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消谢逢春与谢显荣不插手,齐瑱不将端哥送回去,难不成月娘还亲自上京抢不成。是以齐瑱听着谢显荣这话,满心喜欢,站起身来,走在一边对着谢显荣做了个长揖。

    谢显荣坐着受了齐瑱的礼,又指着座头与齐瑱道:“你先坐。”齐瑱坐下,脸上带出些笑来,与谢显荣道:“长兄有甚指教?”

    谢显荣将齐瑱看了回,暗中叹了口气,这齐瑱倒是个会念书的,可惜是个聪明面孔笨肚肠,远不如怀德精明。旁的不说,只说他图一时之快,将月娘留在阳谷城就是大错。外头虽传说是月娘贤孝,可明白些儿的哪个不明白,这是齐瑱与月娘不和睦。做人丈夫的与有来头的嫡妻不和睦,反捧着个小妾,外头多少人背后笑他竟还不知道,还以为有了乾元帝那道旨意便是过了明路,万事大吉了。这样的人,可不是糊涂人!万不好叫他再留在京中。

    可谢显荣以己度人,只怕自家贸然说了叫齐瑱自请外放,齐瑱因此怀恨,闹出什么事来,因此有心使齐瑱自家提着要外放。便将齐瑱上下打量了几眼,微微笑道:“到得明年,你庶吉士三年任满就要选官了。咱们圣上是个明君,多半儿会叫你任个实差。即任了实官儿,有些事儿少不了要做妻子的出面交际,你是预备着接月娘过来还是由你翠姨娘出面?”

    这话儿倒是问到了齐瑱心上的隐忧来,若是以齐瑱的心思来说,他是叫月娘闹怕了的,不愿再见着她,可夫人娘子们之间交往从来都是正室嫡妻,哪有妾室出头的?旁的不说,夫人娘子们哪个愿意与个妾室交通,就是皇帝的妾,也有人不愿意给脸的,何况是他。便是他齐瑱不怕丢这个人,御史也不能放他过去。可月娘为人鲁莽任性,是个惯会闯祸的。莫看她如今有县君诰命,可在京都,这样的身份又算得了什么呢?纵然月娘有五品诰命在身,京都的诰命夫人还能少了吗?

    好在齐瑱虽有些儿糊涂,却也不是个蠢人,转眼也就明白了,直与谢显荣道:“若是选官,弟愿赴外任。”这话正中谢显荣下怀,偏他官做得久了,便是十分中意的事,也要推脱一二,当时就道:“外任辛苦,你可要想明白了。”

    齐瑱就道:“弟想明白了,到时还请长兄盘桓一二。若是弟放了外任,便好将月娘接过去,旁人只看着她县君的身份也要容让一二,这才保全得我们夫妻。”

    谢显荣心上满足,脸上还是做了个惋惜的模样,叹道:“你即计较已定,我也不好强你。倒是外任虽辛苦,你若实心公干做些儿政绩出来,到时连着令堂也好有一封诰命,岂不是光彩。”这话说得十分冠冕堂皇,仿佛真心替齐瑱盘算一般。

    齐瑱脸上却是喜动颜色,原来齐瑱自月娘得了县君诰命之后,便忧虑母亲顾氏弹压不住,要受月娘的乌气,谢显荣这番说话正是切中了齐瑱心思,齐瑱竟是长身而起,对着谢显荣又长长地做了个揖,道是:“弟谢长兄教训。”

    谢显荣脸上笑道:“你是我妹夫,我还能害你吗?”要说谢显荣实情算是真真的裙带官儿了,若不是乾元帝爱护玉娘提携她娘家人给她做脸,谢显荣便是有干才也不能从中进士起,只短短五年光阴,便做到了从三品的大员,多少有干才的官员,只为时运不济,到致仕也做不到三品哩。可饶是这样,如今真敢看轻谢显荣的人倒也不多,这都是谢显荣为人妥帖周全,公事上精明厉害,竟是一丝错也挑不出来,这样的人要哄齐瑱自然是轻而易举。

