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道恭的话让薛讷迟疑了起来。

    他与王海宾有过几次接触,知他懂兵知兵,性子豪爽,用兵大胆,一往无前。以他的脾性,一但发现吐蕃欲退,传令与追击定会同时进行。而不是等候传令兵回来,三军一起行动,延误战机。

    不排除确实有传令兵没有传至,为吐蕃游奕军所杀的可能!

    杨楚客、康海源、李昌、马卫、赵成恩诸将也在这时先后赶到。

    听极缘由,康海源道:“大使,无视将令,坐观胜负致使丧师,不论哪一项都是天大的死罪。孟、马两位将军与王军使素无往来,也不是惧战怕死之辈。这无仇无怨的,没理由搭上自己。”

    杨楚客道:“今日之胜,固然是王军使死战之故。孟、马二将拼死托住吐蕃退兵也是关键。不明缘由,惩处有功大将,恐军心不服。”

    李昌道:“是非因果,大使调查清楚再行定夺不迟,何必急在一时?”

    赵成恩亦道:“我军方刚大破吐蕃退兵,当前之要是收复失地。”

    他们你一言,我一言的多为孟林、马清说项。

    薛讷见军心如此,心中怒火稍歇,暂时放下此事,传令三军南下洮州,收复洮州失地。

    裴旻尚不知情况,一直没有插话,见诸将领命而去,这才问起缘由。

    薛讷心知自己这位义孙足智多谋,又足以信任,将情况细说他知晓。

    裴旻想不到竟然冒出了一个如此厉害的人物,想起今日于狄道附近的惨烈战场,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惊叹之余,也为他的阵亡而惋惜震撼。王海宾并未出现在他的记忆里,但他的作为表现,跟记忆中的那些名将,又逊色得到哪里?

    薛讷皱眉道:“王海宾勇而有谋,说他贪功冒进,孤军出击,太公无论如何也是不信。可诸将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王海宾是丰安军使,孟林、马清与他毫无瓜葛,确实没理由冒着生命危险,抗命不动。难道,真的是意外?天要亡他?”

    “此事就让孙儿调查吧!”裴旻亲眼见过王海宾临终前遗留下来的痕迹,对于那个素未谋面,却与之一起在此次吐蕃入侵中大放异彩的大将,有着神往敬佩之念。如此人物,却未能一见,未能一交,实乃憾事,绝不容忍他死的如此不明不白。要是意外也就罢了,真有什么猫腻,必将彻查到底,遂道:“孙儿是御史中丞,又是防御副使。军中出现这种事情,于情于理都有义务查个清楚。”

    薛讷沉声道:“行,你守住了金城,已是大功一件。此番能够大破吐蕃,你与王海宾居功至伟。洮州攻略,就让给别人吧,一人独揽大功是军中大忌。正好能够空出手来,细查此事。王海宾当世英杰,我岂能由他背上疑是贪功冒进的罪,在青史上留下污点?”

    裴旻应道:“太公放心,孙儿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让英雄蒙羞。”顿了顿道:“太公对杨楚客、康海源、李昌、马卫、赵成恩他们可有一定了解?”

    薛讷摇了摇头,他常年镇守东北对于京师诸将并不清楚,直至接任防御大使之位后,才跟他们有了一定的接触:发现这些朝中大将都是人精,但是于军事上大多都是纸上谈兵。说起来头头是道,实际应变起来,没几个能上台面。

    “你觉得这事跟他们也有关系?不可能吧?”

    裴旻摇头道:“有没有关系,我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是一路人。太公难道看不出来他们几个一味的帮孟林、马清说话?朝中之事,本是事不关己,己不操心。他们却处处冒头,为孟林、马清澄清。要查孟林、马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必需弄清楚,免得坏了大事。”

    “这事好办!”薛讷回想起先前事情,就是因为几人一人一句的劝说才抵消他心头之怒,瞬间明白了事情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我立刻让人回长安问郭老弟,他在兵部干了多年,对于诸将之间的关系应该特别了解。”

    裴旻道:“一有消息,速速告我知道。吐蕃大军以败,洮州唾手可得。孙儿也不去掺和一脚,我去实地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

    同一时间!

    “你真大胆!”白道恭怒瞪着马清,气得几乎打起了摆子。

    马清底耸着头道:“卑职是依照将军的吩咐行事的,将军怎么怪起卑职来了?”

    白道恭低喝道:“我是让你想办法,拖王海宾后腿,让他大败。以证明我的建议才是万全之策,你却将他逼死了?”

