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消息来的突然,莫名其妙,谁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四夷馆,新罗居所。

    崔富智有些慌张的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告诉了金胜曼。

    他知道金胜曼将宝压在了李元瑷的身上,这李元瑷一但没了商王皇亲的身份,那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金胜曼初听此消息,表情亦是大变,忙问道:“商王如何了?不要紧吧?”

    崔富智古怪的看了这位一脸紧张的新罗长公主,说道:“消息只是谣传,未必是真的。再说,就算是真的,此事与商王并无大关系。到顶不过免去爵位,就以商王为天朝所立贡献,也不会过多获罪。”

    “只是……”他续道:“这谣言来的突然,急促,显然是有心人刻意为之的。若不是有一定倚仗,不会传出这种谣言。很多时候,谣言越是难以置信,可信度越大。毕竟,要诋毁一人,有很多方式,寻常人不会用出这种不太可能的事情来诋毁他人。”

    崔富智在长安十数年,可谓洞若观火。

    金胜曼却好似未听到分析,略一思量,长吐了口气,说道:“也对,陛下向来仁德。对于有功之臣,向来宽厚,不会祸及太深。”

    她想了一想,忽道:“我倒是希望此事为真,最好受了委屈,不公待遇,反而是一件好事。”

    崔富智一脸愕然。

    金胜曼道:“他人才了得,真要受了委屈,可邀他去我们新罗,在新罗,没人能可以欺悔他。”

    崔富智无言以对,心底明白了金胜曼将宝压在了李元瑷身上,压没压中另说。

    但是自己陷进去了,这是肯定的。

    皇城。

    如此严重的消息很快为宗正寺探知,虽无明显证据,经过权衡,还是决定将此事呈报李世民知晓。

    李世民得此事后,大为讶异,不敢相信,将宗正寺卿给逐出了内宫。

    李世民丝毫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直至黄昏,方才请长孙无忌到立政殿一并用膳。

    “辅机,你可听到什么谣言?”

    在饭桌上,李世民开门见山的说道。

    长孙无忌肃穆道:“可是商王非先皇亲子一事?”

    李世民缓缓点头:“宗正寺到没查到什么证据,一切正常。这谣言来的太过突然,因非单纯的流言蜚语。”

    长孙无忌苦笑道:“此事属实,并非流言。”

    李世民肃然道:“如此说来,你知道详情?”

    长孙无忌道:“臣下一直以为此事唯有臣下一人知道,却不想竟然还有第二人晓得此事。”

    李世民问道:“你且说说是怎么回事?”

    长孙无忌道:“这就要说到当初玄武门以后的事情了,陛下固然侥幸取胜,可依旧内忧外患。”

    李世民颔首表示明白,皇权的过渡自古都充斥着各种阴谋危险,何况他得位不正?

    李渊坐拥两个有帝王才能的儿子,是最大的幸运,亦是最大的不幸。

    李渊皇帝当的最是悠闲,因为内有李建成处理政事,巩固边疆,外有李世民征战天下,横扫诸侯。

    两人相互配合,李渊只有在大事上做做主,小事都让他们搞定了。

    李世民兵变获得天下权柄,那些忠于李渊、李建成的将士哪里会甘心?

    颉利可汗凭什么率领突厥大军长驱直入直抵渭水,长安城外?

    便是因为边防要务是李建成负责的,守边将士都是李建成的人。

    李建成这一死,他们慌的慌,报仇的报仇,谁还有心思守卫边疆?

