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曹核的狐朋狗友见老大脱衣服跳下去了,赶紧抱起他的衣服,跑下楼去雇了一艘乌篷船撑到对岸,以接应光溜溜的曹核。

    沈今竹饶有兴致的拨开挡住视线的徐枫,伸着脖子朝外看去,夜色下的秦淮河虽然被过往的花船照亮,但毕竟是夜晚,曹核跳进水里,只看见他赤【裸的肩膀和脊背,偶尔也瞧见白花花的双腿,关键部位一概淹没在河水里,没啥看头(老实说,舟本来想写点啥的,可是突然接到了编辑的站短,说是净网行动又开始了,脖子以下一概不准写,于是曹核就被河水包裹的严实了)。

    李鱼忙扯着沈今竹的衣袖,在众好友面前,他不好点破沈今竹的女儿身,只得劝道:“三哥,这个不好看的。”

    沈今竹摇头道:“曹核桃有什么好看的?我在看快要靠岸的那艘花船上的两个人,身材模样很熟悉啊,那个穿浅红色程子衣的,像不像我二堂哥?”

    李鱼等人顺着沈今竹手指的方向看去,在场有三个人都认识沈家二少爷沈义然,分别是李鱼、徐枫,还有大哥汪禄麒,汪禄麒眯缝着眼睛看去,说道:“真有些像呢,只是这些人都穿的差不多,涂脂抹粉的,距离又远,看不真切啊。”

    沈今竹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人,“好像真是他,还有五天就要秋闱了,二哥跑到花船里做什么?我有一月没回乌衣巷了,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秋闱开始时间是八月初九,今日八月初四,论理,沈义然确实不应该出现在花船上的。有一个小秀才嘟囔道:“在花船上还能做什么?当然是——”

    “吟诗啦!”李鱼赶紧接话,生怕小秀才说出什么不好意思的话臊着女扮男装的沈今竹,但是按起葫芦浮起瓢,另一个小秀才又说道:“才不是呢,他们在——”

    “喝酒啦。”汪禄麒接话,又赶紧转移话题,“今日事毕了,这曹核肯定能消停一阵子,不过你们也别太宣扬他今日出糗了,免得他恼羞成怒,又找你们麻烦,时间不早了,都赶紧回去吧,你们不也都参加今天的秋闱,要赶回去温书么?”

    说起功名,终于把小书呆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不再纠结在沈义然在花船里做什么。一个小秀才叹道:“我们也是侥幸通过生员考试而已,秋闱报了名,是为去探探路,今科必定中不了。”

    另一个小秀才说道:“是啊,最有希望中举的就是你四弟李案首了,但是他今科都没报名呢,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

    第一个说话的小秀才翻了个白眼,说道:“李案首才不是浪费机会呢,你的目标只是中举,人家是想多积累几年,三年后再战秋闱,目标是南直隶第一名解元呢,以后春闱再得会试第一、殿试第一,做大明朝第二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是不是?”

    李鱼被说穿了心思,呵呵笑了笑,也不说话。其实这是义父汪福海和恩师为他制定的计划,他本身对科举和仕途都没有什么概念,三年前,他只是渔夫的儿子,目不识丁呢,一朝家破人亡,被汪福海收养,才会机会接触到诗书,天生过目不忘的本领,使得他在读书上得心应手,为讨得义父义母的喜欢,在汪家立足,他也十分用功,两年便得了案首,汪福海捡到宝了,对其的重视和宠爱几乎超过了两个亲生儿子。

    但是李鱼却觉得仿佛这并不是他想要的,原本他立志给父母报仇,盂兰盆惨案两个月后,主犯陈家被灭族了,雇凶杀人的陈氏夫妻被凌迟处死,大仇得报,汪福海还特地派人送他去福州看了陈氏夫妻的行刑过程。但是陈氏夫妻凄惨的死亡过程并没有缓解他的悲痛,反而有种不知往何处去的落寞,这股落寞埋藏在心底,时不时跳出来撕咬他的心灵。

