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克斯笑道:“哈布斯堡家族就是个贪婪的怪兽,我们荷兰以前也由这个家族统治,我们荷兰人打了八十年的独立战争,才脱离了西班牙,成立了自己的国家,不知道葡萄牙需要多久才能赶走这个怪兽,重新独立。老实说他们两国联合在一起,我们荷兰人打不过他们。”

    沈今竹蹙眉说道:“那该怎么办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控制整个航线吧,我们就没得赚了。”

    弗朗克斯呵呵笑道:“和你挑拨卡洛斯和凯瑟琳女王的办法差不多。我们在欧洲的说客正在四处奔走挑拨贩卖战争,西班牙和欧洲各国开战,打仗就需要钱,没钱就要加赋税,正好有葡萄牙这个大肥肉,西班牙肯定会收重税来支撑战争,葡萄牙人赚的钱都被迫通过西班牙人的手流入战场了,他们却一点好处都没有,肯定是反抗西班牙人的统治,寻求独立。”

    沈今竹立刻明白了,叹道:“原来战争背后都是金钱在操纵啊。”

    弗朗克斯笑道:“那当然了,冷兵器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靠着枪弹和火炮决定胜负,每一颗子弹,每一枚炮火都是要钱的,你的大海船能走多远,靠的不是风和人力,而是你炮膛的射程有多远。”

    弗朗克斯说话总是那么直截了当,但是很有道理,葡萄牙占澳门,荷兰人占台湾,除了大明朝廷的腐朽和不思进取的原因,还和武器船只有关系,看着港口飘扬着的哈布斯堡家族双头鹰旗帜,沈今竹不禁有了“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的感叹,啥时候才能收复澳门和台湾呢。

    回到海澄县,正是腊月初八,崭新的海澄县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经过三年的建设,海澄县已经初具规模了,海边竖起了防御的炮台,县城筑起了围墙,进城后街道整齐干净,商铺民居,县衙和各种大宅子基本都修建完毕了,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是一片倭寇和海盗出没的荒野之地。

    孙县令的钱粮师爷、南直隶解元李鱼在编写的《海澄县志》上骄傲的写道:“寸光尺土,较比金银。水犀火浣之珍,琥珀龙涎之异,香尘载道,玉屑盈衢,画鹚迷江,炙星不夜。风流胜于晋室,俗尚轹于吴越。”(注:《海澄县志》真是这么写的,可见当时海澄之繁华。舟没有这个古文功底写出这种句子。)

    沈今竹的日月商行一年前修好了,商行前面是三层楼高的大客栈,后面有几个院落,其中一座有二层小楼的是沈今竹的的宅子,再后面就是货栈了,一共有三百个库房,这就是她这几年的心血,也是她的家,她唯一感觉温暖和安全的地方。

    沈今竹泡在浴桶里洗尘,缨络一边用澡豆揉搓着她的头发,一边汇报着她不在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有好事,也好坏消息:

    工部拖欠的硫磺款已经收回来了七成,还有三成说等到明年开春。沈今竹心里咯噔一下,通常年终都讨不过来的债,到了开春更没戏,不过是托词罢了,得想法再催催。

    表哥徐柏喜得千金,满月礼隆恩店那边送过去了。这个是好事,二姑姑一定很高兴吧。

    “……年底算给徐千户的三万银子的分红,千户大人命亲兵又送过来了,说是他拿着也没什么用,和往年一样借给商行使用。数目太大了,你不在商行,我不敢做主收下,就先推辞了。”这个徐千户就是前任情人徐枫了,他还是日月商行的股东,占了一成的股份,情意不在生意在,每年的分红都如期送到。

    沈今竹闭着眼睛靠在浴桶边缘说道:“知道了,他若再送过来,你就收下,按照去年的利息签契约。”正好再交给海述祖造日月五号大海船。

    现在日月商行一共拥有十二艘大船,一大半是是从别人手上买的二手船,都不算太大,跑的是沿海和内河江湖。以日月开头取名的都是二十八丈长、二十四张船帆,甲板可以跑马的大海船,日月一号、二号已经下水了,其中日月二号满载着货物跟随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船队远赴重洋去了欧洲,估计明年夏天才能回来。三号和四号正在海南岛制造过程中,商行目前最大的支出就是造船,沈今竹懒得费脑筋取名字,从一开始数数往后排,简单好记。她的目标也很明确,八年之内,可以看见日月十号下水。