    齐瑱从谢显荣口中得着主意,欢欢喜喜地同谢显荣吃了酒,回到家中修书将承恩公府答应了不管瑞哥的事告诉了齐伯年。

    齐伯年与顾氏得着这个信儿,果然将答应英娘的事放在了一边,月娘一心巴望着将瑞哥接回来,顶好那翠楼不放心一块儿跟了来,母子两个都由她揉搓,到时什么气都出了。正是满心期盼的时候,却看顾氏将接人的事抛在了一边,自然不肯答应,径直去问顾氏,却叫顾氏一句:“县君若是不喜欢,只管请令尊为你做主。”给堵了回来。

    便是月娘任性暴躁听着这话也知道必是父兄不肯管这事,齐家方敢如此出尔反尔,又气又恨,却是拿齐家无可奈何,便是英娘听说,也唯有一声叹息。这是旁话表过不提。

    又说谢显荣哄得齐瑱动心要自请外放,心满意足地回在承恩公府,彼时吴王景和早已回去了。谢怀德见着他,便将他与景和说的那些话都告诉了谢显荣知道。

    谢显荣想了想,因问谢怀德道:“吴王可曾见过旁人了?她出来走动过没有?她身边的婆子的嘴可要管好了。”谢怀德便道:“我去问过,莫说是她了,便是她跟前的婆子,也没出门一步。”

    这话说得正是孟姨娘。孟姨娘自在乾元帝面前露了一面,叫乾元帝知道玉娘实则是她的孩子之后,便在承恩公府后院的新设的小佛堂里闭门不出,身边只要了一个不识字的婆子服侍,若不是月月要银米香烛供奉,承恩公府里便象没这个人一般。马氏起先看着孟姨娘还有些刺眼,到如今看孟姨娘犹如活死人一般,丝毫不为从她肚子里出来的玉娘做了皇后而她没有丝毫奉赠不快活,马氏倒也平心静气起来,还与冯氏梁氏道:“她也服侍了你们公公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凡她要什么,给看她就是。我们家还缺这些吗?”

    马氏以为孟姨娘识相,谢逢春到底对孟姨娘有些真心,自是觉着她可怜可爱,只看马氏如今肯照拂孟姨娘,这才罢了。

    可在谢显荣与谢怀德兄弟两个眼中,孟姨娘着实是个狠人。她将玉娘寄在马氏名下,甚风光都是马氏的,自家半分儿也捞不着,从前那样妖夭嚣张的孟姨娘竟能一声不出,不独一声不出,更是吃斋念佛去了,对自家真可谓十分狠心。对自家都能狠得下心的,那对旁人呢?是以谢氏兄弟便使人悄悄地看住了孟姨娘清修的小佛堂,只怕谢逢春知道了不喜欢,瞒着他罢了。

    今日景和一来,谢氏兄弟两个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孟姨娘。听着孟姨娘不曾出来,谢显荣点了点头,到底不放心,又道:“吴王这样亲和我等,必有图谋,殿下那里还是要告诉她知道,好叫她有个预防的好。”

    ☆、第264章 明白

    谢逢春听着儿子们的话,犹道:“我只不明白,吴王还想着甚呢?若是圣上有意立吴王为储,便是心爱皇后,不肯委屈她,可也不会降淑妃为婕妤,叫吴王母子们没脸。”谢逢春虽是无甚知识,母亲是孩儿的脸面倒还是知道的。他为着这俩个儿子,纵然与马氏险些儿反目成仇,在外头也肯给马氏做脸。以己度人,自然知道乾元帝根本没将吴王这个儿子看在眼中。

    谢怀德便笑道:“父亲,您这就不知道了,身为皇子,离着大位只有几步之遥,心自然就大了,这倒也不好说吴王甚。只是即有心与储位,还整日价弄这些小巧手段,不晓得展露才能风范,好叫圣上喜欢,大谬。说句大不敬的,便是叫他做得皇帝,也未必是个明君哩。”