    汪禄麒瞧出李鱼眼底的落寞来,他再次岔开话题说道:“多谢各位今日来为我四弟助阵,你们都要温书,我今日就不强留你们了,等过了秋闱,我和四弟再摆酒谢你们。”

    “那里那里,今日还要感谢李案首为我们出了口恶气呢。”众小秀才客气一番,陆续告别,三楼很快只剩下沈今竹等四个人了,沈今竹一直盯着已经驶开的花船上看,总觉得那人就是沈义然,而站在沈义然身边说话的那位,身影相貌轮廓也十分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是谁了。

    而就在此时,曹核已经游到对岸了,算是完成了赌局,手下狗腿子们和狐朋狗友赶紧递上帕子和衣服,还伺候着曹核穿上,曹核看着对岸河楼说话的四个人,恨的咬牙切齿,问道:“你们有谁听说过李鱼有个三哥?”

    众人都摇头,但是有一个人说道:“我没见过这个三哥,但是这三哥后面站的个子最高的那个我好像认识。”

    曹核问道:“是谁?”

    那人说道:“我也不是很确定,因为凭他的个性,他好像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合,而且还站在别人后面,此人有事都冲在前面,这金陵之地无人敢惹他——惹他的人都被揍的听他的名字就跑了。”

    曹核惊讶说道:“你说的莫非是金陵小霸王徐枫?”

    那人说道:“正是,他老子魏国公怕他惹事打出人命来不好收拾,从七岁器就干脆把他拘在军营里,操练议事都带在身边,很少放他出来玩,所以你不太认得他。”

    曹核问道:“你怎么认识他?”

    那人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头,讪笑道:“我以前在徐家的族学附学一年,和他外甥吴讷有些小过节,差点被他寻仇打的半死,从此推出徐家的族学,还见了他就躲,他在族学打的人太多了,不记得我,我却是记得他的,虽说三年了,面貌改变一些,但大体还能看出来就是徐枫。”

    曹核又问:“你是如何进的徐家族学?”

    那人笑道:“曹哥,你忘了,我姓李的,是曹国公府的嫡支子弟,我们曹国公府和魏国公两家是姻亲,魏国公太夫人以前是我们李家的大小姐呢。我们李家族学前几年关门了,因这层姻亲关系,我爹娘把我安排道徐家的族学上学,去了三个月就被徐枫打出来了,那里敢再去啊。”

    曹核一拍脑袋,“哦,对啊,你叫做李贤仁,诶,你这样的,还真不像国公府的少爷呢,算起来,这徐枫还是你表弟呢,被表弟打成不敢相认,真够丢人的。”

    李贤仁脸皮极厚,当然了,要是不厚,也不会来捧曹核的臭脚,“我们这一支已经从曹国公府分家分出来了,也不算什么正经国公府的少爷,白白挨了他一顿打,家里人也不敢去瞻园讨个公道。”

    曹核一想,说道:“不对啊,若真是徐枫,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李鱼这种酸腐小秀才出头、还站在那个什么三哥的身后?会不会是你眼花了,或者只是相貌相似而已?”

    李贤仁也不自信了,说道:“都有可能吧,所以我刚才说也不确定,天下相貌相似的多了去了,可能只是巧合。”

    曹核一脚踢过去,骂道:“真是废物一个!说了半天和没说一样!到底是不是给个准信能死啊,你去对面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李贤仁怯怯说道:“我不敢啊!早被他打怕了,万一真是怎么办?”

    “怕什么?有我在。”曹核说道。

    “不行不行。”李贤仁猛地摇头,“若真是他,动起手来,我们一哄而上都很难占上风,何况他身边还有会武的汪禄麒,那个什么三哥瞧着也是厉害人物,以后有机会我再帮你打听。”

    曹核拂着衣袖说道:“今天就算了吧,改日再找他们算账!”

