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公太夫人从来就不相信娘家的人品,当年李贤君的这些东西入库房的时候,都是贴了曹国公府和魏国公府两家的封条,每个箱笼都是两把锁,一个是曹国公府的,一个是魏国公府的,清单也是抄了两份,约定将来李贤君说亲时,瞻园派人过来清点嫁妆,两把钥匙一起开,两个单子一起对,这翡翠玉白菜应该就是在箱笼里头,怎么跑到临安长公主府上去了?还送到了我们这里?”

    “娘,你其实猜出来了对不对?”怀贤惠坏笑道:“这只能说明李贤君的嫁妆早就被曹国公夫人窃取了呀!金陵城之间人情来往,礼物送来送去,就到了咱们家里。您仔细看这翡翠玉白菜原先是个有个檀木底座便于摆放的,遮盖住了下面的标记,曹国公夫人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偷拿出去做人情无人知晓,这翡翠玉白菜作为人情这几年在金陵豪门之间被兜兜转的转送,渐渐底座松动了,临安长公主来贺喜时就是送的这个,下人们拿着入库造册,这翡翠玉白菜恰好从底座上掉下来,伤了一小片叶子,如今这园子爹爹已经交给我管家了,那下人吓得拿着白菜找我祈求恕罪,我仔细一瞧,哎哟,砸得好、砸的妙啊,砸出个大宝贝来了!这东西若使用得当,可以为我们母女报仇雪恨呢。”

    何氏说道:“你要把这个送到瞻园李贤君那里去?”

    怀贤惠摇头笑道:“这事不能做的太刻意了,好像我们存心要整死曹国公府似的,我们出走国公府本来有一二分的理,若是被说出去,恐怕要处于众矢之的了,给爹爹无端添麻烦。但今日也是老天要亡曹国公府,这满园子的宾客,竟然让我瞧见一个可以和李贤君说话的人来!我就略施小计,找了这个人当枪使。”

    “是谁啊?瞻园的人居然不避讳我么?”何氏问道。

    怀贤惠笑道:“说起来,她也不算瞻园的人,她是乌衣巷沈家的四小姐,以前在几个宴会上见过她,她因父母都不在身边,祖母又老迈了,瞻园四夫人便将她接到身边教养,听说是个爽快性子,和李贤君、徐碧若、吴敏三个关系好的像亲姐妹似的,她一个寄居的表小姐,倒是可以在瞻园横着走,无人敢惹她。”

    “也不知什么原因,她今日居然穿着男装,以汪大人干儿子的身份赴宴,还和爹爹嘻嘻哈哈打招呼寒暄,真是见了鬼了,爹爹和她好像还是多年的老朋友,聊的那个开心呢。中午午宴她喝了些酒,头晕目眩想要歇中觉,我便要丫鬟给她安排了一个房间午睡,就把这个翡翠玉白菜放在她枕头旁边,她是个好奇心重的,肯定瞧见这底下的小字了,依她的性子,肯定会回去告诉李贤君。”

    “我儿果然进益了!”何氏顿时觉得吾家有女初长成,女儿不再是以前那样不动脑子、到处横冲直撞,伤了别人,也弄得自己遍体凌伤;只会用杀敌一万,自损八千那种硬碰硬的法子。

    怀贤惠眼里满是戾气,狠狠的说道:“娘,您多年受的委屈、外祖家被讹诈的银子、我这两年憋屈的生活,外加脸上的一巴掌,统统都要曹国公府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且说沈今竹悬心的事情已经了结,从此以后不再担惊受怕的过日子,心情大快,中午便多喝了几杯桃花酒,这桃花酒甜丝丝的,入喉清爽宜人不醉人,但是后劲很足,酒后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便美美的在北园歇了午觉,等她幽幽转醒时,瞧见枕边的翡翠玉白菜精致可爱,便拿在手里把玩,果然发现底部的哪行小字!