    那位吴王只晓得将眼光盯在后宫,一心想将人踩下去,好显出他聪明能干来。却不晓得讨得乾元帝才是关键所在,他肯护着你,自然会替你周全,他若是无意与你,凭你作甚,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想吴王也是久受名师熏陶,竟连这些也不明白,倒也可叹。

    谢显荣脸上微微一笑:“你莫非忘了延平年间的事么?便是先帝朝,也不太平哩。咱们圣上,生性仔细,不肯叫皇子们蹈前事覆辙也是有的。” 谢怀德因而笑道:“倒是慈父了。”

    他们弟兄两个说话,瞧着是在夸乾元帝慈心,实则却是说着乾元帝秉性多疑,连着儿子们也信不过,不肯叫他们历练,以至于好好的孩子,长与深宫妇人之手,养出了一身妇人气来。以吴王景和的聪明来说,若是早些儿接触政事,也未必不是个厉害角色。

    谢逢春并不是很听得懂儿子们说话,心上到底记挂着玉娘虽做了皇后,可无有亲生儿子,便算不上稳当,便是她如今椒房独宠,可谁又知道日后如何呢?椒房殿从前的主人的例子活生生地摆在眼前,谢逢春便是没念过甚书,也心生警惕。是以打断了谢氏兄弟们的说话,只与谢显荣道:“你叫你媳妇儿与殿下说,旁的都是虚的,如今先生个太子才要紧,有了太子,咱们家才有日后哩。不然,叫旁人的儿子做了皇帝,她以为她那个太后坐得稳吗?”

    谢显荣脸上堆笑道:“儿子知道了。”又与谢怀德两个换过个眼神,双双告辞出去。出得福厚堂,谢怀德先与谢显荣道:“哥哥,万不可使嫂子与殿下说那些话,倒叫殿下心寒。”谢显荣道:“这是自然。”

    一时兄弟俩分别,各自回房。冯氏早已卸了严装,换了家常装束,她本生得容色平常,如今年华渐逝,人比之从前丰满了些,倒是雍容了。看着谢显荣回房,便挥退了丫鬟们,亲自上前服侍谢显荣更衣净面,待得谢显荣坐下,冯氏先奉上茶来,轻声与谢显荣道:“妾听着今儿吴王殿下来了,你和二叔都不在,我与夫人急得,亏得国公爷灵醒,知道叫二叔回来。”

    这话儿说得颇有点子意思,粗粗听着不过是说些闲事,若是细辩,谢显荣才是承恩公世子,谢逢春不叫他,反将谢怀德喊了回来,再联想起谢怀德从来得父母偏爱,焉知谢逢春不是更看重次子的意思。

    谢显荣将冯氏的手拍了拍:“父亲也叫了我的,叫事耽搁了。”冯氏听说,脸上微微一红:“妾知道了。”谢显荣将冯氏的手一拉,扯她坐在身边:“我知道你的心,可你也不是无知愚妇,该知道朝廷名器可由不得父亲母亲做主。”

    冯氏听这话就知道谢显荣这是说她多想了,脸上红得更深了,嗫嚅道:“世子说的,妾自然明白。只是父亲母亲从来偏爱二叔,若是生出什么糊涂念头,使得你们兄弟离心,可是亲者痛仇者快了。”

    说来也难怪冯氏忧心,她当时正陪在马氏身边,来传话的丫头又将话传不清不楚地,只说是吴王造访,国公爷请了二少爷回来陪客。马氏还笑道:“你们父亲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缩手缩脚地没的叫人笑话,好在二郎是个聪明的,有他在,我也放心了。”

    冯氏心上当时就是一沉,自她嫁到谢家,早看明白,谢显荣虽是长子,在马氏心上却是远远比不过谢怀德的,虽如今谢显荣做得了世子,可谢怀德娶的却是兵部尚书之女,又与宗室联络有亲,再有父母偏心,日后如何,谁又能料得到呢。

