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听在这里,不由地将身子坐直了,也将景和打量了回,只看着景和若说从前还有些男生女相,今日再看已褪去了青涩,是个少年模样,眼角眉梢带的笃定的笑意仿佛是猎人瞧着落入陷阱的猎物一般。

    景和话中的意思再明白没有,他从前说过与玉娘合力,由玉娘替他谋夺太子位,他推玉娘上后座,这话到了今日还是这样。看着景和这幅模样,玉娘掩在广袖中的双手,缓缓握成了拳,脸上却笑道:“二殿下的孝心,我尽知了。淑妃那里二殿下更要孝顺些才好。”

    景和听见玉娘这话有松口的意思,只是碍着陈淑妃,这也难怪,陈淑妃是他亲母,他空口白牙地说一句,也怨不得她不能信,只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她信不信了。是以景和眉间一松,笑得愈发地潋滟。

    ☆、第203章 逼迫

    景和之所以要铺排下今日这局,一是他素来自为多智多计,屡屡被玉娘破局哪有不介怀的,譬如前回他好好的一个局面,叫玉娘以陈女官之死与将景淳接出掖庭给破了,以至于一点子好处也没沾着。虽说除了景明,可景明那般任性天真的一个孩子,从来也不在景和眼中,倒是他安排在景明身边两个线人折了进去有些可惜。

    更叫景和难耐的是,玉娘竟当着他的面儿赌他不敢在乾元帝跟前将她的真面目揭露,玉娘说那话时,秋波流转,眉眼生动,种种娇媚之态,仿佛是只成了精的狐狸,一想起玉娘那得意的模样,景和连着牙根都有些痒。

    而后玉娘与高贵妃的几回来往,景和看在眼中。景和自诩是个聪明人,顿时悟了玉娘图谋。原来玉娘之所以对景明见死不救,事后又救景淳出来,不是要与他作对,而是等着高贵妃母子与他母子结下死仇,从而不得不做她的手中刀。

    待得景和想明白这节自将玉娘怨怪,他几番示好,这位昭贤妃只做不知道,偏费心去图谋高贵妃与景淳那对蠢货。高贵妃是个什么东西?一点心机盘算也没有,叫人玩弄与鼓掌之间而不自知,白长了张聪明面孔。景淳更是个喜欢男人的东西,又浅薄燥烈,叫人几句话就能哄了去。这样的人能帮着她什么?!

    景和明白从前种种之后,立意要给玉娘个教训。也是凑巧,马氏闹了这场出来。景和虽未领实差,到底是在外走动的,早于玉娘知道消息。景和素知李皇后与玉娘已成死结,拿着这个把柄,哪有不发作的理,当时便使人送去了椒房殿。以玉娘的狡猾,哪里肯白受皇后教训,不是当场叫李皇后下不来台,便是回去哭诉与乾元帝知道。

    无论哪种,以乾元帝的多疑多半儿会疑心到李源父女窥测帝踪上,必定要查,若是查无实证,转过头会疑心着哪个?会不会疑心到他爱如珍宝的昭贤妃身上?要是叫乾元帝疑心了,那昭贤妃谢玉娘又会如何应对?又或是,以昭贤妃的聪慧,不待乾元帝疑心她,她自家先明白了过来?

    所以景和听着李皇后今日发作了玉娘之后就以陈淑妃令他来给玉娘问安的名头来合欢殿走了回,两个人言来语去了番,景和就明白玉娘已猜到了,见玉娘果然聪慧狡猾,景和便又起了初心。

    虽景和得意他临机应变将狡猾得狐狸也似的玉娘逼迫得不得不翻转脸皮,到底也知道越是狡猾的人疑心越重,若不能尽去玉娘疑心,日后合作也有嫌隙,只是合欢殿站了多少人,其中不少是乾元帝手上使过的,剖明心迹的话自然不能直说。

    只好在面对的是惯能闻弦歌而知雅意的玉娘,景和便道:“昭母妃即无恙,儿子这就回去告诉母妃知道,也好叫她欢喜欢喜。”这话便是与玉娘说,他的盘算陈淑妃不独知道,还肯赞同。