    沈今竹是什么人?她在酒席上就听说了怀贤惠认新爹的风声,再联想素日听到曹国公府的坏名声、还有李贤君每次提到堂叔家时那种无奈复杂的眼神,便猜出八【九不离十了,暗想明知这是怀贤惠玩的一手借刀杀人游戏,但也不得不回去提醒李贤君,小心曹国公府算计她的嫁妆。

    但转念一想,她昨天刚骂了瞻园老祖宗徐达是癞头鼋,和徐枫一顿大吵,连夜负气出走东园,这会子又要回瞻园——好像太没面子呢,难道要向徐枫低头么?

    沈今竹纠结于此,在喜堂观礼也心不在焉,后来和汪大人一家人辞别怀义时,瞻园凤鸣院的一等大丫鬟缨络和冰糖两个居然找到北园来了!

    缨络和冰糖一左一右裹挟着沈今竹,生怕她跑掉似的,劝道:“表小姐,我们回去吧,五少爷和八少爷在外头接您。”

    ☆、第65章 雁翔金甲罩百花袍,燧发枪一战惊吕布

    徐柏来接,沈今竹习以为常,因为这三年逢年过节回乌衣巷,或者去外头赴宴,几乎都是徐柏这个亲表哥接送,但是徐枫怎么跟着来了?

    汪夫人有些舍不得沈今竹,打趣道:“怎么了?你们四夫人就那么怕我把今竹留在大仓园,巴巴的大老远从城南跑到怀义公公的北园里抢人不成?”

    缨络含笑对着汪夫人行礼说道:“汪夫人,您是我们表小姐的干娘呢,表小姐在您那里,我们四夫人是放心的,要不怎么每月都送表小姐去大仓园住两日呢,实则今日瞻园请的夫子到了,最早明日,最晚中秋以前,表小姐和小姐们要拜师的,所以四夫人先接我们表小姐回瞻园,等改日再登门拜访。”

    汪夫人拍着沈今竹的手笑道:“瞧你这个丫鬟伶牙俐齿的,我不放你回去就不对了,尊师重道还是要讲究的,你先会瞻园,等过了中秋,八月底或者九月初的时候,我和麒麟两个亲自上门来接你去牛首山的别业小住几日,那里秋景是一绝呢,那时候秋高气爽,猎物也多且肥,你干爹带着你们狩猎去。”

    这下不仅是沈今竹大喜过望,连带着麒麟两个更是喜的尖叫,“真的?爹爹真的带我们同去狩猎?”

    汪福海板着脸装作严父的模样,说道:“主要是为了考校你们的骑射,单是在校场射不会移动的靶子有何用?”

    汪禄麒连连点头道:“爹说的对,若真到了实战,对手怎么可能一动不动让我射呢,爹爹英明神武,有远见,我好佩服爹爹。”

    汪禄麒也急忙跟着给父亲拍马屁,说道:“大哥说对,爹爹不愧为南直隶武举的解元,和那些只知道提石桩、射箭靶的平庸之辈是不同的。”

    沈今竹又给汪福海戴高帽,说道:“那当然了,干爹是县试的案首、武举时的解元,连中两元呢,我亲爹也是从案首考的解元,哎呀,我怎么如此幸运,居然有两个中了解元的爹爹呢!”

    众人闻言都笑了,虽说都是解元,文解元地位原高于武解元,沈今竹却将两者抬到同一高度,汪福海严父脸顿时破了功,乐得合不拢嘴。汪夫人捂嘴笑道:“瞧干闺女这高帽子戴的,你干爹喝酒都没醉倒,反而要被你的话乐的倒地了。”

    众人欢笑而散,汪福海夫妇是长辈,所以汪家的马车先离开北园,沈今竹才登车而去,此时天色全黑,马车从二门到北园的东角门出口还有些距离,徐柏和徐枫在外头街道上等候,徐柏瞧见汪家的马车已经驶出来了,便对徐枫说道:“汪家人都走了,下一辆马车就应该是今竹的,我说你怎么又惹这个姑奶奶了?巴巴的要我非今晚就接她回瞻园?”

