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依依和林晋同时回身往外看,就见着大殿内自巨柱后走出两人,一前一后。
    前面人年约四五十,身材略臃肿,一身柔和正黄也减缓不了他脸上的狠戾气,正是永王詹勒。
    而他后面半个身位的距离,是一个年轻郎君,二十出头,一身青袍,风姿绰约。
    “娄中书觉得本王的地下宫如何?”永王脸上掩不住的得意,眼瞅着高高在上的王座,同样不遮掩自己的目的。
    娄诏停步,看着一方水池之隔,那边墙下一间铁笼,里面可不就是冯依依。
    同样,冯依依也看见了娄诏,两人视线在空中相交。
    永王笑笑,对于这种有情人之间的苦难感到刺激。别人越苦难,他心里就越疯狂。
    铁笼中,林晋仿佛看见救星,手从铁栏里伸出去挥舞着:“王爷,是我,快让人将我放出去。”
    隔着老远,永王无动于衷,甚至嘴角不屑一声:“聒噪。”
    不理会林晋的大呼小叫,永王在意的是身旁的娄诏。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喽啰相比,身边的可是大盛朝左相,手握半个朝堂,天下年轻文人之首。
    “娄大人想必也知道,大盛的皇位原本是本王的,后来先帝驾崩前被人迷惑,才改了人。”永王慢慢说着。
    这些假话说的就像真的,堪得上一句厚颜无耻。
    娄诏袖下拳头松开,淡淡扫了永王一眼:“事实总会被有心人掩埋。”
    他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娄相识时务,”永王走到翠玉香炉旁,肥厚地大掌拍了两下炉顶,“以后辅佐本王,咱们前事既往不咎。”
    娄诏眼眸一眯:“若是不识时务呢?本官之前做了许多,王爷不少人折在我手里,还有詹世子也是我送进的顺天府。”
    永王眼眸一冷,像暗洞里毒蛇的眼睛:“不中用的人本王不要也罢,至于世子,他自己技不如人,怪谁?”
    两人相视而立,彼此各怀心思。
    “王爷想让本官归顺,也不必抓我夫人,这算诚意?”娄诏瞥了眼铁笼方向。
    “哪里?”永王笑笑,“娄相的夫人,本王请来后一直好好相待,你看可少过一根汗毛?再说,本王这不是太想见娄相吗?”
    娄诏眸色陡然变冷,出口话语如同裹了冰碴子:“我又怎样能信你?”
    “娄相有的选吗?”永王一步步踩着玉阶上去,“谁让夫人是你娄相的软肋呢?”
    永王登上高台,双臂一展,宽大袍袖在空中一划,人已经落座于黄金王座之上,俨然一副睥睨天下的天子架势。
    “娄相要不要来本王这边站站?看到的绝对不一般。”
    娄诏皱眉,下意识往铁笼看去,就见铁笼里的那道铁闸缓缓升起。
    钢铁齿轮摩擦的声音,咯吱刺耳,耳膜像被针刺着一般难受。
    “依依!”娄诏叫了一声,额间刹那沁出薄汗。
    笼中,林晋早已吓得瘫软在地,急得岔了声调:“王爷,我是林晋,放我出去……”
    然而并没有用,那铁闸还是缓缓升起,里面黑豹凶残的弓起身子,露着贪婪的獠牙。
    越是大声喊叫,越是能吸引那畜生的注意。
    铁闸彻底放开,黑豹仿佛知道自己的猎物跑不掉,轻巧的迈着四爪出来,脑袋晃着,观察笼中的两人。
    后面,那铁闸又缓缓下落合上。
    。
    京城地下排水沟。
    梅桓手里提着一盏羊角灯,透过灯光看着前面的路。与其说是路,不过就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排水沟。
    里面的味道实在不必说,即便口鼻蒙着布巾也遮不住呛人味儿。
    “确定是这条路?”林昊焱跟在后面,手捏着鼻子。
    他是养尊处优的公府世子,何曾来过这种地方,那熏人的臭气几乎要了他的命。
    梅桓在浑水中一顿,似是讥讽道:“世子受不了,现在回头尚且来得及。”
    林昊焱岂会因少年的一句话就放弃,更是觉得人似乎对他有些敌意。
    碧水村的村长走在中间,不时看着手里的图纸。
    “先生,你觉得会在何处?”梅桓问。
    当年的京城底下排水沟是出自傅家之手,离现在有不少年岁。因为环着京城的两条主水沟像极了葫芦形状,便叫做葫芦沟,后来又慢慢改叫成福禄沟。
    永王的地下宫自然也要排水,如此娄诏想到,从地下入手,寻到地下宫。傅家在这方面有优势。
    村长手指在图纸上一点点查找,仔细看着周围有无新开的排水沟。
    这张图并不是傅家最初的那张图纸,旧图留在工部。这张图是娄诏凭着小时候的记忆,用了大半日绘制出,细细标记了大小水沟。
    “再往前。”村长摇头。
    地下不比地面上,根本辨不清东南西北,但是按照娄诏所做的标记,应当是在永王府附近。
    林昊焱背上扛着一个麻袋,每一步行得仔细,离着梅桓一段距离。
    因为背上的是火.药,这可怕的玩意儿见不得一点火星子。
    “林晋。”林昊焱咬牙念着这个名字。
    回去国公府后,林昊焱又仔细排查了一遍府里人员,后面查出林晋就是那投井婢子的情郎。而且冯依依失踪当晚,有下人亲眼看见林晋出府。
    时辰就这么合适的对上了。
    再后来,林昊焱查了林晋的一切,包括钱庄里的银子,京城里买的私宅……
    谁又能想到,那个闷头不语的庶子会做出如此疯狂之事?