    李贤仁暗道:曹核桃啊曹核桃,你就是个色厉内荏的核桃,你自己都不敢惹,凭什么要老子去撞南墙,老子才不去呢。

    且说曹核遭遇人生最大的挫折,很是郁闷,便学着大人的模样,带着狗腿子和狐朋狗友去酒馆买醉了,而三层河楼上的看秦淮河风景的李鱼对沈今竹好一顿夸赞:“三哥,若今日不是你帮忙,我是输定了,这脱衣横渡秦淮河的就是我。你骰子摇的真好啊,是跟谁学的?”

    沈今竹说道:“我三叔教的。”

    汪禄麒惊讶不已:“你三叔怎么教你这个呢?他其实知道你是女孩子对不对?”汪禄麒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才接受了沈今竹其实一直都是她自己,从来就不是什么狐狸精渡劫失败之类的志怪事件,当然不会是因为要报恩,所以由男变女了。

    沈今竹说道:“我三叔还教我用火【枪呢,摇骰子不算什么的——那骰子灌了水银,是假的,要不然凭我的真本事,怎么可能连开五个六?我就学了三年,人家赌坊的伙计干了一辈子呢。”

    沈三爷和沈今竹叔侄一起经历过盂兰盆会生死,他早就不把这个侄女当做普通女孩看待了,手上有什么本领,都一股脑的交给她,以备将来防身,谁知道那个本事将来能救命用呢。沈三爷是生意人,最是现实的,连命都没有,当什么名门淑女啊。

    因三年前金书铁卷风波,沈今竹一直担心金钗早逃出的母亲和弟弟妹妹找回来报仇、而且还担心那世子余孽再找她的麻烦,若只是针对她一人也就罢了,沈今竹担心回到乌衣巷沈家老宅会祸及家人,就干脆一直跟着沈佩兰住在瞻园,只在节日时回乌衣巷沈家小住几日。

    一来是瞻园守卫森严,相对比较安全,二来是沈今竹对魏国公夫妇在北极阁救她一事一直心存疑虑,可是知情者包括宋校尉都被灭口,当时魏国公大张旗鼓的带着干爹汪福海等人来救她,路人皆知,她若还当场质疑,就是忘恩负义了。所以她有疑惑也只能藏在心里,连沈佩兰都没有告诉。

    金书铁卷对她这个外姓人而言,没有任何作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因此屡次遭遇灭顶之灾,刚开始是被金钗玉钗扮鬼恐吓,而后干脆被绑架、被追杀、被宋校尉严刑逼供,一切都来自和她并不相干的金书铁卷,赶紧将手里烫手山芋物归原主,保住自己一条小命要紧,而且沈今竹觉得她这个祸水留在瞻园给国公爷夫妇添一添堵,总比流回乌衣巷,祸害自己家人要好,何况她将金书铁卷完璧归徐之后,就是瞻园大恩人了,谁敢不对她好,她有时在瞻园比在家里还要自由呢。

    沈今竹就这样继续在瞻园住下来了,眨眼三年过去,昔日光头黑芝麻糊脸的熊孩子长成了短发齐耳的叛逆小美少女,那大夫给的膏药果然很管用,脸上手上都没有留下疤痕,只是那些惊心动魄的经历在眼里留下了痕迹,那双深幽如潭水般的眼睛很能吓唬人,胆子也是被锻炼的极大,给李鱼撑场面替其开赌局、还出老千在骰子里做文章,这种事情沈今竹做的脸不红心不跳、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一副胜券在握的气势。

    李鱼遥遥看见游到对岸的曹核穿上衣服带着他那群小喽啰走人了,暗自松了口气,沈今竹的骰子有诈,他们都没看出来,今日算是过关了,他心中尚有疑惑:“三哥,你是怎么给最后一艘花船发的暗号,上头的人看见暗号就打起来了,逼得船夫靠岸,我们险胜曹核?”