    难道告诉你我失口说瞧不起赘婿么?那是你外祖父呢,你若知道这话,还不得追着我打。徐枫哑然,含含糊糊说道:“也不知是那句话说不到一块去就吵起来了,吵来吵去就动手以剑相拼,动了手就更难和解,她负气跑到太仓园去,那对麒麟兄弟,还有什么四弟,个个都给她出歪主意整我,还不如早点把她接回去呢。”

    徐柏看着徐枫一身打扮,觉得好笑,说道:“这么说,你是想道歉和好啰?不过我提醒你一句,你这一身戎装很是帅气,可这不是打仗,这是表示不服来战的意思吧?就凭我表妹的脾气,说不定真能拿着剑和你从城北打到城南去。”

    这徐枫穿着紫金百花战袍,身穿雁翔金甲,腰间系着玲珑狮蛮玉腰带,坐在马背上挺的笔直,倘若把佩剑换成方天戟的话,就是活脱脱一个从三国志走出来的风流倜傥小卢布了!为啥徐枫要cos吕布的模样?实则沈今竹以前无意间说过,三国名将她最佩服卢布,虽说他有三姓家奴的坏名声,但能在乱世之中审时度势,为了心爱之人貂蝉不惜和董卓反目,比那些“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的英雄们要大丈夫多了,而且长的还那么好看,人中卢布,马中赤兔嘛。

    当时徐枫曾经问过,为何不是欣赏赵子龙,赵子龙相貌不比卢布差,武功和将来的成就更是高过吕布一筹,谁知沈今竹正处于中二叛逆期,理由居然是喜欢赵子龙的人太多啦,她懒得跟着凑合热闹,而且这么完美的人太失真,像吕布这样有些缺点的才可爱呢!

    小吕布徐枫好容易凑齐了这一套戎装,岂料被徐柏一盆冷水泼下去,心里如秋水般拔凉,正欲要亲兵帮忙卸甲,就在这时,沈今竹的马车出了东角门,徐枫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穿着戎装上马,迎接马车。

    徐枫在左,徐柏在右,两匹白马夹着马车而行,徐柏敲了敲车窗,说道:“表妹,不要生气啦,八弟已经知错了,特地来城北接你,向你道歉呢。”

    沈今竹隔着窗户说道:“你说是谁知错了?”

    徐柏说道:“八弟啊。”

    “哦。”马车里传来沈今竹的声音,“我还以为你说八戒呢!”

    噗!徐柏笑得在马背上打颤了,他三年前就读过西游记前十几回了,当然知道八戒是个什么人物,徐枫气的身上的雁翔金甲都冒着寒光,杀气腾腾:你倒是打开窗户看我一眼啊!我怎么可能是八戒,分明是人中吕布好不好?

    隔着一层窗户,沈今竹似乎听到了徐枫心中所想,她果然打开窗户看着骑着白马的徐枫,八月初九夜的月光很是明亮,街道两边灯火通明,更显得徐枫那身戎装闪闪发光,好一个气宇轩昂、威风凛凛的俊秀小少年!沈今竹一时居然怔住了,徐枫骑在马背上和沈今竹四目相对,相处三年了,他能看出此刻沈今竹眼里是欣赏,而不是徐柏预测的那样以为是不服来战,害怕反感的眼神,徐枫便有些得意了,不过更多的是不自在,身体僵在马背上。

    这时街道上不知哪家店铺放焰火,劈啦啪啦作响,沈今竹猛然一惊,回过神来,为了掩饰那种莫名的慌张,她故意打趣说道:“元帅?你下凡追嫦娥仙子了?”

    这元帅当然是指猪八戒天蓬元帅了,徐枫此时想反驳几句,但想起姐夫朱希林传授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经验教训,便硬生生忍住了,脸憋的通红。

    噗呲!徐柏不顾形象笑的趴在马背上说道:“哈哈,今日又不是八月十五,嫦娥仙子不在,元帅大人是要去高老庄接他媳妇呢。”

    此话一出,徐枫的脸更是绯红,幸好那焰火也是红色,又是夜晚,此刻他的脸色也不显突兀:高老庄接媳妇,他可不就是去城北接沈今竹么?

    沈今竹却并没有像徐枫那样深想,她昨晚刚看过西游记,情节记得很清楚,说道:“表哥看错了,西游记上元帅是入赘高老庄的。”

    原本是沈今竹无心之语,但徐枫听了好容易热起来的心头又冷下去:怎么她总是提到入赘呢?难道她当真以后要招赘婿么?

