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齐家,马氏叫梁氏降服住,回来与谢逢春与谢怀德父子哭诉梁氏无礼,不将她这个婆婆放在眼中,不想谢氏父子都道梁氏做得好消弭了一场祸事,还将马氏禁足了段时日。自那以后,马氏见着梁氏就有些儿心虚,不敢怎么摆婆母架子。这时叫梁氏一扶一按,火气顿时降了些,顺着梁氏的手势坐下,扭脸与梁氏道:“你也听着她自家的话了,并不是我与她过不去哩。我若是和她过不去,又怎么肯见她呢。”

    梁氏笑道:“母亲最是慈悲,旁人不知道,我们当您媳妇的,哪能不知道?您不过是性急些,有口无心的,说过也就好了。”顿时就将有口无心四个字还了陶氏,陶氏叫梁氏噎得满面赤红,就有些站不住,待要回去,偏又舍不下女儿外孙,只得忍气在一旁坐下。

    梁氏将眼一撇,便将眉竖了,与伺候在房中的丫头们道:“母亲待人一向宽厚,纵着你们,倒是将你们纵成姑娘小姐了!如何夫人唤你们与陶淑人上茶,都这会子了,你们上的茶呢?”马氏听了,这才省悟自家失礼,她自是不能认错去拆媳妇的台,也忙道:“是哩!茶呢?你们一个个的都这样胆大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却是陶氏一进来便与马氏将话说僵了,是以马氏不曾唤丫头们与陶氏上茶,不想倒成了梁氏打岔的借口,叫她们婆媳这样理直气壮的一讲,连着陶氏自家也疑惑了起来:可是马氏唤过上茶的?小丫头们没了规矩,所以没上茶?

    不等陶氏想明白,梁氏又叹道:“淑人你也知道,这回事涉圣上哩。若是李氏他们家只咒着娘娘一个人,哪里会有这样的收场,不过只诛首恶一个罢了,偏生连着圣上。这样的大罪,圣上只诛李氏一门,已是天高地厚之恩了。若是再为李氏家人求情,又怎么开得出口呢?”

    陶氏听着梁氏这话分明是个声口松动的意思,顿时哭道:“二奶奶,您说的话,我们怎么不知道呢?只是阿宝是我独女哩,她要有个什么,我活着又有什么意趣,不如跟了她一块去,倒还干净。”说到这里,把帕子捂了脸,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

    马氏听着梁氏仿佛有答应的意思就有些急 ,这怎么能答应:人家要害你性命,你都肯放了人去,可不是告诉人,这是个心软的蠢货,只管害她,成了便是大富贵,若是不成,哭一哭,求一求也就好了。日后还能有个消停吗?

    故此马氏正要出声,却觉梁氏扯了她的袖子,对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第220章 套话

    却说梁氏出生时,她的曾外祖母平安大长公主还在世,平安大长公主格外疼爱这个曾外孙女,常接她去公主府住亲自教养。平安大长公主在世时颇为得势,是以公主府长年热闹,梁氏也见惯了贵妇官太太们,知道她们的心思灵巧,马氏这等粗浅手段,不能是她们的对手,心上很不放心,故此掩了过来要听马氏与陶氏说话。前头还好,待陶氏说出宸妃封后的话来,心上便是一惊。

    虽是,乾元帝欲立宸妃为后几乎好说是贵胄圈中心照不宣的秘密,可乾元帝一日不下旨这事儿便不能宣之于口,哪个说出来便是枉测圣意,要论起罪名来,也好算个大不敬了。但凡略有些见识的,都要装个不知道。如今陶氏倒是信口言来,虽有些情急的模样,可梁氏还是疑心陶氏另有所图,是以顾不得冯氏还不知道她过来了,现身拦在马氏跟前。

    好在马氏这人有诸多短处,也有几样好处,其中一个便是识时务。这时看着梁氏忽然现身与陶氏说话,虽不明白梁氏意思,到底还是忍着没发声。

    陶氏那里呜呜咽咽哭了回,没听着马氏与梁氏婆媳两个安慰,只得止了哭,把帕子掩了面,却从帕子边上偷窥了眼,只看马氏脸上满是不耐之色,梁氏容色倒还有些悲戚,就以为梁氏到底年轻心软些也是有的,因此又向梁氏侧了侧身,含泪道:“二少奶奶您慈悲,若不是走投无路,谁又愿意上门讨嫌呢?”因看梁氏比她女儿小不了几岁,这会子金尊玉贵地坐在马氏身边,以宸妃之势,再给他们家搞个爵位来也不出奇,只消这梁氏能生个一儿半女,日后前程只有更好的;而自家女儿外孙的性命也未必保得住,越想越是心酸,眼泪落如急雨。

    梁氏由着陶氏哭了回,直至陶氏自家收声,才道“陶淑人也知,事涉巫蛊,又是诅咒圣上的,便是族诛也不枉了。然圣上慈悲,只罪及李源一门,已是天高地厚之恩,至于李源诸子媳尽在其中,也是律法使然。若是超脱了淑人的爱女,余下诸媳又当如何呢?”

