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杲卿将他目前想到的方法细说,而后说道:“目前只想到这三个办法,不敢说可行,但应该有效。不过具体的实施,还得看操作与实际变故。你们兵法讲究兵无常势,行政亦是如此。”

    裴旻自是了解个中情况,笑道:“这是自然。没有政策一开始是完美的,大多都只是一个设想,然后通过实践发现不足然后弥补改变。”

    他顿了顿道:“相比出谋,我倒是更加希望昕兄能够主要负责此事。昕兄在蒲昌县的政绩,我会如实上报。在西州危机之时,你说动蒲昌百姓支援高昌。艾丁河一役,封常清能够全歼突骑施王子的万余入侵兵士,昕兄也有一封功劳,足够升迁了。”

    这人各有所长,裴旻也有自知之明。他的长处是军略是武艺,行政方面的事情。当个决策者还行,真要实际操作,远不如精于这方面的好手。

    颜杲卿的才华,担任一小小的蒲昌县令,太屈才了。

    颜杲卿也是有抱负之人,未有一辈子在蒲昌当县令的意思,说道:“我在蒲昌为政,不足两年,很多政策皆未到位。换作他人接替县尉,只怕会与我的政策相左,令诸多事情功亏一篑。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再度与以往一样。我希望自我之后由蒲昌长史陶优继任县令。自主政以来,陶优就为我左右手,能够依照规划继续发展下去。”

    裴旻也是一口应诺,能不能将颜杲卿提拔到理想的高位。

    这个裴旻心底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只是向朝廷举荐提议。

    成与不成,还需得到李隆基与朝堂百官的认可。

    但是安排长史陶优接替颜杲卿的位子,那就是他权力之内一句话的事情。

    裴旻让颜杲卿做好交接准备,就算他未能给自己的这位知己,争取到最好的职位,升迁也是毋庸置疑的。

    不管怎么样,颜杲卿这官是升定了,也是他应得的。

    离开了蒲昌县,裴旻继续回师。

    走在两千里的无人沙碛上,裴旻看着周边荒芜的沙地,在想着有什么办法,能够在这无人沙碛上修一条路出来。

    也就是这条无人沙碛,令得河西与西域分离。

    寻常的两千里其实不远,大军急行军也就是三五日的时间。

    要是跟历史上卫青一样,为了抢速度的加急行军,这位汉朝名将一夜间奔袭八百里,那速度简直可怕。

    当时卫青是草原奔袭,要是换做大唐的官道速度更快。

    可沙碛却是沙海,将会无限拖延速度。

    兵卒的速度,其实不是不能忍受,只要兵士足够精锐,有走沙路的经验,能克服困难。

    这也是封常清能够用最快最短的时间赶往西州支援的原因。

    但是人能够克服,辎重又怎么克服?

    一辆辆三四百斤重的辎重车,过沙路那真是急命。

    一不小心一个打滑,辎重车就翻了,再不然陷入沙坑,各种各样的问题,根本避免不了。

    本来十万大军的粮草辎重就是天文数字,需要极为庞大的后勤人员运送。

    这庞大的后勤人员过无人沙碛时的耗损,都要赶上前线打仗的大军了。

    这还只是运一次辎重,要是来个僵持战,打个两三年。

    不说拖垮唐王朝,伤筋动骨少不了。

    为什么汉武帝朝明明那么辉煌,结果却是海内虚耗,户口减半,民生凋敝?

    还不就是打仗打的?

    裴旻走在这沙碛上,突然意识到一点。

    不管怎么治理西域,怎么收拢民心,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真正的一劳永逸就是要克服这两千里的沙碛,只要在这沙海上弄一条路出来,七万凉州军能够短时间内杀到安西,而且后续物资源源不断,就能够支撑的起长期作战。

    西域又有哪一个国家敢起异心?

    裴旻为人最是健谈,一路行军,经常与身边将官说笑。

    有些时候,还会说一些他们想也想不到的笑话故事,还会给他们说《三国演义》,深受期待。

    可这一入沙碛,裴旻却一言不发的看着沙海。

    没有裴旻控制场面,东归的路上难免有些冷清。

    行了半日,折虎臣忍不住问道:“裴帅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裴旻指着这一望无际的沙碛说道:“我在想能不能在这里修一条如秦直道一样的道路,要是能成。我们不论是兵卒支援西域,还是将物资运往西域,都将大为便利。我们以后打仗用兵,便利何止倍计。”

    裴旻这话一说,可让周边所有将校都傻眼了。

    仆固怀恩左右看了一眼沙碛,忍不住道:“这不大可能吧!”

