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这栋崭新的大宅子,不仅仅是找了栖身之地,最重要的是昭显了她的地位、以及对徐枫的所有权,她要让全海澄县的人都知道,徐枫有这么一位出身高贵、相貌美丽、贤良淑德的正妻,沈老板这种旧爱也好,或许有的新欢也罢,都是见不了光的女人。只有她陆氏能和徐枫并肩而立,正大光明的站在世人面前。

    ——可是徐枫居然要她搬出去,放火烧了宅子!

    这一点太出乎意料了,陆氏双拳紧握,而后端直的坐在正房太师椅上,对丫鬟说道:“你去和姑爷说,我就住在这里不走了,他要放火便放吧。”她觉得徐枫此举触犯了她正室的尊严,其他都可以让步,尊严是底线。

    丫鬟急冲冲出去了,陆氏看着一桌尚温菜肴,这是婆婆亲手写的菜单,全是相公爱吃的,连厨子都是从瞻园带过来的,味道和家里一模一样,她是一个完美的妻子和媳妇,她就不信徐枫敢烧死她。

    门吱呀开了,进来的却是外甥吴敏。吴敏叹道:“舅母,外头车马舟船都备好了,您还是回金陵过年去。”

    陆氏淡淡说道:“哦?叫他进来亲口对我讲,堂堂一个千户大人,难道连面对自己妻子的勇气都没有吗?”

    吴敏苦笑道:“舅舅不会进来这个宅子的。”

    陆氏一怔,而后轻轻一笑,“是因为那个沈老板吗?这里是他们私会之所吧?”陆氏赶紧站起来说道:“我听说这里一直没人住才搬进来的,如果晓得这里偷情的地方,才不会来这里住,真是脏了我的眼,不用你催了,我这就搬走。”

    吴敏说道:“舅母莫要误会,沈老板和舅舅清清白白的,舅舅成亲之后,两人连面都没见过,沈老板心怀高远,不是纠缠儿女情【事之辈。”

    吴敏越是为两人解释,陆氏越是不信,她冷笑道:“心怀高远?恐怕是珠胎暗结,怀的是孩子吧?麻烦你传话给他,我不管他在外头有几个女人,有多少私生子,我要他履行做丈夫的义务,给我一个嫡子。”

    ☆、第143章 焚爱巢八郎疑伦常,青鸾舞镜见影而悲

    新落成了宅邸成了一片火海,徐枫的心狂跳着,回想起当年他和沈今竹看将来的婚房,这里还是一片荒地,工匠们高高举起石磨打地基,咚咚咚!就像此刻他狂乱绝望的心跳,昔日情人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这里挖一个池塘,养莲蓬和鱼,再喂几对鸭子,在这里种一排芦苇,鸭子可以在这里做窝,将来我们在池边散步,就能在芦苇丛掏鸭蛋啦。”

    “……全都种上各种果树,一到秋天就上树摘果子,自己肯定吃不完,就送人或者送到日月商行的客栈里卖给客人。”

    “这边山坡上砌一个高台,夏天乘凉,秋天在这里赏月吃月饼,冬天围炉赏雪……”

    熊熊烈火借着风势激烈燃烧着,陆氏不甘心的扔过来一沓子信件,“你我好歹夫妻一场,现在又算什么?你不肯履行做丈夫的责任,那这些回信又算什么?!信中你要我照顾好家里,伺奉父母,我都照着做了,履行了做妻子的义务,为什么你连一个嫡子都不肯给我!”

    “信?”徐枫冷冷道:“我从来没有给你回信。”他捡起地上的信件看着,说道:“是有人模仿我的字迹写的,信纸是薛涛笺,我从来不用这种闺阁女子的东西。”

    轰隆!陆氏如遭雷击,徐枫的回信是她决定来海澄县寻夫的主要原因,心想既然丈夫愿意和她鸿雁传书,那么在内心里应该至少是认可她妻子的身份的,他迟迟不肯归,可能是对家里安排的冲喜婚姻表示愤怒,虽两年过去了,但余气未消,所以不愿意踏入家门半步。他不回,那我过去找他吧,不指望夫妻恩爱,守得云开见月明什么的,但我已经十八岁了,孝期已经过了整整一年,再这样独守空房下去,我会成为金陵城的笑柄,我需要一个嫡子来巩固地位,该他履行做丈夫的责任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支撑着千里寻夫最大的凭据居然也是假的!