    玉娘听着景和这话,心中愈发嗔怒,脸上依旧带些笑容,却将眼光往四周一掠,才道:“我这里并无大碍,你与淑妃说叫她放心便是。”

    景和顾虑着合欢殿人多,其中更有乾元帝的人,自是不方便说话,这时瞧玉娘脸色,便知玉娘也是一般考量,只做个孝顺儿子的模样笑道:“是,昭母妃即无恙,儿臣便告退了。”玉娘颌了颌首,并不多言,看着景和走到殿门,霍然起身转回内殿去了,广袖拂动间将搁在浮雕喜鹊登梅四足鼓腹茶几上的天水碧汝窑茶盏拂落在地,滚得几滚才停住,里头的茶水与茶叶都洒了出来,沾染了一片,这块地毯都废了。

    玉娘这一番动作,景和恰好回头也瞧在眼中,这才放心。若说玉娘多思多虑,景和也不遑多让,他自以为熟知玉娘性情,常以笑面对人,实则最是狡猾隐忍。若是玉娘坦然地应承了他的话,那便是她那里还有后手,如今这样强自忍耐,正是叫人捏着了把柄之后恼羞成怒的模样。

    景和回身仰面瞧了瞧合欢殿上的巨匾,眼中一片得意:“《本经》有云:合欢,主安五脏,和心志,令人欢乐无忧。”

    又说玉娘回在内殿,服侍的宫人们待要跟进,却叫玉娘喝止道:“不得我吩咐都不许进来。”说来昭贤妃为人素来和气柔软,虽当今将她宠得厉害可丝毫也不见骄矜,这般露出恼怒的颜色倒是头一回,从珊瑚起,一个个都站着了,看着玉娘摔帘而入。

    进得内殿,玉娘将手紧紧握着才止住了手上的颤抖,景和即能设下这个局,自然有后手收尾,好将她洗脱出来,可真要与景和串联?

    以景和与陈淑妃母子的手段,一旦沾上便难解脱。莫说以景和的心思城府如今已是这样难以掌握,待得长成只有更可怕,便是那陈淑妃也不可靠,只怕扶景和上太子位之后,先要去死一死给陈淑妃让位的便是她这位昭贤妃了,答应了他们,无异于与虎谋皮。

    可要是不答应,景和的后手必定接踵而来。玉娘倒不是怕拆穿她心机诡谲之后失宠甚而身死,怕的是失宠之后再不能为沈家满门复仇,不甘的是她那般辛苦铺排的局面,一招不慎便化作烟云。若是如此,她当真是死也不能瞑目。

    玉娘这里虽是嗔怒,却也定得下神,知道景和多疑,故意露出些慌张来与看,好暂且安景和的心,连那个拂落茶盏的举动都是玉娘故意而为。这时退回内殿,玉娘不肯叫人进来打扰,自家一个呆着,将她进宫之后所有的事从头至尾都想一想,除了这回的事,可还有什么纰漏没有,若是有,可能做什么补救。玉娘正一桩桩细想,乾元帝那里已吩咐了赵腾去查护国公李源。

    护国公是百年国公府,李源又是皇后亲父,当然有这等手段人脉在宫中安排下个眼线,是以这回这事叫乾元帝愤怒的倒不全是李媛砸伤了玉娘,而是护国公李源即能在他身边安排下眼目爪牙。

    这回是探听后宫**,若是探听政务呢?又或者是在他身边做下什么手脚来?如今李媛可还是皇后呢!他若是出着什么事,他父女两个里应外合连着朝纲也好把持了去,李源为着他护国公的爵位可说殚精竭虑,什么做不来,是以乾元帝亟不可待地宣了赵腾进来,以他为主,又叫高鸿为副细查。

    又说赵腾领着乾元帝口谕,听着乾元帝安排的人手,心中便是忐忑,知道因前头有护国公许嫁孙女一事,虽当日赵腾回了乾元帝知道也说了不愿意,这事到底在乾元帝心上种了些疑心,不然为何将高贵妃之兄安排做他的副手?无非是高贵妃与李皇后不睦有十数年,若有盯着护国公府的机会,高家怎么能放过。

