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的。”林苑认真应下。
    。
    眼看十月将过,西番使团踏上归程。
    晏帝休养十数日,终于上朝,颁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册封娄诏为中书令。
    回归朝堂的娄诏,一身五彩制绣官袍,头顶官帽翠玉清润。栋梁之材,龙章凤姿。
    自朝臣队列之前两步迈出,娄诏双手一拱,对着上头龙座欠身。
    “臣娄诏,请求陛下下旨,重查当年晋安侯府谋逆之罪。”
    字字清晰,如同一粒石子丢进平静的潭水,圈圈涟漪层叠荡开。
    朝臣俱是变了脸色,紧闭口舌不敢言语。这案子是先帝亲手定下,岂是说重查就重查?
    九五龙座之上,晏帝端坐,冕鎏后,双眸凛冽一眯。
    垂眸看去殿中站立之人,良久开口:“娄中书,方才说什么?”
    第八十三章
    殿中霎时安静下来, 总管大太监孙公公偷偷去看晏帝脸色,后脖颈上出了一层冷汗。
    满朝文武,谁也没料想到, 娄诏会在此时提出重审昔年晋安侯府旧案。
    荣封一品中书令, 此时该做的是谢皇恩, 固权势, 眼见老宰相已经准备卸任归故里,整个朝堂还不是娄诏一人把控?
    偏偏这个时候, 他站出来提什么旧案,做法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再看晏帝态度,虽不明说,但是必然心中不悦。
    “此时该称呼一声娄中书,”永王詹勒出列,客套的拱手算是道贺,脸上却不见一丝喜意, “若没记错,傅家一案铁证如山, 乃先帝一手定案。你现在提出重查, 可是认为先帝当年做错?”
    朝中官员窃窃私语, 质疑先帝做错,可是一个不小的帽子。历来帝王只想将自己的丰功伟绩载留史册,让后人传诵一声明君。
    旧案,岂是说翻就翻?那不是告诉天下,先帝昏庸?
    不少官员认为娄诏太过大胆, 尘封事情过去便罢,挖出来有何意义?搞不好,谁知这左相的位子能坐几日?
    娄诏细长眼睛一眯, 睨了一眼詹勒:“铁证?仅凭从傅家搜出的一袋子钱币?”
    “私铸钱币,与外邦通敌,不是铁证?”詹勒面色阴冷,阴阳怪气一笑,“娄中书为何执着这旧案,莫非娄家……本王记得,娄家与傅家交好。”
    “就是因为交好才确信,”娄诏冷眼以对,语气淬了冰般冷清,“不是认为先帝过错,而是觉得傅家一心为大盛出力,历代如此。轻易定下罪名,岂不是让那些尽心为我朝做事之人,心冷?”
    两人面对面争锋,一番对峙下来,两派人马也开始参与其中,朝堂顿时成了一锅乱粥。
    顶上九五王座,晏帝扫着朝中混乱,一手搭上龙座的扶手,一语不发。
    “臣以为。”一道洪亮有力的声音响起,轻易压倒一片争执声。
    众臣看过去,见开口之人是一直端正站立的大将军宋衡。只见他大踏步走出列,径直站到娄诏与永王中间,对晏帝深深一礼。
    晏帝面色不变,看着下面来人,道声:“宋将军以为如何?”
    “臣以为,永王说得对。”宋衡回道,眼睛不由往娄诏一看,见人脸色不变。
    好像天崩了,娄诏也始终是那张冷脸,让人窥不到半点心思。宋衡心中啧啧两声,真是成精的狐狸。
    永王似乎也觉得诧异,看去宋衡的眼神掺杂着轻蔑。一向,对这个底层爬上来的将军,永王是看不上眼的。
    不过只要对自己有利,永王也不会制止。
    宋衡自然不在乎永王如何看待自己,也不管现在身处金銮殿,大着嗓门儿道:“这种私铸钱币,通敌外邦,的确该依法典严肃处置,以儆效,效……”
    众臣目光齐齐落在宋衡身上,等着他把磕绊的下半句说出来。
    宋衡嘴巴张了半天,死活想不出那瘪嘴的话怎么说,干脆头一抬:“就是让他们再也不敢。”
    有朝臣低低笑出声。
    “将军所言有理。”晏帝嘴角抽了下,冰封的脸终于松开一些。
    一旁孙公公终于舒了口气,轻轻转了下手心里的浮尘。
    “谢陛下,”宋衡好像得到了肯定一般,腰身更是一直,清清嗓子,“就跟行军打仗一样,那些个小番邦老有自己的心思,咱就狠狠出手,几次就打得他们没了脾气,再也不敢冒头。”
    如此直白的意思,在场的哪个人还听不出?这是说赞成重查傅家案子,还必须严查。
    娄诏抬眸,看着帝座上一片明黄:“皇上请下旨。”
    良久,晏帝终于开口:“江山巩固,身为君王自不怕被人指出错处。众位爱卿所言都有理,朕会好好思量。”
    说完这些,晏帝并不表明意思,眼神示意一下。
    旁边孙公公会意,往前站了一步,尖着嗓子唱了声:“退朝。”
    朝堂散开,一种大臣陆续走出金銮殿。
    娄诏自今时起入住中书省,一班同僚纷纷道贺。
    一直跟随永王的官员有些心中生出动摇,方才朝堂,娄诏可谓大胆。可是晏帝并不责罚,相反还说会思量。
    这样一番下来,不免就生出慌张。真就揪查起来,他们谁身上也不干净。
    宋衡不习惯这些文官之间繁琐的客气,两步走出大殿,回头叫了声:“娄中书,借步。”
    娄诏颔首,同众官员道别,随后走向宋衡。
    金銮殿,白玉石阶下,两人缓步而行。
    “你还真敢说。”宋衡冷哼一声,又好像是提醒一般,“别仗着陛下看重,你就恃宠而骄。”
    娄诏单手背后,看去看去前方:“自然不会。”
    他何尝不知其中道理?君臣有别,他知道自己是谁。
    宋衡也明白,今日这事开了头,以后只会越滚越大:“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家里人还在?”