    “不是你写的,那会是谁?”陆氏颤抖的双手捧着精致的薛涛笺。徐枫淡淡说道:“这是他们惯用的方法。欺骗,背叛,软硬兼施,用比对待敌人更残忍的方法来对付亲人,迫使我们就范,按照他们的意愿、以他们所规划的姿态活在世上。乘我不在,打着孝顺的幌子,娶了你进门冲喜,先斩后奏是如此;模仿我的字迹,给你写回信,为的是稳住你,要你慢慢认命,服从现实,放弃你所有的自尊和憧憬,成为一根把我捆在徐家的绳索也是如此。”

    “时间久了,你我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认同他们的行为和思维,然后将悲剧在下一代人身上重演,一代又一代重复着悲剧人生,其实这都不算是可怕,可怕的是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样才是对的,这样才符合常理。就像瘟疫一样传染,一病就是整个庄子里的人,病人以为这样才是合理的,反过来质疑健康的人不正常,他们围攻着健康的人,一起把将疾病传过去,把所有人变得他们一样。”

    陆氏愤然的看着丈夫,“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他们都是为了你我着想,父母给了我们生命,养育、教育我们长大,我们怎么能因自己一时的愿望达不到,就说他们是坏人呢?‘掷果盈车徐八郎’多么好听啊,可是如果不是父母给你生命,教导你识文断字、习武打仗,你何以能年纪轻轻就升了五品的千户?我也是如此,陆家生我养我,从小锦衣玉食,长大了十里红妆出嫁,享受荣华富贵,可惜我身为女子,不可能考科举做官,也不能像你这样征战沙场觅封侯,联姻是我唯一能够为家族做的事情了,当一个合格的八少奶奶,生养子嗣继承香火,是我对陆家和徐家最基本的责任。”

    “家族付出了那么多生养我们,我们难道连自己的情爱都不能付出吗?情爱不过是一丝烟云而已,转瞬即逝,做人不能太自私了,只顾着自己快活,置家人于不顾,天下无不是父母,他们——他们都是为了我们好。”

    徐枫讽刺一笑,“天下无不是父母?天下那么多无形的牢笼就是归结于这句话,你也病了,和他们一样,扼杀了天性和你自己。苏州有个读书人,他的老母不喜刚出生的孙女日夜啼哭,将孙女放在雪地里,说要凉一凉她,夫妻两个碍于孝道,不敢将雪地里的女婴抱回,结果女婴冻死了,此人被写入了苏州县志的孝子传里,天下果真无不是父母?这是一个谎言,一个几乎没有人有勇气质疑的谎言。”

    陆氏绝望的将一封封伪造的回信捆扎在一起,扔进了远处的火堆中,不甘的火苗在心中燃烧着,“质疑又如何?根本改变不了现实,只能让人更痛苦!”身为女子,她比徐枫更痛一层,因为她发现自己的价值远不如兄弟们,甚至不如庶出的陆家男人,徐枫能躲避家族的控制,跑到千里之外的海澄当槽军,她一个女人能躲到哪里去?

    徐枫看着熊熊烈火,喃喃道:“我当年就是相信了这句话,以为父母最终还是希望我能幸福,不会胡乱安排我的婚姻。我竭力凭借一己之力,专注事业,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要父母看到我并不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岳家提携,就能建功立业,成就一番事业。我出生入死的打拼着,争取婚姻的自由,可是父母最终还是在背后狠狠捅了我一刀,他们觉得你我的结合才能给家族带来最大的利益,我所有的努力都微不足道。”

    陆氏问道:“你要如何?与我和离,去娶那个女人?”