    沈今竹嘻嘻笑着摊手道:“你这个呆子,是不是和大哥一样还以为我是狐狸精,会未卜先知啊?当时连续摇了五个六,我担心那赌坊的人听出端倪来,被揭穿就麻烦了,故意说要换个赌法的。我当时也是随口指着花船一说,就是赌运气而已。我怎么可能事先在那些花船里留着自己人,还放暗号呢,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是女子,今日随你们出来,都是说了谎话哄着二姑姑放我出来,我可没这个本事玩这么大的赌局。”

    李鱼、汪禄麒、徐枫都是一愣,怎么?原来是真赌运气啊!李鱼心有余悸的说道:“这么说,我是差点就输得脱光光游秦淮河?”

    沈今竹点头说道:“是啊,不过你运气实在太好了,眼瞅着要输了,那花船不知怎么有人打架靠岸,你险胜了曹核。”

    李鱼大叫道:“啊!我当时瞧着你一副心有成竹的样子,还真以为你和船上的人有暗号联系呢,你怎么可以真赌啊,万一我运气不够好,今夜脱光跳河的就是我了!”

    沈今竹也生气了,说道:“傻乎乎被曹核逼的定下三局两胜的是你、巴巴请我来帮你赌骰子的是你、说一切都由我说了算的也是你。我当时只是说曹核欺软怕硬,是个名副其实的核桃,我们首先在要气势上压倒他,数落他、侮辱他、越是用力踩他的面子,他就越不敢和我们撕破脸,越是胆怯。正所谓两军交战、攻心为上,我们在攻心上取得优势,哪怕是运气差一点,赌输了,也是输人不输阵!曹核也不敢做的太过分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一定会赢?”

    “你是个大男人,以前家里是渔民,能走路时便会游水,又是大晚上的,脱光衣服游秦淮河怕什么?我想痛痛快快的游秦淮河还不能呢。亏你叫我三哥,我可没有你这种毫无担当的四弟。”

    沈今竹脾气一上来,双眸戾气顿起,眼里像是藏了一个小怪兽,李鱼瞧着有些害怕,忙认错道:“是我一时性急,说错话了,给三哥赔不是。”

    汪禄麒也上前调停,说道:“好啦,都是误会,别伤了兄弟感情——这家店有一道菜烤肘子特别好吃,先卤熟了再放到细火上慢烤,烤的蹄筋慢慢从肌理里头爆出来,可好吃了,我爹爹一连能吃四个呢,你们要不要尝一尝?”

    这时,从开头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金陵小霸王徐枫终于吐出一个字来,“好。”

    ☆、第55章 前妹夫勇救大舅子,遗贵井变成妖怪井

    沈义然怎么也想不到,前任妹夫白灏居然会为自己出头,还斯文扫地的学市井小民挥起了拳头打架了。

    事情发生在华灯初上时,沈义然看着众星捧月般的白灏,心里很不是滋味,官妓鸣鸾送了新泡的天阙茶也觉得无滋无味,干脆又要了一壶桃花酒自斟自饮起来,形影单只,独酌无相亲。

    这花船心情不好的不止沈义然一人?是谁?正是官妓佩玉,都说另可得罪君子,也不可得罪小人。佩玉被沈义然揭了老底,心里很是不痛快,时刻想着如何整一整他,此刻见沈义然一人在船头喝闷酒,顿生了一条“美男计”来。

    她将一个相熟的恩客悄悄招手过来,指着船头的沈义然说道:“你这几日不是想寻一名能说得上话的契弟嘛,你看,此人可入得你的青眼?”