    几人走出窄水沟,前面豁然开朗,是一处大的空间,一间房子那么大,两条石柱支撑。
    四下好几个排水口,似乎是走岔了路。
    梅桓生出急躁,看着村长手里的图纸,这要是再找不到,他不敢想娄诏和冯依依会怎样。
    “呜呜……”
    “什么声音?”林昊焱站定,左右看着。
    梅桓抬起手示意几人安静,然后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是豹。”
    “豹?”林昊焱想翻白眼,直接怼了句,“这下水沟中何来的豹?老鼠倒是不少。”
    。
    “嗖”,一枚袖箭自永王的手腕上射出,银光一闪直飞铁笼。
    “吵得本王都听不清娄相的话。”永王厌烦道。
    “啊!”铁笼中的林晋惨叫一声,抬手捂住自己胸口。
    肩伤未好,如今胸口中箭,林晋疼得倒在地上。喉管中腥气上涌,“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面前猩红蔓延。
    黑豹闻到血腥,当下有了抉择,朝着林晋扑了过去,张开血盆大嘴直接咬上。
    冯依依别开脸,跑去一旁捡起地上的铁棍。
    外面,永王笑笑看着娄诏:“娄相别见怪,本王实在见不得这种背后捅刀子的小人。本王欣赏的就是娄相这样的人。”
    娄诏还有什么不明白?永王射杀林晋,就是来给他看,逼他做决定。
    今日,他选择跟随永王,或许就会救回冯依依,可是他就得向不共戴天的仇人低头;不同意,这地下宫也是他和冯依依的葬身之处。
    到了现在地步,你死我活,永王已经不在意杀一个一品官员。
    这大殿看似平静,实则暗处一定藏了人,机关更不必说。
    “好。”娄诏抬步往高台上走,神情平淡,“本官也来看看高处能有什么?”
    永王见人上来,狠戾眼睛一眯:“有。娄家回归京城,重回豪门世家之列,娄相才华,难道不该位至公候?”
    “国公,”娄诏已经走上来,直视永王,终于说出自己的要求,“另加,辅国首宰。”
    永王手指敲打龙头扶手,盯着娄诏:“不想,娄相还是同道中人?”
    “王爷可以先扣下我夫人,等我回去就将人口略买案作结。”娄诏干脆说出,“王爷想想,把谁推出去,我也好跟晏帝交代。”
    “好。”永王大掌一拍,“娄相过来说说,怎么个结法。”
    铁笼中,一道栏杆从中而降,将冯依依隔开在一端。
    声音惊扰了黑豹,见着猎物没了,它丢开半死不活的林晋,转头过来拍打,凶狠跳起。
    见此冯依依用那铁棍敲打铁栏,故意激怒黑豹,吸引它的注意。
    畜生果然发怒,狂躁的吼叫着。
    王座上,永王身子一侧,看着走近的娄诏,等着他的主意。
    娄诏像是做了决定一样,在王座前俯身:“本官以为,这案子委实不难,只要……”
    “轰隆”,随着一声巨响,地下宫摇晃着,墙壁上落下灰尘,烟雾翻滚而来,中间平静的水池竟然也像沸腾起来。
    “娄诏是你!”永王怒喝一声,手当即重拍扶手龙头。
    本来铁笼降下的隔栏重新提起,黑豹停止拍打,静静等候。
    四下涌出藏在暗中的侍卫,纷纷朝王座聚拢来。
    娄诏眼疾手快,扯过永王的手用力一扭,当即卸下了他的手臂。
    永王惨叫一声,脱臼的胳膊再也不听他的使唤。
    娄诏才不管鬼哭狼嚎的永王,托起那只废掉的手臂,对准铁笼,按下袖箭。
    像方才一样,永王手腕下飞出一枚袖箭,直朝铁笼飞去,只是这次发出的是娄诏,而射去的是黑豹。
    隔栏才升起一点儿,黑豹甚至还未迈一步,就躺倒在地上,喉咙穿过一柄箭矢。
    冯依依身子纤瘦,灵巧钻过隔栏下面,去到另一边。
    此时,林晋浑身是血,眼睛瞪得老大,嘴里汩汩的往外冒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我知道他……你听……”林晋用着最后的力气看冯依依。
    冯依依蹲下,心知成了这样,人已经活不成。可怜贪婪,到最后落得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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