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江至安用的是执金吾的横刀。

    那把横刀明明之前被她缴了,放在何正卿的书房里头,不知怎么的——或许阿弥知道,但还没法下结论,毕竟何书全好些日子不在何府。也有可能是何府其他人,或者就是江至安自己进来拿出去的也说不定。

    总之那把横刀就这么又回到了江至安的手上。

    那把横刀靠近刀柄有个极深的豁口,阿弥记得,自然不会觉得是另外的横刀。

    那把横刀刀尖比言照清的横刀更尖更窄,阿弥迅速低头的速度都差些赶不上横刀袭过来的速度。眼看那刀尖破开她身前的空气,势头不减半分地冲着她的心脏而来,阿弥倏地一窒,只觉得突然心悸,心脏快速蹦跳两下之后就不跳动了,叫她整个人好像瞬间坠到冰窟里头一般,动弹不得半分。

    “锵!”

    一道反射冰冷寒光的铁器缠上江至安的刀,并用力将那刀往旁侧一拉。

    阿弥这才惊觉自己又重新听得了声音,从被隔绝的世界中破空救出来似的。

    有人将她用力一推,推得她往旁扑跌。那位子一没了她,推她那人就立即将位置补上。

    同方才两刀力打,铿锵作响的场面不一样,占了她位置的人手持利刃翻舞,只有丝丝的好像蛇吐信的声音。

    那是软剑缠刀的声音。

    软剑缠了刀,牵拉的时候在刀身上划动,声音拉着耳朵,叫人听着难受。

    言照清拿着阿弥的软剑,学着阿弥之前的招式,再融合自己所长,将软剑打直又打弯,迎着江至安而上。

    江至安连连冷笑,“好一个执金吾参将。”

    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瞟向跌在一旁的阿弥。

    阿弥发着愣,看江至安几度分神看她,那眼睛里头明白得很,还是笑她是个傻子。

    阿弥蹙眉,站起身,退两步,避免被打斗的二人殃及。

    江至安出声:“言柊天的儿子用绳绑着你了么?用铁链锁着你了么?你这会儿不走,想被他带到哪儿去?”

    江至安方才同她比试的时候,话也不少,但气息平稳,好似应付她不过是一件像呼吸一样的简单事情。如今对上言照清,他气息倒难得有了些断续,一句话说得几度停顿,但直截了当将意思传达到位了。

    阿弥一怔,随即顿悟。

    对啊!她之前留下是为了……为了什么她也说不清,但这会儿还不走,难道真被言照清带上京城推到断头台上去?!

    原来这江至安是在帮她?

    不管江至安是不是在帮她,阿弥不愿多想,立即转身要走,打算翻墙出去。可才狂奔两步,腰带一紧,被人蛮力一拉,随即后背撞上一堵硬的胸膛,耳边听得人闷哼一声。

    天旋地转的,她被拉她的人转了几个方向,头都发晕,等眩晕褪去,又见得江至安那又尖又窄的横刀往她心上戳刺而来。

    “哎!”

    阿弥惊叫出声,扯着她后腰带将她固定在身前的言照清丝毫未动。

    这!这分明是将她当成盾牌,要叫她受死不成?!

    她不过就是有个想跑的念头,何至于叫这狗官借刀杀人?!

    电光火石,不过只是弹指一瞬间,刀尖凌厉的来势戛然而止。

    冰冷抵着阿弥扑通狂跳的心口,猝不及防蓦地停下。

    阿弥大喘一口气,双腿发软,若不是言照清还用力提着她的后腰带,她想她早就软倒在地了。

    除了想软倒在地,她还想捶地大哭。

    娘的嘞!想要她的命能不能痛痛快快利利落落爽爽利利地给她来上一刀?!就给她一个痛快的死行不行?!别老一惊一乍地吓唬她成不成?!

    “你们两个真有趣。”

    江至安微微歪着脑袋,看着咬牙忍着惊惶和泪水的阿弥,以及咬牙忍着翻腾怒气的言照清,撇开眼将刀收了,冷眼瞧院门口看热闹的人。

    “看够了?看够了散去。若是我听见谁乱嚼舌头,将今晚的事情传出去,我这把刀可不长眼睛!”

    江至安一声历喝,看热闹的奴仆们纷纷作鸟兽散。何府的管家跑得慢,回头多看了这头上插着一把刀、武功高强的可怕男人两眼,得了江至安一眼横过来后,祁管家赶忙用“不许将今夜的事情说出去,不许将府中的客人说出去”的交待掩饰自己。跑出远一些后,祁管家才松一口气,并且高高兴兴的,只觉得自己之前被阿弥打的仇得了江至安来报,叫他大大出了一口恶气。

    江至安慢条斯理将刀挂回腰侧,双臂一抱,先点评阿弥。

    “这么多年,你怎么没个长进?以往教你的都忘了?人老君那老色鬼,看来也教会你什么。”

    再点评言照清,“现在的执金吾也不过如此,参将这个职位,是你们家花钱买来的吗?”

    言照清拼命压制胸腹中的疼痛,喉口一阵腥甜,被他几度咽下去,提着阿弥的后腰带,将这险些趁机逃走、此刻将全身重量都交给了自己的后腰带的小狐狸,忍了几瞬,才开口道:“多谢前辈赐教。”

    江至安冷哼一声,“你当真以为,你们跑得了?”

    说那句话的时候,江至安的视线最后落到阿弥的脸上。阿弥被迎面来的一阵冷风吹得打了个寒颤,眼前和身后的两个男人好似冰火两重天,叫她压根不敢回头看。江至安的这话又叫阿弥疑惑,他是不是多说了一个“们”字?

    但言照清知道他的意思。

    他不该对阿弥有感情,钦佩、怜悯,或是别的什么感情,通通都不该有。

    “你以为李皇会放过你,会放过她?我不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好像叹息,江至安从二人身侧走过,言照清听见他轻叹的这一句。

    言照清想到房中的塔玉。江至安和塔玉的羁绊极深,虽然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形叫这当年誓死效忠李皇的执金吾万户甘愿抛下包括性命的一切,同塔玉隐姓埋名,东躲西藏,但言照清直觉,或许他们真的就是他和阿弥的前车之鉴。

    房门吱呀一声响,将他和阿弥都打得落花流水的前执金吾万户要回房。

    “多谢前辈赐教。”

    言照清这才开口道,嘴里的白雾顷刻消散在冷风之中,算是对江至安方才那句话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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