云岫弯腰,看着他。
    战长林的手抓着,抓着,最后,还是松开了。
    居云岫的眼泪落下,幸而是落在被褥上,没有惊扰他。
    “我会派人在外面守着,安心睡吧。”
    第98章 .  坦白   “没有人能够忍受让心爱之人送死……
    清晨, 阳光从树林那边漫射过来,溪水里映着参差错落的树影,心月临水而立, 望着水里飘曳的青荇。
    昨日一宿未眠的人很多, 心月是其中一个, 人虽然躺在安全的营帐里, 可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是翠云峰下厮杀的场面。
    以及赵霁那一张映着月光的、绝情冷酷的脸。
    离开赵府时, 赵霁到流英轩来找她,主动抱了她,在她耳边诚恳说等他回来,那一瞬间她眼眶发湿,差点落了泪。
    她以为自己真的误解他了,或许在他心里,自己还是不一样的。
    或许回来的那一晚他说的话是真的。
    他心里, 还是有她的。
    可是结果呢?
    结果是,在生死面前, 她连让他犹豫的资格都没有。
    她被居云岫带来做人质, 然而赵霁告诉所有人, 她根本没有做这人质的资格。
    回顾昨夜情形,失望和羞耻并至心头,心月深吸一气,望着树林上明灭的日光自嘲苦笑。
    也好,没资格也好, 知道彻底没资格,就不必再抱幻想了。
    那一根刺,是时候拔走了。
    心月转身, 迎面正巧走来一行人,她一愣。
    今日天晴,日照明朗,居云岫丛髻上的金镶珍珠花钿流动着光泽,淡晕眉目,唇注朱脂,肌肤在日光里透着霜似的白。
    “郡主。”
    心月行礼,居云岫示意不必,开门见山:“我派人送你回长安吧。”
    心月讶然,看到居云岫眼里的诚恳,胸口一股暖流淌过。
    离开赵府前,居云岫承诺过会护她周全,她是来兑现的。
    其实,昨天的那一场对决,无论最终是谁胜出,她都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反倒是居云岫,如果没有战长林及时杀来相救,眼下必然已成神策军的刀下亡魂了。
    她这样聪明,一定早就猜到了这个结局,可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她仍然愿意承诺护她。
    心月百感交集,苦笑道:“都没能帮上郡主什么忙……”
    居云岫眼眸微动,柔声道:“是我为难你了。”
    溪水从身后潺潺流过,心月胸口蓦然一酸,双手交握着,想到日后的情形,还是忍不住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没有退路了?”
    居云岫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赵霁,没有否认。
    心月手指绞紧:“那赵府……”
    居云岫知道她的顾虑,坦言:“你是在担心你的女儿?”
    心月咬着唇,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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