    次日一早,徐枫的亲兵果然又将银票送过来了,这个亲兵是徐家的家将,现在是槽兵的一个小旗,缨络见他又来了,笑道:“你们长着千里眼,顺风耳吧,我们老板昨日刚回来,今日就上门了。”

    亲兵笑道:“千户大人去了大同,这银票一直在我手里,拿着烫手,就怕丢失了,叫海港的兄弟们留心,若是看见日月一号海船回来,就去知会我一声,这不听到了消息,就赶紧过来了。”

    缨络说道:“老板说银票留下,这是借条,已经签字画押了,你转交给徐千户。”又给了亲兵一个红封,笑道:“麻烦你跑了两趟腿,快过年了,拿着请客喝酒吧。”

    沈老板向来出手大方,亲兵乐不可支的道谢接了,缨络将银票汇入了钱庄,回日月商行复命,沈今竹正在待客呢,正是好闺蜜吴敏,吴敏面有愁容,向好朋友倒苦水,“前日得了消息,我弟妹怀贤惠又有孕了,你的表嫂生了个胖闺女,我心里又是高兴,又是着急的,明明我成亲的最早,四年了至今都没有动静,都请了太医诊治,说我和李鱼身体都还好,怎么就是一直没有好消息呢?”

    沈今竹爱莫能助,她十八岁了至今未婚,那里晓得生儿育女的事情?只得安慰道:“既然太医都说没问题了,你就不要瞎想了,我看李鱼也没着急啊,慢慢来,总会有孩子的。”

    吴敏二十岁了,看见小团子就挪不开眼,幻想着要是自己有个孩子该多好,不禁叹道:“他一心都扑在海澄县,整天跟着孙县令忙里忙外的,有时候一连几天吃住都在县衙门,我看他已经把海澄县当做自己的孩子了,当然不着急了。我呢在家闲着没事做,可不就容易胡思乱想嘛,觉得好寂寞,想生个孩子陪陪我。”

    言罢,吴敏羡慕的看着沈今竹案几上堆积如山的账本说道:“好羡慕你有自己的事情做,看见一艘艘日月号大海船从港口驶进驶出的,心怀高远,哪像我呀,天天想着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真是无趣。什么品茶,写字、画画、调香我都玩腻歪了,就稀罕香香软软的小孩子。听说有了孩子之后有无数操心的事情,看着孩子慢慢长大,就不会这么无聊了。”

    吴敏是个聪明有本事的人,不甘心困在内宅一亩三分地里过着安逸的生活,沈今竹说道:“说了那么多,都是你太闲了的缘故,我听说人越是着急,就越不能怀孕,若是放松不当回事了,反而就有了呢。你若不嫌我这里事多繁琐,得空来帮忙理一理账如何,这账本看多了我也头晕。”吴敏和李鱼两口子也占了日月商行一成股份,当初沈今竹为了兴建日月商行,四处借贷,夫妻二话没说,就把能够动用的现银全部拿出来入伙,之后也多有帮衬,他们信任沈今竹,沈今竹也信任这对夫妻,吴敏既然闲的无聊,就邀请她来店里帮忙理事。

    吴敏是个爽快性子,当即就摩拳擦掌说道:“就从今日开始吧,我真是有些厌倦每天挑灯等李鱼下衙门回家了——也得让他等我几晚才公平嘛。”

    从此吴敏这个小股东几乎天天来日月商行理事,李鱼也支持她走出内宅,散散心,她聪明勤奋,很快就上手了,甚至为了做好生意开始学着各国语言,这也不算稀奇,海澄县作为第一个开放的港口,各国商人水手接踵而至,耳濡目染之下,连街坊小孩都能懂些外国的语言,走洋如适市(出自《东西洋考.小引》,这上面记载的应该是真事。)

