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手里拿了把晒干的枣子递给她,笑道:“辛苦你了,这是我娘托人捎带进来的山东大枣,你尝尝,可甜了。”

    杜薇素来沉默寡言,活儿又不少干,做事也沉稳,手上活计又好,常帮着丫鬟们绣个香囊帕子什么的,底下有不少小丫头都喜欢她,毕竟说的少做得多的人到哪里都不会讨人厌。

    杜薇道谢接过,那丫鬟便抬手把那衣裳拍了拍,然后问道:“你这是怎么洗的,这般干净?我每次也是把衣裳揉搓了半天,可有些油星就是洗不掉。”

    杜薇道:“这个也不难,用热水兑了碱面进去,轻轻一搓就能掉了。”

    小丫鬟咋舌道:“这得多费多少工夫,也只有你才有这份细心了。”她又拍手笑道:“怪道张嫂四处跟人打听你,你果然是个好的。”

    张嫂就是刚才撞她的媳妇子,她听得心里一动,问道:“她打听我做什么?”

    小丫鬟摇了摇头道:“这我可不知道,许是有活计想托你帮忙做?”

    杜薇心里已经起了疑,不过面上还是点了点头,放下盆起身回屋了,她回到屋里,一边想着张嫂的种种可疑之处,又忍不住咳了几声,坐在床边不言语,她猛一低头,忽然看见了手上沾了些皂角米分,下意识地想要掏帕子来擦,一掏之下却不由得怔住了,原来她放帕子的地方竟是空空如也。

    她又想到张嫂方才撞她的那一下,心里更是起了疑云,在原地站了片刻,起身向着张嫂屋里去了。

    她本想着旁敲侧击一番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然后直接讨要了帕子回来,没想到她还没走近张嫂的屋门,她就急匆匆地推门走了出去,手里紧紧攥着杜薇的帕子,杜薇在原地等了一下,然后当机立断地跟了上去。

    她不知道张嫂想干什么,却只见她一路鬼鬼祟祟,好似怕被人发现一般,七拐八拐地到了西府和外院的交接处,西府是丫鬟和管事娘子们住的地方,外院则是管事和仆从住的地方,当中隔了道院墙,上面开着镂空的扇形窗。

    杜薇靠在扇形窗旁,又抬眼看了看她手里的帕子一眼,心下隐约有了猜测,便微皱了眉等着看。

    不一会儿,重重树影后就钻出来一个同样鬼祟的身影来,那男人先是四处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笑道:“您老不是管事娘子身边的第一得意人儿,怎么有空来找我?”

    张嫂啐了口道:“少嬉皮笑脸的,找你自然是有正事儿。”

    那男人继续嬉笑道:“什么正事儿啊?莫不是你发了财,想拉拔一下我?”

    张嫂嫌恶地看了他一眼,正了颜色道:“少跟老娘闲扯,这次是崔娘子吩咐我找你,让你帮着干些事儿。”

    那男人听了崔娘子的名号,才勉强肃了神色,点头哈腰地道:“是是是,您说您说。”

    张嫂咳了声道:“上次崔娘子丢了印鉴,跌了大面子的事儿你可还记得?”她见男人点头,便继续道:“后来查出来了,是西府一个丫鬟使的坏。”

    男人嘿嘿笑道:“凭崔娘子的手段也有整治不了的丫鬟?打了一辈子雁,最后反倒让雁啄了眼。”

    张嫂给了他一下,继续道:“你是知道崔娘子这个人的,事事儿都不肯吃亏,如今让她琢磨出一个整治的这小丫鬟不能翻身的法子,正好要用到你帮忙。”

    男人追问道:“什么法子?”

    张嫂把手里的帕子递给他:“咱们府里陈宁大管事定了规矩,丫鬟和小厮不得私相授受,到时候你只说这是那丫鬟送给你的物件,泼她一身污水,她就是想赖了赖不了了。”

    那男子却没伸手接,看着张嫂嘿然道:“嫂子这可是害我,这帕子我若是接了,岂不是连我也一起陷进去倒了大霉?”

    张嫂硬是把帕子塞到他手里,不耐道:“左右上头有崔娘子护着呢,你怕什么?”她想了想,又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笑道:“瞧我这记性,这是娘子特地吩咐了给你的,只是一小部分,事成之后把剩下的给你。”

    那男子看着倒有些心动,又犹豫道:“只凭个帕子,怕是还定不了罪吧?”

    张嫂低笑了一声:“一个帕子是定不了,可若是捉奸在床呢?”