    马氏听着梁氏这话大急,嚷道:“你这孩子糊涂!他李家要害的是你嫡亲小姑子性命哩!你怎好怜悯他们!叫阿德知道了,也不能答应你!”梁氏细眉一皱,脸上露了些为难的神色,转向陶氏道:“陶淑人你也瞧着了,家母不喜欢哩。且我也虑着,若是开了陶淑人这个前例,李家余下那些媳妇的母家,一个个地求了来,可怎么好呢?”

    陶氏听着马氏驳梁氏的话,心上先是有些慌了,不想梁氏这里仿佛有答应的意思,只是顾虑着叫人知道了,一个个求上门来不好做。陶氏欢喜之下竟是脱口而出,只说是:“二少奶奶只管放心哩,您帮了我们,我们哪有往外供您的理?且那人,哪有人不懂感恩的。”虽陶氏改口极快,这一转折还是叫梁氏听了去。

    说来也难怪陶氏口风不严,陶氏的丈夫听着是个四品官儿,却是散官,手上没甚实权,在京都这样的地方,哪里提得起来,颇不叫人看在眼中。是以陶氏在人前走动时,便会看人脸色,很不愿意得罪人,这回要不是为着救女儿外孙,她也不能亲自来讨这个嫌。这时听着梁氏顶着马氏答应了他的恳请,一时欣喜便脱口而出,也是她惊醒得快,才没将实情交代了,只说了那人俩字,可这俩字,也惊动了梁氏。

    梁氏要的就是这个失言,当时就冷笑道:“怪道淑人上门呢,却是有人指点。”陶氏忙道:“二奶奶误会了,原是我失口,并没人指点。我们家出了这样的事,又有哪家愿意靠过来呢?”说着又要哭。梁氏便站了起来,一手按住马氏,口中却道:“淑人也太过了些!你来求人说话且不尽不实!淑人请便,看着哪家慈善往哪家去吧,许能救得令千金与令外孙。”就命小丫头们送客。

    陶氏见梁氏翻转面孔来下了逐客令,顿时慌了手脚,她也尽知,便是宸妃开口,也不一定有个结果,何况旁人,当时顾不得身份,将来扶她走的小丫头一拦,转与梁氏道:“二奶奶休恼,实在,实在这人也与我们有恩哩,她关照着我不要提她的名字,我即答应了她,便不能违信,并不是我故意欺瞒二奶奶。”

    即是与陶氏说的,便是个女眷了,只消摸一摸陶氏这几日来往的人,不怕查不出。梁氏心上笃定了,脸上才显出笑容来,感叹道:“原来如此,倒是我误会了淑人。淑人即能信守对前人的承诺,想来也不会误了我们。”

    陶氏听了这些,又喜又悲,点头道:“是,是,二奶奶说得极是。”梁氏微微笑道:“只是我虽能为你转达,这成与不成的,却也不好说,万一事不谐,还望淑人不要怪我。”陶氏此事已欢喜万分,颤了声道:“是,是,这样的大事,也只有宸妃娘娘的金口才有用哩。便是不成,我也是尽了心了。”说着又要哭。梁氏已从陶氏套出了话便不耐烦再与她周旋,与小丫头道:“好生送陶淑人出去。”

    陶氏一边儿抹泪一边儿过来要谢马氏,无如马氏十分不喜欢梁氏这般自作主张,待要出言拦阻,无如叫梁氏强按着,待要挣扎却又记起自家小儿子在她闹了齐瑱家,险些惹出祸来后与她说的话来,道是:“母亲,您久在民间不知道京中事体,若有什么事,嫂子不在,您听凭梁氏处置便是。不然再闹些什么出来,惹恼了娘娘和父亲,可不能这样轻易了事的。”

    因有谢怀德这话在,马氏到底忍着没再与梁氏争驰,好容易看着陶氏出去,马氏便问梁氏,只说是:“那些人黑了心肠地害你妹子,你倒要替他们求情?!我们谢家哪里对不住你,叫你这样无情!便是二郎知道你这样,也不能答应你!”梁氏倒也好性,叫马氏这样一顿发作竟也不恼,反笑道:“母亲急什么呢?我已说了这情未必求得下来,她自家也是首肯的,到时不行,又怪得了谁呢?”