    沈今竹觉得徐枫今日一身戎装好威风啊,忍不住想多看几眼,但又觉得刚吵过架,不方便盯着徐枫猛看,偷偷打开窗缝瞄几眼吧,这马车里还坐着缨络和冰糖两个丫鬟呢,纵使她脸皮再厚,也不太好意思当众做这偷窥之事,只得叹气作罢了,暗想那天和好了,便要徐枫穿上这套戎装给自己好好瞧瞧、摸一摸,他穿着戎装的样子,好像三国里头她最欣赏的卢布啊!

    马车行驶在石板街上,缨络见沈今竹精神不振,还以为她是被马车晃的想要睡觉呢,便劝道:“表小姐,躺着先睡会吧,要近一个时辰才能到瞻园呢。”

    沈今竹在北园酒醉睡了一整个下午,根本就不困,垂头丧气不是累了,而是因为看不到cos成吕布的徐枫而遗憾,摆手说道:“不想睡,把我惯看的游记拿一本出来翻一翻。”

    缨络果然随身带着沈今竹看了一半的游记,她伺候沈今竹三年了,深知其喜好和生活习惯,伺候得沈今竹简直觉得缨络是她多出来的一双手,经常是她想什么缨络就做什么,老实说,这几日没有缨络在一旁伺候,她使唤其他丫鬟,总觉得费劲,都不如缨络机灵。

    沈今竹接过游记,冰糖递给她一封信,说道:“表小姐既然想看书,先看完这封信吧,是京城您的父亲写来的。”

    沈今竹拿了信,却也不急着看,笑道:“你今日话很少哦,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怎么了,凤鸣院小丫鬟不听话了?”

    冰糖脸颊一红,说道:“有流苏姐姐管束着小丫鬟们,她们才不敢不听话呢,是我——嗯,想着八月十五回家里一趟,给父母孝敬些什么东西。”

    缨络瞥了冰糖一眼,沈今竹没忘心里去,取了腰间的金七事,挑出小剪刀拆着父亲写的信,展信一瞧,顿时乐了:这信里沈二爷主要是说他介绍了一个朋友去瞻园做夫子,教沈今竹这样的女学生,此人和他是同科举人,知识渊博、才华横溢,且思想开明,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夫子,要沈今竹以礼相待,千万莫要再气跑这个夫子了。

    沈今竹暗自腹诽道:别人都是写信说好话给夫子,额外关照自己的孩子;自己老爹却反过来了,居然写信要自己关照夫子,颠倒过来了,我就那么难教么?明明是那两个夫子学问不够,迂腐不堪,难为人师嘛。

    沈今竹看完信,便吩咐缨络冰糖伺候笔墨,她要写回信,缨络不解的说道:“表小姐,我们回去再写可好?这马车颠簸,写出来的字会不好看的,枉您苦练多年写的一手那么漂亮的飞白,沈二老爷见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但中二期叛逆少女沈今竹并不这么想,她坚持要在马车上写回信,还振振有词说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我爹高兴呢?偶尔添添堵也不是不错的嘛,叫他还记得金陵一个女儿呢。”

    这话若传出去,被人说大不孝都有可能,缨络冰糖赶紧闭嘴铺纸磨墨,沈今竹有此语,也是受了今日上午和曹核在书橱里偷听窥破天机的影响,曹核年少就是不停的作死,来引起远在金陵曹铨的注意,一次次去松江上海县乡下教训曹核,沈今竹心里也有了效仿之意,暗想我试他一试,看父亲是不是真的还关心我。

    沈今竹蘸满了墨,提笔悬空,随着马车的震动,那墨点就一滴滴落在宣纸之上,冰糖忙要换纸,被沈今竹阻止了,“就写在这上面吧,别换了。”

