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波洛很少用钥匙进入自己的公寓。相反的是,他选择了老式的做派,按门铃,等待着乔治来给他开门。可是,他从医院回来的这次,来开门的却是莱蒙小姐。

    “您有两位来访者。”莱蒙小姐将自己的声音调整成一种让人感觉很舒服的语调,算不上私语,但是却比她平日里的声音低了几个音阶。“一个是戈比先生,另一个是一位名叫罗德里克·霍斯菲尔德的老绅士。我不知道您想先见谁。”

    “罗德里克·霍斯菲尔德爵士。”波洛沉思着说。他思考的时候,头偏向另一侧,这让他看上去颇有些像一只知更鸟,他衡量着这个最新的发展对这整件事有怎样的影响。这时戈比先生如往常一样突然出现在供莱蒙小姐打字的小房间里,很显然他是被莱蒙小姐提前安排待在这里的。

    波洛脱下大衣,莱蒙小姐帮他把大衣挂在衣帽架上,戈比先生还是习惯性地坐在莱蒙小姐后面说着话。

    “我跟乔治一起去厨房喝杯茶。”戈比先生说,“我的时间属于我自己,由我自己支配。”

    他很规矩地进入了厨房。波洛走进客厅,罗德里克爵士精力充沛地来回踱着步。

    “终于见到了你,我的小伙子。”他温和可亲地说,“电话真是个好东西。”

    “您还记得我的名字?我真是不胜荣幸。”

    “嗯,我不是真的记得住您的名字。”罗德里克爵士说,“记名字,您知道的,不是我的强项。我却永远不会忘记任何一张脸。”他颇为自负地说,“不,我给伦敦警察厅打了电话。”

    “啊!”波洛略微显得有些惊讶,虽然他知道这是罗德里克爵士喜欢做的那类事。

    “他们问我想要跟谁通话,我说,给我找你们的头儿。我的小伙子,为人处世就要这样。不要跟那些次要的人等耗费时间,没有用。直接去找顶头上司,我就是这么办事的。我说了我是谁,说我找上面的头儿通话,他们最后也为我接通了电话。那人倒也不错。我告诉他我想要问问某个时段在法国某地和我一起在联军情报工作机构共事的人的住址。那个人看上去好像有些茫然,于是我说:‘您知道我说的是谁。’我说是一个法国人,或是个比利时人。您是比利时人吧,是吗?我说:‘他的名字是阿基里斯什么的。不是阿基里斯,’我说:‘只是像阿基里斯,是个小个子。’我说:‘胡子浓密。’他似乎有些明白了,接着他说您的名字可能在电话簿里。我说这好极了,但是我说:‘他的名字不会只是阿基里斯或是赫尔克里(他是这么说的),是吗?我不记得他的姓了。’所以接着他就告诉我了。真是个很好的家伙,非常友善,我必须得这么说。”

    “很高兴见到您。”波洛说,他的脑海中匆匆闪过一个念头,不知道那个之前在电话中跟罗德里克爵士交谈过的人之后会怎么跟他说呢。幸好那个人不是什么真正的头儿。可以推测那个人是某个跟他相熟的人,他所做的工作就是为那些昔日里声名显赫的名士做些服务。

    “总而言之。”罗德里克爵士说,“我来到了这里。”

    “不胜荣幸。我给您上点饮品。茶、红石榴汁、威士忌还是苏打水,或是黑醋栗蜜糖水 ——”

    “天呐,不要。”罗德里克听到黑醋栗蜜糖水这个词就感到大为吃惊。“我还是喝威士忌吧。虽然我是不被允许喝酒的,”他补充道,“但是医生们都是些傻瓜,我们对此都心知肚明。他们做的就是去阻止你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

    波洛摇铃把乔治召唤来,给了他指示。乔治把威士忌和苏打水放在罗德里克爵士手肘旁之后,就退了出去。

    “现在,”波洛说,“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

    “我给您找了个活儿,老伙计。”

    一段时间之后,他似乎更加确信自己过去和波洛确实有着紧密的来往,这正合波洛的意。因为这就会让罗德里克爵士的外甥更加依赖于波洛的能力。

    “文件。”罗德里克爵士压低声音说,“我丢了一些文件,我必须要找回来,您明白吗?所以我想既然我的眼神不好,记忆力衰退,我还是找个懂门道的人来帮我,您明白吗?您那天来拜访我,很是及时,也很有必要,因为我一定要找回它们,您知道的。”

    “这听起来很有趣。”波洛说,“那些文件是什么?我能问问吗?”