    马氏叫梁氏这话说得一愣,张了眼对着梁氏看,却看梁氏星眸皓齿,含笑微微,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迟迟疑疑地道:“你是个什么意思呢?”梁氏又哄马氏道,“这样的人,哄她回去便是,母亲实在是太实心了,才不肯撒这样的慌。只是我们不哄她,她在这里哭哭啼啼的也就罢了,转头出去哀哀凄凄地与人说我们家见死不救,我们也就罢了,娘娘面上也不光辉哩,所以媳妇不得已哄了她几句,也亏得母亲明辨,才没当面揭穿媳妇。”

    梁氏也实在了得,竟是将马氏方才训斥她的话当做没听着一般,将马氏哄得信以为真,脸上也笑了,拍了拍梁氏的手道:“我的儿,你这样就对了。你妹子在宫中辛苦,我们在外头可不能拖累她,一家子兄弟姐妹,总要守望互助。”梁氏答应得极是爽快,笑道:“是,母亲这话媳妇记着了。”到了这时,马氏已觉着这小儿媳妇又是美貌又是伶俐,实在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若是再生个一儿半女的,那这个媳妇可真是再好没有。

    又说梁氏从马氏这里出来径直去了冯氏处,将她怎么去的马氏处,如何套出陶氏的话都与冯氏说了,又道:“我以为,这人唆使这陶氏往我们家来必有所图。以我想来,那人总是赌陶氏为救女儿,自然无所不用其极。我们若是不肯答应她,那人就会撺掇着陶氏将我们家如何见死不救传扬一番。虽说罪名是圣上定的,可也禁不住那些人自以为良善,来贬一贬我们家心如铁石。贬我们也就罢了,多半儿还要说娘娘从前的良善都是哄人的。若是我们答应了求情,也不妨碍着他四下替我们传扬一番。李家为着什么得罪的?偏我们家替他们求情,叫人可怎么想呢?这条计不可谓不狠,所谓知己知彼,此人是谁,总要大伯能者多劳,查一查的好。”

    梁氏挥洒自如地将陶氏压得一些儿脾气也没有的事儿,冯氏也听着了,起先也有些不喜欢,只以为梁氏这是抛开了她去讨婆母喜欢,不想梁氏自家过来解释清楚,又剖析明白,也就疑心尽去,且梁氏所说,十分成理,由不得冯氏不认真。

    冯氏想了想,便道:“我知道你的盘算,不过是哄着她并不是真的要去见娘娘求情,只是那人即存心构陷,必有后手,你可想好了如何应对?”

    梁氏眉眼弯弯地一笑,拉了冯氏的手道:“这事儿我还要与嫂子陪个罪。”凑在冯氏耳边说了几句。冯氏听说,脸上很有几分迟疑,顿了顿才道:“罢了,依着你的话便是。”而后妯娌两个凑在一处,将细节认真商议了回,冯氏迟疑地道:“我想着,还是不要告诉他们的好,男人家做戏总不真。”

    梁氏也点头道:“嫂子这话极是,母亲那里也要瞒一瞒的好。”冯氏听着梁氏这般自然地提及马氏,脸上不由一僵,转眼也就笑道:“这是自然。”

    却是冯氏与梁氏不同。冯氏嫁进谢家时,虽与谢显荣夫妇相得,然因她陪嫁甚少,叫小姑子月娘瞧不上,马氏疼爱女儿,对着这个长媳也就冷淡,偏那时间谢显荣在书院读书,常不在家,也难回护她,是以冯氏的日子不太如意,直至进京之后才算好过。

    可到了梁氏这里,梁氏是兵部之女,又有侯爷舅公,若是认真算一算,梁氏还好管当今圣上唤一声表哥,是以在梁氏面前,马氏本就不敢如何拿着婆母架势,何况谢怀德还肯回护梁氏,是以马氏待梁氏竟好算个和气。马氏即待梁氏和气,梁氏与谢怀德又恩爱甚笃,自然对这个婆母也肯友善。而冯氏虽对马氏这个婆母并无多少襦慕之心,到底教养攸关,知道克制,是以看着梁氏关照马氏,只略感不喜欢,转头也就抛开了。

    冯氏与梁氏妯娌两个商议即定,当时便分开动作,预备着演上一出好戏与人瞧瞧。

    ☆、第221章 异味

    到得晚间谢显荣与谢怀德弟兄两个从衙门回来,先来给马氏请安。马氏看着长子方面微须,仪表庄重,年不足三十,已颇具官威;再看次子谢怀德白面朱唇,俊秀舒朗,也是少年得意,心上先自喜欢了。可一看着两个媳妇,固然梁氏出身即高,又美貌年少与谢怀德恰是一双俩好。而冯氏,即无家世助力,面目也只勉强算得秀丽,不由叹了口气,懊恼如何当时急匆匆就给长子娶了亲,若是同次子一般拖延几年,也一般好娶个美貌的贵女为妻。

