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简沉默片刻,说道:“周岭没出力。”
    周策问:“大哥,我该怎么办?”他坐到周简身边,低声说道:“我知道是我自己闯了祸,这事儿我认。但是哥,我……我也害怕……我一直以为咱们家在潞城是能呼风唤雨的,可是我在外面被人嘲讽,二哥又保不了我。大哥,我还年轻,我真不想就这么……”他越说越难过,声音都轻了很多,“咱们周家在潞城,也不过如此。”
    “你闭嘴!”周简怒喝。他听周策唉声叹气听得内心烦闷,周策做错事不假,可若是父亲周向云此时坐镇,哪儿有什么王家出来挑事儿的道理?周策就算再怎么不行也是他们家的人,王世锦嘴贱就活该被人砍。
    他看周策现在这窝囊样儿更气了:“你砍王世锦那劲儿去哪儿了?废物!”
    周策闷着头不说话。
    周简早就盘算清楚,到底是周策切手指还是断胳膊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周岭叫周策去以此认罪,为的是巩固他和王家的关系,周策只是一个棋子罢了。周岭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利做出任何丧心病狂的事来周简都不意外,但他不能让周岭如愿以偿。
    他掏出一张门卡给了周策:“明天你出门之后不要去王家,去我这套房子,谁找你都不要理,等我叫你,你再回家。”
    “什么意思?”周策问道,“哥,你想做什么?”
    “如果你不想被切根手指,就照我的话做。”周简说,“其余的,什么都不要问,也别跟别人说。”
    “那……”周策眼睛一转,问道,“裴哥可以知道吗?”
    周简盯着他,轻轻摇头。
    次日,周策依照周简所说去了周简的住所,把门一关,陷入只有自己的世界。
    他坐在窗边,房间的楼层很高,外面就是大海,透过云层仿佛可以看到很远之外的世界。他一个人沉默地坐了好久,最近他时常这样,独处时喜欢保持着一个姿势,像是雕像一样,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和真正的自己对话。
    他最常问自己的一个问题是:他希望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吗?
    也许还可以更差一点,他冷笑一下,乐意见到那种画面。
    第13章
    裴照雪按照周简的要求带人去了王家,王家的人以为他是送周策过来,左看右看不见周策人影,裴照雪又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霜面孔,王家很是愤怒,要裴照雪给个说法,难不成他们兄弟几人合起伙来拿他们开涮?周岭之前和和气气商量的那些还算不算话。
    裴照雪告诉在场所有人,周策不会来的,周岭答应的事情去找周岭要说法,如果王家不依,想要公然搞对立,那大不了大家就鱼死网破。
    他王家在潞城有势力,难道周家就是小门小户吗?笑话!
    他说出这种话激怒王家定不能安然离开,王家老爷子发话扣下裴照雪,先砍条胳膊给周家送过去,看看小兔崽子们的嘴是不是还那么硬。
    裴照雪虽然不姓周,可周向云已为他授刀,就家族地位而言,他要远远高于周策。虽然伤害王世锦的人不是裴照雪,把他千刀万剐也不能消解老爷子心头之恨,但是对于外界而言,钳制裴照雪所带来的震慑力要远远大于周策。
    毕竟周策在潞城尚无根基,只能依附于周家,裴照雪可就不一样了。
    来之前裴照雪就做好了打算,他也知道这不是一趟轻松差事,故而带齐了人手。对方一声令下想要擒住裴照雪,他带来的人就开枪闯了进来。在王家的宅子里传出枪声是何等大事,双方乱作一团,斗了起来。
    可终究是敌众我寡,裴照雪也在乱战之中受了伤。就在他救自己手下的时候,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他的后脑勺。
    “都给我住手!”那人高喊,“否则我就一枪崩了裴照雪!”
    见到裴照雪被擒,手下人只能放弃抵抗,王家的人将他们一一擒住。
    枪始终顶着裴照雪的头,他受了伤,只是西装是黑色的,手套也是黑色的,血在上面丝毫不明显,滴在地上时才聚成花簇一般。
    即便如此,裴照雪脸上也不见任何狼狈之情,对方狠力地踹他的腿窝想让他跪下,他却纹丝不动,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不惧风雨。
    “事已至此咱们也没什么可谈的了。”王老爷子挥挥手,“拖出去剁碎了喂狗吧。”
    他上了年纪,头发花白,平时笑眯眯得十分和蔼可亲,刚刚一阵乱战也没有让他失了体面。他坐在主位上,手掌撑着拐杖,挥手时好像只是随意地说了一句话,却是视人命如草芥。
    王世锦是他的独子,遭此大难已让他十分痛心,现在周家的人蹬鼻子上脸,他如果还能忍下这口气,今后王家要如何在潞城立足?