    “嗯,我想既然要请您帮我找它们,您肯定会询问我的,不是吗?不好意思,它们都是绝密的。最高机密,或者它们之前是这样的。看起来现在它们又是如此了。它们是一些往来的信件。在当时并没有那么重要,或者说人们认为它们没有那么重要;但是政治这事总是风云变幻。您对此应该能理解。总是反复无常,您知道当战事一起,什么都可能发生。没有人知道我们将会往哪里去。上一场战争中,我们和意大利还是盟友,然而到了下一场战争中,就反目成仇了。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最糟糕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日本是我们亲密的盟友,下一次大战中,他们就炸毁了珍珠港!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是站在哪一边的!最初是跟俄罗斯并肩战斗,结果最后却分道扬镳。我告诉您,波洛,现今没什么比分辨盟友更为困难的事了。一夜之间,什么都会变的。”

    “您说您丢失了一些文件?”波洛说,提醒那位老绅士注意此行的目的。

    “是的。您知道,我有许多文件,我最近都翻了出来。我把它们保存得很安全。在一家银行里,事实上,我把它们都取了出来。我想要给它们做分类,因为我想写一本回忆录。现在那些家伙都在写这玩意儿。蒙哥马利、阿兰布鲁克、奥钦列克都在书里胡侃乱说,多半是一些关于其他元帅们的闲言碎语。甚至那位老莫兰,那个备受尊敬的医生,也在大说特说他那些有名望的病人呢。真不知道下一个该轮到谁了!不管怎么说,我有些触动,想到我确实也有兴趣写一些我所知的逸闻轶事!为什么我不能跟其他人一样把这些倾吐出来呢?我也经历过这一切啊。”

    “我肯定读者们一定会对此很感兴趣的。”波洛说。

    “啊哈,是的!我认识很多新闻人物。人们都对他们很是敬畏,但是他们不知道那些人物所犯下的愚蠢的错误,我知道。我的天呐,那些著名人物所犯下的错误,您简直都不敢相信。所以我取出了我的文件,我找了个小姑娘协助我整理它们。一个非常不错的小姑娘,还相当聪慧,只是英文不是很好,但是除此之外,她很聪明,能帮我做很多事。我收藏了很多材料,但是它们有一些无序。最关键的是,我想要的文件竟然不在那里面。”

    “不在里面?”

    “不在。我们原以为是一开始自己搞丢了,但是又检查了一遍之后,我告诉您,波洛,我觉得这些文件中的很大一部分都被人动过了。它们中的一些文件不是很重要。实际上,我要找的文件也不是特别重要,我的意思是,没人觉得它们很重要,要不然我也不会被允许保留这些东西了。但是不管怎么说,那些重要的信件都不在了。”

    “我肯定会保守秘密的。”波洛说,“您能告诉我您所说的那些信件的性质吗?”

    “不知道我是否能说出来,老兄。我最多能跟您说这是关于现今那些人在书里胡侃那些自己过去做的事情和说的话,但是他们并没有说实话,这些信件恰恰能证明他们是怎样的骗子!不好意思,我认为现在我的这些信件都没有人敢付诸出版。我们就是想复制一份寄给当事人,告诉他们当时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可以以信件为凭证。如果事情之后会变得大为不同的话,您明白吧?我都不必问,我需要问吗?您对于这类消息的快速传播应该很熟悉吧。”

    “您说得对极了,罗德里克先生。我知道您的意思,但是您要知道如果我不知道这些文件是什么,或是它们现在可能在哪儿的话,我是很难为您找回来的。”

    “首要的事是:我想要知道是谁动过它们,因为您知道这一点很重要。在我收藏的东西里可能还有更机密的材料呢,我想要知道是谁胡乱翻动过它们。”

    “您自己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您认为我应该知情,呃?”

    “嗯,看起来最有可能的是——”

    “我知道。您是想要我说是那个小姑娘。这件事,我不认为是那个小姑娘做的。她说她没有动过,我相信她。你明白吗?”

    “是的。”波洛深深叹了口气,“我明白。”

    “一方面来讲,她太年轻了。她不会知道这些文件的重要之处的。那些事发生在她很小的时候。”

    “其他什么人或许会指使她这么做。”波洛向他指出了这一点。

    “是的,是的,确实可能。但是这也太明显了吧。”

    波洛叹息了一声。鉴于罗德里克爵士如此偏袒她,他怀疑自己的坚持有没有用。“还有谁能接触到这些文件呢?”