    冯氏嫁与谢显荣已久,平日也是周到的人,马氏也不会再无事挑剔她。可今日恰有陶氏之事,马氏即高看了梁氏一眼,便挑剔起冯氏的不足来:出身差些也就罢了,为人也不伶俐,譬如今日的事,二郎媳妇就知道来打个圆场,她这个当大嫂的,偏就躲在一旁,实在叫人不喜欢。

    马氏即不喜欢了,便要摆出个母亲样儿,只谢显荣如今身上威仪日重,马氏倒也不敢胡搅,便与谢怀德道:“二郎,今日亏得有你媳妇哩。”便将白日的事说了回,又拉着梁氏的手道,“阿容这孩子我一见就喜欢,可见我们娘儿俩是有缘分的,娘娘做的好媒。”

    饶冯氏是知道马氏为人的,还是叫她这番话臊得脸上绯红,便是梁氏也有些尴尬。倒是谢怀德笑嘻嘻地道:“母亲这话说得,倒像您不喜欢大嫂一般。亏得阿骥不在,不然仔细阿骥知道了不答应。”

    这也是谢怀德知道马氏为人多少有些任性,今儿不知为什么就恼了大嫂,恼了也就恼了,偏拿自家夫妻来作伐。虽说是为人父母偏心的尽有,自家兄弟到底是血亲,还能彼此容让些,可妯娌间,叫婆母这么有意无意的挑拨,日常天久的,难免生出芥蒂来。若是平常人家也就罢了,可如今他们家已成烈火烹油之势,早是众矢之的,若是自家先生出矛盾来,岂不是给人可伺之机。

    只马氏的脾性,素来喜听软语不好直言,多少年来一贯如此,谢怀德是她儿子,哪有不知道的,便拿着谢骥来哄马氏。谢骥是谢家独孙,马氏哪有不喜欢的?在马氏心上,谢骥比之谢怀德只怕还更重些,是以听着谢怀德这话就在他身上拍了两拍,做出副恼怒的模样道:“你这孩子,也来教训你老娘!我几时说你嫂子不好了?旁的不说,只她生下阿骥,就是我们谢家的功臣。”

    梁氏在马氏当着谢显荣与冯氏的面儿夸她时已有些尴尬,只自家不好辩白,好在谢怀德圆场打得快,梁氏这才悄悄地出了口气。谢怀德瞧在眼中,便对着梁氏颇有些得意地一扬眉,梁氏脸上微微一红,将脸转了过去,口角的笑意却是遮也遮不住。瞧在一旁的冯氏眼中,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谢显荣,却见谢显荣也对了她一笑,颇有些安抚的意味,冯氏这才心上大定,只消丈夫是个明白的,便是婆母胡闹些又能如何呢?是以马氏也回了谢显荣一笑。

    马氏这人,要她说良善也未必,她几次三番想要孟姨娘的性命,便是余姨娘死在她眼前,也不见她动一下眉头。玉娘才回家时,便是有大用,可因孟姨娘之故,马氏瞧玉娘也不入眼,言语中多有敲打讽刺。更有挑剔长媳出身的想头,可真看着儿子媳妇们和睦,倒也乐意,还催了他们走:“我这里没事,你们都回去罢。”

    谢显荣夫妇与谢怀德夫妇相携出了端寿堂,谢显荣与谢怀德兄弟俩在前,冯氏与梁氏俩个落后几步。冯氏是个明白人,梁氏方才尴尬的神情她也看在眼中,又有谢怀德圆场在后,且她是长嫂,自然要有个心胸宽广的气度,先笑道:“母亲性子素来如此,弟妹很不用往心上去。我们总是一家子,哪有自家先乱起来的道理。”梁氏听着冯氏这话,也就笑道:“嫂子这样讲,我也就安心了。”妯娌两个说话时又往前头瞧了瞧,看着谢氏兄弟并肩而行,不由相视一笑。

    又说谢怀德与梁氏回在房中,梁氏先服侍谢怀德脱了外头官服,将家常衣裳换了,又从春鹃手上接过面巾来递与谢怀德,看着谢怀德净了面,喝了两口茶,方慢悠悠地与谢怀德道:“外头可有什么人拦着老爷说话?”谢怀德闻言瞧了梁氏眼,笑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怕李家的亲故缠着我们替李家求情,你只管放心哩,李家犯的是什么事儿?只消他还想做官,再不敢出声的。倒是女眷出面,成了固然好,不成也是女人家的事,无碍官声。”