    赵腾心知,这回差使怕是赵腾到乾元帝身边之后最难办的一遭。若是查出李源有什么也就罢了,若是查不出,以乾元帝的性情,许就会疑心自家徇私,以高鸿的为人多半会推到他的头上。可是只是圣口即开,那有不领旨的理?他若是不领旨,乾元帝立时就能疑了他。

    果然如赵腾所料,乾元帝这里令赵腾去探查护国公李源,又叫了陈奉过来,使他与昌盛两个串联,将前殿。后殿、宣政殿、宣室殿、温室殿,椒房殿细摸一番。陈奉听着旨意,细想了回,又问:“圣上,昭阳殿、合欢殿、承明殿可查不查?”这话一出,昌盛不由自主地瞧了他眼,复又低头不语,

    以乾元帝心思,不愿将玉娘当寻常妃子看待,也很不愿查玉娘。可若是诸殿皆查,只脱出合欢殿不查,不免叫玉娘引人注目,不免不美,是以乾元帝才将昭阳殿,承明殿一块儿摘出来,不想叫陈奉当面请问,不由瞧了眼陈奉:“若是事涉这三殿,押后再说。”陈奉要的就是乾元帝亲口说出这话来,如此一来,一旦查出于合欢殿有关的事,他便有时间从中斡旋。领了乾元帝的口谕,陈奉躬身领旨与昌盛一块儿退了出去。

    只不说玉娘和乾元帝这里各怀心思,景和也去了承明殿与陈淑妃将今日见了玉娘的事简略一说。母子两个商议了一回,便定了主意,由陈淑妃出面,以安慰玉娘受牵累为由将玉娘请来,承明殿这些年早叫陈淑妃治理得铁桶一般,在这里说话一是不怕人传出去,便是玉娘要反咬一口,也寻不出个人证来。

    陈淑妃与景和安排即定,看着景和眼角眉梢透出几分得意,更增神采,不由得意,眉眼笑得弯弯,道是:“我的儿,过得年你就十五了,也该择妃了,你心上可有什么盘算没有?”景和听着陈淑妃这句,脸上一点子也不动容,淡淡道:“母妃可是瞧上了吴大用家的女孩子?”

    吴大用现在大理寺,品阶虽还在谢显荣之下,可却是大理寺的老人,自是人脉扎实。吴大用的女儿正是当日赏花宴时叫黑猫抓了手的那个,当日还是陈淑妃为她宣的太医,自那以后,那位吴姑娘只说是感念陈淑妃慈爱,常有绣品孝敬,举凡帕子,荷包,乃至绣鞋,不一而足,陈淑妃收了绣品也赏过几回,倒是有来有往。要说吴家这个女孩子论起年岁来还大着景和一岁,已将十六,至今尚未字人,其中为着什么,不问可知。

    陈淑妃见景和点破,也就笑了,道是:“哪里是我瞧上了,这女孩子的父亲手上难得是个实职,又为你所用,他的女儿逢迎我,我哪好拒人于千里之外,岂不是冷人的心?不想他家将女儿拖到今日,你可有什么想头没有?”

    ☆、第204章 疑心

    景和听着陈淑妃的话,微微笑道:“依我大殷朝律法,皇子可有一正二侧三妃。”陈淑妃亦是明白人,只一听这话也就知道景和只肯将侧妃位给那位吴姑娘。

    叫吴姑娘奉承了这些日子,她又有个有用的父亲,陈淑妃自然不讨厌她,也仅止于不讨厌罢了。且陈淑妃也明白若要景和日后内宅和谐,侧妃的出身就不能高过正妃,若是将正妃位给了吴大用的女儿,又往哪里去寻侧妃,难道真要从民间采选不成?民女哪儿来年的助力!只这样的事,便是他们与吴家都肯了,乾元帝那里未必肯答应。