    契弟并非是结义兄弟,而是男子间若互相爱慕有意,便认为契弟,有夫妻之实、无夫妻之名,有那张扬同性伴侣甚至会聘请媒人、摆酒设宴,互换庚帖等仪式来表示对伴侣的诚意,此风盛行福建,大明各地也有为之。

    都说灯下看美人,美人越看越美,沈义然本来就生的好,加上穿着粉色程子衣、大红高底红绣鞋,又涂脂抹粉的,在料丝灯下独酌的样子很是风流俊雅。那恩客是个荤素不忌、男女不限的主,这几日玩腻了官妓,想换换口味,去南风馆寻小倌,又嫌弃人家空有一副好皮囊,却目不识丁,没有情【趣,便很想结一个相貌周正、志同道合的秀才为契弟,以后双栖双【飞、喝酒吟诗,岂不乐哉!而且男子分分合合都痛快,提了裤子便各奔前程,不像女人那样磨磨唧唧的难舍难分,分手了还被强按上个负心汉的罪名。

    这恩客偷瞥着沈义然,顿时被惊艳住了,但还有些犹豫,他问鸣鸾,“此人可是与我一样,喜欢与男子亲昵?”

    佩玉笑道:“今日这花船上都是我们轻烟楼的红牌,个个花容月貌、才艺了得,你瞧那些秀才眼珠儿都在我们身上打转呢,唯有他目不斜视,方才佩玉姐姐去给他送天阙茶,他坐怀不乱,连茶都不要呢,独自在船头喝闷酒,你说说,他是否和你一样?”

    啪啪,那恩客乐不可支,“肯定是了,他姓甚名谁?你与我引荐一下。”

    佩玉当然不会出去点破,她笑道:“我不认识他——这样的人呐,也甚少来我们这花船上玩。他爱喝酒,你就拿一壶好酒过去和他套套近乎呗,怎么了?像您这种惯看风月的人,还会打怵这个吗?”

    恩客呵呵一笑,给了丰厚的打赏要鸣鸾拿一壶好酒来,他对着镜子重新施了脂粉,描了眉毛,涂了口脂,还整了整衣衫,接过鸣鸾拿过来的一壶状元红,朝着船头沈义然走去,鸣鸾看着恩客的背影,嘴角泛出一抹冷笑来:那壶状元红里她偷偷掺进去轻烟楼特制的迷药,这沈公子喝了,今晚必定与恩客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了。

    沈义然孤单久了,突然被人热情的搭讪,心下有些慰藉,暗想也不知所有人都趋炎附势,围在白灏身边打转嘛,这位仁兄就慧眼识英雄,与我相谈甚欢,今晚凑份子的银子不会白花了。

    那人一直劝酒,沈义然也豪爽的饮下,半壶酒下去,沈义然就觉得不对劲了,喂!我说,这位仁兄你手脚放的好像不是地方,啊,登徒子!

    沈义然又气又羞,欲推开此人的纠缠,这才发现自己腿脚无力,那人还以为沈义然是欲拒还迎呢,乘机将沈义然抱起,低声道:“契弟,你喝醉了,哥哥带你回房休息。”

    契弟!沈义然这才明白对方是在图他的色了,他愤然骂道:“胡说八道!我何时要做你的契弟了?你爱男色,金陵城有的是福建小倌,在这里胡搅蛮缠做甚?”

    沈义然一边大骂,一边拼劲全力挣扎,就在这时,一个人过来将那人扯开,还顺势给了一老拳,“大胆淫贼!敢在此处撒野!”

    沈义然无力的靠在甲板栏杆上,发现给自己解围的居然是白灏,他喝了几杯酒,觉得有些气闷,便来船头清醒清醒,恰好撞见这一幕,便冲过去给前任大舅子解围。白灏骑在那人身上,好一顿打,那人鬼哭狼嚎的,直说冤枉,这动静闹的太大了,官妓、秀才还有龟奴都涌到甲板上看热闹,鸣鸾见佩玉鬼鬼祟祟躲在人群中的模样,立刻猜出了原委,担心被说破坏了轻烟楼的名声,便赶紧吩咐船夫靠岸,将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客人送到岸上医治。

    众人退散,白灏婉拒了苏州同乡的邀请,独自在甲板陪着怒气未消的沈义然,鸣鸾提了一壶掺着解药的醒酒汤来,白灏接了,亲自给沈义然满斟了一碗,还送到他唇边,沈义然本来要拒绝的,可是现在他四肢无力,连茶碗都拿不稳,只得就着白灏的手喝了,白灏欲将他扶到舱内卧房休息,可是沈义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听“卧房”二字本能的打起寒战,摆手道:“卧房憋闷,我就在甲板上醒酒,这里风大,凉快。”

