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初开了接近一个小时。
    从国道上下来,回到城市道路里,她也没开导航,就慢悠悠地跟着车流走。
    不知不觉七点多了,夜色四合。
    她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累,也不心慌,开那么久,找到了点开车的乐趣。
    方向盘握在自己手里,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有种自由的掌控感。
    不像前几天,就像被人押着上刑场。
    身边坐着凶神恶煞的教练,一言不合他就拉长个脸,隔壁小孩都要被他吓哭了。
    傅柏凛好一阵都没动静。
    沈棠初从后视镜里看一眼,才发现他睡着了。
    男人躺在座椅里,双目紧闭,朝她这边微微侧着,皱着眉,眼睑洒下淡淡的青色阴影。
    听人提过傅柏凛的近况,他挺忙的,刚从外面出差回来,就又连着加了几天的班。
    是累的吧。
    沈棠初将车在路边停下。
    她不想吵醒他,时间还早,她把手机调成静音,就让他安静地睡着。
    回国以来,还是第一次,和他两个人这么平静地相处,她还是第一次见他睡觉的模样。
    他轻而平稳的呼吸声在身边响起。
    这男人平时一派冷硬,高不可攀,睡着的样子倒是柔软了许多。
    那些坚硬的棱角,仿佛都被悄悄抚平了。
    不对……
    她还见过一次。
    沈棠初从手机相册里找出一张照片。
    退婚前不久,在傅柏凛车上,他靠在她肩上睡着了,她偷偷拍下的照片。
    相似的画面。
    只是她的心境大有不同。
    她已经不再想偷偷的,那么卑微地接近他了。
    沈棠初轻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谢谢你。”
    原本没想让他听见。
    只是说出来,她自己心里能舒服一点。
    “谢我什么?”身侧忽然传来男人低哑的声音。
    伴随着座椅响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棠初愣了下,双瞳睁大:“你醒了?”
    傅柏凛一动不动,抬手捏住眉心揉了揉,声线低而带着懒倦:“没睡着,半睡半醒的,”他顿了顿,朝她睨来一眼,“谢我什么?”
    “谢谢你那次跳下楼来救我。”
    沈棠初没提其他事,怕触动他的阴影。
    傅柏凛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让她感觉有些不自在。
    于是她又补了一句:“傅先生你是个好人。”
    他这时才笑了,扯了扯嘴角,不太走心的感觉,眼中温度凛冽了几分。
    又给他发好人卡?
    傅柏凛从车里的小冰箱抽出瓶冰水,拧开一瓶先递给沈棠初,自己再拿出来一瓶。
    喝水时,他稍微仰头,喉结急速滚动几下。
    他漂亮的骨节突出来,手指抵着凝出水雾的瓶身,侧脸无端被染上冰冷。
    傅柏凛语调平淡,尾音却显得短促而凛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他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因为是你我才救的。”
    说不上为什么。
    他话音刚落,沈棠初就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无力和萧索感。
    从这个看起来无所不能的男人身上散发出来。
    沈棠初垂着眼睫,不知该说什么。
    这个时候正是饭点。
    他忙中抽出时间陪她练车,不请他吃饭说不过去。
    于是沈棠初问他想吃什么。
    她侧着脸,靠在座椅上,浅茶色的头发被压得微微打卷,清澈的眼神望着他,怎么看都乖极了。
    傅柏凛忽然怔住。
    他都忘了,沈棠初用这样柔软的姿态面对他,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而他竟然对这种简单温馨的瞬间充满了渴念。
    “晚上不用陪他?”说出口,傅柏凛才后知后觉话里藏匿的酸意。
    他被自己酸到了。
    沈棠初却是没听出来,她只是奇怪地看他一眼:“谁?你说钟辞树?”
    傅柏凛闷哼了声,两手交错握着,面无表情地捏着指节,发出几声关节的脆响:“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沈棠初摇了摇头,带着笑意道,“他叫钟辞树,钟声的钟,朱颜辞镜花辞树的那个辞树。”
    傅柏凛双腿交叠,不动声色勾起分冷笑。
    她语气温柔,眼底满含少女的笑意,仿佛淬着星星。
    他觉得碍眼。
    男人屈着一双长腿,敛着漫不经心的神色,眯了眯眼,像是回忆又像是思索。
    半晌,他轻笑道:“是吗,我还以为他叫男狐狸精呢。”
    沈棠初缓慢地眨了眨眼。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要不就是他不正常。
    这仿佛拈酸吃醋的语气是认真的?
    沈棠初深吸了口气,笑容很淡:“傅先生真幽默。”
    他看她一眼。
    “可你再说这种话,我会以为你在吃醋。”她说。
    傅柏凛抬眼,望向车外的世界。
    车水马龙,灯火璀璨,城市里的繁华将夜幕中的繁星尽数掩盖。
    而她眼中却又细碎明亮的星星。
    他难得从工作中抽身,从那些复杂的商业斗争,尔虞我诈,和令人作呕的阴谋诡计中逃脱出来,尽管只是暂时。
    可她的存在,就像一盏晕黄柔和的街灯,模糊了那些尖锐和矛盾。
    让他放松得想闭上眼休息,什么都不去想,把那些难题全都抛之脑后。
    沈棠初太美好。
    她让他感到自在,见到她就浑身舒坦。
    却像个近在咫尺,却难以企及的梦。
    他和想碰一碰女孩儿柔软轻盈的发丝。
    却只能强忍着,压抑住所有冲动。
    好不容易肯对他笑了,才刚把人哄回来一点点。
    不能让她更讨厌他了。
    傅柏凛忽地抬眼看向她,目光淡淡的,却又不失专注。
    他眼中裹挟着漫不经心的笑。
    “叔叔弄丢了家里小猫,连吃醋都不让吗?”
    ……
    晚餐到底还是没跟傅柏凛一起吃。
    沈棠初感觉被他逗弄了。
    她车也不开了,垮下张小脸,下车和傅柏凛换过来,冷声冷气地盯着自己的手指头,一眼都不看他:“送我回家。”
    傅柏凛只是低声笑。
    看她红了耳朵,心情就特别好。
    接下来几天沈棠初练车,明明约好的项希尧,最后出现的那个总会变成傅柏凛。
    好像他们两人间形成了某种默契。
    而沈棠初自己也接受了这种默契。
    比起项希尧,傅柏凛实在是太耐心的老师了。
    他们有时默默在车里待两三个小时,彼此都不怎么聊天。
    都不是话多的人。
    他十分克制,真像是她的一个叔叔,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更没有那些过分的举动。
    唯一的肢体接触,就是在开车的时候,她打盘子角度不够,他会伸手过来帮她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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