    因此谢显荣回来,冯氏便含蓄地提了一笔,不想叫谢显荣点破了心思,脸上顿时红透了,十分尴尬。 谢显荣倒也不恼,只淡淡与她道:“便是父母们糊涂了,二弟可不糊涂。咱们家这个爵位本就是幸进,若是殿下日后还能再进一步,少不了二弟的好处,二弟何用争?若是殿下不能成事,这个爵位也不牢靠,争来作甚?咱们家如今看着烈火烹油一般,可根基不牢,正是要自家兄弟同心协力的时候,你那些话,日后休得再说。”

    冯氏与谢显荣成婚以来,也算得上举案齐眉,几时叫他这样不留情面地教训过,且听着谢显荣的话,也知自己是多心了,又羞又愧,禁不住掉下泪来:“妾糊涂了,亏得世子教训。妾日后定与弟妹好生相处。”

    谢显荣脸上这才显出笑容来,将冯氏的手拍了拍,“你明儿递帖子求见殿下,将吴王来造反的事与殿下提一笔。”又将景和与谢怀德的话说了与冯氏知道。

    冯氏细细听了,又与谢显荣复述了回,看着谢显荣点了头,思忖了回又问:“弟妹那里要不要说一声呢?”谢显荣道:“你明儿晨省时问一问。”冯氏点头答应。

    次日早晨,冯氏送得谢显荣上朝,再转到马氏房前,彼时梁氏也已到了,看着冯氏过来,先笑道:“嫂子。”冯氏到底不惯背后说人闲话的,且还没说成,猛然见着梁氏,就有些尴尬,脸上微微一红:“你来的早,我倒是迟了。”

    梁氏为人细心,察觉冯氏容色与往常有异。梁氏曾听谢怀德言说过,谢显荣与冯氏两个举案齐眉,且谢显荣身边一无小妾,二不蓄婢,是以看着冯氏脸带羞色,正在疑惑,里头马氏已起身,丫鬟们出来请她们,这才丢开手去。

    马氏做得了几年贵妇,也晓得了些贵妇的做派。京中的贵妇人们自然不能个个瞧自家儿媳妇顺眼,可再不顺眼也没在琐事上拿捏儿媳妇的。譬如晨昏定省,数日一回也够了,日日来往的,固然孩子们不得闲了,可做婆婆的也不自由,何苦来哉。

    再有婆婆梳洗,哪个夫人太太身边不是丫鬟如云,也很用不上儿媳妇。儿媳妇们自家愿意服侍着婆婆梳洗,那是儿媳妇们孝顺,把儿媳妇当丫头使的,那是乡野村妇。

    马氏本就自愧出身,听着这样的话,怕叫人说她到底是商户出身,没教养,愈发警惕起来,梁氏她本就不太敢招惹,如今连着冯氏也放了过去。每日只在用膳时,叫冯氏与梁氏两个安箸布个菜,自后便可各自回房了。

    今日马氏因知道冯氏要进宫,见着她倒还笑问:“你不是要去见殿下,怎么还在这里呢?”冯氏就笑道:“母亲慈心,已宽纵了我们,我们更该乖觉孝顺些才不辜负母亲。再者,媳妇想着弟妹也好些日子没见过殿下了,可要不要一块儿去呢?”