    徐枫眼里闪出一抹痛苦之色,“你我都没有资格谈论她。正如你所说的,我有今日的成就,徐家付出了许多,我摆脱不了这个姓氏,我不是哪吒,可以脱胎换骨改变自己的血脉。我现在能做的是努力挣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或者官职,以偿还徐家的养育之恩,徐家那么多侄儿,将来挑一个出来继承俸禄和官位,家族的利益不会少分毫,家族给我多少,我加倍奉还,我最终会离开徐家。”

    陆氏缓缓摇头说道:“不,过继来的很难养熟了,我要一个亲生的儿子。”

    徐枫坚定的摇头说道:“我不会你和圆房的,这是底线,你要和离,我这就写和离文书,放你回娘家;你要继续当八少奶奶,就做好守寡过继的打算。”

    言罢,徐枫转身就走了,陆氏叫道:“你偿还了徐家的生恩和养恩,之后要和那个人长相厮守吗?”

    徐枫脚步一滞,转身看着陆氏,一股威压之气袭来,眼神凶悍的像是可以杀人,“我最后说一次,此事和她无关,她是个骄傲的人,眼界不会拘于情【爱和婚姻,我和她已经没有可能了。不要把她卷进来,你们不要动她,否则我会毁了所有伤害她的人。”

    陆氏看着徐枫远去的背影,突然之间她很羡慕徐枫,他还有机会走出去,摆脱家族的控制,而自己却几乎没有什么可能了,只能当做家族利益的牺牲品和傀儡,她才十八岁,却已经可以预料到自己富贵两全、却索然无味的一生了,难道就这样过一辈子吗?陆氏陷入了沉思。

    次日一早,陆氏一行人就坐着徐枫安排的槽船回金陵,过了两日,沈今竹送完年礼从漳州回来了,浑然不知这几天海澄县唱的如此狗血的一幕家庭伦理大戏。而吴敏看见一个约两岁的女娃子扯着沈今竹的裙子,奶声奶气的叫道“娘,要抱抱”时,差点当场眩晕过去!幸亏陆氏已经走了,不然看到这一幕,那句污蔑的“珠胎暗结”就百口莫辩了!熟知沈今竹性格品行、类似吴敏这样的人不会往邪路上想,别人就不好说了。

    可是这两岁的娃儿从哪来的?正在吴敏呆立时,小姑娘居然快步跑到她面前,抱着她的大腿也叫到:“娘,抱抱桃儿。”

    沈今竹无奈的抱起小女孩塞给莺儿,“带她下去吃饭歇觉,再找个擅长小儿科的大夫来把把脉,是不是药喂的太多,昏睡时间太长伤了脑子,怎么见个女人就叫娘。”

    众人都退下了,吴敏忙问起这个孩子的来历,沈今竹这两年四处奔波忙生意,忙的脚不沾地,肚皮从来没隆起过,不可能是她的孩子。沈今竹无奈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了,而且我也答应别人要保密的,又不想瞎编个理由搪塞你,大概的内容就是她的母亲被卷进一场权力的争斗死了,临死前我答应保护她的女儿,不好失信于人。”

    吴敏和沈今竹多年的好朋友了,她直言说道:“我信你,可是你毕竟是个未婚的女子,带一个两岁的孩子回来未免瓜田李下惹人闲话,无端添些是非。实话和你说了吧,这些天我舅母来海澄了……”

    吴敏讲完这场狗血大戏,劝道:“所以这个孩子不能养在海澄或者金陵,我晓得你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好找个地方远远把孩子送走养着。”

    沈今竹沉默了很久,说道:“罽宾国王得了一只青鸾,非常喜欢,用金丝编制成笼子供青鸾居住,珍馐美味的供养,可是青鸾很悲伤,三年都不叫唤一声,王后说,我曾经听说青鸾见到同类则鸣,何不用一面镜子照着她,以为看到了同类。国王依计行事,青鸾见到镜中的自己,果然发出了悲鸣,她对着镜子舞动了一整夜,然后直冲云霄而亡。青鸾舞镜,孤独而亡。”

