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还林不动声色地安抚着他:我不着急,我先陪着哥把住的地方找到。

    孟惊雁心里的焦躁有些压不住,他用拇指轻轻按着眼眶:还林,你在我身边我挺高兴的,但是这段时间我是个什么情况你也看得很清楚,你有工作有未来,还是别在这儿耽搁。他喜欢聂还林,但聂还林是他什么人呢?每天跟着他东跑西跑又算怎么回事呢?就是因为他很喜欢这个男孩子,才越来越不想把他拉到自己这摊泥沼里来。

    聂还林想起来上次孟惊雁进医院的时候医生说的话,算了一下时间,把抑制剂从茶几底下的小抽屉里摸出来递给孟惊雁,口气稍微强硬了一点:别想得太多了,我的事我都可以处理得很好,哥不要操心我。

    孟惊雁默默地把抑制剂接过来吸了一口,整个呼吸道里都被清新的甜橙香气占据了。聂还林第一次给他的抑制剂就是甜橙味的,用完之后他自己买了一支却好像没什么用,后来就都是他把钱给聂还林,聂还林买好了带给他。

    吸完了抑制剂,孟惊雁的情绪平复了很多,意识到了刚才自己有意无意地把情绪施加给了聂还林,内心忍不住地歉疚,但是道歉的话又显得刻意了,他正有些不上不下地准备没话找话,聂还林却替他把话说了:刚才是来了拍卖通知吧?

    孟惊雁心里微微一动,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确定刚才地角度聂还林是看不见自己的手机屏幕的,自己虽然提醒他找住的地方却也没明确提拍卖通知,而且法院应该会优先通知当事人和潜在的竞拍者,并没有正式发布拍卖信息,那聂还林是怎么知道自己收到拍卖通知的呢?

    聂还林就像是听见了他的疑虑,一边给他搅着牛奶一边跟他解释:我有个同事最近在跟法院打交道,恰巧听说了这件事。说完把牛奶送进他手心里:就加了一点糖,不烫了。

    孟惊雁微微皱了眉,抿了一口牛奶,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甜味,虽然不像全脂牛奶那么醇厚,却在温暖中带着清爽,把他心里最后的一点毛躁也顺了下去。他捧着杯子,把嘴唇上沾的一点牛奶舔下去:是的,下周一就是拍卖会。所以这两天我就得把房子定下来。说完他还是忍不住问聂还林:到时候你去哪儿?他努力表现得像是单纯地关心聂还林,而不是因为他心里隐隐的舍不得。他一面希望聂还林告诉他早就联系上了哥哥,很快就搬走,一面又希望聂还林根本没地方去,还能留在他的生活里。

    正纠结着,聂还林却抬手扶住他的后背,安抚小孩子似的轻轻拍了拍,笑容清浅却令人信服:别担心,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孟惊雁一愣,突然手脚就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在手机上点了点,低着头挺严肃的:诶呀差不多到跟房东约的时间了,我得出门了。说完就开始煞有其事地穿衣服。

    孟惊雁心里又慌,害怕自己那点自私的心思被聂还林看穿了,又像是有什么东西替他撑着,把他那些无处遁形的焦虑收拾到了一处,稳稳地压制着,这样反倒把前头那种慌凸显了出来,半天没把袖子穿上。

    聂还林帮他把衣服展平了,一只袖子一只袖子地给他穿好,声音很低地笑了笑。

    孟惊雁感觉自己被看穿了,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来替自己开脱,只能僵硬地站着,像个孩子似的任着聂还林给自己穿衣服。

    哥,我挺开心的。聂还林替他拉紧了风衣的腰带,很轻柔地开口了。

    孟惊雁忘了尴尬,有些好奇:你开心什么?

    聂还林低着头给他整理衣领,眼角那个血痣被掩在鸦色地睫毛下面,像是一个最为细小的吻痕,他第一次没用敬称:开心我好像有一点被你需要了。

    第21章

    孟惊雁被聂还林那一句话撩得有点上头,走出家门被冷风一吹他就清醒了。再怎么是甲等Alpha,聂还林也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熊孩子,这个年纪的孩子,大概都是希望表现自己,成为别人的依靠的。他猜想可能聂还林作为一个甲等,一路顺风顺水地长大,没见过什么风浪,对于孟惊雁头顶上压的是什么东西根本就没什么概念,才会说出来希望他需要自己这种话。

    只是刚刚孟惊雁肚子里装着暖暖的牛奶,聂还林那么温柔小心地给他穿着风衣,那种气氛像是带着些蛊惑的成分,让他好像真的不用再担心什么。可是现实就是现实,房子要换债要还,都是十足的迫在眉睫。唯一能让孟惊雁稍微感到轻松的就是聂还林总是陪在他身边,哪怕他根本不指望他能把自己拉出这个窘境。

    孟惊雁想要出租的地下室和孟宅正好在定都的调角,中间着实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下了地铁还要转一截公交。虽然车上人多,但好在他们上车的时候还有个靠门的座位,聂还林让孟惊雁坐下之后一直站在他身边,把拥挤隔在背后。