    ☆、第140章 旧□□引来不速客,送年礼遭遇冷板凳

    次日,沈今竹携年礼去拜访了督饷馆守备太监元宝和海澄县守备太监怀义,送了元宝一块镶着宝石的西洋怀表,送给怀义的是一座西洋大座钟,均是这次从澳门买回来的。

    其实怀贤惠嫁给吴讷之后,沈今竹算是怀义的亲戚了,所以她此次送礼,怀义的夫人何氏很是亲热的留了午饭,饭后喝茶话家常,沈今竹笑着说道:“恭喜夫人又要当外祖母了,昨日听吴敏说贤惠又有了孕。”

    何氏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三年抱两,他们小两口日子过的好,我们做父母的也跟着高兴。”言罢,又觉得好像此话说的不妥,沈今竹的年纪算是大龄恨嫁女,说自家女儿的婚姻生活如何甜蜜,会不会引得客人不快呢。便立刻换了话题,夸赞沈今竹穿的大红仙鹤披风好看,仙鹤就像真的飞似的,问是那间绣坊做的。

    沈今竹如今是真的体会到了当年二姐姐沈三离的尴尬,其实她真心觉得无所谓的,但是心怀好意的人总是刻意避开在她面前谈结婚生子的话题——而心怀歹意的人就故意大谈特谈。

    沈今竹晓得何氏是好意,便从善如流的接下话茬说道:“不是绣的,是画师画上去的,最近苏杭刚刚兴起这种画衣,好看是好看,就是不能下水浸泡洗,穿脏了就只能扔了或者赏人。”

    何氏凑过去细瞧摩挲,“哟,还真是画上去的,难怪如此飘逸,仙鹤好像要从衣服里飞出来似的。”

    沈今竹笑道:“我店里还有些画衣画裙,夫人喜欢什么图样的?我挑一挑,要人送过来。”

    何氏笑道:“我是头次听说画衣,你日月商行就不缺新鲜稀罕的玩意。我年轻时啊,就喜欢素淡清雅的,现在年纪大了,反而喜欢那种鲜亮的颜色,你身上穿的大红仙鹤就深得我意,若还有送一套来——男子穿的衣服也有画衣么?”

    想来这对老夫老妻是打算穿成双成对啊,这感情真是好。沈今竹点头道:“都有的,我挑好的送来,不如量身定做的合身,拿过来叫针线上的改一改……”

    海澄繁华,奢靡之风顿起,画衣贵重,而且一旦脏了就不能洗涤再穿,真是穿一件扔一件,糟践绫罗绸缎,这里是富人聚集地,大家比起赛来烧钱,因此画衣迅速风靡起来,到了正月互相串门拜年时,若没有一件画衣充门面,都不好意和人打招呼,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三天时间将海澄县各种关系打点完毕,缨络打点了五车年礼,沈今竹一早带着年礼往漳州方向而去,她要亲手将年礼送到闵福王府,萍儿去年生了儿子,福王大喜,这是他第一个儿子,大宴宾客,摆了三天流水席,今年大哥儿周岁,萍儿母凭子贵,在福王的帮助下,给林家翻案,林翰林平反昭雪,萍儿和哥哥也改回了以前的姓氏,不再是罪臣后裔,福王便给她请封了侧妃,宝印金册在手,麻雀变凤凰了,昔日低贱的丫鬟变成了尊贵的林侧妃。

    有了这份尊荣,萍儿将哥嫂全家都接到了漳州,以互相有个照应。沈今竹明地里是给林侧妃送年礼,暗地里是履行东厂档头的责任,打听福王府的动向,同行的除了保镖,自然少不了莺儿翠儿这两个东厂暗探。

    沈今竹去了漳州,吴敏在日月商行理事,忙碌且充实,大半天时间眨眼就过去了,吴敏笑对缨络说道:“以前在家总是觉得日子过的好慢,恨不得把座钟的玻璃罩打开,拨动里头的铜针,让时间过得快一些。”

    缨络笑道:“小姐和您恰好相反,觉得时间总是不够用,恨不得把铜针往后拨弄呢。”

    吴敏咋舌道:“这几天我一直在商行理事,才晓得她为什么总是那么忙,从澳门回来就没见她正经歇息过,旋风似的忙里忙外,这会子又去了漳州。”

    缨络说道:“漳州是福王府的封地,海澄县属于漳州,时常去福王府走动走动,对商行有好处的,如今福王府在海澄的两个榻房时常和我们做买卖,仗着王府之尊,但从来不欺行霸市,强买强卖,规规矩矩做生意,还时常做些善事,很得民心,大家都感叹有这样的藩王,真是漳州的福气,福王之名,名符其实。”