    陈淑妃迟疑地道:“你父皇哪里许不能答应。”景和听着陈淑妃这话,哈哈一笑,倾向陈淑妃,轻声道:“我们说不肯,她呢?”乾元帝待她可说是有求必应,只消她肯开口,乾元帝还能驳回吗。陈淑妃听言,想了想才道:“她不肯应承呢?”昭贤妃的性子何等狡诈狠毒,哪是当真能受胁迫的,正所谓打蛇不死必遭其反噬,只怕这里答应得好,一旦脱困立时就要反目。

    景和垂目看着自家手掌,轻声道:“母妃先将她请了来再说。”陈淑妃将自家儿子上下仔细打量了回,迟疑地道:“好孩子,不是我不信你,只是那人也太狡猾了。”景和听着这话竟是一笑,眉眼潋滟:“谁说不是呢?”陈淑妃正喝茶,听着景和这句,再看景和面上神色,不由得手上一抖,大半盏都泼在了手上,将手背烫得通红。

    又说乾元帝这里令赵腾与高鸿两个密查护国公,高鸿接着旨意,一时竟有些感叹。

    自打景淳得罪,高贵妃失宠,高鸿已许久不曾领过要紧差事了,哪里晓得忽然就叫乾元帝启用,还是密查皇后之父。莫非圣上这是要对皇后下手?收罗得护国公的罪证,先将护国公定罪。罪臣之女何以忝居后位?便能以此废了皇后。而后再将昭贤妃扶上去?不然如何不用谢氏兄弟,倒要用他,他是高贵妃之兄。高贵妃与昭贤妃有夺宠之怨,有他在,便是查出李源有不法事,也不能有人说谢家为着后位罗织罪名。

    再有,高贵妃也召见过徐氏,屏退了左右哭诉李皇后与陈淑妃之行事,倒是昭贤妃,虽有夺宠之怨,倒是没旁的过犯。若是由她坐上那个位置,一来报了景淳之仇,二则,新后为着她母仪天下的风范,也要宽待从前的妃嫔与诸庶子,贵妃母子的日子比之如今还要好过些。

    高鸿自以为猜透了乾元帝用心,出得未央宫回到家中,立时使人将弟弟高鹏喊来,兄弟两个将幕僚都叫齐了,关起门来商量了好一会,便定准了主意,护国公传承百年,李源承袭护国公也有二三十年,不能一星半点过错也没有。便是真清白,圣上即要定罪,可还有个“行未显,意先有之”的罪名。

    只他们兄弟虽拿定了主意,却愁到底正使是赵腾,凡事还要他定准。赵腾为人素来不苟言笑,未必肯做这样的事。不想那位寿山石听着,掂着稀疏的长髯一笑道:“两位东翁差矣。赵将军是哪位?手握神武营,圣上素来倚重信赖的心腹,若是圣上并无此意,何苦叫他?牛刀弑鸡矣。”这话一讲,倒是叫在座诸人都点了头。

    高氏兄弟还有个想头,他们为昭贤妃立下这等功劳,昭贤妃那样聪明一个人,自然知道以德报德。且陈淑妃即是心计诡诈,皇后初立,总要心腹,除着贵妃,新后还能信着哪个?高鸿与高鹏兄弟两个到了这时候都拿定了主意,不肯叫护国公走脱。

    不说高鸿兄弟这里打定了主意要将李源入罪,且说李源在宫中确有些人脉,只是近不得乾元帝的身罢了,探听些消息倒还行得。这时的护国公府已知道李媛失脚上了人的恶当,又将乾元帝惹怒,这回连着养病的借口也不找了,径直将皇后禁足。

    唐氏听着这个消息,当时就晕了过去,待得醒来,只晓得扯着李源痛哭,一叠声地要李源想法子,又满口嚷着要昭贤妃去死。

    李源较唐氏想得更明白些,知道这回算计的只怕是他,要栽个窥测帝踪的罪名与他。一旦真勾起了乾元帝疑心,莫说他如今已失了帝心,便是从前乾元帝还肯信他之时也不能容忍这个罪名。窥测帝踪是个什么罪名?大不敬,十恶不赦之罪。