    夏珊也猛地摇着头道:“不可能,不可能。秦直道我见识过,堑山堙谷,确实了不得。可那终究是在人力承受范围之内。这沙碛修路,还一修两千里,动用再多的人力物力,也是枉然。”

    裴旻也知自己是在瞎想,笑道:“我也只是一说而已……”

    他都想不出来办法,这个世上这个时代,就没人有这个能力了。

    但他知道在未来,别说这两千里沙碛,就算是真的如塔克拉玛干沙漠这样的流动沙漠,都能修出公路。

    只是那是超遥远的未来,现在这个时代,还没有那样的科技。

    都是空想!

    裴旻暂时撇开了这个念头,与诸将一并说笑。

    穿过了沙碛,到了沙州,于玉门关与封常清会晤。

    封常清因为要支援王忠嗣,是最先返回的将帅。

    不过当他穿过沙碛的时候,王忠嗣已然大胜,吐蕃也退回了青海湖。

    封常清也就直接回到了玉门关休整。

    跟封常清商讨了西域的情况,裴旻这才向凉州姑臧进发。

    于八日后,抵达了姑臧。

    这一去近乎半年,裴旻也是归心似箭。

    尽管他这些年或是带兵出征,或是受召前往长安。

    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离家多时,早已成为习惯。但每次的久别重逢,一样令人激动。

    “爹爹回来喽……”

    “爹爹回来喽……”

    小七、小八飞奔的跑了过来,他们脚步极快,一蹦一跳的。

    他们年岁还小,根本不会压制感情,有什么都表露脸上。

    裴旻快步迎了上去,一手一个,将两个小家伙抱了起来。

    “诶呦!”

    裴旻叫了声,开心的道:“又重了,再下去爹爹,只能抱你们一个了。两个一起来,还真的吃不消。”

    小七依旧比小八调皮的多,亲昵的在自己父亲脸上来了一个亲亲,清脆的娇笑道:“那,那个时候爹爹是抱小七,还是小八!”

    裴旻回香了一个道:“当然是小七,小七可是爹爹的掌上明珠。”

    “嘻嘻!”小七高兴的笑了起来,抱着裴旻的脑袋,又是亲亲,有是用脸蹭着。

    小八小嘴不由自主的嘟了起来。

    裴旻自不会厚此薄彼,亏待自己的长子,探头在小八的耳旁说道:“再过几年,小八就是小男子汉了。男子汉大丈夫,要不学文兼济天下,要不习武,护民安邦,哪有再要爹爹抱的道理。”

    小孩子就是好忽悠,小八认真的重重的点着头道:“小八要成为跟爹爹一样厉害的大丈夫,不跟姐姐抢抱抱!”

    裴旻也在小八的脸上亲了一下,抱着两个小家伙走向了内堂。

    裴旻直接去裴母的住处,向她老人家请安。

    这也是惯例。

    不说古代孝道大于天,与裴旻而言,裴母也是他最敬爱的长辈。

    而且依照惯例,这个时候的娇陈也会在裴母那里,等着相会。

    至于公孙幽,裴旻相信她也是一样的。

    抱着小七、小八走进院子,果然裴母领着娇陈、公孙幽等候多时了。

    至于公孙曦,裴旻是不见人影,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那丫头性子野,根本坐不住,半年不见估计伤好了差不多了,回长安了也不一定。

    裴旻将小七小八放下,快步来到近处给裴母行礼问好。

    裴母见自己的儿子脸上颇有风霜之色,又是欣慰,又是心疼,赶忙将他搀扶起来,说道:“这一去半年,是没吃好?还是没睡好?都瘦了。”