    “小时候读过的一则故事,现在才体会出其中的意味来。一只青鸾,怎么可能去争金丝笼和珍馐美味的供养呢,可是鸟雀是不能理解青鸾的志向的。”

    ☆、第144章 焚爱巢八郎疑伦常,青鸾舞镜见影而悲

    峨嵋披星戴月,带着满载着青花瓷的船只从景德镇回来了,这是一批英国人定制的瓷器,峨嵋天生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她将这个天赋发挥在语言上,已经是日月商行专门负责和西洋人打交道的掌柜了,同行的英国人和她高谈阔论,敲定下一次交货的日期。这两年她专心于商行的生意,其敬业和沈今竹有得一拼,已经瘦了好多,虽依旧是个胖姑娘,不过已然可以看见腰身了。

    向沈今竹交代了账目,沈今竹笑眯眯地给了峨嵋封了一个丰厚的红包,并且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什么?你叫我带着这个小傻子姑娘去云南沐王府找你外公?”峨嵋连连摆手摇头道:“没错,我以前在七梅庵的时候很会照顾小孩子,那时候对付几十个孩子,现在照料一个二岁的小姑娘肯定不在话下,可是我现在好歹也是个独当一面的小掌柜了,我走了,谁来接替差事?岂不是要耽误事嘛。”

    沈今竹说道:“你别着急,先听我解释嘛。吴敏说的对,我不能将这个女孩带在身边,她旧伤未愈,年纪又小,岂能跟随我四处奔波,她需要一个平静安逸的环境好好休养,云南昆明那个地方一年四季如春,我外祖家也开始复兴了,外祖父曾经说过,以后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需要周家帮忙照顾这个病弱的孩子,每年送一千两银子过去当抚养费,将来嫁妆也包在我身上——何况你的任务不仅仅是送桃儿去云南,你看看这是什么?”

    沈今竹打开腰间的荷包,将几粒椭圆形的豆子倒在案几上。峨嵋拿起来在灯下细瞧,还放在嘴里嚼了嚼,“这是咖啡豆!那帮英国人当做宝贝似的请过我喝过一次,味道比茶叶苦涩,很提神,说这是黑色黄金,在欧洲只有有钱的贵族才喝的起这个!”

    沈今竹点头说道:“我这次去澳门,从葡萄牙东印度公司总督卡洛斯城堡里买通了下人,在仓库里偷了一袋子咖啡原豆,还没有经过烘烤,可以试着种植。不过听说这种豆子在南洋香料群岛那种阳光充足,气候温暖、雨水多的地方才能长出来,在大明好像没有合适种植的地方。我现在人马实力还不够从西洋人手里抢一个岛屿开辟种植园。前些天我听去过昆明的游商说那里的气候和南洋有几分相似,心想不如去试一试,交给我外祖父种种看,能否结出果子来,这种种出来的黑色黄金的利润比青花瓷要大,而且储运也比较方便。”

    周家在昆明已经扎根了,有农田庄园,借用外祖父周老爷一亩地尝试着将这一袋咖啡豆播种,看能否长出黑色黄金来。

    峨嵋听说和生意有关,顿时来了兴趣,她掂量着手里轻飘飘的咖啡豆,问道:“怎么种?正经咖啡苗木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呢,总不能把一袋子种子洒在田里不管吧?我该如何对周老爷说呢?”