    梁氏闻言冷笑道:“什么女人家?女人家就不能成事了吗?妇好如何?孟母如何?卫夫人如何?冯太后如何?平阳公主如何?萧太后如何?刘太后如何?便是武后又如何?!”谢怀德听着梁氏这一大串女中俊杰,忙笑道:“是,是,是下官失言,下官与夫人赔罪,夫人勿怪。”梁氏听着这几句,方才住口,依旧余怒难消地对着谢怀德睇了眼。谢怀德也不介意,只笑道:“若那陶氏的事,你仿佛有了主意的模样,不妨说来我替你周详周详,只当是我赔罪的礼了。”梁氏轻哼了声,道:“很不用你,到时你就知道了。”谢怀德见梁氏胸有成竹,也就罢了,自去梳洗,临去净房前还道:“真不用?过一会子我可悔了。”梁氏便赶他:“好啰嗦的人。”谢怀德哈哈一笑,这才进去梳洗。

    又说谢显荣夫妇回去,先去看一双儿女。宁姐儿年小觉多,已然昏昏欲睡,软绵绵地靠在奶娘身上迷迷糊糊地喊一声爹爹,又把头搁在了奶娘肩头。谢骥已然入学,倒是颇有乃父风范,颇肯用心,这会子还在背书,瞧着谢显荣进来,老老实实地站起来喊了声父亲,肃手站在一边儿由谢显荣考较了回功课。谢显荣见儿子答得流利,这才露了些笑容。

    夫妇俩回在房中,谢显荣方与冯氏道:“阿骥是个好孩子,你平日多费心。虽说阿骥日后用不着走功名这条路,多读些儿书,总没坏处,多少外戚就坏在不学无术上。”冯氏便笑道:“老爷如何说这些,难道阿骥不是我儿子?”谢显荣道是:“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不过白嘱咐句。”冯氏笑着称是,又与谢显荣道:“说来,今儿陶氏闹的这一场,多亏得弟妹在,不然也弹压不住她。”说着便将梁氏与她剖析的话又与谢显荣说了回。

    谢显荣听了便道:“罗士信罗大人原就是此案主审之一,他为人十分仔细,又能体察上意,我将此事告诉他知道,请他调动些人手也容易。只是那人即是知道告诉陶氏来我们家讨情,岂有不提防陶氏将她卖与我们知道的?”

    这话说得冯氏也迟疑起来,或者陶氏是人故意抛来的诱饵?那明日梁氏计划的那一出,可做不做呢?冯氏不能决断,顾不得与梁氏说好的瞒着各自的丈夫,凑在谢显荣耳边说了。冯氏的话一讲,谢显荣脸上便露出些凝重来,思忖了回,道是:“这也罢了,不过是几个下人,只仔细不能留下把柄也就是了。”冯氏听着谢显荣答应,这才放心。

    到得明日,谢显荣与谢怀德两个上朝之后,冯氏与梁氏到马氏这里走了遭,告了假,只推说要往未央宫前走一趟,也好应付陶氏、马氏尤自念叨,只说是:“不是说哄她的么?”梁氏与冯氏对瞧了眼,这回由冯氏出面,哄马氏道:“不走上一回,那陶氏以为我们哄她可怎么好呢?”马氏虽不甚灵敏,可也听出这话儿不对:“你这孩子不老实!本就是哄那陶氏回去的,怎么成了叫陶氏以为我们哄她!”

    梁氏忙笑道:“母亲,是嫂子没说明白。我们哄得陶氏相信,她才不能往出去说我们哄她啊,母亲说可是不是这样?”马氏听着这几句,依旧觉得有些不对,偏又说不清,只得道:“罢了,你们快去快回,不要给娘娘闯出祸来。”

    冯氏与梁氏两个忙答应了,各自回房按品大妆。冯氏与梁氏虽说都是玉娘的嫂子,可谢显荣已是从三品的大理寺少卿,更是承恩候世子,是以冯氏身上也有三品诰命。而谢怀德如今不过是个六品,梁氏连着递牌子进宫的身份也没有,若要进宫,只好依仗冯氏或马氏的身份,是以今日两人通往,倒也合情合理。

    若是以品阶论,冯氏是承恩候世子夫人。世子夫人的仪仗一般有制式,全副仪仗摆出来,也是浩浩荡荡一列。可冯氏今日却是摒弃大轿,同梁氏一般都是一顶两人抬的小轿,带着丫鬟家丁,就往未央宫去了。

