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开怀大笑的康乐公,众人都已经傻了,再看向谢灵运时,目光充满了惊诧!康乐公刚才称呼他什么……“我的孙子”?

    那他……究竟是谁!?

    “爷爷……”谢公信的一张脸如同变色龙一般又黑又绿,康乐公的眼神和语气前后如此的不同,对他就好像对着一个厌物,对谢灵运却……

    他心中又愤又急:“是不是搞错了,我才是我的孙子啊!阿客?爷爷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难道是父亲在外面的庶孙?谢琼也似被一道惊雷打中,“按照辈分,我要叫你一声叔叔”犹在耳边,那小子早就知道的,所以才有恃无恐,他还真是父亲邀请来的……

    谢月镜、谢晦等人都呆若木鸡,孩子们的惊呼打破了沉寂:“阿客族兄是康乐公爷爷的孙子!”三岁的谢遁疑问道:“那阿客是不是我们族兄?”六岁的谢遯点头不迭:“当然是啦!”

    庶孙?那也不是奴仆招惹得起的啊!罗管事脸如屎色,心知不好,趁着还能控制抖如筛糠的双腿,他悄悄地退了下去,躲到一边,希望没人注意到自己……

    而秀妮等人,依然没有回过神来;北府卫将士们纷纷单膝跪下,拱手地齐声喊道:“参见康乐公!”

    “嗯,诸位辛苦了,刀枪都收起来吧。”康乐公点点白首,并没有责怪之意。

    “喏!”将士们立时喊了一声,锵锵铛铛地收起兵器,列队站到了一边,目光平视前方,肃然的神情中有着激动,只因为康乐公的一句慰劳。

    “爹你回来了,呵呵,许些小事也惊动到你……”谢琼若无其事地故作憨笑,心念电转,想着怎么从这件事情中脱身,碰到钉子了……

    康乐公抬抬手让他别说话,道:“阿客,由你来说给我听,这是怎么回事?”

    一瞬间,谢琼、谢公信和他们的随从都浑身冷汗,眼前这个老男人乃是天下第一等的冷静、果敢和聪明,是非黑白,没有人骗得过他。

    “好。”谢灵运当下就把事情经过都一一说个清楚,包括一入府遇到罗管事训婢,还有赴宴之事,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隐瞒。

    听到自己的名字,罗管事只差一口气就要晕厥过去,伏在地上颤抖……

    “嗯,原来如此。”康乐公听罢,点头,面无表情地扫视一子一孙,语气流露出了失望:“你们这两个混账!”

    谢月镜姐弟们心里就是不由地激动欣喜起来,虽然状况还是不清不楚的,但太好了!

    而听得这一声混账,谢琼和谢公信几乎噗通就跪到地上去认错,终究有些顾及颜面,没有跪下,谢琼慌忙解释道:“爹啊,这真的不能怪我,他、他的身份之前让人生疑啊!又不肯说个清楚,我哪知道他是你的庶孙,真不能怪我……”

    “爷爷,我错了!”谢公信也急道,没有死不认错,却进行着狡辩:“今天我是有意找他麻烦,但他就没有做错吗?孙儿一片好意化解他和修斌的矛盾,他却把我们宴上所有人都侮辱个遍,我实在是气不过啊!”

    康乐公抚了抚白须,深邃的老目泛闪过冷怒,“你们还认为自己有理?”

    仿佛一刹那从春季到了寒冬,众人都感觉到了康乐公的怒意,谢琼和谢公信更是嗫嚅不敢言……

    “我时常都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子孙会是这样,我一直对你们抱有期望,你们却一次次让我失望!”康乐公越说越激动,吁嗟不已,并没有顾及谁人颜面的想法,“可能是我忙于军务,疏忽了你们,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把你们全部都寄养出去,现在把你们养成了一个个笨蛋,我之错!”

    此言一出,两人再都站不住了,噗通跪倒地上,颤声喊了起来:“孩儿知错!”、“孙儿知错!”

    而他们的奴仆随从,也疾风吹草一般,跪倒了一片,噤若寒蝉。

    寄养?谢月镜等人越发疑惑。

    这时候,康乐公看向谢灵运,又说道:“阿客不是我的庶孙,他也是嫡孙,是玉庆的四儿子,公义。”

    全场又是一片寂静,谢公信霍然抬起了头,满脸震惊!

    谢琼目瞪口呆,脑袋有点转不过来……

    公义?

    谢公义!?