    “安德鲁和玛丽,当然了,但是我甚至怀疑安德鲁会不会对此感兴趣。不管怎么说,他一直是个很正派的孩子,一贯如此。虽然我也没有那么了解他。只是在过节的时候,他和他哥哥会来看我一两次而已。当然了,他抛弃了自己的妻子,跟另一个魅惑的女人私奔到南非,但是这样的事,在任何男人身上都有可能发生,特别是那种娶了个像格蕾丝那样的妻子的男人。当然了,我也没有见过她很多次。她是那种眼高于顶的女人。不管怎么说我是不敢想象安德鲁那样的人会做间谍的。至于玛丽嘛,她看上去似乎也完全正常,除了她的玫瑰花圃,她什么都不在意。还有个老迈的园丁,但是他已经八十岁了,一辈子都待在乡下。还有两个女人,总是在房子里推着噪声巨大的吸尘器。所以您看他们肯定也是外行。当然了,玛丽戴着一顶假发。”罗德里克爵士有些跑题地说道,“我的意思是这可能会让人觉得她或许是个间谍,因为她戴着假发,但是这也事出有因。她十八岁那年发了一场高烧,这使她掉光了头发。这对于一个年轻女人来说真是太不幸了。最初我也不知道她戴了假发,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她的头发挂到了玫瑰枝子上,玫瑰枝子把她的头发都弄歪了。是的,真是不幸。”

    “怪不得我总觉得她的发型有一些奇怪呢。”波洛说。

    “总之,最优秀的情报人员是永远不会戴假发的。”罗德里克爵士告诉他,“那些可怜的家伙得做整形,需要改头换面。但是一定是有人乱动过我的私人文件了。”

    “您会不会是把它们放在了其他别的地方呢?比如在抽屉里或是另一个档案夹中。您最后一次看到它们是在什么时候?”

    “我一年前翻阅过它们。我那时想拷贝一些的,我特别留意的那几封信现在不见了。一定是有人拿走了它们。”

    “您对您的外甥安德鲁不抱怀疑,认为他的妻子或是家里其他的用人也没什么值得怀疑的。那么他们家的女儿呢?”

    “诺玛?嗯,诺玛是有些不太正常。我的意思是她可能患有偷窃癖,拿了别人的东西却不自知。但是要说是她拿了我的文件,也说不通。”

    “那么您是怎么想的呢?”

    “嗯,您来过我家。您看到了我的房子的构造。任何人都能随意进出。我们不锁门,我们从不锁门。”

    “您自己的房间上锁吗?比如当您前往伦敦的时候?”

    “我从不认为有必要那么做。我现在当然锁门了,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太迟了。反正,我只有一把普通的钥匙,适合于开任何门。一定是有外人进来过。现在为什么盗窃犯会如此猖獗呢?大白天,就跑进你的家,上楼去他们想去的任意房间,洗劫了珠宝箱,就开溜了。没人看到他们,或是看到了也不在意他们是谁。他们看上去大概是摩登派或是颓废派或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家伙,留着长发,还有脏兮兮的指甲。在家里,我不止看到过一个这样的人。我也不想问,你到底是谁?您永远猜不出他们的性别,真是尴尬。这里全是这样的人。我猜可能是诺玛的朋友。这些人在往日是不能登堂入室的。如果您把他们赶出去,说不定您接着就会发现他们是恩德斯勒子爵或是夏洛特·马奇班克斯家的小姐。简直不知道如今是什么世道。”他顿了顿,“如果有人能查出来的话,那一定是您了,波洛。”他咽下了最后一口威士忌之后,站了起来。

    “嗯,就是这样。全靠您了。您会接受的吧,是吗?”

    “我会全力以赴的。”波洛说。

    前门的门铃响了。

    “是那个小姑娘。”罗德里克爵士说,“真是准时准点。好极了,不是吗?没有她跟我一起来伦敦真是不幸,您明白的。我眼瞎得就像只蝙蝠一样。我连马路也过不去。”

    “您为什么不戴眼镜呢?”