    各种内忧外患,非当事人根本无法领会。

    长孙无忌续道:“其余一切都是小局,唯有先皇态度重中之重。于是,臣下便收买先皇身旁亲信,以探虚实。无巧不巧,臣下找到了商王的生母当时的桃妃,她在宫里宫外并没有别的同党,唯一的亲人也已去世了。也是因此,先皇反而觉得她值得信任。桃妃当时答应充当臣下眼线,但有一条件。事成之后,要让她出宫,过寻常人的生活。此事并不难办,臣下一口应诺。”

    “只是,她后来提出的要求,让臣下心存疑虑,她要求将商王一并带走。这臣就无能为力了,尽管当时桃妃身份卑微,商王小时候亦不怎么受待见,终究是皇室血脉,哪有让皇室血脉外流的道理。”

    “臣下也因此生出了怀疑,即便再如何不受待见,就凭先皇之子这个身份,一样能够让一辈子母子衣食无忧。桃妃在外无依无靠,独自出宫,或可理解。但带着商王出宫,那就事有蹊跷了。”

    “臣下在话中设下陷阱,迫她说漏了嘴,得知了个中情况。如此桃妃、曹军即成了臣下在先皇、元从禁军的眼线。”

    “哪里想到世事无常。臣下那该死的弟弟居然胳膊肘往外拐,帮着义安王李孝常谋反,利用职权之变,叛军直逼内宫禁苑。曹军为护先皇战死,其实他护的未必就是先皇,而是跟先皇一起的桃妃、商王。”

    “桃妃似乎也因此病故,然后商王意外成为了先皇最器重的皇子。”

    李世民听闻这些,说道:“为何当时你不说明?”

    长孙无忌道:“那时候,先皇不知为何,将商王视若瑰宝,无时无刻不带在身旁,宠爱非常。臣下担心为了一个幼儿,再度伤了父子和气。那时候陛下已经稳定了朝局,一个商王至多不过多一份俸禄,掀不起风浪,陛下与先皇的关系才是重中之重。”

    李世民默然点头,长孙无忌的心思他能够理解。

    作为一个完美主义者,他知道杀兄弑弟的罪名是洗刷不掉的,但是不孝的罪名太大太大,大的他承受不起。

    纵观所有史料,莫不是如实记载李世民弑兄杀弟一事,唯独对逼父囚父一事,讳莫如深。

    “其实……”长孙无忌说道这里,突然想起一事,说道:“早在七年前吧,臣下是想向陛下说明的。”

    李世民略一沉吟道:“十六溺水?”

    长孙无忌颔首道:“商王那时是诸王中的另类,给限制于长安,不得之蕃,也为干过什么让人谨记的大事。一些荒唐的谈资,很容易给人忘却。当时传来商王命不久矣,便想着将此事与陛下说明,将他从宗谱里除去,权当没这个人。正好当时犬子长孙冲于宗正寺任职,由他动手,让道王李元庆顶上来。哪里想到,商王居然奇迹一般的病愈。后来,一切陛下都知道了,商王活过来之后,变化极大,为我朝立下了不少大功。尤其是疏通运河、征伐高句丽,已经成为不可或缺的存在,就更不好说了。”

    李世民沉吟了半晌,道:“那你觉得还有谁知道这内幕?”

    长孙无忌微微摇头道:“老臣实在惶恐不知,此事怕是商王自己都不清楚,桃妃、曹军去世的时候,商王还不记事。一直以来,老臣以为此事就老臣一人知晓,老臣见商王为国屡立功绩,且不计较个人得失,以朝廷为上。以为此事会随着老臣的离世而消失,想不明白还有谁能了解其中内幕。”

    李世民深深一叹道:“除了父皇,还有谁?”

    长孙无忌神色一禀,并未说话。

    李世民带着几分惨然的笑道:“假设父皇知道这一切,那么他唯一信任的裴寂会不会知道?还有裴寂的儿子裴律师会不会知道?此人为了一己之私,昔年陷害至交,为太子去官。一别经年,却到长安搅了这一阵风雨,着实可恨。”

    “辅机,先皇给我留了那么多兄弟,除十六外,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也唯有十六一人能陪我说贴心话。他的功劳,你我皆看在眼里。不管真假,这兄弟,我认了。我不想再听到关于这种事情的流言蜚语,去把这事办妥当了。”

    长孙无忌肃然领命。

    长孙无忌前脚离开了皇宫,回到了长孙府,褚遂良便如苍蝇一般黏了上来。

    “见过司空!”

    褚遂良躬身拜见。

    长孙无忌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扶持的政治盟友,笑道:“登善,听说令堂卧病在床,可有此事?”