    天子脚下,首善之区,虽是两乘小轿倒也平安,并无人敢生事骚扰。不想轿子才到朱雀大街,冯氏坐的轿子就摇晃起来,再看给冯氏抬轿子的两个轿夫,前头那个脸色通红,额角沁汗,腿脚也有些儿软,摇摇晃晃歪歪斜斜地往前走了几步,再行不动,双膝一软,便跪在了地上,冯氏的轿子险些翻倒在地。随轿的丫头东菱正要开口训斥,就闻着一股子异味从那轿夫身上传来,竟是腹泻了。这人偏是在轿前头,连带着冯氏的轿中也仿佛沾满了异味。

    且不说轿子也不是随意抓了人来就好抬的,不仅要有把子力气,还要会得使力,省力。冯氏的轿夫倒了,家丁顶不上,轿子行动不得。便是有人好顶上轿夫的位置,可冯氏叫那股子异味熏过,又怎么敢亵渎宸妃?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发现没有,梁氏说的女中俊杰,每一个都是对时代有杰出贡献的,在当时有独立精神的女性。

    ☆、第222章 冤枉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阿幂昨天卡文,明明有大纲的,偏怎么写感觉都不对,所以没更新,对不起大家。

    又说陶氏请托了承恩候府求情,她也是个小心的,只怕梁氏红口白牙地哄她,这里答应得好,那头却是搁置不动,是以叫家中老仆在承恩候府外等着,看着世子夫人与二奶奶出门了回去禀告。那老苍头也仔细,还跟了一段路,看着轿子到了朱雀大街,这才折返隋府,回了陶氏知道。、

    陶氏听说自是满心欢喜,只道宸妃日后是要做皇后的,有个显示她仁爱悲悯的机缘送在眼前,以她的聪明又怎么肯放过。圣上待宸妃何等宠爱,只消她开了口,多半儿要给她体面,阿宝与几个孩子的性命总能保住。只消能保得性命,便是流放了,日后也能寻机赎回。她心上即存了这样的指望,陶氏便坐不住,直命备轿预备着到承恩候府外等候,也好早些知道结果。、

    不想陶氏的轿子才转进承恩候府所在的玄武街,就看见两顶小轿从承恩候府侧门进去了,陶氏见此情形,心上就是一沉:若是承恩候夫人走的自是中门,从侧门进的,不是世子夫人便是谢二奶奶了。可她们不是进宫去了吗?这个时候合该在宫门前,如何回来了?

    陶氏只觉得双手都有些抖,叫了随轿的老家人来,使他到承恩候府的门上打听。老家人去了片刻就回来了,回说是世子夫人的轿夫好端端地在朱雀大街摔了一跤,不知怎地竟摔得失了禁,人中黄流了一地,恶臭难闻。叫那臭气一熏,世子夫人又如何好进宫,只得与二奶奶一块儿回来

    。

    陶氏听着这话,不由急道:“世子夫人去不了,那二奶奶呢?!没几日就是刑期了。”当时便命老家人再去叩门,递贴求见。说来陶氏也有些忐忑,只怕冯氏与梁氏两个不肯见她,不想片刻里头就传出话来,道是世子夫人与二奶奶请陶氏进去,听得这话,陶氏才松了口气。

    这回梁氏是在自家所住的乐居堂见的陶氏,看着丫头们上完茶,梁氏便道:“我也正打算遣人去请淑人呢,不想陶淑人这就递帖子了,倒是巧了。”陶氏见梁氏这话仿佛讽刺一般,脸上不由自主的一红,含羞带愧地道:“我听着夫人与奶奶进宫,心中忐忑,在家呆不住,故此,故此出来等候。”

    梁氏以袖掩了掩口,陶氏看着她这个模样,只觉是自家莽撞了,愈发地没底,正想寻几句话来说,不想就听着梁氏道:“陶淑人,这回真是对不住了。说来也怪怕人的,那轿夫摔了得可惨,那腌臜样儿,我都不敢提。”

    陶氏听着梁氏这番话,口唇微动,待要说句,世子夫人去不得,您也是宸妃娘娘的嫂子,您也去得的呀,且您与圣上还有亲哩。只是陶氏到底还有些理智在,知道这样仿佛赖定的话是要得罪人的,说不得,只得抹泪。

    又听得梁氏道:“好好儿的谁成想出了这样的事,你也别太伤心了。”陶氏听着梁氏言语客气,倒像是有愧一样,便要以哀戚的姿态来打动她,便哭道:“我知道,这事也不是夫人与二奶奶想的,都是我女儿时乖运蹇罢了。只是,只是我这一世只得这么个女儿,她有个长短,我可怎么活呢。”