    说来谢怀德也将景和来过的事与梁氏提过。与冯氏不同,梁氏少年时随着舅婆临安候夫人进过几回宫,略知几位殿下性情,听着景和名字,就冷笑了声道:“像他娘哩,瞧着文雅谦和,一肚子心眼儿。也是他时运不济,遇着了咱们殿下,不然倒是真不好说。”

    谢怀德听着梁氏这话自然要问详细,不想梁氏脸上似笑非笑地道:“我听着你声口,你颇瞧不上吴王,此大谬。大儒博士们可是赞过他有见地的,难不成大儒博士们还不如你们兄弟有见识吗?他至今尚未领实差,你叫他往哪里去展现长才去?此其一。再有,从前圣上偏爱高氏母子,若是他露出峥嵘来,且不说圣上喜欢不喜欢,高贵妃头一个不能放他过去,为着自保,也只有韬光养晦的。如今高氏母子式微,如今宫中一共三个皇子,若没了咱们殿下挡在面前,自然显出他们母子来。是以他的手段虽不甚光明,却也不好就说错哩。”

    谢怀德不意从梁氏口中听到这番说辞,细想竟也成理,不由对梁氏刮目相看:“好娘子,不意你有此见识,为夫佩服,佩服。”梁氏笑笑道:“你与世子所说也是道理,我不过是怕你们看轻了他,着了他的道,才将些许浅见说与老爷知道。难得老爷不嫌弃我见识鄙陋。”

    谢怀德便笑道:“我哪里是那样小气的人。明儿大嫂正要进宫,你随着她一块去,大嫂说漏了甚,你也好描补描补。”

    梁氏如今也知道了冯氏为人,外头看着宽厚温柔,内里是个有盘算的,自家这样贸贸然上去,只怕就要多想了,便与谢怀德道:“不与大嫂说了一声,怕是不太好。”谢怀德道:“我回头与哥哥说一声就是了,大嫂那里无碍的。”梁氏想了想,这才答应。

    到了今日不意冯氏竟是自家提了出来,自然顺势答应,与冯氏笑道:“嫂子有好事就想着我,真是好嫂子。”冯氏佯怒道:“若是不想着你便不是好嫂子了?”梁氏笑说:“世子与我们老爷是对亲亲热热的好兄弟,我与嫂子要不作对亲亲热热的好妯娌,可也太对不住他们了。”

    冯氏听着梁氏这句,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脸上笑了开来,待得看着马氏动了筷子,便与梁氏一块儿告退出来,各自回房按品大妆,预备着进宫。

    ☆、第265章 其妙

    说来,谢氏兄弟都算得上为人谨慎,自玉娘得宠之后便与谢逢春道:“盛宠之下必有积怨,多少人盯着玉娘看,巴不得她犯错,咱们家没甚帮得上手的,就更不该给她惹事。”使谢逢春出面,约束着自家亲眷故旧们,不许他们行事猖狂,连着冯氏与梁氏妯娌两个也是无事不进宫。

    说来玉娘是深得帝心的皇后,若是能在她跟前说上话儿,与自家前程便是不能有裨益也不会有甚坏处,因而每日投贴求见的外命妇颇多,倒是少有承恩公府的,是以今日金盛在一沓子请求觐见的帖子中看着有承恩公世子夫人冯氏的名帖,便知有事,将冯氏的帖子搁在了最上头。

    说来也巧,今日递帖子的外命妇中没甚要紧人,玉娘便将她们都放在了一边,宣了冯氏梁氏觐见。

    如今冯氏与梁氏进宫来,声势便不同往日,行走间遇着的宫人太监们个个含笑,一路行到椒房殿,早有小内侍脚不点地地往内传报,片刻,就听着一声宣,冯氏与梁氏两个互看了眼,整顿了衣裳敛息肃容而入。

    见着玉娘,妯娌两个恭恭敬敬拜了四拜,便听着玉娘说了声赐坐,这才起身,在一边的锦凳上挨边坐了。因是冯氏的帖子,冯氏又是长嫂,便由着她先开口,只笑问:“殿下这一向可好?母亲日日挂念殿下,只是年纪老大,行动不便,不能亲来,使妾代问殿下安。”玉娘道:“劳母亲记挂,你回去与父亲母亲说,只消家中阖家人人均安,我也就喜欢了。”