    周家已经触怒了他的底线,裴照雪就是他们要付出的代价,所以今天裴照雪必须死。
    “不好了!”有人急匆匆地跑进来报信,王老爷子瞪了他一眼,他顾不得擦汗就凑上前去在老爷子耳边嘀咕半天。只见老爷子眼中忽得变色,盯上了裴照雪,良久之后怪笑一声,起身走到裴照雪面前,说道:“潞城今后怕是没有安生日子可过了。”他背过身去,严声说:“带着你的人,给我滚!”
    其余众人大惊,不知局势为何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如此变换,可老爷子都发话了,裴照雪要走,他们也不敢拦。
    裴照雪步伐稳健地走出了王家的宅子,可一上车,他便不行了,手下人连忙为他解开衣服检查伤情,手刚摸到西装外套就是一片湿漉漉的感觉,脱下外套一看,里面的白色衬衣竟已染得鲜红,裴照雪的肩甲上被子弹完全击穿了!
    “走,快走……”裴照雪不敢松懈,他带人来王家,周简还安排了另外的人手去了王世锦所在医院,以及王家其他几处重要的生意场所。他们那边刚打起来,这边的人就也闹起事,演了一出围魏救赵,这才能让裴照雪脱困。
    车子一路风驰电掣,没有回周家,而是去了周策那处。
    周策完全没想到再见裴照雪时他竟然能伤成这样。裴照雪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叫人扶着躺在了床上,医生早已赶到,为裴照雪处理伤情。
    裴照雪血红的衬衫被剪开丢弃,他的皮肤上也全是血迹,肩膀上开了一个洞,血从那里流出来。周策盯着那处枪伤,心里不觉害怕或反胃,只觉得那个血洞像是开在皑皑白雪上一团炽热邪恶的火焰,连血腥的味道似乎都是它所散发出来的燃烧气息。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竟觉美妙。
    然而他的脸上还是装作关切神情的,医生把裴照雪扶起来包扎伤口,裴照雪失血过多人已经有点失神了,医生便让周策帮忙。
    周策面对裴照雪坐着,双手固定裴照雪的肩膀。这么凑近了看,他才发现裴照雪身上有很多伤,今天添的这一处实在算不得什么。
    “别看了。”裴照雪垂着头,额头好像抵着周策的肩膀似的,说话有气无力,声音只发散在周策的耳边,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裴哥,平时看着你身型又瘦又薄,没想到脱了衣服还挺有料。”周策低声在裴照雪耳边调侃。因为疼痛,裴照雪一直绷着劲儿,连肋骨上的前锯肌都清晰可见,就不要提其他部位了。这种精确的力量感和他现在的虚弱样子大相径庭,周策只注意到他腰细得好像一把就可以掐住。
    裴照雪说:“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那就不开玩笑。”周策摸了摸裴照雪的头发,“是谁伤了你?我去杀了他。”
    裴照雪嗤笑,他觉得自己可能脑子里的血也快流空了,听到周策这句话之后,脑中竟然出现了一种幻影。周策这句话说得很轻,可却比他听过的任何一个人说的话都要有说一不二的气势。
    不许人忽略,不许人拒绝,更不许人反驳。好像周策天生就适合发号施令一样。
    怎么会这样……
    裴照雪勉力扶着周策的肩膀撑住自己,他近距离地看着周策的双眼,眼神极为复杂,周策眼中却很平静,什么都读不到。
    太深了,太深了。
    “经此一役,你……你再也没有办法过你想要的生活了。”裴照雪说,“你后悔吗?”
    “前提是,那确实得是我想要的生活。”周策一笑,语意不明。
    裴照雪忽然喘了一下,马上又咬紧了牙关,手指仅仅攥着床单。原来是医生最后收尾时稍一用力碰到了他的伤口,他被激得满身大汗,抽力得倒在了周策怀里,却连声“疼”也没喊。
    “他怎么样?”周策问道。
    “没什么大事,静养几天即可。”医生简单说明情况,此时已经有人送来的各种药品和仪器,卧室迅速被改成了病房。他们这些人刀口上讨生活,这套流程已经熟门熟路,只要不是伤及肺腑有性命之忧,那统统都是“小事情”。
    这处私宅有周简的人专门看护,外面已是血雨腥风,此处却安然无恙。
    只是这两天内,周策除了裴照雪来时照看了一下之外,再也没有踏入过裴照雪房间半步了。
    第14章
    裴照雪的恢复能力很好,耐受力更是强,两天的时间虽然不够伤口愈合,可足够他可以日常行动。同样,也足够周简处理外面的事情。
    待周简控制住了局面,周策才跟裴照雪一起回到周家。周岭已经出离愤怒,事发之后他跟周简大吵一架愤然离开了周家,而周简也相当有默契的没有选择住下来,回了自己私人的住处。
    兄弟二人的对峙已经拉到了明面上,不想跟彼此见面,周家的宅子就被他们两人高高架起,一狼一虎仿佛盯着一块肥肉,谁技高一筹,便可登堂入室。
    老三周昂又是个贪生怕事的主儿,他兄弟搞出这样的大事,他既不敢站队,又不敢冲锋陷阵,只得躲回自己的老窝,把靠近王家地盘的几家店面关了,只在自己的地盘上活动,天天买醉温柔乡,也不会露面。
    这样一来,偌大的周家宅子就只剩下了周策和裴照雪。
    周策对这个结果倒不意外,只是他端看裴照雪的神情,感到裴照雪似乎有点困惑。周策故意问道:“裴哥,这到底是都是怎么回事儿?我大哥没跟你讲吗?”