    那男子怔了怔,也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您是让我...?您老真是个会体贴人的。”

    张嫂哼了声:“你少拍马屁,那么个水灵的丫头真是便宜你了,还能拿这么多银子,老娘是缺了个家伙什儿,若是老娘是个爷们,肯定抢着上。”

    男子嘿嘿笑了声,他知道规矩,也不问要害的人是谁,只问道:“那这事儿就这么议定了,那丫头住在哪儿?咱们几时行动?”

    张嫂压低声音道:“极住在西府偏屋里,不过你可别急着动手坏了我们娘子的好事儿,毕竟这阵子印鉴那事儿风头还没过去呢,现在一动手指不定就有人瞧出不对来,等四天后,丫鬟们轮班,最乱的那阵你在动手,到时候我和娘子去拿人,到时候把动静闹大,让满院的人都瞧见,她就是长了浑身的嘴也说不清了。”

    男子竖了竖大拇指道:“您老高明。”

    张嫂哼了一声,又叮嘱了他几句,转身走了。

    杜薇靠在院墙上,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在思索什么,忽然表情又是一松,在原地等了会儿,也转身走了。

    她一路走回自己的屋子,从床底下拖出箩筐,取出针线,速度飞快地绣了起来,不过几刻的功夫一个帕子就已经绣好了——正跟她之前被偷的一模一样。

    杜薇又取出帕子来,这次脸上浮起一个嘲讪的笑容,又是下手如飞,再绣出来的帕子还是跟上个一样,她抬手掩着嘴咳了几声,正要绣第三个,就听见门外一声唤:“杜薇在吗?”

    杜薇走出门看,就见一个穿着青色袄子的丫鬟站在门口,对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上次不是托你绣了方帕子吗?我今儿个是来问问好了没?”她说着又怕杜薇误会自己是嫌她慢,忙补了一句:“我就是顺道过来问问,并不是催你。”

    杜薇转身从箩筐里取出才绣好的帕子,递给她道:“其他的再赶几天就好了。”她看那丫鬟欢喜接过,抬手就要递些银钱给她,她后退几步不接那钱:“咱们西府不比外院,能玩的也少,一年忙到头也少有聚在一起的时候,我看咱们不如找时间扑买一场,我赶在那之前把帕子全部绣好,到时候拿出来做个彩头如何?”顿了顿,她继续道:“不过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儿,咱们得瞒着几位管事娘子,底下偷着聚聚也就算了。”

    那丫头垂头一想。欢喜道:“这是个好主意,我等会儿去告诉她们,定然是人人都愿意的。只是咱们什么时候聚才好?”

    杜薇笑了笑:“那就等四天后咱们换班,那时候人多,想必管事们也看不过来。”

    ☆、第65章

    胭脂一边拧着手里的帕子,一边走到去正院的路上,神色却满是愤懑,她本觉着杜薇被罚出了正院,就是个可以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所以这才去讨要东西的,没想到今儿个却踢到铁板了,东西没要到就不说了,人差点搭进去。

    她想着想着又不甘心地扯了扯帕子,殿下那里已经放出话来,见不到东西就不准她回正院,杜薇那里又不给,她现在是左右为难,没得一个主意,难道就这么算了?

    胭脂狠狠地在原地跺了几脚,心里觉着万分不甘,她废了好大的心力才进了正院,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还有那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飞了?她心里一阵恼恨,干脆把衣裳拉低,又把裙子捞上来些,左右都是不行,还不如拼一把,这身子也是好本钱,指不定就让殿下瞧上了呢?

    她心里的气儿上来了一时,加快脚步走了几步路,但走了几步又觉得有些胆怯,宫留玉对底下人的手段她是见过的,若是这次不成,她也被剪了舌头拖下去怎么办?

    她深吸了口气,被冷风吹得一个激灵,不由得把衣裳拉高了些,站在原地犹豫不决,这时迎面走来两个西府的丫鬟,低声谈笑道:“这次扑面我要把自己不用的那些零碎儿都归拢起来,好好地玩玩儿,最好能赢些好东西回来。”

    另个丫鬟取笑道:“就你能拿出甚好东西来?你那月钱还不够买二两素银镯子呢。”她说着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坠,笑道:“我这玉耳环早都戴腻了,这次要扑一个珍珠的来戴着玩玩。”

    头先说话的丫鬟哼了声,又笑道:“不过说起来,不管能不能买到东西,咱们这次总能好好地乐呵乐呵,杜薇想的这个法子真是不错。”

    另个丫鬟点头赞同道:“可不是,我也觉得她心思巧,又特特选在轮班这天,人多眼杂的,咱们晚上去玩闹几个时辰也无人察觉。”

    胭脂在旁听了几句,眼珠子转了转,叫住这两人问道:“你们说的甚么?甚么扑面?”