    因为那段路上有个汽车站,车上不仅挤满了往来于城乡之间的人。虽然定都的公交早就明文规定不能带动物上车,但这个地方很偏,很多乘客脾气和岁数都不小,司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少人拎着活鸡活鸭上车。公交的窗户是封闭式的,现在天气冷了,暖气也开放了,一番发酵下来,味道就有些一言难尽。

    孟惊雁坐在靠近门的位置上,虽然到站停车的时候车门一开,就能有个短暂的气体交换,但过了几站地,他还是慢慢有了点晕车的感觉。

    这时候上来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打扮得不太洋气,看上去就生活得有些辛苦。她一手拎着东西,另一只手里还抱着个两三岁的男孩子,艰难地挤上车,她个子不高,够不着横杆上的拉环,只能岔开腿站在走道上,靠着和别人挤在一起维持平衡。

    或许放在平时大家都会选择让座,但是这样一趟车坐下来,疲惫总是让人冷漠。孟惊雁四周的人要么就垂着眼睛装睡,要么就聚精会神地看着手机,对那个面露难色的孕妇视而不见。

    虽然头疼反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孟惊雁还是很快站起来,把座儿让给孕妇:您坐这儿。

    孕妇有些怯怯地点头道谢,边坐下边低头跟怀里的孩子说:跟哥哥说谢谢。其实那孕妇岁数也不大,只不过孟惊雁带着口罩只露出清秀的眉眼,旁人不容易把他认出来,而且他穿得也很休闲,的确像是个还在读书的学生。

    小朋友看起来挺活泼的,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从兜里摸出来一块半化的巧克力糖,递给孟惊雁,他嘴里的牙还没长齐,说话就有些漏风:谢谢哥哥。

    孟惊雁接了那块廉价的巧克力糖,他虽然带着口罩,但还是努力地朝着小朋友笑了笑:不客气,也谢谢你。

    小朋友看着他的笑,也跟着开心地笑了:哥哥是动画片里的美兔兔吗?他的小奶音就像是软软的牛奶糖,又甜又可爱,车里疲惫的氛围稍微轻松了一些,四周的人们发出了善意的哄笑声。

    孕妇没想到儿子说出来这么一句话,轻轻训了他一句:不许没礼貌。

    小朋友委屈地撅着小嘴:那哥哥是小花花。

    四周又起来一阵笑,孕妇有些尴尬地跟孟惊雁说:太不懂事了,对不起啊。

    孟惊雁倒不觉得有什么关系,但是有点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就只是笑着摇摇头。

    这时候车又靠站了,是个换乘枢纽,一大堆乘客呼啦呼啦下去,又有一大堆乘客呼啦呼啦上来,孟惊雁和聂还林就被新上来的乘客挤到了车厢的后一半。

    车又开动起来,公交的后排明显要晃动得厉害一些,味道也浓,有个小婴儿还在扯着嗓子哭闹不止。孟惊雁内心再沧桑,身子也是过了二十多年金贵生活的少爷身子,一时间只觉得头痛欲裂,一张嘴都能把胃给吐出来。偏偏这地方还不好打车,更别说共享单车,下了车他们也没有别的交通工具,只能这么干挨着。

    孟惊雁看着车窗外一片一片开发中的楼盘,又想到那个阴暗破败的地下室,心情一下就滑到了谷底。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脆弱,他的确是前途未卜,也的确是债台高筑,但这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为什么人对世事艰难就不能越来越适应呢?

    孟惊雁垂着头,不由自主地把拉环越拽越紧。突然一只手捞过来,把他扣进了一个怀抱。那个怀抱很温暖,带着淡淡的甜橙香气,让他有一种无法解释的熟悉感,不是认识了一年两年的熟悉,也不是朝夕相对的熟悉,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宿命感,就好像是为他量身定制的港湾。

    靠一会儿,很快就好了。聂还林低沉的声音落在孟惊雁的耳畔,就像是一句抚慰的咒语。

    孟惊雁为自己的软弱找到了一个突破口,额头抵着聂还林的肩膀,眼睛突如其来的一阵酸,眼泪就洇进了聂还林的长开衫。

    他在心里自我安慰着:反正别人看不见。

    聂还林的确没骗他,等到下车的时候孟惊雁已经感觉好多了,冷冽的空气扑过来,他用力地呼吸了几下,残余的眩晕感几乎就迅速消退干净了。

    出租屋倒是离着公交站不远,那一站有个中学,附近的房区基本上都是用来出租给学生或者家长的,因为开发商后期资源不足,很多楼房都烂尾了,剩下的也都层数不多,最高的也就六层,看上去物业和治安也很一般,小区里的草坪看上去至少有几年没人整理过了,高高矮矮地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杂草。

    孟惊雁按着房源网上的指示很快找到了地下室所在的门栋,房东就住在三楼,接了电话说马上来,却迟迟没动静。

    过了十几分钟,孟惊雁有点想再催一催,又有点怕把未来的房东得罪了,等会儿不好讲价。他正纠结着,单元门里就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个蛤/蟆眼的中年男人打着哈欠走出来,张着大嘴含糊不清地问:是你要租房子?

