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哀嚎之声频频爆出。

    “天哪,金校尉何时能回来啊?!”

    “这范小王爷也是的,开封府这么多人不找,怎么偏偏把金校尉给拉走了?!”

    “就是啊,白少侠那么大一个活人,范小王爷就看不到吗?”

    “实在不行,寻展大人出门也行啊!”

    “金校尉啊——你到底去了何处啊?”

    于是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下,开封府史上绝无仅有的一次,某从六品校尉的人气以微弱优势超过了开封府首席偶像的某御前四品带刀护卫。

    而恰好路过三班院门口的开封府首席师爷公孙先生亲眼目睹了这具有纪念意义的历史时刻,顿时震惊非常,立即匆匆赶回夫子院花厅与包大人商量对策。

    *

    入夜时分,开封府花厅内,包大人与公孙先生一坐一站,望着厅中直身松立的红衣护卫,但觉头痛莫名。

    “不知大人唤展昭前来有何吩咐?”展昭抱拳恭敬问道。

    包大人望着平日里那张温雅面容如今却变得如棺材板一般硬邦邦,暗暗叹气,递给展昭一卷案宗,清了清嗓子道:“近日杭州府衙有急报传来,称城内有采花飞贼横行、祸害一方,杭州知府特修书请本府调遣武艺高强之人前去相助,本府欲派展护卫前去,不知展护卫意下如何?”

    “采花飞贼?”展昭接过案宗微一皱眉,随即抱拳道,“大人有所差遣,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好!好!”包大人大呼一口气,转头望了公孙先生一眼。

    公孙先生微眯凤目:“杭州府衙上报说,此采花贼行踪飘忽,轻功卓绝,以在下所见,展护卫不如请白少侠同去,也好多个照应。”

    “白玉堂?”展昭一愣。

    “公孙先生所言甚是,展护卫就与白少侠一同前去吧!”包大人点头。

    “……属下遵命……”展昭皱眉半晌,才抱拳应道。

    “啊!学生一时忘了。”公孙先生好似突然想到什么,又道,“前日里颜查散曾说家弟来信称已与一枝梅抵达杭州境内,颜查散担心胞弟,所以想去杭州探望,既然是顺路,展护卫不妨带他一同前去吧!”

    展昭双眉皱成一个疙瘩,望着公孙先生有些不解:“此去杭州为公务,白玉堂一同前去尚可称乃是因其武艺高强对查案有所助益,而颜查散不过一介书生,一同前去怕是不妥吧……”

    “展护卫此言也有道理……只是……”公孙先生愁容满面,“颜查散为来开封府为证,钱财用尽,也算是开封府的恩人,此去杭州路途遥远,颜查散一个书生,毫无自保之力,在下是怕他路上出什么意外,所以才……唉,当真是为难展护卫了,若是展护卫不愿,自是不该勉强……”

    “公孙先生……”展昭微显歉意,忙道,“展昭思虑不周,还望先生莫怪,展昭定当护送颜查散平安抵至杭州。”

    “那就有劳展护卫了!”包大人捻须点头道,“事不宜迟,明日一早你三人就启程吧。”

    “属下遵命。”展昭抱拳,“属下告退。”

    包大人与公孙先生二人含笑目送红衣护卫掩门离去,对视一眼,不由摇头苦笑。

    片刻之后,花厅大门又被人推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前行之人,一身白衣,华俊容颜,只是一双桃花眼下凹陷黑眼圈一对,精神十分不济;后行之人,一身书生儒衫,清朗眉目,正是白玉堂与颜查散二人。

    包大人面带愧色:“此次前去杭州,展护卫就有劳二位多加照顾了。”

    公孙先生也苦笑道:“我等若是直说,展护卫定然不肯休假,可二位也看到了,这几日展护卫着实有些……唉……所以在下和大人才会出此下策,请二位陪展护卫出去散散心……”

    “没问题、没问题!”白玉堂顶着两个黑眼圈,忙不迭道,“若是再不让那猫儿出去溜溜弯,怕是要闷出病了!”