    两人吓了一跳,生怕被管事娘子捉住,见是胭脂,便立刻松了口气,头先那个丫鬟笑道:“是咱们西府几个相熟的丫鬟,选在四天后换班的时候好好地歇歇,所以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也顺便看看能不能扑到些好东西。”

    胭脂追问道:“那杜薇呢?她可是也要去?”

    丫鬟点头笑道:“那是自然,这法子就是她相处的,她当庄家,她不去谁去?”

    胭脂脑子一转想出一个主意来,心里一喜,对着那两个丫鬟点头道:“我知道了,回头我也搜罗些东西出来拿去扑面。”

    两个丫鬟点头走了,胭脂却强自按捺着心里的狂喜,她上次见了,杜薇那些东西都放在房里,白天人来人往的不方便拿,晚上她又在屋里,更没法动手,如今她晚上去参加那什么劳什子扑买会了,大晚上的屋子里空无一人,这不是正好的机会?到时候她拿了东西就走,杜薇若是反映了找来,她死不认账就是了,再说了,她回头得了宠,杜薇哪里还敢来纠缠她?

    胭脂越想脚步越是轻快,乐颠颠地回到了外门。

    四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每日盼着盼着也就到了,胭脂好容易盼到天黑,又去了丫鬟们约好作耍的地方晃了一圈,见杜薇果然在那里,几个管事的娘子又都忙着换班的事儿,再加上她们选的地方隐秘,倒也无人察觉。

    胭脂按捺住心里的紧张和兴奋,蹑手蹑脚地从屋后绕了出来,又颤着手指推开杜薇的房门,‘呀吱‘一声响却惊得她在原地哆嗦了几下,她头次干这种事儿,心里一阵乱跳,在远处左右看了看,才咬着牙抬步走进门去。

    她上次隐约记得杜薇是从床底下拖出个箩筐,她循着记忆摸索到了床下,指尖刚碰上一个硬物,就听见门又是‘呀吱’一声,她以为是杜薇回来了,吓得身子一僵,不敢再动。

    没想到门口的人嘿嘿地笑了几声,竟是男人的声音,对着胭脂爬着的地方低声笑道:“小娘子,我来了,让我好好疼疼你。”说着就一边搓着手,一边慢腾腾地挪了过来...

    ......

    杜薇站在一众丫鬟的中央,手里空空如也,倒是在场的所有丫鬟人手都有个帕子,都搁在手里爱不释手地摸着。

    一个丫鬟举了帕子打趣道:“你瞧瞧你,就带了这么几个帕子过来,如今都让你们赢了去,看你接下来拿什么玩?”

    杜薇笑了笑,她当然不会说这些绢子都是她故意输出去的,便只是道:“我看着你们玩也是一样的。”

    几个丫鬟正要再打趣她几句,就听西府那边传来一下子亮起了灯,几声极大的喧哗远远地传来,就是她们这里都能听到。

    几个丫鬟吓得缩成一团,其中一个胆子稍大些的问道:“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咱们出来偷玩的事儿被人发现了?”

    杜薇侧耳听了听,摇头道:“听着倒是不像,咱们出来又不是什么大事儿,犯得着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吗?”

    几个丫鬟胆子大了些,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杜薇道:“既然好奇,那咱们就回去看看吧。”她抬眼看了几个神色带了些慌张的丫鬟一眼,低声劝道:“反正事儿都出了,还不如早些回去弄个明白,万一又是像上次那样丢东西,咱们回去晚了岂不是遭人怀疑?”

    那个胆子稍大的丫鬟道:“万一被管事娘子问起咱们的行踪咱们可怎么回答?”

    杜薇道:“就说做活做晚了。”她一边说一边向前走,慢慢地道:“走吧,只怕去的越晚越麻烦。”

    几个丫鬟看有人打头,便都壮了胆子跟了上来。几人一到西府,发现那里果然闹了起来,院子的天井里站了黑压压一堆人,他们十来个人分拨进去倒也不算明显。

    杜薇缓慢地走入人群,就见崔娘子站在她的屋子前,身后的张嫂举着火把,还有几个管事娘子也在当中,崔娘子高声道:“咱们府里的规矩素来是最严整的,如今西府里出了这种败坏风气的事儿,我就是有心偏着也无能为力了,如今就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把人揪出来,也省得有人说我存心攀诬!”