    “啊!”谢月镜一声惊呼,她的脑海突然激起了几片模糊的浪花,很小的时候,就是阿瞻出生那一年,之前府里的确还出生了一个族弟,她还跟着爹娘去看了,虎头虎脑的,还抱过……只是又过了两三天,那族弟就从此不见了,好像说夭折死了。

    “谢公义”不是夭折了吗!谢公信抬着头,目光定定地瞪着那少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而谢晦这些大大小小的孩童都不清楚的,对“谢公义”这个名字听都没有听过几回。

    “爷爷,你确定么……他不是冒认的骗子?”谢公信忍不住地问道,亲弟弟死而复生,他不是感到高兴,而是突然有了一股十分强烈的危机感,“康乐公最有出息的孙子”这个头衔,北府的继承人,谢氏的掌舵者……

    “是我亲手把阿客交托给了我的一位朋友,金陵朝天宫的南阳道长。”康乐公一句话,断绝了那叔侄两人最后的一丝妄想,谢公义没死,他回来了……

    “阿客还家,本来是那么高兴的事,却被你们闹得鸡犬不宁。”康乐公喟然一叹,对眼前的闹剧已经有了处置方案,道:“秀妮丫头,安心在谢府做事吧,你们都是;但是罗管事,今天之内,你自己出府去,这里再没有你的立足之地;所有谢氏族人,都随我来,其他人回去做事。”

    之前剑拔弩张的局面,就这样被老人三言两句地解决,没有人敢说半句不是。

    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罗管事都不敢辩驳,只是一脸如丧考妣的死相……

    当下,谢灵运、谢月镜等人都随着康乐公走了,将士们护卫们也走了,直到他们走远,看不到影,秀妮等人才渐渐站起了身,你看我我看你,好像做了一场梦似的,还不知道应该作什么心情,这么说,谢灵运就是“谢公义”,就是府中的四公子?

    众人回想这段日子里,四公子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对他们这些奴仆没有半点不好……多了这么一个大人,似乎不错啊!

    在路上,康乐公吩咐下去,让府中所有的族人都到正殿来,就说谢公义回来了。

    “谢公义……”谢月镜小声喊道,满是开心的笑容,她觉得谢府的风气真要变好了!

    谢灵运走在前面一些,听到那名字一时没甚反应,谢月镜又喊了声“谢客”,他才回头看了看她,问道:“怎么了?”

    “你还是襁褓婴儿的时候,我抱过你呢。”她笑道,有点洋洋得意似的,双手做着怀抱婴儿的姿势,就那么大。

    走在旁边的谢晦几人不禁都嘻嘻笑了,几个顽童活蹦乱跳,看看最后边垂头丧气的谢公信,也知道高兴啊!

    “哈哈,那真要谢谢族姐的一抱之恩。”谢灵运大笑,“难怪我师傅说以前他抱我的时候,我总是哭,换谁都这样,原来是族姐拉高了抱得好的标准。”

    “你真会拍马屁!”谢月镜笑着转了转乌眸,“一转眼长得比我还要高大,我看着,你还是小时候可爱。”

    “姐姐,阿客族兄小时候什么样的?”、“胖吗?”、“有我可爱吗?”孩童们纷纷问了起来,惹得众人一阵笑声,康乐公都回首望来,他们又连忙嘘声,只是一看康乐公也笑了。

    整个谢府真的轰动了,不管是哪一支哪一家,都往前府正殿那边赶去,没有哪个不惊讶!

    而谢瑍和妻子刘氏则又有着万分的激动,以及复杂的焦急,他们的四儿子终于可以现身了!

    对于这个儿子,两人向来心绪复杂,他出生几天后,就迫不得已而寄养出去,他们很无奈很不舍,但也没有办法,十七年来一直不得联络,更让他们感到痛心。

    一开始那几年是最难熬的,后来慢慢有点习惯了,他们又还有三个儿子,就把满心的慈爱倾注到“仁孝信”上,并不是忘记了公义,只是感情越发埋藏到了心底罢。前年开始陆陆续续听到了他的消息,又是打牛魔又是斗才会,都是让人心喜的,他们听多了,就想到金陵去看望他,可惜康乐公还是不让。

    直到最近,听说他来了洛阳、进了谢府,他们都有点不敢相信,偷偷地看了他几次,看着他打坐修炼,看着他和月镜姐弟们玩耍,多番想要冲出去相认,奈何老忠叔阻止。

    而得知了公信和公义结了仇怨,两人真是愁碎了心,但他们素来没什么主意,又不敢透露什么给公信听,只能盼着康乐公快点回来,没成想今天……

    “爹,娘!”

    当谢瑍和刘氏快步走进了正殿,只见偌大的殿中已经满是族人,康乐公坐在最上面,大人们坐在椅子上,而年轻人们则都站着,却有一人跪在殿中,三儿子公信。

    谢公信正一脸羞愧之色,但这一声叫唤,并不是没有求救的意思,被族中同辈们眼眼看着,这要他的面子往哪里搁,他以后还怎么做谢氏族长!

    “贵诚,你糊涂啊!”刘氏气苦喊道,怎么都没想到两个儿子一碰面就兄弟阋墙,谁对谁错做父母的还不清楚么,“你糊涂啊,都怪我宠坏了你!”