    “没有。”裴照雪摇头,“他只让我那天代你去王家,剩下的什么都没有交代。”
    “噢……”周策说,“嗨,这样也好,反正潞城已经是一片浑水了,你我二人走出这个宅子都有可能横死街头,不如就待在这里,我看周围布防也算紧密,难不成他们还能硬闯?”
    裴照雪说:“周策,你不害怕?”
    周策笑道:“怕,当然怕了。怎么着,我说一句害怕,裴哥晚上就会讲故事哄我睡觉?”
    “你……”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周策正色道,“我要是怕的话,当初也不会做那样的事了。”
    裴照雪看向周策,他好像很喜欢这么安静地看着周策,不知道想透过周策的皮囊看穿什么。周策伸手在裴照雪的眼前晃了晃,裴照雪问:“周简联系过你吗?”
    “没有。”
    “那周岭呢?”
    “也没有。”
    “你哥都不管你了?”
    “哪儿的话?”周策说,“三哥给我发过消息,不过是让我保重安全,还说我要是一个人不行,可是暂时到他那儿去避难。他开的都是一些娱乐场所,人来人往,把我藏起来还是很方便的。”
    “那你要怎么做?”
    “我当然是感谢并回绝了三哥。”周策说,“我走了,你怎么办?”
    裴照雪说:“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人。”
    “是吗?”
    裴照雪房间里的浴室没有明窗,浴缸里热水的烟雾升腾起来时会显得格外迷幻。裴照雪坐在浴缸的边缘,周策帮他把头发挽了起来,看到他脖颈上那条细细的银色链子。周策一勾,裴照雪扭头看他。
    “原来你还带着。”
    裴照雪又把头转了回去,没有回答周策。周策没有戏弄裴照雪,小心翼翼地为裴照雪裹好伤口,才扶着他慢慢地坐入水中。
    “我大哥是不是也没联系过你?”周策漫不经心地询问裴照雪,“小心,别碰到水。”他让裴照雪好好地靠着浴缸,自己的手顺着落在水里撩了撩。
    “没有。”裴照雪半合着眼说,“我只知道能够动弹了之后回到这里,其余的他什么也没说。”
    周策说:“你倒也真是可以,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就要洗澡,不怕好不了?爱干净也不差这几天吧?”
    “反正也死不了。”裴照雪说,“我原来一贯如此。”
    “都没有人说你?”周策的眼光掠过裴照雪的胸膛,“我们家也不缺人手吧?你身上这些大大小小的伤是怎么回事?”
    裴照雪答道:“我在这个位置,有些事情必须亲力亲为。”
    “可谁又关心这些呢?”周策说,“我大哥让你出生入死,结果对你不闻不问,你又何必呢?”
    裴照雪缓缓睁开眼睛,稍微仰头才能直视周策的双眼。他说:“我在周家长大成人,周家于我有恩。别说受不受伤,真要我一条性命又何妨呢?”
    他说话时眼神坚定语气真诚,不像违心之话。周策听后脱口而出:“那我也姓周,我对你也是一样的吗?”
    裴照雪歪了一下头,他的答案是肯定的,可他似乎不懂周策为什么会这么说。
    “你这么聪明的人,想必已经察觉了吧。”周策轻轻甩了甩手上的水,从架子上抽了一条毛巾将手擦干,一转身一回身的工夫,他就好像换了个人,口气也淡漠了许多,“在我二哥成为正式的继承人之前,你一直都跟我大哥走得近。你是我爸身边的人,在周家是张焦点牌,在外界看来,你出现在谁身边,谁就是下一任当家人。所以从始至终,你都没有站进过二哥的队里。二对一,局势清晰。但是现在,利益集团发生了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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