    沈今竹说道:“我会给外祖父去信一封,告诉他这是西洋人和沙漠里的人当茶叶的喝东西,想在昆明试种,就按照种植普通的豆类作物方法来吧,能结果当然好,试种失败了也没多大损失。”

    “你的意思是凭天由命?这可是你冒着风险从卡洛斯手里偷来的呢!”峨嵋觉得很可惜,想了想,说道:“我有个主意,咱们商行所有的走海路的船只都是林风负责调配航行,他见识多广,以前还做过吕宋的国王,他应该晓得南洋那里有咖啡豆种植园,我们现在没有实力去抢地盘,但是我们可以从种植园里抢技术熟练的劳工送去云南啊!这样种植成功的机会就更大了。”

    这个,居然想到远赴重洋抢人的方法——你真是以前念佛的小尼姑吗?峨嵋总是给人带来出乎意外的“惊喜”,从初遇她半夜起来“捉鬼”开始,到四处化缘、兜售护身符捐香火钱,再到跟着智百户学唱戏,这种惊喜大多不太靠谱,但是这一次的主意大胆有创意,而且野心勃勃,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沈今竹当即召了林风密谈,告诉了她打算在昆明试种咖啡的计划。林风说道:“其实最好在香料群岛开辟种植园,这样丰收后直接装船运到欧洲,比从云南方便多了。”

    沈今竹摊手苦笑道:“可是我现在只是个不大不小的商人,海上护卫舰只有四艘,根本无力远赴重洋开辟咖啡种植园,即使勉强开了,等到丰收的时候,荷兰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甚至本土的居民都有可能强行抢走我们的果实。可是我又等不得有实力的那一天来涉足咖啡买卖,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在云南试种。”

    林风笑道:“沈老板心怀大志,运筹帷幄,仅仅两年就有如此成就,实乃海商奇才了,我相信八年之内,东家肯定有实力在南洋开辟种植园。”林风和沈今竹第一次合作成功后,两人成了长久的合作关系,购买船只和船下的事情归沈今竹管,船上以及航行的事情归林风管,每次航海的利润,林风占一成。这个昔日的大海盗、吕宋岛国王对沈今竹很是尊敬佩服。

    沈今竹笑道:“借你吉言了,如果能在昆明试种成功,或许能将时间缩短在五年。”所谓实力,其实都是用黄金白银堆积出来的,枪炮船只,养水手雇佣兵都需要真金白银,咖啡豆是黑色黄金,乘着现在香料群岛的种植量比较少,能卖出好价钱,等到五年之后,肯定卖不出黄金的价格了。

    林风献策道:“其实不用冒险去抢人,我知道吕宋岛那里有个秘密的小岛,专门用来做奴隶交易,下一趟航行去北大年,我可以顺道从那里买到熟练的劳工送去云南,不过此事一定要万分小心。”

    沈今竹点头说道:“我晓得的,信中和外祖父说明白其中利害,如果后年能成功收获,我会亲自去一趟昆明,买下一个大庄园专门种植咖啡豆。”

    次日沈今竹打点好了送给外祖家的年礼和信件,并两岁的小姑娘桃儿一起交给了峨嵋,随行的除了镖师,还有和智百户押送军粮前往云南的槽兵,有了“师傅”的保护,峨嵋的安全是无虞了。

    送别了众人,吴敏看着红尘滚滚的驿路,低声说道:“以前还真没瞧出来,峨嵋是个美人胚子呢,如今瘦了些,这张脸挺耐看的。”

    沈今竹暗道,你是没见诚意伯府她那个双胞胎瘦马姐妹呢,真是国色天香,如今是伯府的福星,取名叫做刘还珠,她的出现粉碎了刘家“洗女三代”的传言,如今刘家的男人基本都起复做官了,按照当年和沈今竹的约定,一直没有再来海澄县骚扰峨嵋。

    刘家洗清了嫌疑,但是亲家崔打婿坚持要求女儿和离,并拒绝把外孙女还给刘家。奇怪的是刘家对于孙女的抚养权做出了让步,并没有闹上衙门,打这一门必胜的官司。如今和离回家的崔氏带着女儿在父兄的庇护下生活。

    远远看着峨嵋和智百户并辔而行的背影,如一对神仙眷侣般,形影单只的沈今竹有些眼热,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自嘲似的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回到日月商行,立刻被淹没在账本的海洋里,也就无心理会自己心底的那点小遗憾了。