    虽说已经入秋了,但是秋老虎依旧厉害,就等着一场秋雨一场凉了,白灏刚才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书生意气爆发时也不能小觑,挥着王八拳将登徒子脸上打的稀烂,也是汗流浃背,甲板上的风正凉快,便将沈义然扶到龟奴搬的一个躺椅上躺下,自己则坐在躺椅上给沈义然搽汗喂醒酒汤。

    在仇人面前出糗、还被仇人所救,沈义然觉得今天这脸丢大发了,便别过脸去不肯喝,说道:“白公子是举人老爷,又是在下的救命恩人,怎能由您亲自充当灶下婢洗手作羹汤?随便叫个人来帮忙就是了。”

    白灏说道:“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五年前我被县学推荐来国子监学习,有幸和你住在一个屋子,你我一见如故,成为知己好友。我初来金陵,人生地不熟,又年轻气盛,得罪了权贵,是你出面摆酒调停,我才能继续在国子监安心读书、才能顺利中举,说起来,你才是我的大恩人呢,要不是——沈兄?你怎么了?可是觉得身体不适?”

    沈义然并没有注意听白灏的肺腑之言,他瞪大眼睛看着岸边的高大的三层河楼,心想站在河楼最高层,最中间的那个小小少年,模样很像堂妹沈今竹啊!再放眼一瞧,看到站在堂妹身边的李鱼、汪禄麒、徐枫三人,更是确定心中所想,暗道:这四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堂妹由二姑姑接到瞻园教养着,说是要教出一个名门淑女来,怎么还越教越野了?上月过了中元节,就是十二岁的大姑娘好吧,怎么和三个男子在夜间外出?真是太过分啦!

    因关心堂妹,沈义然便拉着白灏的胳膊站起来,还靠在他身上往栏杆走去细看,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猛地见沈今竹所在的三楼河房上突然有个少年翻到了栏杆外面,还脱下衣服,赤条条的往秦淮河里跳!

    这是谁家的臭小子啊!居然敢在我堂妹面前行如此猥琐之事,简直岂有此理!白灏也见到这一幕,不过他只是三年前见以二姐夫的身份见过黝黑精灵般的沈今竹一次而已,此时沈今竹早褪去了童年的稚气、相貌白皙精致,白灏当然认不出来了,他看见有人裸【身从三楼往河水里跳,只是觉得有意思,连连笑道:“定是金陵纨绔子弟在此打赌斗狠,输了就赤身横渡秦淮河,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白灏突然脸色一变,说道:“哎呀!你瞧站在河楼那人是谁?”

    沈义然还以为白灏认出了自家妹子,心道不好,传出去有损堂妹清誉,那白灏却说道:“那个十二岁的小少年就是案首李鱼呢,李案首是个小天才,咱们南直隶今年那么多县学的案首,就数李案首年纪最小了,听说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和沈兄的二叔当年相似呢,李案首不参加今科的秋闱,定是想多积累几年,再过三年,和你二叔当年一样夺得南直隶解元呢。”

    沈义然的二叔就是沈今竹的亲爹,当年也是天才一鸣惊人,也是同样的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加上领悟能力极强,是金陵城赫赫有名的才子,后来夺得南直隶解元后春闱也金榜题名,得二甲进士,并入选翰林院。

    沈义然因有这个天才二叔在,所以也并不关注李鱼这个十二岁的案首,暗想天下案首多了去了,也有一辈子都是秀才连举人都考不中的,这李鱼想和我二叔相提并论,也太早了吧。

    正说着话,跳水的曹核已经游到花船这里了,夜晚河水深,也看不真切他的相貌,沈义然瞧着河楼上的沈今竹也在花船方向看过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出现好像也说不出去啊!万一传到祖母沈老太太那里,知道秋闱四天后就要开始了,而自己却在花船上买醉消遣,还不得怎么大发雷霆呢,沈义然倒不在乎一顿板子,他是担心祖母曾经中过风,不能再动怒了,伤了身体就是他大不孝的。

    所以沈义然又要白灏将他扶到椅子上躺下,白灏见沈义然一副倒霉样子,便岔开了话题,聊些轻松的家常,“一别三年,沈兄可曾定亲了?”