    梁氏看了看陶氏,眼中带些笑轻声道:“事到如今还能如何呢?陶淑人多看着两位公子罢。”陶氏正哭得凄凄惨惨,耳中听着梁氏这话,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看梁氏,却看梁氏脸容端庄美丽,神色关切温和,顿时哽了哽,再要哭,却是接不上了。

    梁氏看陶氏不哭了,这才道:“说来,这会子也早,我们换了轿子再求见宸妃娘娘也使得,只是那轿夫摔了后,我大嫂好意当时就请了个郎中来瞧一瞧,也免得耽误了伤势。不成想郎中竟说轿夫一点病也没有,可他摔得那样,大街上那许多人都瞧着呢。细想来,许是和阴祟的事沾了边儿,故此上天示警,不然怎么能这样。”

    陶氏听着梁氏这些话,嘴唇都抖,挣扎着道:“二奶奶这是什么意思?”梁氏满脸惊异地看着陶氏,轻声道:“淑人还不明白吗?淑人要是不明白,只管往大街上听听。”

    却是那个轿夫之所以会腿软,是因着早晨吃的馒头里有泻药,量极轻,不过泄个一两回的量,偏抬轿是个体力活,将药力催发,果然当街发作。待他泄了两回之后,再请个走街串巷的郎中来又能瞧出什么?而因梁氏品秩关系,不能单独递帖子,是以这出事的轿子必要是冯氏的,如此这样,两个人才好一起折返。

    如此一来,冯氏与梁氏两个是要往未央宫去的,偏叫这等古怪的事拦在了半路,偏还是朱雀大街这样热闹的地界,不用半日就好传得沸沸扬扬。若是陶氏再将承恩候府心如铁石不肯搭救个幼儿的话往外说,只消稍加引导,那轿夫忽然失禁忽然痊愈的事便好与前护国公府的事迹联络起来。

    巫蛊事有违天和,也难怪上天示警,不叫承恩侯世子夫人进宫也是有的。这是其一,其二,唆使陶氏的人可还躲在暗处呢。她即能通过陶氏来构陷逼迫她们,她们自也好利用陶氏反将她一军。

    虽以陶氏的心思还想不着第二层,可承恩候府指定着不会帮她这层,陶氏还是想得明白的。更明白了梁氏昨儿那些话不过是哄她的,有了今日这事,她再往外头说甚,都没用了。陶氏又气又恨又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道:“二奶奶真是好心思,你这样算计落魄的人就不怕报应吗?”

    梁氏冷笑道:“原是李家立心不正,才有如此下场如此报应。”陶氏叫梁氏这话刺得眼前发黑,恨声道:“我女儿何曾害过你们!”梁氏哼哼一笑,道是:“陶淑人这话好没道理,若不是令嫒嫁了这个丈夫,尊夫还做不得散议大夫哩。”陶氏听着这句,再站不住倒退了几步,将身子靠在几上,把手点了梁氏,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得,半刻才转过身,想着爱女与外孙已是必死无疑,心上似万把钢刀搅动一般,踉踉跄跄地前行,若不是有丫头们扶着,只怕陶氏连承恩候府的门也出不来。

    梁氏看着陶氏跌跌撞撞地出去,脸上倒是一笑。她为人素来稳重大方,玲珑乖巧,今儿这般锋芒毕露实在是为着故意激怒陶氏。陶氏会来承恩候府胁迫着她们去求情是听了人挑唆。即如此,若是不独事不遂她反受羞辱,以陶氏性情,怎么肯放过那人,多半儿会寻到门上去。有了陶氏这个引路人,谢显荣要查甚自然容易许多。

    四日后,李源、唐氏等人依律行刑,阖家上下大小男女老少总计有百十来口,其中老的是李源与唐氏两个,少的是几个孙儿孙女,最小的正是陶氏才十个月的外孙子扬哥儿,正是什么也不懂的时候,还张了圆溜溜的大眼四处看瞧,见着爹爹李演武还咧了嘴笑。倒是年长些的那些孩子还知道害怕,却已怕得哭不出声了。

    李演武见着儿子不由自主的双泪交流,原是扬哥儿已瘦得只剩一个大头。却是扬哥儿还未断奶,可他的奶娘不过是外头寻来的,自然不受连累。扬哥儿没了奶吃,莫说只长了四颗乳牙,便是牙出齐了,大狱中又能有什么吃食,可不就瘦了。李演武见着儿子笑嘻嘻浑不知死之将至的模样,心痛如绞。

    大理寺卿罗士信奉旨监斩,先按着花名册一个个验明正身,待念着扬哥儿名字时,是李演武之妻隋氏代答,李演武听在耳中,心痛如绞,又看罗士信拔出火签,做势要掷。李演武心知只消这火签坠地,连着扬哥儿一起,一家子一块儿人头落地。也不知他是怎样想的,忽然就喊道:“大人,罪人有冤枉要申!”