    “我有几副眼镜,不知放在哪儿了。他们不是从我的鼻梁上滑落下来,就是被我弄丢了。而且,我真的不喜欢眼镜。我不用眼镜。我六十五岁的时候还不用戴眼镜看书呢,这很不错吧。”

    “没什么东西,”赫尔克里·波洛说,“能一直使用。”

    乔治带着索尼娅进来。她看上去特别漂亮。她的那种略带羞涩的举止看上去很可爱,波洛想。他带着高卢人的热诚之态迎了上去。

    “很高兴见到您 ,小姐。”他弯下腰亲吻她的手。

    “我没迟到吧,罗德里克爵士。”她说,她的目光略过波洛。“我没让您久候吧。希望没有。”

    “小姑娘,一点都没有。”罗德里克爵士说,“全部都井然有序,妥妥当当。”他补充道。

    索尼娅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茶喝得还不错吧,但愿如此。”罗德里克爵士继续说,“我告诉你去享用一杯茶,给自己买一些圆面包或是手指小饼,或是现今那些年轻女士喜欢吃的点心,嗯?你是否听从我的建议了?我希望如此。”

    “不,没有。我抽时间去买了一双鞋子。看啊,它们很漂亮,不是吗?”她伸出一只脚来。

    真的是非常漂亮。罗德里克爵士高兴地看着它。

    “好的,我们必须要离开了,去赶火车。”他说,“我可能有些老派,但是我真的很喜欢坐火车。开车准时,抵达准时,或是它们本就应当这样。但是那些汽车,在繁忙时,人们就大排长队,拖拖拉拉,至少要耗费一个半小时。这就是汽车!”

    “要我叫乔治帮您叫辆出租车吗?”赫尔克里·波洛问,“我向您保证,这一点都不麻烦。”

    “我已经叫了一辆出租车在外面等着了。”索尼娅说。

    “您看,”罗德里克爵士说,“您看,她什么事都考虑得很周全。”他拍一拍她的肩膀。她看向老爵士的眼神是赫尔克里·波洛最为欣赏的了。

    波洛陪同他们走向大厅的门口,礼貌地道别。戈比先生从厨房里走出来,站在廊下,露出一副好像刚刚上门修好了瓦斯炉的工人的那种神情。

    当他们走下台阶不见人影之后,乔治就迅速关上了大厅的门,和波洛的眼神正面相遇。

    “乔治,我能问问您吗?您是如何看待那位年轻小姐的?”波洛说。在某些事情上,他一贯认为乔治是正确的。

    “嗯,先生。”乔治说,“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可能会这么回答,先生,我要说他陷得很深,完全被她迷住了。”

    “我想您是对的。”赫尔克里·波洛说。

    “对于他这样年纪的绅士,这种事情也算是很正常。我还记得蒙特伯伦爵士。他的人生经验丰富得很,您也说过他非常机智敏捷。但是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有一次一位年轻的女人来给他做按摩,他送给她一套晚装、一只美丽的手镯,简直是一见倾心。还有绿松石和钻石,不是那么贵重但依然花费不菲。还有一件毛皮围巾——不是貂皮的,是俄国白鼬皮,还搭配了一只优雅的晚宴包。这之后,她的哥哥出了麻烦,负债或是什么其他的事,虽然有时我很怀疑她是否有个哥哥。蒙特伯伦爵士给她钱去还债,她对此表现得很是悲伤!但是可别被骗了,这都是些走理想纯情路线的设定,绅士们到了这样的年纪总是会失去理智。上钩的是那些心甘情愿之人,而不是那些厚脸皮的公子哥。”

    “乔治,我对您所说的毫不怀疑。”波洛说,“但是您还是完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是问您是怎么看待那位年轻小姐的?”

    “啊,那位年轻小姐啊……嗯,先生,我不敢说得那么肯定,但是她是那种很明确的类型。您在她身上找不出什么毛病。我要说,这种女孩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

    波洛走进会客厅,戈比先生顺着波洛的手势紧跟其后。戈比先生一如常态般坐在一张高脚椅上。膝盖并拢,脚尖向内缩着。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本折角的笔记本,小心地打开它,对着那杯放在桌上的苏打水作起报告。

    “跟您报告您要我调查的家庭背景的情况。

    “雷斯塔里克家族,是个极受尊敬、声望斐然的家族,没有丑闻和流言。父亲詹姆斯·帕特里克·雷斯塔里克是个善于做生意的精明人。这个家族世代经商,已经传了三代。是由祖父最先创立的,父亲将生意扩张,西蒙·雷斯塔里克又接手过来继续经营。西蒙·雷斯塔里克两年前得了冠心病,健康情况每况愈下。一年前死于冠状动脉血栓。