    真要落了这个罪名,莫说护国公的爵位了,性命也未必保得住。先将他除了,下头废后自是名正言顺,皇后位一旦脱空,依着乾元帝如今的心情,哪个能做皇后还用问吗?自然是合欢殿的昭贤妃。

    李源回头再看,这世上哪有岳母愚蠢跋扈到管到女婿小妾的肚子上去的?何况是昭贤妃的母亲。以昭贤妃那贱人的心机手段,再看谢家那两个儿子的为人,他们的母亲怎么可能胡闹成这样?只怕马氏往她女婿那里闹,也是他们谢家商量好的一出戏。

    由马氏出头闹一闹,放个话柄在那里,再唆使御史一参,便将私事化为国事。如今后宫都掌握在昭贤妃手上,要递给消息到椒房殿,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若皇后不说什么,与她也没什么坏处。只消皇后一动,就是入了她的毂。皇后是如何得知宫外的事?以当今的疑心量窄,哪有不多想的?

    李源在书房坐了半日,又与幕僚商议了好一回,终于写了一本送了上去。这本自不是为他剖白,更不是替李皇后喊冤,却是直指玉娘出身有诈,直言道是:唐氏归家曾言及昭贤妃酷似沈如兰之女沈昭华,而唐氏又见过昭贤妃母亲,母女两个全无相像之处,虽有孔子阳虎之例,可这等例子又有多少?万一此即是彼,那昭贤妃进宫是为什么?老臣左思右想,心不能安,故此奏明圣上,已备万全。

    乾元帝看着这本奏章时,玉娘正在惯例地在一边磨朱砂,乾元帝立时将奏章合起来,靠向椅背将玉娘仔细观看。玉娘心上挂着事,叫乾元帝这般赤果裸地盯着,磨朱砂的手不由一顿,又抬头对了乾元帝一笑道:“圣上这么瞧着妾,倒是叫妾心慌。”乾元帝探出手去抓着玉娘的玉手将她往怀里一扯,托起了她的脸细看了会,微笑道:“你慌什么?莫不是怕我?”

    阿嫮去时是一十五岁,容颜尚稚,身量未足,仿佛是才打苞的花骨朵,而玉娘进宫,虽履历上一般是十五岁,其容颜已初露艳色,身量高挑,这几年也未再长身量。再者乾元帝也是见过谢氏诸人的,玉娘的容貌确与谢逢春、马氏全不相同,便是谢显荣与谢怀德弟兄,与玉娘也无相似之处,当时乾元帝还笑说这是民间说的歹竹出好笋。

    可那是在没起疑心之时,一旦起了疑问,这些似是而非的都成了疑窦。

    乾元帝仔细看着玉娘,若玉娘真是阿嫮,在他身边这几年,她当年可是说过:“他就不怕睡着了我给他一刀吗?”她要动手,自家早死过多少回,为什么她不动?或是,或是她瞧上的是后位?是要叫沈如兰的外孙子做他大殷朝的皇帝?

    可玉娘与阿嫮酷似,李氏头一回见着玉娘时便该知道,为何早不说晚不说,偏在此时?莫不是李源这老儿知道了他已下旨查他,为着混淆视听,故意说这些话来扰乱,好浑水摸鱼,脱出身去?

    依着乾元帝的本心不愿意疑玉娘,只怕错怪了玉娘,伤了玉娘的心。可,可玉娘若是阿嫮呢?那景明之死,与她有没有干系?这回的“窥测帝踪”是不是她的手笔?从前举凡种种,都是她的作态?

    乾元帝从前喜欢阿嫮,就是喜欢阿嫮骄傲刚烈,轻易不肯低头。可这样的性子,如今是委曲求全,哪一日她做得皇后乃至太后,照着前些日子她的举动,怕就是吕雉第二,刘氏子孙恐无遗类。乾元帝思虑再三,竟是不知该怎么办,手上依旧托着玉娘的下颌,逼得玉娘不能转过脸去。

    玉娘叫乾元帝这样看着,心上跳得厉害,脸上依旧做出个茫然地神色,笑道:“圣上莫不是不认得妾了?”乾元帝这才微微笑道:“朕瞧着你仿佛有些眼熟。”