    刷刷几笔,写下“父亲大人如讳”六个字,此时马车恰好行驶在颠簸的小碎石路上,飞白体顿时变形为狗爬体,再加上落在宣纸上的几个墨点,就更“漂亮”了。

    这字写得狂野奔放,如一群小狗到处欢脱的撒野,当然了,内容也极具特色,大体是说:爹爹呀,三年不见,甚少收到您的信件,想必是在京城过的很好吧?身体康健、大哥读书上进、朱氏继母贤惠持家有道、弟弟妹妹听话懂事,那个常年茹素也要求别人都吃素的朱氏外祖母也很少来咱们家瞎折腾,所以你万事无忧,一切顺遂,早就忘记金陵还有个女儿吧。若不是要介绍同科来瞻园当夫子,恐怕我是没有那么幸运得到您的亲笔书信,这可是解元老爷的墨宝呢,我得好好收藏着,以便随时拿出去显摆。

    其实我这三年也过的不错,在瞻园认识了不少朋友,当然了,也结了几个仇家,不过你放心,仇家们只是背地里说几句,当着面是不敢打脸的?为何这么说呢,因为她们打脸的本事没我强大啊!碰了几次壁,就不敢随便惹我了。什么?您想问我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为何如此嚣张?这个嘛,我自有我的道理,我在瞻园敢横着走,是豁出了小命拼来的,具体过程太残酷不堪回首,这信纸又极短,我就不告诉您了,您也别问,问了我也不说。

    想了想,沈今竹又恶作剧似的写道:乌衣巷给您写信都是说一切安好对不对?我不妨告诉您实情吧,我是您女儿嘛,总不好一直看着你被蒙在鼓里。祖母现在改练太极锻炼身体了,为何?因为今年春老人家逞强舞剑,把脚崴了,差点摔断腿;大嫂的病好好坏坏,现在瘦成一把骨头,整年都泡在药罐子里,怪可怜的;前几天晚上我看见本应该准备秋闱的二堂哥沈义然在花船喝酒,您问我如何会看见他?很简单,因为我在秦淮河酒楼里开赌局啊,一抬头就看见了,还真是巧呢。

    韵竹姐姐今年二十还没出嫁,也有媒婆上门提亲的,都是些歪瓜裂枣娶继室的,气得大嫂和祖母把媒人赶出去好几拨了——爹爹,您不要误会,这歪瓜裂枣绝对不是含沙射影说您娶了朱氏继母。

    敏哥儿和讷哥儿已经开蒙读书了,而且已经吓跑了两个夫子,乌衣巷都说他们是熊孩子,比当年的我还熊,我这个做姑姑的很是欣慰:终于后继有人啦,沈家下一代有人继承我的衣钵,必会发扬光大,一代更比一代强。

    沈今竹一边写一边无声笑,写到最后干脆笑出声来,在窗边骑马的徐柏不明所以,问道:“表妹,笑什么呢那么开心?”

    沈今竹说道:“给我爹爹写回信呢,这是三年来爹爹第二次给我写信,第一次是说我跟着你娘住在瞻园,要听话注意规矩,你们徐家是江南豪门,我一定处处小心、时时在意,不肯多行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免得被人瞧不起我们沈家云云。今日又说,他的一个同科举人要来瞻园做夫子,要我莫要淘气,把这个夫子也气走了。”

    徐柏笑道:“二舅舅太客气了,瞻园上到太夫人,下到徐海徐澄这样的晚辈都喜欢你呢,处处小心的,也就太生分了,你是怎么写的回信?”

    沈今竹呵呵笑道:“不告诉你,反正爹爹瞧了我的回信,他的脸色一定会很好看。”

    徐柏说道:“你也别太过分了,二舅舅心里会不好过的。”

    沈今竹一副刁民无赖样说道:“知道他们会心里不好过,我心里就好过了。”

    徐柏笑道:“你是天高皇帝远,不怕二舅舅追打体罚,所以敢在信中大放厥词,换成我和徐枫敢如此顶撞父亲,早就屁股打成八瓣了。”

    沈今竹笑笑,在信的末尾写上落款,脑中又涌起一个坏主意。

    徐枫隔着窗户看着沈今竹的剪影,马车里点着琉璃宫灯,很是明亮,映衬沈今竹的面部轮廓就像皮影戏那般虚幻而飘渺,近在眼前又触摸不到,那剪影似乎觉察到了他的目光,突然靠近了窗户!徐枫赶紧别过脸去,沈今竹果然打开了窗户,对他说道:“你那边街上有卖秋萝卜的担子,你买几个小红萝卜给我,我在马车显得无聊,刻个萝卜章玩。”