    裴旻此去救援安西,正逢冬日,大雪漫天,寒风刺骨,军中膳食又差,西域也难吃到中原的各种蔬菜,受了不少罪,瘦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此刻他笑了笑道:“哪能啊!西域诸国国王不知道有多巴结孩儿呢,又是羊肉,牛肉的,都吃腻了,穿着暖和的皮棉袄,都觉得自己胖了。吓得孩儿没日没夜的练剑,这才廋了下来。”

    裴母也不知是真是假,但见孩子一如既往,心底也是大安,满足的看着。

    裴旻也跟娇陈、公孙幽打这招呼。

    他跟娇陈是老夫老妻,心灵相通没有多说,关怀的问着公孙幽的伤势。

    公孙幽一如既往的温婉,秀外慧中,柔声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梨老的苗医外加孙公子的针灸,相辅相成,效果极好。刚刚昨天梨老还说,只要再过十余日,便可断药。”

    裴旻心底放心,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曦姑娘呢,她的伤好的如何了,这不见她人影不会是回长安了吧?”

    公孙幽一脸的无奈,颔首道:“她伤的较轻,半个月前已经停药。姑臧毕竟不比长安,她耐不住回去了。”

    “就知道!”裴旻吐槽了一句,虽说凉州男儿多彪悍,姑臧也有不少的武林人士,可跟藏龙卧虎的国都长安始终有着一定的差距。

    这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这时裴母插了一句话:“也是时候传讯让小曦回来了,你们的婚事因为受伤、战事已经拖了大半年,可不能再拖了。谁知道再拖下去,又会有什么不可抗拒的意外?”

    裴旻听着这话,身心那叫一个舒坦,果然是真好娘亲,带着几许期望的看着公孙幽。

    公孙幽让裴母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道这事,脑海之中嗡的一声,只觉得脸上火烫一片,俏脸上飞起了两片粉红。

    见裴母、裴旻都看着自己,公孙幽深吸了口气,朗声、清脆、直接地说道:“好,听裴姨安排。”

    裴旻笑着咧着嘴,心情可比打了大胜仗还要高兴。

    小七、小八显然不甘心给抢了风头,嬉笑着开始围绕着公孙幽转悠,直接改了口,“幽姨娘、幽姨娘……”开心的叫着。

    娇陈也道:“那我也要改口叫姐姐了!”

    公孙幽见一家人对自己毫无芥蒂,心底也是高兴、大安。

    裴旻与裴母公孙幽、娇陈说了话,还商讨了一些婚礼的细节。

    见时间还早,裴旻又回到了节度使前院与秘书王维见了面。

    王维是一如既往的心细认真,他离去的几个月里,依旧将河西、陇右发生上报的大小事情详细的记载下来,称之为事无巨细亦不为过。

    王维将一封信摆在裴旻的面前,说道:“这是陛下给裴帅的信,诸事可以日后详看,陛下的信或许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不一定。”

    裴旻不敢怠慢,打开了印泥,信中开头自是一阵夸赞,说他安西一仗打的漂亮。

    继续看下去,李隆基在信中也问起了他安西的情况局面,但相比问王忠嗣的婉转,问裴旻的时候就直白了许多,直言满朝文武对于西域的态度游移不定,一天一个看法,对于阿拉伯与吐蕃的军事联盟,极为慎重,但多日商议不出个决定。

    最后李隆基还向他征求了一个意见,说安西局面如此复杂,何人能够担任安西副大都督的职位?

    是否需要让杜暹夺情起复。

    “夺情起复”是应对丁忧守制的方法。

    父母病故,官员不丁忧守制就是不孝,但若官员实在太重要,朝廷离不开他,皇帝则有权力免去官员三年守孝的义务。

    夺情起复之下,则官员无需守孝。

    裴旻让王维给他磨墨,自己沉吟了片刻,动笔给李隆基回了一封信。

    一样的,信的开篇不是商议正事,而是拍马屁。

    裴旻为官多年,对于拍马屁的学问也算是得心应手。

    此战安西并未受到严重兵灾,固然是因为裴旻那如艺术一般的调兵水平,也有李隆基的决策之功。

    那个时候只是安西战事起,根本就没有结果也没有开打,是裴旻单方面的断定夫蒙灵察会因私心误事。

    若李隆基不信裴旻的判断,非要等到安西败局传达才派兵支援,那黄花菜都凉了。

    故而裴旻是大书特书,将李隆基吹捧上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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