    漳州也好,朝廷也罢,福王的名声向来都很好,换成其他贪婪残暴的藩王,怎么可能放过海澄县这块大肥肉呢,有了福王的庇佑,加上孙县令那些励精图治的官员,还有大明商人的勤奋,弹丸之地的海澄县成了大明漫长的海岸线上最闪耀的明珠。有了海澄县的成功做示范,朝廷已经开始有大臣们呼吁陆续放开广州,天津,泉州等大港口,这些大城市的各种条件比海澄强多了,码头货栈人力财富都是现成的,可以预见白银将源源不断流入大明,重现盛世,沈今竹已经命人去了这些大港口买房置地,效仿海澄县的模式修建客栈和货栈,预备在各个港口都开设日月商行的分店。

    所以她这几年银子虽然赚了很多,但基本都是过手就花用出去了,而且需要借贷部分现银才能维持运转,她信誉好、后台硬、日月商行的生意蒸蒸日上,许多钱庄都愿意借银子给她——她去年甚至通过扬州何大员外的手,向豪富的盐商们募集了十万两白银,用来购买货物将前去欧洲的日月一号大海船装满,按照约定,这一趟欧洲之行的收益,日月商行和出资的扬州盐商五五分成,共享利润,和共同承担风险。

    沈今竹就是擅长用利益捆绑的方法,用一两银子的本钱,做一百两银子的生意,这样利益虽然被分散了一部分,但是风险也是如此,如果单凭自己的本钱和能力做生意,可能一艘海船沉没,日月商行就要面临破产倒闭的风险。而且通过借力的方法,她的生意如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好像背后有人抽鞭子似的,即使她想停也停不下来了。

    次日上午,吴敏正在看货栈的存货清单呢,缨络递过来一个名帖,吴敏打开一瞧,顿时一愣,“舅妈怎么来了?”

    来人居然是瞻园的八少奶奶、徐枫的妻子陆氏!陆氏出身金陵勋贵世家,父亲以前是金陵城北大营的陆指挥使,现在已经贵为南直隶地区的总兵官了,和徐家算是门当户对,陆氏两年前嫁进瞻园冲喜,是由三房的一个晚辈代为迎娶拜堂,过门不到半月,魏国公太夫人就去世了,徐枫从宣府赶回金陵奔丧是一个半月之后,才晓得家里已经做主给了他娶了媳妇,那时春暖花开,徐枫却如陷入了冰窖,他去祠堂给祖母上了香,烧了纸钱,又去了钟山祖坟那里跪了一夜,全了孝道,天一亮顶着一头的露水摇摇晃晃的爬上马背,一路疾驰离开金陵,回到漕运总督衙门当差,武将需要戴孝守礼,但不需要辞官丁忧,从此以后徐枫再也没有踏入金陵半步,逢年过节只是派亲兵去送礼,这位八少奶奶在瞻园伺候公婆,夫妻一直分隔两地,因此去年过了孝期也没圆房。

    那年吴敏得到曾外祖母病重的消息,就急忙往金陵赶,到金陵之日,恰好是瞻园冲喜之时,她晓得徐枫和沈今竹的深情,但作为徐枫的亲外甥女,她又不得不参加这个匆促的婚礼,《凤求凰》的乐曲听起来像是哀乐、大红的喜字、猩红的地毯,刺激得她泪流满面,别人问她怎么了,她却还要强颜欢笑说是为舅舅高兴。

    这喜酒喝的像是毒酒,婚宴完毕,李鱼和吴敏步履沉重的回房,李鱼叹道:“事已至此,都忘了吧,就当从来不知道他们的□□。你近期也别找今竹说话了,估计她谁都不想见。”

    魏国公夫人这一招太绝了,打着给太夫人冲喜的名义娶儿媳妇,徐枫不认也得认,除非他愿意背着不孝的骂名,被家族除名,从此前途尽毁。吴敏深晓得其中利害,悔婚是不成了,只得叹道:“我听你的,外祖母执意如此,今竹嫁进来肯定是非不断,唉,算了吧,从此一刀两断,各不相干,今竹性子刚强,她会挺过去的。”