    徐枫大喜,以前每次和好之前,总是沈今竹先提出个要求,他满足了便和好如初,双方都有台阶下,徐枫要亲兵将一小筐萝卜全买下来,沈今竹随便挑了一个,拿着刻刀先练手,此时沈今竹嫌车里气闷,便将两边的窗户都打开了,横竖有徐枫徐柏两人骑在马行在窗户边上,外头也瞧不见马车里的她。

    徐枫看见懒懒的靠在马车夹棉板壁上的沈今竹,锋利的刻刀在萝卜上发出沙沙声响,问道:“你要刻什么字?”

    沈今竹头也不抬回答道:“五蕴道长。”

    徐枫想了想,问道:“五蕴是佛家说的眼、耳、鼻、舌、身意吧,怎么和道长扯上了?”

    徐柏了然于心,说道:“我二舅舅说佛道本是一家,就自号‘五蕴道人’,表妹估计想超越她亲爹,今夜就自号‘五蕴道长’了,想来道长要比道人威风吧。”

    知我者,表哥也,沈今竹暗想:想必父亲展开此信,定是从头气到尾,末了看到落款,保管气倒,以后想忘了忘不了自己。

    沈今竹说道:“亲爹在信中说我以后要尊师重道,好好向夫子请教学问,将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未可知,他是南直隶解元,青年进士,我一个女子不能考科举,就在别号上做文章,干脆叫做‘五蕴道长’,定不负爹爹对我的期望。”

    旋刻之,在颠簸的马车上当然刻不出什么好看的,不过沈今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将萝卜章稍微磨平了些,在红色印泥里按了按,啪的一声盖在信件的落款处,虽说印章和字迹一样惨不忍睹,但也足以看清“五蕴道长”四个字张牙舞爪的横卧于信签底部,缨络取了信笺慢慢吹着上面未干的墨迹和印泥,她是识字的,匆匆扫一样上面的内容,看的很是心惊,缨络是如此厌恶重男轻女的父母,却从来不敢对父母说这样的讽刺之语,而表小姐却肆无忌惮的嬉笑怒骂,这胆子太大了!

    不过缨络从来不会拂了沈今竹的意,她似乎没看到上头的字,吹干墨迹后细细叠好,塞进信封里头。

    沈今竹瞧着窗外街道的灯火,问道:“最近是怎么了?锦衣卫白天晚上的在街道上巡逻,若无大事,他们是不会做巡逻这种繁琐小差事的。可若真有大事,为何五城兵马司的人倒没有动作?一切如常?”

    徐枫还以为沈今竹那么出神是在看自己一身戎装呢,谁知她居然没有三分常性,居然想那些无关的事情,一时气愤的忘记了姐夫朱希林的嘱咐,脱口而去说道:“你刚和汪大人一家离别,汪大人是锦衣卫同知,仅次于指挥使曹大人,汪家麒麟兄弟是你干哥哥,你都不知道锦衣卫涌到大街上巡逻的原因,我们就更不知道了。”

    这话堵得沈今竹无法反驳,心里直冒火,徐柏偏偏火上浇油哈哈笑道:“表妹啊,你也有吃瘪的时候,你——”

    这时街道上突然一片喧哗,一群锦衣卫纷纷拔刀叫道:“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散!”

    此时街道夜市开的正酣,行人如织,比白天人还多,如此大的动静很快引起了恐慌,瞻园护送的二十余名骑兵忙将沈今竹乘坐的马车围成圆圈,防止被慌张的行人冲撞了,但见五个货郎打扮的彪形大汉挥着大刀和锦衣卫们互砍,凶猛彪悍之极,十几个锦衣卫居然都没能制住他们!渐渐被他们闯出了包围圈。行人们尖叫着四散逃开,很快街道上就清干净了,只有那老弱病残的被推搡倒地,又怕身上又有伤,一时站不起来逃走。

    眼瞅着五个彪形大汉要四散跑进如蛛网般的小胡同,徐柏果断说道:“八弟你和十个骑兵留在这里保护马车,其他人随我围堵匪徒!”