    “家人?”娄诏眸光一暗,面色清冷,“全部陨在白虎岭。”
    “不是,”宋衡压低声音,浓眉皱起,“你的阿弟,承肃他……”
    有脚步声走进,宋衡话语戛然而止。
    两人回头,见是一名内侍有来,躬身站在一丈之外。
    “宋将军,陛下宣您前去。”
    宋衡拽拽身上衣袍,遂跟着内侍而去。
    娄诏站在原地,看着人远去的高大身影,薄唇动了下:“肃弟。”
    这边,内侍走在前面带路,直接引领着宋衡进了宫里。
    御花园,晏帝卸下头顶繁琐的冕鎏,走在御湖畔。脚步轻缓,看不出是大病初愈。
    晏帝手里一挥,孙公公会意,带着一群宫人退去了后面,留着晏帝同宋衡单独说话。
    “朕记得宋将军不掺和朝堂之事,今日这是为何?”晏帝往旁边一瞥,那高高人影相随,真真的铁塔一般。
    宋衡落后晏帝半个身位,闻言爽朗一笑:“我也没掺和,这不实话实说吗?”
    晏帝跟着一笑,帝王的高冷少了几分:“对,阿衡从来都是说实话的。是朕忘记了。”
    “陛下,千万别这么叫,折煞臣了。”宋衡赶紧摇头,“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就知道有病赶紧治,有贼赶紧抓。”
    晏帝停步,看去广袤的湖水,略有感慨:“其实,你才是最明白的那个人。你觉得该重查?”
    “自然。”宋衡想都不想,“傅家没有兵权,同样不参与朝中争斗,整天修路修桥的一帮子人,哪来的心思谋逆?”
    晏帝眼中攸然一冷,双手被背去身后:“可他们的确懂得挖山开凿之术,私开铜矿同样可能。”
    “所以啊,”宋衡双手一摊,“查清楚不就结了。 ”
    很简单的道理,谁都知道。只是毕竟牵扯到先帝,因此看起来很敏感。
    晏帝眼帘半垂:“傅家是不是还有人在?”
    简单的一问,宋衡只做不知,并未答言。
    。
    娄府。
    天气越发转凉,银杏叶子染成好看鲜亮的黄色,枝头间隐藏着一串串的果子。
    冯依依已经搬来几日,带着桃桃依旧住在素雪院。
    关于隐藏在林家的人,她暂时没有看出端倪。也想过是不是自己多想,那人真是婢子的情郎,因为怕林家责罚,或者扯上责任,才没敢站出来。
    因为要过来娄府,那边的事也就再没顾上。
    秀竹站在银杏树下,手里一根竹竿,用力敲打着树枝。
    哗啦啦,树上的白果掉下来,落了一地。
    时候到了,白果已经熟透,外层果皮成了黄色。
    冯依依提着篮子到了树下,蹲在地上一颗颗捡起,放进篮子里。
    “小姐为何自己做这些,府里不是有许多?”秀竹放下竹竿,蹲去地上帮忙捡着。
    她今日是过来给娄夫人送药,顺道过来看望冯依依和桃桃。
    冯依依笑笑,嘴边淡淡的温柔:“有些事情我喜欢亲手去做。”
    白果的外皮有毒,而且味道实在说不上好闻,因此捡的时候很仔细。
    秀竹点头:“小姐以前也这样,只是老爷总担心,不许你去做。”
    “可以放着一些,孩童冬日易发风寒咳嗽,用白果捣碎重蜂蜜水给桃桃喝,好的也快。”冯依依脸颊贴上一缕发丝,随着动作而轻晃,“娄夫人的咳症,也可以用。”
    秀竹抬头,树顶上还有满满一树的果子:“可不少啊。”
    “还有,”冯依依双臂抱起,蹲在那儿,“可以炖猪脚,做粥,炒着吃也好。”
    两人就这样蹲在墙角下,好像是在扶安城时那样。
    此情此景,秀竹心中生出感慨。原来世间事终有定数,兜兜转转,最初注定要分离的姻缘,最后却又重新圆满。
    送走秀竹,冯依依提着篮子去凉亭,那边桃桃正跟着乳母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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