    对于陆氏这个舅妈,吴敏心里并不讨厌,也谈不上喜欢,说到底陆氏也是牺牲品,平日来往淡淡的,客气有余,亲热不足。陆氏性子爽利、活泼开朗,典型武将世家的女儿,文能写诗作画,武能骑马射箭,瞻园的人对于她的评价都不错。陆氏既有涵养,耐得住寂寞,水磨工夫了得,徐枫一直不回家,她毫无怨言,每月都写信,一年四季的鞋袜衣服都按时做好一起捎过来,真是难得的贤妻一枚,魏国公夫人确实很有眼光。

    但是陆氏是水磨,徐枫就是一颗铜豌豆,怎么磨都磨不碎,每次来信都是徐枫都不看,只是要亲兵捡重点的念一念,必须要回的信件也都是亲兵代笔,送的衣服鞋袜碰都不碰,全都捐出去送给了阵亡将士的家眷们。

    吴敏以为两人会一直这样分隔两地僵持下去,么想到陆氏居然在快要过年的时候从金陵到了海澄!而且还寻访到了日月商行要见沈今竹!真是见了鬼了!

    缨络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说道:“你舅母带了好几车的箱笼,奴仆管家护卫一起三十来人,看样子像是要在海澄常住,他们一行人风尘仆仆来我们这里投店住宿,一应箱笼也租了后面的货栈堆放着,日月商行开门做生意,没有把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真是奇怪了,论理来你舅母千里迢迢到海澄,应该先找您这个解元娘子这个外甥女投亲,怎么要非要来客栈住店呢。她递了帖子要见小姐,小姐去了漳州,我不好自专,就来问问您的意思。”

    徐枫一直住在军营,没有女眷住的地方,槽兵将士们随军的家人都在海澄县租屋或者买房子居住。所以即使徐枫恰好在海澄,陆氏也无法住进军营。

    缨络不仅仅晓得沈今竹和徐枫往事,也洞悉曹核对沈今竹的暗恋,不过她统统装作不知道,如今徐枫的妻子陆氏找上门来了,她深觉得棘手同时,也暗自庆幸沈今竹去了漳州,不用面对如此尴尬虐心的场面。而吴敏是日月商行股东之一,也是陆氏的外甥女,将这个问题抛给她正合适。希望吴敏将陆氏这个舅妈接走,免得夜长梦多,在日月商行里醋性大发,闹得满城风雨。

    看见陆氏的名帖,吴敏暗自觉得头疼,这是要唱千里寻夫?不管怎么样,陆氏是长辈,吴敏只得亲自出去迎接陆氏,论年龄,陆氏还要小吴敏两岁,姿色是极好,有江南女子的婉约秀丽,也有武将之女的神采飞扬,她穿着现在最时兴的画衣,月白色和披风和马面裙上画着绽放的寒梅,梳着妇人头,插戴着一对梅花簪,笑靥如花,风流透骨,身上散发出淡淡地梅花幽香,这衣服应是用梅香熏过的。

    吴敏走过去亲亲热热的叫着“舅母”,陆氏愣了愣,“是你?你怎么在这里?沈表妹呢?”

    吴敏扶着陆氏坐下,笑道:“我是日月商行的小股东,每日来这里打点生意,沈表姨去了漳州。舅母,您来海澄怎么不事先和我说说,我的宅子虽不大,安置舅母还是足够的。”

    陆氏立刻面色如常,笑道:“是母亲要我来的,说家中有哥嫂尽孝,不用我忙活了。相公军务繁忙,两年都没得空回家看看,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我是他的妻子,理应来海澄照顾他生活起居,槽兵也有不少随军的,再说这里气候温暖,繁华热闹,又不是西北东北苦寒之地,随夫扎根此地,又不会吃什么苦头。我晓得你一片热心肠,肯定会邀我去你家住,可是我带的丫鬟婆子侍卫一大堆人,都挤在那里不像话,就先来了沈表妹的店住着,听说商行有许多牙人经纪,想找沈表妹推荐一个信得过的牙人或买或租一间大宅子,先安顿下来。”

    其实魏国公夫人的原话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要陆氏以子嗣为重,和徐枫抱个胖娃娃回家。但是陆氏不好对至今没有生育的吴敏说这种话。