    谢瑍气急地唉声叹气,却没有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事另一个主谋谢琼不需要跪着,不过他站在一边,垂着脑袋,缩着身子,绝对不好过。

    “爹,娘,孩儿知错了,孩儿真是一时气糊涂了,而且真不知道谢灵运就是我四弟啊!”谢公信哭丧着脸,一副后悔莫及的样子,现在只想尽快得到原谅,怎么样都好。

    谢灵运……谢瑍和刘氏一个激灵,目光都从三儿子身上移开,望向了站在大殿上方的那个白袍少年,他也在望来,一脸微笑。

    “公义,公义……”两人喃喃,走了上去,越来越近,眼前隐约看到那个哇哇大哭的襁褓婴儿,然后就模糊不清了,蹒跚学步的孩童、蹦蹦跳跳的顽童、英气勃发的少年……模糊不清,却又在心头暖暖地流过,最后成了前面确确切切的俊逸少年。

    殿里众人都脸露微笑,谢月镜等人替阿客而感到高兴,天下之欢喜时刻,莫过于骨肉重逢。

    谢灵运微微张口,看着走来的中年男人和中年妇人,互相之间没什么回忆,自己甚至对他们的印象都还没有定下,却分明有一股情感充斥在心间,似乎是至灵至清之气,冲和着经穴百脉,以前那一些纠结和气恼,顿时间释然了。

    “阿爹,阿娘,公义回来了。”

    “孩儿!”埋藏心底多年的一份爱突然汹涌而出,谢瑍和刘氏立时双目湿润,奔了上去抱住了失而复得的四儿子,几乎就要嚎啕大哭起来。

    谢灵运张着双手抱着他们,也感到了那窒息般的激动和喜悦,心中的一道枷锁彻底破碎,他不再会为自己的身份而茫然,他有了答案,他就是谢公义,字灵运,小名阿客。他既是谢氏的一员,也是朝天宫的一份子!

    “哈哈哈!”康乐公高兴地笑出了声,众人也纷纷笑语道贺,唯独谢公信低垂着的双目流露过了一丝恨意,为什么会这样,他所有的一切都要被夺走……

    三人拥抱了好一会,谢瑍和刘氏才不舍地松开,谢瑍不善言辞,刘氏却已经扯着儿子的手嘘寒问暖起来,好像要把过去十七年欠下的母爱都作挥洒。

    “爹,公义这次回来,不会再走了吧?”憋了半晌,谢瑍才问了一句话,神情喏喏。

    众人都有这个疑问,康乐公摇头笑道:“不会了,阿客回来是帮我做事的,明天,整个京城都会知道我谢玄的四孙子,回来了!”

    帮康乐公做事?这下谢公信和谢琼更是又妒又急,这是什么意思,谢灵运将要入北府?还是做朝官?他!?

    “好啊,好啊!”不只是谢瑍夫妇高兴,那边的谢重夫妇也击节叫好,已经是站到谢灵运的阵营去了,他们知道自家儿女们和他早就打成一片,瞧瞧那孩子也真乖巧,不支持他,难道支持目无尊长的谢贵诚么?

    谢氏和北府的传承是一个很现实的事情,虽然康乐公看似活到一百五十岁都不成问题,但大家多少都知道这真不好说,这种大人物是有天劫的,有时候时辰到了,就得离开。

    而尽管谢瑍才是康乐公的长子,却能力不行,所以当不了继承人,本来他的儿子之中就数谢公信了,族人们心里的排名是这样的,谢混、谢公信、谢瞻、长大的谢晦。

    现在半路杀出个谢公义!一看康乐公的样子就知道,这才是他精心培养的那个孙子。

    那谢公信一下就被很多族人抛弃了,谢重一家如是,谢述一家如是……

    不过还有重量级的几家没有这么快表态,比如望蔡公谢琰,此时他安坐在椅子上,老脸笑呵呵的,看不清楚心思,不管怎么样,他的小儿子谢混都是谢氏的支柱力量。

    又比如谢思一家,他是谢太傅的弟弟谢万的独子谢韶的独子,祖父和父亲都曾经十分有名,谢韶早年的时候,世人甚至称谢氏诸子之中,最优秀的人就是他,若不是他早卒,其后谢玄又成长了起来,谢氏当家作主的人是谁,也真不好说。

    对于继承人,谢思没什么心思,但是又觉得自己的现年十岁的小儿子谢密才华出众,毫不输于谢晦,过上十年八年,也是一表人才的,如果现在不为他争一争,等他长成,也已经是没得争了。所以他默然不语,琢磨着怎么让密儿进入康乐公的法眼。

    “哈哈!”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阵喜悦的笑声从殿外传来,众人听到这声音也是一喜,“叔源回来了!”、“叔源族叔!”

    谢灵运闻言顿时双眼一亮,来者是谢混!他对这个族叔是真的久仰大名,很喜爱族叔的诗篇,今番终于可以畅谈一二了。

    他一点都不担心谢混会是谢公信那样的人,没有超然洒脱的心性,是不可能写出“景昃鸣禽集,水木湛清华”这样的诗句的,还有那些族叔流传很广的故事,都说明着他是一个真正的君子,真正的大才子。

    “灵运归来了,哈哈,快让族叔看看!”

    很快,就见谢瞻带头笑着走进殿来,然后是一对俊丽无双的年轻夫妻,谢混和晋陵公主!

    虽然是族叔,但谢混今年也不过是二十四、五岁,有着“风华第一”的绰号,那是出了名的帅,果然他一进来,整个大殿都好像亮了一亮,不只是能让蓬筚生辉,还能让宫殿生辉。

    谢灵运看了族叔一眼,第一印象是自己“最英俊”之名,受到了威胁,不过他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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