    从来刑场规矩,但凡人犯喊冤必要暂停行刑给人犯个申诉的机会,不然事后查证,人犯确有冤枉,监斩的就有罪名,是以罗士信只得将火签暂时搁下,令军士将李演武押至面前,问他:“此案经三法司会审,圣上订谳,证据确凿,是个铁案,你竟还有冤可申。”

    李演武回头瞧了眼李源,李源如今须发如雪,脸上皱纹如阡陌纵横,瞧着就是个年纪古稀的老人,哪里还有半分国公的威风,李演武的心肠就软了下来。可再瞅一眼已叫前后哭声吓得大哭的扬哥儿,这孩子这般小,连着爹娘也不会叫,就要陪着丧命,更是可怜。李演武的心肠又硬了起来,终于回身对着罗士信磕了个头道:“事涉沈如兰通敌案,不见圣上,罪人不敢擅言。”

    罗士信哪里知道这李演武要说的竟是这七八年前的案子,一时迟疑了。那案子当年也是乾元帝钦定,沈家一般是阖族赴死,二百余口人,血将刑场上铺的沙子都染成了红色,再沁入沙子下的土地,两三年之后血色才淡,十分凄惨。可此案已过去这些年,李演武提及是要作甚,莫非是想拖延些时日?

    罗士信心上惊疑不定,只李演武即言说此案有内情,场上这许多人,罗士信便不好压下去,不然揭发,轻则丢了乌纱,重则性命也未必保得住。是以罗士信便命暂缓行刑,亲自去见乾元帝。

    乾元帝听着李源庶子李演武临刑喊替沈如兰喊冤,到底沈如兰的案子是他钦定,看着有人替沈如兰喊冤,自然惊讶。一时想着李演武或是借此拖延些时候;一时想着李演武或是怕死,虚构些故事来搏个活命的计划;一时又想,莫不是当时沈如兰当真的冤枉的,李演武知情,如今人之将死,所以肯还沈如兰个清白。一时又想,李演武即知道,旁的还有多少人知道?

    不想乾元帝这里左思右想,宣室殿后殿中的玉娘也是体如筛糠,要靠着墙才能稳住身形。

    当年沈如兰畏战,固然是受李源胁迫,可实情上也确是误了战机,叫降职也算不得十分冤枉,可从家中搜出的那封通敌书信,实实在在地冤枉了。旁的且不说,便是沈如兰当真是通敌了,也不能蠢到将这样的铁证搁在家中,这是怕命太长了吗?偏是乾元帝匆匆定下罪名,从此沈家飞灰湮灭,剩她一个孤零零在这世上,若不是赵腾与陈奉两个救她,沈家早已死尽死绝。

    经此惨变,玉娘如何不恨,如何不怨,是以亲耳听着有人道是沈如兰是叫人冤枉的,玉娘恨不能冲到殿前,求乾元帝将李演武调来细问。若是李演武当真能证明沈如兰是冤屈的,还沈家以清白,放他李家几口人活路也未尝不可。

    玉娘挪了两步又停下了,她这一出去便是招认自家不是谢玉娘是沈昭华了,以乾元帝的脾性,立时就要问她欺瞒之罪,至于李演武所说的沈如兰有冤,多半儿不会再提,沈家的冤屈再无昭雪之日。玉娘想在这里终于站住脚,凝神听着殿外,却听乾元帝道:“暂缓行刑,将他带过来。”

    听着乾元帝这句,玉娘只觉沈家冤枉昭雪有日,不禁悲喜交集,眼中珠泪滚滚而下,可又怕人瞧着倒是功亏一篑,侧面举袖将眼泪擦了。也亏得她素来不爱涂脂抹粉,擦了眼泪定了定神,倒也是平日模样,挪步往前殿去了。

    又说乾元帝正等罗士信将李演武提来,看着玉娘从后殿出来,虽是中心烦恼,脸上带出些笑来,对着玉娘伸出手:“过来。”玉娘脸上带些浅笑,走至乾元帝面前,叫乾元帝一拉便跌进他的怀里。

    玉娘坐在乾元帝怀中,看乾元帝眉间有些愁容,故意装个不知道,探手在他脸上摸了摸,轻声道:“圣上,您不喜欢呢。”乾元帝盯着玉娘的脸看了会,才将玉娘的手握住,叹了口气,却是没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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