    陆氏如此和气,不像是吃醋闹事撒泼的架势,不过吴敏也不敢掉以轻心,最好是在沈今竹回来之前,找间房子将舅妈打发走,忙说道:“表姨是个大忙人,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舅妈找房子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客栈人多眼杂,不如家里住的舒服自在,表姨是享福惯了的,不如随我去家里先住着,丫鬟婆子就在这里不动,反正我哪里一应伺候的人都是现成的,绝对不会委屈了舅妈。”

    陆氏忙说道:“夫妻本该同甘共苦,相公在外押送粮草日夜奔波辛苦了,我住在客栈算是很舒服了,好外甥,快过年了,家里事情都多,我不好去打扰你,就在客栈住下吧。”

    吴敏不肯死心,忙说道:“我家人口简单,相公一年到头都在县衙门里头忙着,鸡鸣起,踏月归,

    过年和平时差不多,没多少家事,舅母正好在家陪着我说说话。”

    陆氏笑道:“即使不耽误你的家事,也会耽误你的公事——你现在在日月商行理事呢,沈表姨不在,你一个人就更忙了,又是年关,账目更加繁琐,我这个舅母要体谅你的辛苦,就不给你添乱了……”

    一旁静默的缨络听这对舅甥互相退让打太极,最后以吴敏为陆氏立刻寻了一个牙人找房子而告终,深以为陆氏是个难缠的,她执意要住在日月商行,恐怕不是表面那么简单吧。

    过了两日,陆氏一行人说已经找到住处了,整理几天就可以搬走,吴敏坚持要掏出私房银子为陆氏这几日的房钱结账,有种送瘟神离开的痛快之感,脸上有发自内心的微笑,说道:“这么快就租到房子了?在那里?我送一送舅母。”

    陆氏面色如常,笑道:“牙人推荐的房子我都没瞧上。我住的是相公的新宅子,来之前我也不晓得他早就置办了宅院,昨日听相公的亲兵说起来,才晓得这回事,心想那有放着自己的新家不住,跑去租别人房子的,所以今日就退了房,径直搬过去。看样子你也不晓得相公的宅院吧?也不怪你,听亲兵说,新宅修好之后一直空着,相公从来未搬进去住过。”

    吴敏心想陆氏话中藏话,似乎有责备我刻意隐瞒的意思。吴敏和李鱼在海澄县住了快三年了,很清楚陆氏说的新宅子在那里,当时舅舅是把这个宅院当做婚房来看待的,一应图纸,亭台楼阁,连种什么树木,池塘挖在那里都和沈今竹商量着办,可惜宅子建到一半时,徐枫的新娘子不是那个人了,建好之后徐枫看都没看,雇了一对老夫妻看房子,从来去过那里。

    正因这栋宅子有这个缘由,在陆氏说要寻房子的那日,吴敏根本就没有往这方向想过,觉得舅舅应

    该不愿意陆氏住在那里,便要牙人帮陆氏另寻房屋,可惜千防万防,舅舅留在海澄的亲兵走漏了消息,被陆氏抓住了小辫子。

    吴敏说道:“那栋房子我以前听舅舅提起过,没想到已经建好了,不过里头一应家具和过日子的大小物件都没有,搬过去也没法子住人啊。”

    陆氏说道:“海澄繁华,无所不有,我手里有银子,什么买不到?这是我昨晚拟的一张清单,日月商行有的,就从这里买,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你们没有的,就要牙人帮忙采买,等相公从大同回来,就能在新宅子里过年了,到时候你和李鱼都要来,再叫上沈表妹,我们这些亲戚在海澄过个团圆年。”

    一听这话,吴敏藏在衣袖里的拳头紧了紧,真想晚上乘着月黑风高,一把火将那新宅子烧了干净!

    福建漳州,林家大宅院。

    当家主母冰糖正在理事,她父母这两年相继去世了,尚在孝期,所以穿的很素净,天青色对襟大棉袄,玄色镜面马面裙。

    “西厢院的贵客起来了没有?”