    底下有人问道:“娘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崔娘子又迈开几步,高声道:“我今儿个才收到的信儿,西府有人不知检点和外院的人通奸,如今又在这屋里行那不轨之事,今日就请大家来做个见证,我在这里好好地正一下规矩!”她一转头一扬声道:“来人啊,把那对儿狗男女给我带出来!”

    她话音刚落,就有三四个膀大腰圆的媳妇子推搡着一男一女从屋里踉跄着走了出来,两人都是衣衫不整,被推着一下子跪倒在众人前。

    崔娘子一把从张嫂手里夺过火把,照着两人的脸得意道:“瞧瞧,这就是咱们院里的杜薇,表面上一副正经的样子,背地里竟干出这种事儿来,真真是不堪!”

    火光正打在胭脂那张满面惊惧和泪痕的脸上,杜薇也是心有诧异,不知道胭脂怎么莫名其妙地就跑到她屋里了,不过她来左右不是什么好事儿,杜薇也没多猜,反而是分开人堆儿走了出去,对着崔娘子奇问道:“娘子在说什么?我怎么了?”

    崔娘子的表情一下子像是见了鬼一般。

    ......

    宫留玉正伏案看着礼部进来的来往公文,突然窗外亮了亮,他推开窗子瞧了瞧,发现西边那里一片灯火通明,他想到西府,便叫了在外伺候的陈宁问道:“那边又是怎么了?”

    陈宁身为大管事,自然知道了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但他如今也不确定宫留玉对杜薇的态度,便只能含糊其词道:“听说是丫鬟们出了点事儿。”

    宫留玉侧头看他一眼,手指在桌面上虚敲了几下,陈宁打了个激灵,咬了咬牙道:“其实是...杜姑娘出了点事儿。”

    宫留玉手一顿,已是不想再听,正要挥手叫他下去,话到嘴边却转了声口:“她又怎么了?”

    陈宁只是知道了个大概,对事情的原委还不大了解,便小心觑着他神色道:“奴才听说...是有个男人闯进了杜姑娘的屋,管事娘子便说杜姑娘是和外院的人通奸...”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宫留玉霍地站了起来,脸上罩满了寒霜。

    西府那边崔娘子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杜薇,一转身看到跪在地上衣衫不整的‘杜薇’竟换了个人,她手指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着,颤着声道:“你们,你们在搞什么鬼?!”她一转身看着胭脂,指着她道:“你怎么会在她房里!”

    胭脂却好似被吓傻了一般,捂着脸只顾着哭,崔娘子气急败坏地指着杜薇道:“明明是你这个小贱人与人通奸,怎么事到如今却换成了旁的人?是不是你和奸夫串通了陷害别人?”

    杜薇吃了好几日药也没见的好,再加上连日耗神,如今已经有些头重脚轻,只想着速战速决,便上前几步道:“娘子说的哪里话?你怎么就断定是我了?我自问没有哪里得罪你,没凭没据的,你这不是污人清白?”

    崔娘子一把从那男子怀里取出帕子,扬着手让众人都看到,抬高了声道:“你们看看,这是不是杜薇自己的手帕子?”她一低头看着杜薇,恨恨道:“姑娘家的不知检点,帕子是何等暧昧的物件儿?若是你们没有私情,那你的帕子怎么被他揣在怀里?”

    ☆、第66章

    杜薇轻咳了声,从袖子里抽出帕子道:“娘子说的什么话?我的帕子一直在我这里,从来没离过身,哪里能送给别人呢?”

    崔娘子咬了咬牙,冷笑道:“说不准这就是你怕事情败露,这才多绣了几方帕子,为着就是晃人眼,好让人不察觉你们的□□。”

    这下连本来向着她的几个管事娘子都觉得她强词夺理,悄悄地退后了几步。

    杜薇凝神听着,忍不住笑道:“瞧娘子这话说的,倒像是过来人一般,我连这人的面都没见过,被平白破了一身污水也就罢了,怎么这细处也让你□□说了个俱全?您可是亲眼见过?”微顿了顿,她继续道:“再说了,如今这院子里用这帕子的也不止我一个,怎么娘子就偏偏瞄上了我?”

    底下几个丫鬟互相看了几眼,都上前几步,把帕子亮了出来,都跟崔娘子手里一模一样,杜薇和气地笑笑:“娘子这下子还有什么说法?都一并倒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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