    沈义然酸溜溜说道:“我不过是个小秀才,冷锅冷灶的,谁家舍得把宝贝女儿嫁我。哪能像白举人您这样的青年才俊,门槛都被媒婆踏破了。”

    白灏说道:“沈兄过谦了,是沈兄眼光高,寻常淑女看不上吧,记得以前沈兄曾经说过,以后定要娶名门贵女为妻的。”

    “那时我年少轻狂胡说的。”沈义然叹道:“金陵繁华之地,无论男女都爱若珍宝的养着,人家好容易把女儿抚养长大,定是希望女儿有个好归宿,一辈子吃穿不愁、夫唱妇随、公婆疼惜、子女听话,妯娌和睦,有谁能看上我呀。”

    白灏一听“公婆疼惜”这话,就知道是沈义然自贬是假,讽刺自己是真了,但白夫人是他亲娘,他虽也知母亲当年做的太过了,但儿不言母过,他不好说什么,这三年不管媒人上门说什么人家,无论母亲多么迫切的表示她好后悔,好希望儿子能早日成亲,早日抱上孙子,他都婉拒了媒人,说还不想成家,目的就是希望母亲能真正反省自己的过错,以后善待儿媳,免得娶了人家宝贝女儿,又再次犯同样的错误,成亲三日就和离,即使不和离,夫妻同床异梦凑合的过日子,这也非白灏所想,他对婚姻还是充满希望的,家宅不宁对他今后的仕途也会有影响。

    想起只有三日夫妻之缘的沈韵竹,白灏心中也充满了惆怅,低声问道:“她——还好吗?”

    沈义然继续毒舌说道:“这金陵之地谁人不知崔打婿、沈三离?你还问我妹子好不好,是何居心?”

    这样说,就是沈韵竹还没有改嫁了。白灏顿了顿,慎重其事的说道:“沈兄,我知道你很生气,你相信我人品学问,以亲妹托之,我却辜负了你的期望,害得她得了沈三离这个诨名,以后很难说到好婆家。沈兄,你若还信我,可否再听我一言,这三年,我母亲已经知错了,性子改变了许多。如果——如果明年春闱我能中进士,可否再给我一个机会,我定三媒六聘再娶你妹子过门。”

    啥?!

    今夜还是怪事频出,先是被登徒子强行结契弟、接着这众星捧月般的白举人要再娶我的苦命妹子?沈义然猛地从躺椅上坐起,无奈腰间实在无力,复又重重砸了回去,后脑勺即将磕在坚硬的竹制躺椅上,糟了糟了!这要是伤到脑袋,今年秋闱岂不是又要错过了!呜呼,我怎么这么倒霉啊,一连六年都错过了秋闱,人生能有几个六年呢!

    说时迟那时快,白灏冲过去以手为枕,护住了沈义然的精贵的后脑勺,啊!白灏痛苦的叫着,手背承受了脑袋的冲撞,被躺椅膈的生疼。

    沈义然看着白灏呲牙咧嘴的甩着手叫疼,心里突然涌起一个念头:这白灏的提议好像可行。沈韵竹今年都二十了,这个年纪放眼整个大明都是老姑娘了,又背负着沈三离的名声,寻常人家是不会上门提亲的,这三年偶尔有媒人上门,说的人家都是继室填房,给好几个孩子当便宜娘不说,那鳏夫的年纪基本都在四十岁以上——几乎一嫁过去就直接当祖母了!别说自己和祖母看不过眼,就连大嫂都气的当场将媒人打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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