    自玉娘得宠,乾元帝已很久不在玉娘面前自称朕了,这时忽然将这个字说出口,玉娘全无防备,心上仿佛叫人重重一击,顿时将眼睛睁大了,强笑道:“妾也觉着圣上亲切。”乾元帝道:“就只亲切吗?朕以为你对着朕有别样心思,所以哄着朕。”

    这是乾元帝查着这回不关护国公父女的事,疑心在她身上了?还是,还是哪里出了问题。玉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乾元帝合上的奏章。

    他是看完这本奏章才变了颜色,上面写的是什么?又是哪个递上来的?

    乾元帝见玉娘将眼光一动向奏章,知道玉娘必是有事瞒着他,不然不能是这副模样,心口仿佛空了一般,将玉娘的脸放开,在她脸上轻轻一摸,叹息道:“你回去罢,这几日朕就不过来了,不用等朕。”

    玉娘眼中慢慢地凝了泪,又瞧了那奏章一眼,从乾元帝怀中站了起来,转头走了开去,临到殿门前,又回头瞧了眼乾元帝,睫毛微微一颤珠泪滚滚而下,瞧得乾元帝心上不忍,只的将脸转了开去。

    从前玉娘只一落泪,乾元帝便要屈从,今日竟是转过脸去,玉娘便肯定出了事,当时也不做停留,迈步出去。才出得温室殿,酷烈得西风卷来,吹得玉娘几乎站不住。如意过来将玉娘扶住,轻声道:“娘娘仔细些。”玉娘按着如意的胳膊,轻声道:“你师傅呢?”如意道:“师傅有差使哩。”

    玉娘点了点头,放开如意的手,就要迈步,秀云上来道:“娘娘,肩舆备着呢。”玉娘瞧了眼肩舆,却是不坐上去。

    ☆、第205章 狠手

    从温室殿往合欢殿路途颇远,又时值冬日,这一路走回去,若是冻出个什么来可怎么好,秀云等苦劝了回,见玉娘不肯坐肩舆,只得抬着肩舆在后跟随。玉娘借着走回去的这一段,将她服毒苏醒后的事,细细梳理了回,自觉并无多少疏漏,这才略略放心。

    只是乾元帝说了不来,便是真的不来,一连几日都没往合欢殿去。未央宫上下都拿眼盯着合欢殿呢,见乾元帝不往合欢殿去,人人心思浮动起来,可要说昭贤妃失宠,倒也未必,乾元帝虽没去合欢殿,却也没往别处去,更没召人侍寝,只一个人在温室殿住着。

    说来从前高贵妃得宠时诸妃嫔们还能分些甘,可自从昭贤妃得宠,直将乾元帝霸得一丝不漏,诸妃嫔们哪有不怨恨的,这会看着两个不喜欢了,好比喜从天降一般,往温室殿前走动的,送吃食的,可说是络绎不绝。唯有昭贤妃,莫说人了,就是茶也没来送一盏。起先乾元帝还会问一句,过得两日竟是问也不问了,只他这里不问昭贤妃如何,旁人送来的也一概不接,未央宫中直闹了七八日才渐渐地安静下来。

    期间有乾元帝指与玉娘请平安脉的那楚御医来回,说是昭贤妃已有两回的平安脉不叫请了,原是依着惯例,玉娘是三日一请平安脉的,可自乾元帝不往合欢殿去,玉娘便不叫楚御医摸脉,头一回还能进去问一问起居,瞧一瞧脸色,这回去,连着合欢殿的门也没叫楚御医进,楚御医无奈,只得来回乾元帝。

    乾元帝听着这话知道这是恼了,略迟疑了回,道是:“你过去只说是朕的话,问她是不是自承有罪,不然就老实叫你请脉,拿着身子做乔算什么。”楚御医听着这话,额角不由沁出了些冷汗来,暗道:“你俩个耍花腔何苦拿我做伐。”心中虽有怨怪,还得领旨再往合欢殿去。