    屋内其他三人闻言不由有些好笑。

    “这几日有劳白少侠了。”包大人忍笑道。

    “无妨、无妨,不过是打几晚上的架,白某还撑得住……”白玉堂不以为意摆摆手,眼珠一转,又一皱眉,“只是若是那猫儿到了杭州发觉并没有什么案子……”

    “白少侠不必担心。”公孙先生道,“杭州确有采花飞贼一案,但不过是小案,想必不日便可侦破。”

    “可若是三五日内便破了此案,展大人又急忙赶回开封,岂不是浪费了二位的一番好意?”颜查散微显疑惑。

    “这便是为何要颜小哥去的原因了。”公孙先生捻须道,“到时你只需说想寻到胞弟下落,请展护卫帮忙,我想以展护卫的为人,定不会袖手旁观。”

    “原来如此!”颜查散了悟,点点头,“想那一枝梅行踪飘忽不定,小逸与他在一起,若想寻到他二人踪迹,怕是没有十天半月是不成了。”

    此言一出,屋内四人不由同时对视一笑。

    “如此,就有劳二位了。”包大人起身,与公孙先生一同向白、颜二人抱拳施礼。

    “颜某定然不负所托。”颜查散抱拳。

    “包大人、公孙先生,你们就把心放到肚子里,白某保证,等那猫儿回来,定又是一只活蹦乱跳精神奕奕的好猫!”白玉堂桃花眼精光四射。

    送走白、颜二人,包大人与公孙先生这才算真正松了口气。

    “但愿展护卫此去能放开胸怀,好好散散心,来开封府这么多年,实在是难为他了。”包大人长叹一口气。

    公孙先生捻须一笑:“有白少侠和颜查散二人相伴,大人大可放心。”

    包大人点点头,顿了顿,又道:“本府若是没有记错,七天前孝义王爷前来替金校尉告假时……曾说他的那个患病的朋友是住在……”

    “杭州西湖边。”公孙先生接言。

    “也是杭州啊……”包大人点点头,“那还真是巧啊……”

    公孙先生一脸无害笑意:“是挺巧的……”

    *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杭州虽不及汴京繁华,但其“人间天堂”之名已享誉百年,正所谓:“地有湖山美,东南第一州”。

    放眼望去,真是:万家映翠,处处水潺,入眼即景,美不胜收。

    但此时,在杭州城的西大街东段,却毫无半点景致可言,但见两队家丁护卫打扮的男子拦住街头巷尾,不让一个百姓通过,而堵在街口的百姓,少说也有上百人,却无一人大声敢喧哗,也无一人敢穿街而过,个个面色不愉,互相交头接耳,整条街上只能断续听见百姓私下对话之声。

    “啊呀,又是‘云容社’的那些个公子!”

    “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不知又是哪家的姑娘遭难了!”

    “唉,俺刚刚瞄了一眼,那闺女长得可好了,看穿着打扮像是外地的,落在云容社这帮畜生手里,可惜了……”

    站在外围的一个买菜老汉,挑着菜担子路过,向人堆里瞅了一眼,满是皱纹的脸上涌上一股悲凉,摇了摇头,转身正打算绕道离开,却突然听身后有人惊呼:“诶?咱不过是绕了个弯买了几块桂花糕,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交通堵塞了?”

    老汉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个吃桂花糕的消瘦少年,一身素灰衣衫,浓眉细眼,正一手捧着一包桂花糕,另一手往嘴里塞;在少年身侧,是一名比少年高两个头的青年,身姿挺拔,浓眉大眼,一脸冷峻,一身黑素布短衣襟,腰间佩有一把阔叶长刀。

    老汉心肠好,见到少年似要往人堆里钻,忙阻止道: “小兄弟,这条街是过不去了,你还是绕道吧!”

    “绕道?为何?”少年伸着脖子望了一圈堵在街道两边却不肯再多迈一步的百姓,“难道是官府办案,所以封了街道?”

    老汉摇摇头,垂眼道:“是‘云容社’的几个公子霸了街……”

    消瘦少年愣了愣,嘴里嘀咕道,“这云容社是什么的干活?听起来像个茶舍……霸占街道做什么?总不会是为了收养路费吧?”

    “这个小兄弟……”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系着沾满面粉围裙、腰里别着一根擀面杖的大汉走过来,看样子是旁边面铺里的厨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年问道,“是外地来的吧?”

    “你咋知道咱是外地的?”少年奇道。

    厨子大汉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若是这杭州城的百姓,还有谁不知道云容社的大名?”