    徐枫也想去帮忙,但想到沈今竹在马车上,万一——算了,还是留在这里吧,免得再次碰到前夜烟雨楼刺客事件,那天他就是心情不好走开了,幸亏智百户和姐夫朱希林联手制服了刺客,否则后果还真不敢想。

    沈今竹隔着窗户说道:“徐枫,你和表哥一起去吧,十个骑兵保护,我不碍事的。”

    徐枫看着前方一个倒地的老汉慌忙之中抓住匪徒的腿脚想站起来,却被匪徒反手一刀砍,砍中胳膊,老汉当即疼晕过去了,徐枫顿时恨得双目赤红,驱马上前挥剑朝着匪徒而去,剑势加上马的冲劲,徐枫手中的佩剑将那匪徒切西瓜般斩成了两半!

    这是徐枫第一次杀人,他的双手有些颤抖,几乎要握不住剑了,就在这时只听见左后方有个小孩子的哭叫,来不及有什么感慨了,他赶紧策马转身而去,但见一个匪徒用刀挟持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寒光闪闪的刀刃搁在孩子细小的脖子上,那匪徒叫道:“放我们走!否则我就杀了他!”

    这时从胡同里跑出一个惊慌失措的妇人来,她瞧见匪徒手里的孩子,顿时跪在地上哭叫道:“求求你放我的儿子!他才五岁啊!”

    那孩子先是被匪徒的刀吓呆了,一动不动,此刻听到母亲的声音,顿时醒过来不停挣扎踢打哭道:“娘!娘!我疼!”

    孩子不停的扭动挣扎,但是匪徒的刀纹丝不动,那刀刃便时不时割破孩子细嫩的皮肉,鲜血淋漓,孩子哭叫的更厉害了。胡同口的母亲看见了,情绪已经崩溃,发疯似得站起来往匪徒方向跑过来,尖叫道:“你这个杀千刀的,敢害我孩儿,我要不会放过你的!”

    那匪徒拖着孩子后退骂道:“臭婆娘!你再过来,我就砍了你儿子的脑袋!”

    那妇人已经疯癫了,根本没听见匪徒的话,只是一直挥着尖利的指甲,像野猫般朝着匪徒冲去,那匪徒退到街道店铺门口,退无可退,此时锦衣卫也挥着刀逼上去,匪徒四面楚歌,突然心一横,哈哈笑道:“孩子,黄泉路上太寂寞,你陪叔叔一起——”

    乒!一声巨响,匪徒被火【枪的子弹爆头,天灵盖的骨头都碎开了,哐当一声单刀落地,匪徒双目圆睁,死不瞑目,那孩子被突然的变故吓的又呆了,他母亲倒是置若罔闻,只顾着跑过去将儿子抱在怀里紧紧搂着,“娘对不起你,娘当时太慌张了,只顾着自己跑,把你忘在这里,娘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徐枫等人循声看去,但见沈今竹半蹲在马车车顶上,正打开火【枪的弹匣子装填火【药,她熟练的用牙齿咬开包裹着火药的圆柱形小纸包,倒进枪膛,再装上两个铅弹,拿着通条捅严实了,转变了方向,继续半蹲着,朝着右边巷口逃跑的匪徒瞄准,又是乒的巨响,击中匪徒后背,匪徒倒地,高声呼痛咒骂,看来并没伤及性命,沈今竹方收起燧发枪,欲从马车车顶爬回车厢,可就在这时发生了变故,前头拉车的两匹枣红色蒙古马被连续两次燧发枪的枪声惊住了,纷纷嘶叫刨蹄,前蹄扬起,撞开围着的骑兵,拖着马车往前方飞奔而去!站在上头的沈今竹身体失控,晃晃悠悠,身体顿时落下去!幸亏她双手紧紧抓住车窗不放,身体犹如壁虎一样贴在车厢外头,暂时还没被马车甩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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