    “小弟弟安德鲁·雷斯塔里克从牛津大学毕业之后,就涉足家族产业了,他跟格蕾丝·鲍德温成婚。育有一个女儿——诺玛。之后抛下他的妻子去了南非。一位名叫比雷尔的小姐跟他一起去的。他没有和妻子办理离婚手续。安德鲁·雷斯塔里克夫人两年半前去世了,去世前已卧病多年。诺玛·雷斯塔里克小姐曾在牧野女子学校住宿读书。没有什么不好的记录。”

    他的眼光在赫尔克里·波洛脸上扫过之后,戈比先生说道:“根据库克的调查,这家人事实上一切都正常。”

    “没有败家子,也没有什么精神有问题的人?”

    “好像没有。”

    “真是让人沮丧。”波洛说。

    戈比先生略过这部分,清清嗓子,舔舔手指,翻了一页。

    “大卫·贝克,有很多不良记录,有两次缓刑。警方对他很关注。他与数起存疑的案子有关联,似乎是关于重要的艺术品失窃的案件,虽然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他所为。他混在艺术圈子里,没有什么特别的谋生手段,但是似乎还过得不错。喜欢富有的姑娘,还厚颜无耻地靠着喜欢自己的姑娘过活。也不是很在乎她们的父亲掏钱把他打发走。”

    戈比猛然看了一眼波洛。

    “您遇到过他?”

    “是的。”波洛说。

    “我能问问,您是怎么看他的?”

    “我的看法跟您一样。”波洛说,“一个华而不实的人。”他深思熟虑后补充说道。

    “对女人很有吸引力。”戈比说,“问题就是现今那些姑娘对于那些勤恳工作的青年连看都不想看。她们总是喜欢坏小子,像‘乞丐’一般的人。她们总是说:‘他只是没有好机会,可怜的人。’”

    “像孔雀一般招摇过市。”波洛说。

    “是的,您倒是可以这么说。”戈比先生有些疑惑不解地说。

    “您觉得他是那种会用棍子袭击他人的人吗?”

    戈比先生想了想,对着壁炉里的火焰缓缓摇着头。

    “他没有这类的犯罪记录。我不能说他没有这种可能,但是我认为那不是他所擅长的。他是那种花言巧语的类型,不是那种会动手的类型。”

    “不。”波洛说,“不,我不该这么想的。他能用钱给打发走?这是您的看法?”

    “只要值得这么做,他会像丢掉一块烫手山芋一样把姑娘丢弃的。”

    波洛点点头。他记起了什么事。安德鲁·雷斯塔里克曾经写了签名的支票簿拿给他看。波洛不但看到了上面的签名,还看到了接受款项的人名。那一大笔钱是付给大卫·贝克的。大卫·贝克会拒绝这张支票吗?波洛猜测着。他认为基本上他是不会拒绝的。戈比先生也很赞同这个想法。不被看好的年轻男人被钱打发走是任何一个时代都会发生的事,年轻女人也是一样的。男人们发着誓言,女人们泪水涟涟,但是钱毕竟是钱。对于诺玛来说,大卫确实曾经催促过他俩的婚事,但是他是发自内心这么想吗?他是真的爱着诺玛吗?如果是的话,他不会被钱轻易打败的。他的话听起来足够真诚,诺玛也不怀疑他的忠贞。安德鲁·雷斯塔里克和戈比先生以及赫尔克里·波洛看法迥异。他们的看法可能更为正确。

    戈比先生清清嗓子,继续说。

    “说到克劳迪亚·瑞希-何兰小姐,她完全没问题。身家清白,没有任何值得怀疑之处,就是这样。她父亲是国会议员,很有钱,没有流言丑闻,不像我们听说的有些议员那样言行出格。在罗婷女子学院和牛津大学玛格丽特夫人学堂接受过教育,毕业之后担任秘书工作。最先是在哈利街的一家诊所做医生秘书,接着就去了煤矿局。她是一流的秘书,已经给雷斯塔里克先生做了两个月的秘书了。没有固定的爱人,只有几个你能称之为小情人的男朋友。如果她想要约会,那是不用发愁的。她和雷斯塔里克先生之间看不出有什么牵连。我自己也认为没有什么。之前的三年就租住在博罗登大楼,那里的租金很昂贵,所以她和另外两个姑娘合租,彼此不是什么密友。她们来来往往,各自独立。一位名叫弗朗西丝·凯莉的年轻女士,是第二位租客,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了。她在英国皇家戏剧艺术学院读过一段时间书,接着去了史莱德。在韦德伯恩画廊工作,那是邦德街一处非常有名的地方。专门在曼彻斯特和伯明翰举行画展,有时候也在海外做画展。常常去瑞士和葡萄牙。她是那种从事艺术的类型,在艺术圈和戏剧圈有很多朋友。”