    第22章

    毕竟是个公众人物,孟惊雁怕摘了口罩会更麻烦,只是点头说:对,我在房源网上看见您的招租了,条件比较合适。

    中年男人本来有些不屑地瞟了孟惊雁一眼,却在看清他的眉眼之后挤出一个油腻腻的笑容:合适就行。说着从有些发黑的棉睡衣里掏出来一串钥匙,带头朝着地下室走。

    定都地处北方,天气一向比较干燥,何况早就入了秋,一般的人家早就摆上了加湿器。可是一走到地下室的楼梯口,孟惊雁就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潮气扑面而来,夹杂着地下室特有的咸腥气味,让他不由地打了个寒战。特别是地下室的楼道灯似乎坏了,显得黑黢黢的尤为瘆人。

    孟惊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聂还林,可惜逆着光,他也看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表情,但至少聂还林在他身边,他心里多少还算有个底。

    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之后,房东抽着鼻子打开了灯。那房间小得可怜,房顶又很低,给人一种棺材似的压迫感。里头除了一对桌椅一张床,就只有一个简易的牛津布储物柜。这的确是符合房源网上的描述的,只不过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臭味,源头是桌子上的一堆食物垃圾,塑料碗里的方便面汤已经干涸了,碗底还躺着几条干巴巴的死蛆。

    房东朝着屋子里面一挥手,睁着眼睛说瞎话:上个房客才走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收拾。你和你朋友要是急着住,那就先自己收拾着。如果需要我帮忙,他大概是误会了什么,居然朝着两个人颇具深意地一笑:我有的是时间。

    孟惊雁还没能领会出他话里的暗指,就有另外一股不同的臭味透过他的口罩钻了进来。孟惊雁大约能判断出来,这个房东是一个丁等的Alpha。大约是等级太低了,他无法辨认出同为Alpha的聂还林,只是通过漂亮的外形把他们统统界定成了Omega,那他话里头的深意也就不言而喻了。

    孟惊雁心里一阵恶心,恨不得掉头就走,但是痛快了这一下,难道以后睡桥洞吗?他想着反正这房子也没什么可改动的,大不了除了交房租就不联系房东了。于是他咬咬牙,还是维持着一些客气:房子我自己收拾就可以,只是如果我长期租住的话,房租还有没有商量的余地呢?

    房东的蛤/蟆眼一下就眯了起来,那个摸下巴的动作几乎让孟惊雁怀疑他马上就要流出口水来,他毫不掩饰地舔了舔嘴唇,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当然可以商量,钱是死的人是活的,钱不够用的话人可以

    砰!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整个人被悬空怼在了墙上,聂还林周身散发着的怒意几乎让湿寒的空气结出冰来:钱是死的,你是不是也不想活了。

    房东虽然害怕,却还把他们当成俩穷小子,呛着声嘶吼:小兔崽子你才是活腻了!你们穷得像下水道里的耗子,打扮得人模狗样,不就妓就是娼!你们这种人老子见多了,装什么装!

    孟惊雁看着聂还林的脸色愈发的阴沉,一双寒星似的眼睛里闪烁出野兽般的凶光,那颗血痣几乎在昏暗的灯光下灼灼发亮,他听见聂还林喉咙里沉下一个冷笑,似乎嘴唇下面就藏着锋利的獠牙:见多了?你这双不中用的狗眼,不要也罢了。说完手指就毫不犹豫地朝着那双浑浊的眼球按了下去,房东的尖叫声在房间里响了起来。

    还林!孟惊雁原本以为聂还林只是吓唬吓唬房东,但看着情况不太对头,连忙抱住聂还林的腰用力往后拖。

    聂还林听见他的声音,似乎也稍微冷静了一点,虽然身体还僵硬着,但还是任由孟惊雁把自己从那团脏东西身上拉开了。

    房东捂着红肿的眼睛,哆哆嗦嗦地嗦在墙角里,他的**上洇开了一片深色,酸臭的尿骚味逐渐弥漫开来。他带着哭腔声嘶力竭地喊着:杀人犯!我要报警!神经病!臭傻/逼!

    孟惊雁这时候已经不指望着租房子了,只是担心聂还林真惹上麻烦,还试图想要和房东理论两句,却被聂还林一把抓住手腕,几乎是有些粗鲁地带出了地下室。

    聂还林本来就比孟惊雁高,他平常都是压着步子跟在孟惊雁身后,显不出他的步速。可这下孟惊雁可见识了甲等Alpha惊人的体力,聂还林几乎是一路把他夹在胳膊底下,大步流星地把他提出了小区。

    还林。孟惊雁轻轻喊了他一声。

    聂还林依旧麻木地朝前走着,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聂还林。孟惊雁不由皱了皱眉,把声音抬高了一点。

    聂还林的眼睛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前面,却终于开口了,冰冷的口气让孟惊雁感到陌生:我需要快速地远离那个地方,不然我真的可能会杀了他。

    孟惊雁抿了抿嘴唇,声音放轻了:你别这样,我害怕。

    聂还林当下没说话,步伐却逐渐调小了,大概又沿着马路走了一会儿,他站定了把孟惊雁看了一会儿:你听懂他说的话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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