    “诶?很有名啊?”少年眨巴眨巴眼睛,“难道是因为这个茶舍的茶很香,所以出了名?”

    此言一出,老汉和大汉都是一愣,然后同时苦笑摇了摇头。

    菜农老汉向前走了两步,凑到少年身侧,小声道:“小兄弟,这‘云容社’不是茶舍,是狼窝啊!”

    少年细眼瞪大。

    “何出此言?”一直站在消瘦少年身侧默不作声的佩刀青年听到这句,突然出声问了一句。

    菜农老汉摇头长叹,似是不愿再说下去。

    厨师大汉叹了口气,接口道:“这‘云容社’是杭州城里十几个富商的公子哥们私下组的,听说还特别建了个院子,在杭州城南的一座山上,这名字是取什么……‘云想衣服花想什么的’意思……”

    “云想衣裳花想容。”佩刀青年冷声补了一句。

    “对对,就是这句!”厨师大汉忙点头道。

    少年咬了一口桂花糕:“名儿挺风雅啊。”

    大汉冷哼一声:“名字是不错,可做出来事儿却是猪狗不如!这‘云容社’里的公子哥们,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天天无所事事,在街上闲溜达,碰上谁家的姑娘好看,就强拉那姑娘去云容社喝茶,说是喝茶,可实际上做什么却没人知道,倒是听说有几个姑娘成了几个公子哥的小妾,还有好几个姑娘就这么不见了……”

    “为何不报官?”佩刀青年沉声问道。

    “报了,官府也派人去查,可查来查去也没个结果,最后不了了之了……”说到这,厨子大汉一脸愤恨,不由握紧了拳头。

    消瘦少年咽下糕点,眯起细眼道:“难道官府就这么算了?”

    菜农老汉沉沉叹气道:“唉……官府自是说云容社是清白的,可杭州城的百姓谁不清楚,这云容社里的公子哥们,都是杭州城里有头有脸富绅家的公子少爷,家里银子多了去了,莫说在这杭州城,就是在汴京城里也有不少路子,官府怎么敢动他们?那些被拉走的姑娘,多半是被糟蹋了,命好的,能做个小妾,命不好的,怕是……怕是……唉……”

    消瘦少年细眼缓缓绷大,望向人群堵住的街道中央,“依你们所说,云容社此时在这里霸着街道,难道是……”

    “定是有哪家的姑娘又要遭殃了……”菜农老汉和大厨大汉同时叹息道。

    “这么嚣张?!”少年惊呼,嘴里的糕点渣子喷出不少。

    “岂有此理!”佩刀青年忽然面无表情沉声喝了一句,抬步就朝人群中走去。

    那百姓聚集了几十人,又站得十分拥挤,莫说一个大活人,就是一根筷子也难插进去。可看那青年,也不知用的是何种身法,身形晃了几晃,就冲进了人群。

    菜农老汉和厨子大汉顿时大奇,不禁又朝那消瘦少年看去。

    但见那少年一边手里的糕点纸包小心翼翼包好揣进怀里,一边嘀嘀咕咕自言自语,“啧啧,咱就是劳碌命啊……”

    少年说完这句,踮脚望了望乌乌压压的人群,叹气摇了摇头,一猫腰,好似泥鳅一般嗖嗖嗖竟也窜进了人群。

    菜农老汉和大厨大汉见状不由愣了一愣。

    “要不咱们也留下看看?”菜农老汉望了大厨一眼。

    “这二人定是不同寻常,看看!”大厨大汉点了点头。

    二人自是没有那少年和青年的本事,挤了半天也没能挤进人群半分,只得踮着脚尖在人群外费力向里观望。

    *

    那大厨眼力倒是不错,这少年自不是常人,正是被范小王爷拖出开封府的从六品校尉金虔。

    范小王爷此次出行,意在救人,自是轻车简行,贴身侍卫也仅带了两位,加上金虔也不过四人。而说起这两个侍卫,倒是十分有特点,名字通俗好记,琅琅上口,一人名为莫言,一人就叫邵问(谐音少问)。

    此时随在金虔身边的这名佩刀的黑衣青年,就是莫言。

    这莫侍卫为人正直,尽忠职守,冷脸少言,能少说一字就绝不多说一字,标准的人如其名。

    不过,以金虔的话来说,此人就是个“三棍子也打不出个屁的闷葫芦——实在是无趣的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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