    又说玉娘知道乾元帝疑了她,她是心上有病的,哪能不疑虑,只摸不透到底是乾元帝疑心着“窥测帝踪”是她的手脚还是疑心着她的来历,那封不叫她看的奏章又是出自哪个的手笔,只一时间又哪里猜得透。

    玉娘揣摩着乾元帝性子,知道若以她这几年在乾元帝眼中的性子,若是□□分了只怕要落个心虚的考评,索性不叫楚御医请脉,也好试一试乾元帝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待得听着楚御医忐忑不安地将乾元帝的话复述了,玉娘心头微微一松,知道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只当着楚御医的面依旧露出委屈的模样道:“圣上若是以为我有罪名,只管发落就是,何苦这般作弄我。”到底还是叫楚御医请了脉。

    楚御医请了脉脸上就现了些迟疑的神色,将昭贤妃看了两眼,细问道:“娘娘这些日子身上可有异样?饮食如何?”玉娘想了回,道是:“晚上不太能睡,饮食如常,旁的也没什么。”楚御医听着,又道:“睡眠补神,娘娘便是谁不着,也要在床上多躺躺,身子到底是娘娘自家的,若是伤着了,可没处后悔去。”玉娘听着这话,眼圈儿一红又忍住了泪:“知道了,你去回圣上罢。”楚御医退到殿外,又叫了金盛与珊瑚说了回话,这才往温室殿复旨。

    见着乾元帝,楚御医将昭贤妃的症状回了,竟是个滑脉。虽滑脉主妇人妊娠,可七情郁结,肺脾郁结也可致滑脉,因滑脉时日尚浅,一时也难明辨,总要过些时日才能确诊。楚御医又道:“圣上,娘娘禀赋柔弱,受不得磨折,纵真是滑脉,这般心思郁结,也难保母子平安。”

    自玉娘产育景琰之后,乾元帝一直想着玉娘再怀一胎生个儿子出来,到时无论母以子贵还是子以母贵都是个说头,可喜讯久久不至,偏在此时仿佛有了消息,乾元帝听着这话,也不知是喜是忧。接着李源奏章之后,乾元帝次日便遣了密使往阳谷城查谢家底细,不过七八日,那密使只怕还未曾到阳谷城,他要这会子去了合欢殿,若是查实玉娘确是玉娘,自是个皆大欢喜。可若玉娘是阿嫮,他这会子就过去了,日后可还怎么放得下脸来!难不成就将错就错?可她那样当他傻子哄。如何忍得。若玉娘是玉娘,这一胎无论男女都是好事儿;可若玉娘是阿嫮,是个女儿也就罢了,是个儿子,日后若是起了什么心思,又怎么了局?

    乾元帝这几日也算是进退维谷,想起玉娘的娇婉柔弱就放心不下;可一想着“妾身不明”心肠又硬了几分,却不忍去瞧玉娘,只怕叫她一哭就移了心肠,只与昌盛道:“你去合欢殿走一回,瞧瞧怎么样了,叫金盛他们留意了,有个什么就宣御医。再与昭贤妃说,叫她安心静养,若她是无辜的,朕自不能委屈她。”

    昌盛虽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可圣上这幅模样分明是起了戒心偏又狠不下心肠,便亲往合欢殿走了回。

    玉娘心机诡谲,看着昌盛过来,便摸着乾元帝心思,对了昌盛呜呜咽咽地落了一回泪,把帕子掩面道:“便是瞧在孩儿份上,他也不来么?”昌盛叹了口气,劝道:“娘娘且放宽心,奴婢虽不知圣上与您怎么了,圣上到底还是记挂着您,不然也不能叫奴婢走这一回。且纵有什么,您若是平安生个皇子来,也好说话。”

    玉娘听说,这才将掩面的帕子放下,露出哭得通红的一双眼来,泪盈盈地对昌盛瞧了眼,道是:“圣上就不能与我明说么?便是王法定罪,也该容我自辩回。”昌盛哪里敢接话,唯有喏喏,玉娘那话也不过是向乾元帝表明无辜,并不是强逼的意思,看着昌盛唯唯,也就叹了口气道:“还请昌内侍与圣上说,我知道了。”昌盛答应了,领命退出。