    他顿了顿,清清嗓子,大致看了一眼那本记事本。

    “还无法在南非那边查到什么东西。我觉得我也查不到什么了。雷斯塔里克踪迹不定。肯尼亚、乌干达,有时还会去南美待一段时间。他总是各处游荡。是那种不喜欢安定的家伙。似乎没人特别了解他。他很有赚钱的能力,能用这些钱去他喜欢的任何地方。他赚了很多钱,喜欢去往蛮荒之地。每个认识他的人似乎都会喜欢上他。好像他是个天生的游荡者。他不跟其他人保持联络。据我所知曾经有三次他被报告已经身亡,深入丛林后很久没有再现身,但最后他总是能脱身。五六个月之后他就能出现在完全不同的地方或国家。

    “去年他在伦敦的哥哥突然去世了。他们费尽心力才找到了他。他哥哥的死亡似乎给他很大的震动。可能他游荡够了,也可能他最终遇到了那个对的女人。她要比他年轻得多,他们说,她是一位老师,是那种安稳的类型。不管怎么说他似乎下定决心结束游荡的生活,回到英国的家里。除了他自己的财富之外,还继承了他哥哥的遗产。”

    “一个成功的故事,但是他家里却有个闷闷不乐的女儿。”波洛说,“我希望能更多地了解她。您已经竭尽全力为我搜集了我所需要的事实了。这个姑娘身边的人,谁可能会影响到她,或是真的影响到了她。我想知道她的父亲、她的继母和那个她喜欢的男人,那些和她合租的人,以及她在伦敦共事的同事的信息。您确信没有任何死亡事件和这个姑娘有牵连吗?这很重要——”

    “没查出任何这类的信息。”戈比先生说,“她工作在一家名叫归鸟的公司——濒临倒闭了,他们对她也不是很在意。她的继母最近在医院里观察——在乡下,就是这些了。各种流言乱起,但是什么也查不出来。”

    “她还没死。我需要的是,”波洛有些凶狠地说道,“是一桩死亡。”

    戈比先生对此表示抱歉,并站起身来。“您目前还需要更多的资料吗?”

    “不需要那种背景调查之类的信息了。”

    “那好,先生。”他把笔记本合上装在口袋里,说:“先生,请您原谅我,我多说一句,那个刚才来这儿的年轻姑娘”

    ——

    “是的,她怎么了?”

    “嗯,当然我并不是想做什么,我只是想到我刚才也许是向您提到了——”

    “请说。我猜,您之前见到过她?”

    “是的。几个月之前。”

    “您在哪儿看到她的?”

    “英国皇家植物园。”

    “皇家植物园?”波洛有些惊讶。

    “我不是跟踪她。我是跟踪其他什么人,那个人去跟她会面。”

    “那人是谁?”

    “我想我跟您说说也不妨事。先生,那人是赫兹戈维尼大使馆新来的武官。”

    波洛挑起眉毛。“真有意思。是的,很有意思。皇家植物园。”他思索着,“真是个见面的好地方。非常不错。”

    “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说话了吗?”

    “没有,先生,您都不能说他们是相互认识的。那位年轻女士带着一本书。她坐在椅子上,读了会儿书,接着她把书放在了旁边,接着那个武官也坐在了同一条长椅上。他们彼此之间没有交谈,然后那位年轻女士就起身独自离开了。他在那里坐了一小会儿也径自离开了,他把那位女士落在那里的书拿走了,就是这样,先生。”

    “明白。”波洛说,“这真有意思。”

    戈比先生对着书柜说了声晚安就走了。

    波洛筋疲力尽地叹了口气。

    “终于结束了 。”他说,“真是太复杂了!太离谱了。现在连间谍和反间谍这类的事情都出现了。我本来想要解决的不过是一桩简单的谋杀案。我现在开始怀疑那只不过是一个嗑药的糊涂脑袋所臆想出来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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