    到了掌灯时节,店里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居然是曹核带领着一队锦衣卫投了店,海澄县衙门的衙役们跟随着锦衣卫四处张贴悬赏告示,赏银一千两捉拿逃狱的朝廷钦犯,上头画有小像,是以前的两淮盐运使,被群参贪污*,庆丰帝下令锦衣卫彻查此案,锦衣卫将此人押解上京途中,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人劫了囚车,不知所踪。

    随着海澄县的繁荣开放,每日各国商船出没,这里也成了逃狱跑路的胜地,各种悬赏告示见的太多了,沈今竹是知道这个两淮盐运使的,两年前她和何氏在扬州被大雪断水路,去了沈三叔老丈人何大员外家落脚,那时何大员外刚将还是瘦马的刘还珠买下来,原本是打算送给这个盐运使当暖床的,被沈今竹瞧出蹊跷要走了,刘明珠才避免了沦为玩物的命运。

    如今两年过去了,风水轮流转,昔日的瘦马摇身一变,成了伯府千金,而高高在上的盐运使成了过街老鼠逃犯。熟知内情的沈今竹不禁感叹世事变化莫测。

    曹核靠在太师椅的椅背上叹道:“贴了一整日的告示,身上全是浆糊味,你燃一把香,去去味吧。”

    沈今竹往熏笼了扔了一小块栀子香,笑道:“你们锦衣卫大张旗鼓的寻人贴告示,逃犯才不会乖乖走在大街被人抓呢,天知道躲在那个犄角旮旯里。”

    曹核说道:“你小看我们锦衣卫了,我们是兵分两路,一明一暗,声东击西之法,我们这些新丁在明路上吆喝,那些老手高手们早就开始在暗处查访了。”

    栀子香缓缓从熏笼里散开,一股夏天的味道,使得这个寒冬腊月平添了几分温暖。不过曹核此刻有些心乱,他故作随意的问道:“听说你从漳州带回来了一个二岁的小女孩?”

    ☆、第145章 曹核桃试探沈老板,汪大人揭开大阴谋

    啥事都满不了锦衣卫的耳朵,桃儿仅仅在海澄县住了一晚上,曹核就听到了风声。

    沈今竹含含糊糊说道:“嗯,她是个孤儿,还被歹人下过药,我欠她母亲一个人情,答应过要照顾她,小姑娘每日昏睡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我将他送到昆明去了,那里气候温暖宜人,希望能早日康复。外面是不是有些不干净的谣言?”

    沈今竹已经在海商界的小有名气了,尤其是在海澄县,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人们对未婚美丽有钱叛逆的女子未免有着各种遐想和猜测,沈今竹早就习以为常了。

    这两年曹核也沈今竹时常见面,肚皮里有没有乾坤是藏不住的,但乍然听到谣言,心里还是有些疑云,现在听沈今竹的亲口解释,疑云才烟消云散了,曹核长舒了一口气,说道:“教训了一下传谣的人,这几天应该慢慢平息了——不过你行事要小心些,瓜田李下的,白担了这个虚名。”

    “什么意思?”沈今竹从一摞账本里冒出头来,意味深长的看着曹核,“你的意思是反正满大街都是传言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坐实了未婚先孕,真的弄出个孩子来?”

    曹核忙道:“我可没这么说。”

    沈今竹变脸如翻书,噗呲一笑,说道:“孩子暂时不在我的计划当中,以后或许会有吧,不过得先挑个好种子,我可不想生个败家子出来。”心里惦记着云南的咖啡种植情况,随口就把种子说出来了。

    曹核目瞪口呆,许久才说道:“什么叫挑好种子?是挑个好丈夫吧。”你到底知不知道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首先——你要——有个——丈夫——同房!