    乾元帝冷落了昭贤妃,先几日也没个动静,待得乾元帝一连十数日没去合欢殿,前朝便暗流涌动起来,却是李源自奏章上去,便留心看着朝中动静,知道乾元帝似疑心了昭贤妃,便使人参劾,因此陆续有参昭贤妃跋扈,不敬皇后的;又有参谢氏兄弟专擅的,乾元帝一概留中不发。因有玉娘递出来的消息,谢逢春、谢显荣、谢怀德等也不上本自辩,反都告了病,只在承恩侯府闭门谢客。

    倒是高鸿高鹏兄弟两个,不愿意叫护国公得意了去,也寻着李源一系的错漏,参了两回,乾元帝一样不理

    这事要从李源自打从唐氏口中知道昭贤妃酷似昔年的沈昭华说起。李源素来有智谋,听着唐氏信口一句,也就动了疑心,一来他不怎么信两个全无干系的人能像到脱个影儿一般,二来也是要瞧瞧谢家有无有不法情由,就将主意打在了这里,早遣人往阳谷城走了回。

    那时线人便探听着承恩候谢逢春还有两个女儿嫁在阳谷城,长女英娘嫁的是个秀才,算得上夫妇和睦,家中也称小有;至于次女月娘,嫁得的丈夫倒是个进士,却是夫妇不睦,如今夫妇分居。这人又寻机将英娘月娘见了回,都不是如何出色的人物,只看谢家诸人,再想不着能有昭贤妃这样出色的人物。

    也是合该有事,偏叫这人遇着一人,却是从谢府出去的一个丫头,唤作兰花儿,道是从前服侍过从前的谢家三姑娘,如今的昭贤妃。

    说来这兰花儿并不是谢家的家生子,不过是签了几年活契做的是粗使活计,并不能到太太姑娘跟前服侍,因着机缘也到玉娘跟前走过两回。待得玉娘进宫得宠,谢家迁往京都,除着家生子,签活契的下人一概放了出去。不想这兰花儿颇有些志向,仗着曾在谢家干活,逢人吹嘘她服侍过当今的宠妃贤妃娘娘,这线人便将兰花儿带回了京,交在了李源手上。

    兰花儿几时见过国公这样的贵人,便将她与玉娘的交情又加厚了两分,又感叹:“从前娘娘在甘露庵住着,那时贼尼们欺着娘娘软弱,还指使她哩。”不想在李源眼中,昭贤妃是个狐媚的,与软善再没半分干系,听了这番话,再把前情一串,愈地地觉着玉娘似是假冒。

    李源原本还要收罗些证据,好做成不是也是的铁证,不想出了“窥测帝踪”这事,李源只得仓促上本。虽李源有几分信心,却也怕自家猜错,到时乾元帝见错疑了他心上的人,必要迁怒。李源为人素来狠辣,知道乾元帝是必定会遣人往阳谷城来查的,竟是抢先一步赶往甘露庵,将庵里尼姑杀尽,又烧得一把火,故意将细软洒了一地,做成了粗看是劫杀细瞧却是杀人灭口的局面,好日后栽赃嫁祸,连着兰花儿也没逃出性命去。

    如今看着乾元帝将参劾昭贤妃以及承恩候府诸人的奏章留中不发,知道乾元帝这是在等阳谷城的回音,待要再逼,只怕弄巧成拙,反叫乾元帝起了疑心,只得强自忍耐。

    因先有景明之死,后有李源这一本,这一年的正旦未央宫中也未大肆庆祝,这些时日中,乾元帝依旧绝足不往合欢殿去。到得出了正月,虽依旧未见乾元帝有什么新宠,可内朝外朝已渐渐有昭贤妃失宠的风声传开。从前玉娘得宠时,多少人往合欢殿奉承,如今见露了失宠的苗头,那些逢迎的虽不说做了鸟兽散,也来得少了,直将合欢殿上下都气个仰倒,便是这时,前往阳谷城查谢家底细的密使也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还记得在内情一章中出来的打酱油的兰花儿吗?

    ☆、第206章 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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