    管事娘子赶紧说道:“院门打开了,应该是在梳洗,奴婢叫人提着提盒送早饭,都是吩咐大厨房做的金陵口味的吃食。豆腐脑还特地备了甜咸两种卤子,咸卤子是从漳州的鲁菜馆子那里讨的方子照着做的。”

    冰糖点点头,递给管事娘子一张单子,“今天午饭和晚饭就按照单上的做,另外再添一个紫铜鸳鸯火锅,蘸料我亲自去大厨房调,叫案上的把牛羊肉和云腿片的越薄越好,过水就熟。这几日大家辛苦一些,好好伺候这位贵客,我重重有赏。”

    管事娘子领命而去,到了大厨房将主母的话吩咐下去,众仆纷纷议论,说那个贵客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而且是个做生意的,怎么会被官家主母如此隆重接待——林家平反昭雪后,恢复了翰林家的门第,林萍儿母凭子贵成了福王的侧妃,将哥嫂都接到了漳州,林勤在漳州卫任千户,已经是五品武官,冰糖也成了五品诰命夫人。

    一个从金陵跟过来的旧仆说道:“你们别看这贵客是生意人,其实她出身名门,父亲是解元老爷呢,她的姑姑是魏国公府的夫人,从小在国公府长大的。以前咱们夫人就是伺候这位沈老板的大丫鬟。”

    “果真如此?夫人以前真的是伺候人的?”

    “我骗你作甚?夫人世代都是徐府的家奴。现在旧主来访,还不得好好伺候着。免得别人说忘恩负义。”

    “可是夫人能写会算,模样气度比寻常官家娘子还胜一筹呢。一点都瞧不出当做副小姐啊!”

    “所以说呀,宁娶大家婢,不要小户女。徐家在江南是第一豪门,夫人是豪奴出身,和小姐们一样,从小也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可不像咱们在厨房灰头土脸。不止是老爷夫人,连侧妃也是家门获罪,当过官奴。”

    “啧啧,都是当做家奴的,现在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侧妃娘娘,一个成了五品诰命夫人,我们什么时候也能那么威风呢。”

    “哈哈,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瞧这模样能当诰命夫人不?夫人和林侧妃都是美人胚子呢。”

    “你们这是要死了,这样在背后议论主子们,还不快去干活!”

    沈今竹吃着浇着咸卤子的豆腐脑,已经到漳州两天了,她到达当天就往福王府投了帖子,求见林侧妃,可是至今都没有回音,不知道何时才能进府,日月商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呢,这样白白浪费时间,若不是厂公那边有命令,她才懒得在这里干等林侧妃的接见。

    ☆、第141章 福王府东西风斗法,烧新宅夫妻要反目

    腊月二十的那一天,沈今竹终于等来了福王府的帖子,因是去拜年送年礼,打扮的很是喜庆,穿着大红富贵牡丹画衣,玄色挑线裙子,头戴四季景花冠,这几日在林千户家里吃吃睡睡放松休息,足不出户,一扫以往的疲色,精神和身体都养得极好,又是青春年少的,不用施脂粉肌肤就是温润如软玉般白皙透亮的颜色。

    王府深宅豪富规矩多,不过在瞻园住惯了的沈今竹来此也不怯场,进退自如,林侧妃住在一个叫做栖霞院的地方,今日天气有些阴沉,似乎憋着雪,冷风嗖嗖的,沈今竹外头裹着一件紫貂大氅下了软轿,走进院门,立刻眼前一亮,仿佛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但见干枯的树枝上裹着绿纱翠罗,缝着各色足以以假乱真的绢花!

    除了一些四季常青的忍冬等树木,还有此时正应景的梅花,所有的枯枝花树都“穿上”一身花衣,让人眼花缭乱的同时,心情也立刻变得好起来。沈今竹暗道,王府真会玩,这才叫做烧钱呢,自己身上穿的画衣反而不那么奢侈了。

    到了正房的暖阁,隔着老远就听见女子的哄笑、拨浪鼓的鼓点还有小孩子的牙牙学语声。丫鬟挑起了夹板门帘,沈今竹迈步走进去,一股热气迎面扑来,却不见里头燃着炭盆,也闻不到丝毫炭火的烟气,应是烧着地炕和火墙,林侧妃穿着家常半旧的衣服,素着一张脸,简单梳着一个圆髻,没有插戴任何首饰,只用红缎带扎束着头发,连耳环都没戴,她摇着一个拨浪鼓逗弄儿子,“大哥儿,快叫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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