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言照清也只是想一想。

    若真将二人再像之前那样锁着连起来,这般兵荒马乱的时候,若是出了事故,难保不叫两人都一同没了。

    “王二还在我手上。”言照清冷声启口,提醒那抬了一只手搭在眉上做棚,眺望东侧的人,“你若是逃走了,我笔一刀杀了他。”

    阿弥放下手,抬久了,手断的伤处有些疼,转头同言照清对视一阵,那双幽黑的眼眸之中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愫。同他冷冷地看着她一样,她也只是清冷地看着他。

    方才奋不顾身跳墙救人、并肩作战共同抗敌的情境,仿佛只是二人的一场梦境,梦醒了,他仍旧是执金吾,她仍旧是劫法场的小逆贼。

    他用王二威胁她,赌的就是她还有良心。

    倘若她没有良心呢?

    “倘若我没有良心,不管顾王二的死活呢?”阿弥似笑非笑看着言照清,瞧见他眼中有瞬间的一窒。

    也不多说,小狐狸一踢马肚,策马狂奔,往东边去。

    东侧的人数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上一些,为了攀越阿德们和桂陇兵们昨夜连夜挖出的沟,蛮子们都是轻装来的,分了几个大阵分布在南理东,阿弥在马上高高坐着,瞧得清底下是排列了一个眼熟的阵法,没有临近城下,也没有驰援蛮太子那头,安静而整肃地驻扎着。

    阿弥在阵后主将的高台之上,瞧见两个黑点似的小人,目力有限,她也瞧不清是谁。

    桂陇兵的三千人被派到东侧,现如今城墙上头自东侧来的鼓声都是好消息。三千打一千,若是还打不过,桂陇兵就枉称兵了。

    “什么想法?”

    言照清驻马在阿弥一侧,同她一同看底下按兵不动的蛮子。

    阿弥讶异看他一眼,他倒是“尊重”她的想法,看着好似是真将南理城的兵事全都交给她指挥了似的。

    遂叹了口气,“听闻西南蛮有个十四王子,年方十八,相貌俊美柔善,擅长兵法,可比肩北齐长恭,也不知道是不是底下这一位。可惜隔得远,我都瞧不着。”

    边说,边从骅骝侧袋里头掏出一个小酒坛子,塞子一拔闻了一闻,往外伸了手,将里头的药酒倾倒在断了的左手上。

    方才一番动静,手骨断处又疼得厉害,好在有人在骅骝这儿给她塞了一瓶医无能的药酒,能暂且缓一缓。

    言照清斜乜她转过去的后脑勺,再看她胯下的骅骝。

    “我以为骅骝应当是在县衙的马厩里头。”

    阿弥洒尽了药酒,衣袖和固定骨头的板子上的布条全都湿透,也不知道能有多少渗进去,随手将空的酒坛子往外头一扔。

    “哐啷”一声,酒坛子摔碎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离蛮子兵阵仍有老长一段距离。蛮子岿然不动,步伐一丝声响,连个躁动都没有,像是假人,也像是死人。

    “它是我的马,同我一样,单凭你是困不住的。”

    意有所指,阿弥看着他笑,又是劫法场时候那副嘲笑他徒劳的神情。

    言照清轻哼一声,不同她做口舌之争。

    “蛮太子那儿不必费心思,他就是个好大喜功的莽夫,只会纸上谈兵,他去年就被我打了个落花流水,今年蛮王还敢让他带兵,也真是老眼昏花了识人不清。”

    阿弥略伸长了脖子,眯着眼睛想看清蛮子兵阵的全貌,从骅骝的侧袋之中掏出一个小折子,折子上头绑缚着一截细细的竹炭,阿弥翻开那小折子,用竹炭在上头记下下头的阵法。

    “但咱们的优势在——这城门他们破不开,他们的粮草……”

    阿弥边画边说,说到此处,停顿了好一会儿。

    言照清看她,也不画了,也不看了,眼皮半阖垂着,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道短短的阴影,将她眼中的情绪全都敛了起来。

    水玉山的清西村将蛮子的粮草引到了西侧的野人沟去,然后洪水恰好来了,将野人沟一淹,也将蛮子和粮草一同淹在里头。

    言照清想起那不穿鞋的水玉山,阵前寻欢,急着找一个娘子,这小狐狸由着他胡闹,并且说,说……

    言照清眼睛倏地瞪大。

    清西村没了。

    “你早间同我说,清西村没了,是……没了的意思?”

    阿弥转头看他,已经正午时分,头顶的骄阳照得她睁不开眼睛,若是要微抬头看言照清,热辣的阳光就蜇痛她的眼睛,痛得她眼中都要落下泪来。

    “水玉山从来不会将清西村的人单独放在哪儿。他去哪儿,就带他们一同去哪儿,浩浩荡荡的,像是一支队伍——他们本身也是一支队伍。但这次他却是一个人来的,说话的神色,举止,全都不像以前的他。他心里有恨,有悔。”阿弥这般说,不说了,看着城墙下头的蛮子,握着缰绳的手狠狠一攥拳。

    言照清怔愣,转头问桂陇兵,“清西村来的那个水玉山呢?今早在县衙门口找小娘子那个。”

    桂陇兵像个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言照清说的哪一个。

    言照清沉住了气,同阿弥道:“你问过他了?确实是同蛮子们交战的时候全军覆没了?”

    他看水玉山的神色,完全瞧不出一样,昨天来的时候欢天喜地的,昨夜还拉着人一同喝酒,全然不像一个阖村被灭、背负上了血海深仇的人。

    阿弥道:“他若是不想说,打碎了他的牙,他也不肯说。”

    阿弥再看了底下一阵,记完了阵法,同言照清道:“这儿可不必管顾,他们进不来,我们城中米粮充足,他们粮草全断,他们比我们更着急。这般按兵不动的状态,想来只是做给我们看的。”

    言照清心内的想法亦是如此。

    大捷的鼓声从西南侧传来,东侧战况仍旧胶着,蛮太子身中一箭,被人驮着返回密林当中,不知道是就在密林当中,还是顺着密林上了山,翻到山后头去。

    阿弥交待阿德省着用火油,城中火油毕竟有限。

    “这一次,他们也待不了几日,等他们心浮气躁了,咱们再一举击溃便是了。”

    阿弥给足了言照清面子,转头询问这执金吾参将的意见。言照清将她这做得十分充足的表面功夫,点点头。

    “听你的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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