    褚遂良心底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说道:“家慈确实偶感风寒,已经找大夫探望过了,并无大碍。”

    长孙无忌却置若罔闻,说道:“这人参最大悲苦,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令堂即卧病在床,身为人子,你自当侍奉左右。至于以后之事,以后再说吧。”

    褚遂良呆立半晌,面如死灰,道:“如此遂良明白了,司空还望保重。”

    踉踉跄跄,褚遂良离开了长孙府,修书写了一封辞官侍奉母亲的奏章。

    他若不写这封奏章,连体面的离开都没有了。

    裴律师逮到了高阳公主与辩机私通,闹得满城风波。

    李世民心底已经对裴律师有意见了,只是裴律师秉公执法,他不好说什么,只能以示嘉奖。

    而今又遇到这情况,裴律师在劫难逃,举荐裴律师的褚遂良也脱不了关系。

    真要查到他是知情者,即便此事不是他泄露的,也会粘的一身屎。

    离去是唯一之法,只有离开庙堂,长孙无忌才能保得住。

    褚遂良走出了大门,忽的回头道:“对了司空,裴律师已经不见了。他在半月前,已经冲雍州府衙领取了过所,回河东老家养病去了。到底是不是会河东老家,那就不得而知了。”

    一般来说,过所现实的路线极其准确。

    寻常人持拿过所,从长安到汴州,途径洛阳,顺水而下,抵达汴州。但如果你绕了远路,走到了河东,或者去了汝南予州,都会给调查盘问,甚至直接下狱。

    故而过所显示目的地河东,那绝对错不了。不能走一分去太原,也不能少一点在河南。

    但凡事都有例外,真有急事,可以在洛阳这样的州府凭借身份,重新换取过所,只要理由得当即可。

    裴律师有公职在身,这种操作很方便的。

    长孙无忌一边安排人去裴家河东老家闻喜县找寻裴律师,一边派人前往洛阳、泽州、潞州府衙看看裴律师是否途中找地方府衙更改了行程。

    果然,在泽州府衙,打探到了裴律师在潞州府衙找当地官员改变了行程。

    长孙无忌沉声道:“改去哪了?”

    下人立刻应答:“北地怀朔镇。”

    长孙无忌正想下令,神色却是微微一动,冷笑道:“居然跟老夫玩起了猫抓老鼠的游戏,你还嫩了点。”

    登州,海港。

    这个时候航海业并不算发达。

    海上贸易危险重重。

    尽管海上贸易快捷便利,但是只要一遇风险,那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输得干干净净。

    故而相比海运,绝大多数的商人都宁愿走陆地。

    尽管麻烦,至少安全,可靠。

    尤其是大唐而今四夷臣服,百姓也安居乐业,几乎不存在大型盗匪为祸,更没有异族有胆子打草谷,商道特别安全。

    当然,暴利能够使人疯狂,登州与百济近乎笔直的海岸线,还是有不怕死的人摸索出了一条较为安全的海上航线。

    裴律师一身道士服,站在码头上,看着远去的登州口岸,神情复杂。

    自己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吧。

    北地怀朔镇自然是他留下的疑阵,确实唐朝百姓官员去哪都离不开过所。

    但有一种职业特殊,他们是不需要过所的。

    那就是和尚、道士,他们有一种代替过所的东西,度牒。

    僧尼道士受戒的文字凭证,有度牒的僧尼可以免除赋税和劳役,同时,僧尼道士如果要外出传道云游,则需经崇玄署的审核批准,才能通行。

    经过崇玄署的审核批准的度牒就等同僧尼道士的过所。

    裴律师依旧是崇玄署令,对于他这个现管官员来说,弄几份度牒,盖几个通行的印章,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故而固布疑阵以后,裴律师直接来到了登州,打算坐百济的商船于百济开启自己的新天地。

    商船驶向大海,奔向新的前程。

    正满怀希望的想着,一群兵士涌上了商船,他们将整个商船查封扣下。

    一人来到裴律师面前,道:“清风道长,或者说是裴崇玄署令,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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