    马清委屈道:“将军,这真怪不得我,吐蕃已经打算撤退。我若不动手,功劳全让王海宾夺去了,那时候王海宾一战成名,而将军的馊主意,将会为后世耻笑,卑职也是无奈之举。这才狠下心来……”

    白道恭脸色阵青阵白,低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事情可办得妥当,别给薛讷、裴旻抓住把柄。”

    马清自信满满的笑道:“将军放心!”

    **********

    告别薛讷,裴旻带上杨云、肯德里克十数人离开了洮水临时军营,来到了渭源军马场,分别在三军营地过了一眼。

    王海宾一分为三,将三支部队的营寨以犄角的形势分配,正是高明之举,一寨有难,两处支援。不论机动应变,远胜全部挤在军马场里。只从这个细节,便能看出王海宾胸中却有韬略。不过也如孟林、马清说的那样,三营间隔一定距离,在这白天都看的不甚清楚。王海宾晚上出兵,他们若没有收到消息,确实有可能毫不知情。

    他们说辞,并没有什么毛病!

    裴旻闭眼细细思量:

    “昨夜安排好营垒,与马将军商议了会儿军事,各自就睡去了。”

    “直到天明,我们才发现王军使的营地,人去楼空,全然不知缘由。”

    “末将与马将军不敢贸然妄动,只能安排斥候跟着足迹去找军使下落。”

    “不想探知军使为吐蕃大军包围,这才匆匆起兵,去营救王军使,只是晚了一步。”

    ……

    孟林、马清的说辞,一遍一遍的在他脑海里闪过!

    突然一个细节,在他脑中闪现!

    裴旻眼中闪过一丝盛怒,毫不犹豫的道:“杨云、肯德里克,你们分别向左右向西方迂回,绕一个大圈,去先前我们路过的战场,抵达目的地后,直接快马回来。”他又点了五个人,以不同的方式前往王海宾阵亡的战场,迅速赶回。甚至还安排了一个兵士骑马慢行的。

    两个时辰之后,杨云先行回来,又等了一刻钟,肯德里克赶了回来。除了那个骑马慢行的,所有安排出去的人,回来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时辰。

    得出如此结果!

    裴旻脸上抹上了一层寒霜,他又安排兵士往来军马场与孟林、马清的营地,寻找尸体。

    果然!

    在彼此营寨相会的途中,分别找到了两具尸体。

    “证据”有了!

    这就是证明孟林、马清清白的证据,他们没有收到王海宾传讯的证据。

    裴旻将两具尸体带回了军营。

    薛讷看着两具尸体,怔怔发呆,好半响才道:“难道真是天意?”

    裴旻看着一脸伤痛的薛讷,没有说任何的话。他有一种预感,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孟林、马清的按兵不动,或许还有更加深沉的意义。那么多大将军、将军为他们说好话,事情远不如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只有等郭元振的消息,才能确定他心中所想是否正确。

    等了四日,薛讷的心腹送来了郭元振的密信,信中将杨楚客、康海源、李昌、马卫、赵成恩等人的关系,详细的理清道明。

    裴旻看着郭元振的来信,脸上的寒意更盛。

    薛讷惊疑的看着裴旻道:“难道还有隐情?”

    裴旻笑道:“太公等着看好戏吧,孙儿会给王军使讨个公道的。尽管我不知缘由,但是所有参与其中意图包庇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他是笑着说的,可薛讷却从那笑容中,觉得有股莫名的寒意。

    薛讷一脸的震撼,沉声道:“真有那么严重?”

    裴旻颔首道:“此事恐怕就我们少数几个蒙在鼓里,就算他们不是幕后黑手,这包庇罪绝对跑不了。”

    薛讷忽道:“或许我知道缘由,当初我开军事会议的时候,王军使曾反驳过白道恭的主意。只是他堂堂四品将军,不至于气量如此狭小吧!”

    裴旻冷笑道:“人心难测!”顿了顿,他道:“孙儿要去长安一探,找个外援,事情太大,一个人,扛不起。”

    薛讷毫不犹豫的道:“算上太公一个,我们一起扛!实在不行,就让太公出面。你前程远大,有大好的前景。不比太公,行将就木。”

    裴旻摇了摇头道:“太公的好意孙儿心领了,您老是将军,掺和进来反而坏事。”说到这里,他决然道:“于公孙儿是防御副使兼御史中丞,于私王军使英雄了得,不为公理正义,也要为自己的道德底线为他讨个公道。此事由孙儿来处理,最合适不过了。只是想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必需布个局,布个大局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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