    沈今竹摇头道:“不,婚姻要付出的代价太高了,我可不意愿为了一粒种子而卖下整棵大树——不对,是一个森林,必须考虑到男方的整个家族的态度。那样太麻烦了,一粒种子就足够了。”她不是无知少女,当然晓得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须知无论是隆恩店,还是日月商行,各种春【宫图和世情小说都挺畅销的,而她对畅销赚钱的东西都研究颇深。

    如此大胆的言论使得曹核傻了眼,看沈今竹认真严肃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震惊的同事又觉得心疼,看来两年前徐家为徐枫做主娶妻冲喜一事对她的打击太大了,提到婚姻二字表情都沉重起来,导致她对婚姻的看法非常消极。当时得知这个消息,不知为何,曹核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连母亲临安长公主叹说徐家做的太过了,恐怕打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长公主和曹铨当年就是因为先帝的赐婚而劳燕分飞十几年,熬死了驸马才枯木逢春的,其中各种心酸她最清楚不过,为什么这种悲剧总是一再重演呢?

    曹核不知该如何接茬,室内一片静谧,只闻得沈今竹翻看账本的沙沙声,窗外北风呼呼的吹着,室内飘着栀子花香驱散了他身上的浆糊味,曹核轻咳一声,说道:“长公主开始为我物色亲事了。”

    沈今竹头也不抬的问道:“哦,是那家的闺秀?”

    曹核也不看她,低头偷偷用一块菱花小镜观察着她的侧脸表情,“长公主说不想说太远的媳妇,就在金陵城里找名门闺秀,慢慢相看着,据说诚意伯府的大小姐挺好的——”

    “什么?!”沈今竹的目光终于肯从账本转移到了曹核脸上,“是那个两年前刚刚认祖归宗的刘还珠吧,你听我一句劝,此女来历不甚明了,还是算了吧,金陵何处无芳草。”

    曹核打趣说道:“我远远的看过她一眼,真是人间绝色,据说她在襁褓之时被家奴和绑匪里应外合求赎金,伯府给了赎金,歹徒怕被人追踪,将她放在一个木盆里顺水飘走,被一户耕读世家捡到了,当做亲生女儿抚养的,长公主说此女谈吐娴雅,气质出尘,因是娇养长大的。”

    本来扬州瘦马都是锦衣玉食养大的,才艺了得,最会揣摩人心,应对得体,窈窕淑女的外表,更兼媚骨之姿,这两年在伯府的熏陶教导之下,内在的媚骨应该慢慢消失了,蜕变成了名门淑女,连长公主都蒙骗过关了。

    沈今竹和伯府有过约定,不方便点破,只得劝道:“你要信我,此女真的不适合你——你不用着急成亲吧,好好当差事,等升了千户,不愁没有更好的姻亲。”反正等曹核升了千户,这个刘还珠应该已经出嫁了,阿弥陀佛。

    曹核此语只是试探,试探的结果还算理想——起码沈今竹还是在意自己的,这样就挺好。曹核立刻说道:“好吧,听你的。你说此女不适合我,那什么样的女子适合我呢?”

    “哈哈!”沈今竹笑道:“你这个问题就好像问一个从来不下厨房的人,怎么做一桌完美的酒席一样,问错人啦。我这里是做生意的,求姻缘去月老庙里烧香去。”

    曹核回到客栈房间,沈今竹免费送了一桌夜宵,吃的不亦乐乎。西洋大座钟敲了十二下,已经是子夜时分了,也是沈今竹给自己安排的最晚入睡时间,此时她睡意全无,被莺儿翠儿强行熄灭了宫灯拖到了床上去,并塞给她一封厂公怀恩写来的密信,要求她一旦有机会,就将逃狱的两淮盐运使江大人藏起来,秘密送到京城。

    这是什么意思?东厂要活口,锦衣卫的告示是格杀勿论,提着脑袋就能拿一千两赏银,东厂和锦衣卫都是大内的密探,直接听命于庆丰帝,难道是昏君精分了,下了两道截然不同的命令?其中必有蹊跷啊!很不过她一个小小档头,还不够资格质疑厂公的决定,只能见机行事,抓到江大人再说,日月商行有地下的仓库,藏个把人是没问题的。

    次日一早,洋干爹弗朗克斯找上门来了,他将悬赏告示递给沈今竹,说道:“你若是抓到了这个人,把他秘密送给我,我出一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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