    冯氏听着这话,自是明白玉娘这是要他们好生照顾着孟姨娘呢,忙起身道:“说,妾谨领旨,不敢有负殿下关爱。” 玉娘摆手道:“一家子说话,很不必这样拘束,倒弄得君前奏对一般。”冯氏与梁氏两个均起身道:“是。”这回坐下,就有宫人们奉上茶来。

    梁氏想了想,笑道:“妾许久不见宝康公主了,公主可长高了许多罢,母亲在家也常念着,只恨不能相见。”玉娘眼光先在梁氏身上转了转,点了点头,笑说:“这孩子闹腾的利害,拉着阿宁寻她爹爹去了,不然也叫你们见见。”

    梁氏是在曾外祖母平安大长公主身边长大的,听惯了平安大长公主讲说宫中轶事。平安大长公主曾道是:“皇子皇女们加起来有多少,父皇又只有一个,便是皇子们,他也未必个个都上心,何况是公主,更是不容易叫父皇记着了。只一声父皇就将父子们的情分拉得远了。”平大长公主说这些话时,将眼光放得远远地,许久不曾出声。

    梁氏只以为曾外祖母累了,不想平安大长公主又轻声道,“也有唤爹爹的,父皇爱她什么似的,哥哥弟弟们都比她不过。”那时的梁氏不过七八岁,听着这句也不甚在意,直至今日听见玉娘闲闲一句“她爹爹”,方知当年平安大公主话中未尽之意,更知玉娘母女两个怕是比传说中更得圣心,顿时安心许多:只消有乾元帝回护玉娘,莫说吴王羽翼未丰,便是吴王有些气候,又怎么同乾元帝抗衡。

    虽梁氏心上略略放心,可到底不敢瞒着玉娘,便笑道:“原来公主同五殿下在一处。”冯氏听着梁氏将景琰比出来,先以为梁氏是抢着奉承玉娘,心上略有不喜,正要说话,就看着梁氏瞟过来一眼,忽然福至心灵,便接口笑道:“殿下素来慈爱,把五殿下视如己出,妾说句胆大的,便是同母出的兄妹也就这样了。”

    梁氏立时接口笑道:“说来妾今日随着嫂子进宫,正是求殿下瞧着一母同胞的份上替您二哥哥周旋一二。”说了,做出副含羞带愧地模样将谢怀德与景和说的话在椒房殿中转述了回,又道是,“妾竟不知他是这个轻狂的人,非拉着殿下说笋怎么煮好,蕈怎么辨别,这不是班门弄斧么?亏得吴王殿下气量宽厚不独没与他计较,还亲自请了国公爷与世子到殿下纳妃之日往吴王府吃酒去。妾心上更愧了。”

    说来自乾元帝将景和放出来,就有人暗中将景和缀上了,一举一动都落在了人眼中,且他往承恩公府去又不曾瞒人,是以景和还没从承恩公府出来,玉娘这头就收到了消息,只不知景和做的甚事而已。这时听着梁氏这番话,玉娘便明白了,必是景和不肯死心,在宫中不能下手就往她家去探听消息。

    冯氏听梁氏说完,又接口与玉娘笑道:“妾说了她太小心了,这又不是甚大事,吴王殿下又不是量小之人,哪能计较这些呢。可她非得亲自来与殿下解说一回,说不然不能安心。妾拿她没法子。”玉娘因笑道:“我道是甚事,原来这样,我知道了,你们只管放心,无事的。”冯氏与梁氏对瞧了眼,起身称是。

    虽玉娘如今今非昔比,手上可用的人脉颇丰,可以乾元帝的多疑,她也不好轻易去对付个皇子,万一引动乾元帝疑心,到时前功尽弃,可是得不偿失。只有叫乾元帝自家动手,到时查出甚来,都与人无涉。

    因此玉娘含笑将冯氏与梁氏妯娌两个看过一眼,这对妯娌可谓配合默契,一个说,一个补钉脚。梁氏这样光明正大地在椒房殿将吴王比了出来,言辞之间句句自责,可她越是自谦自责,叫听的人越发觉得她这是心中害怕。而冯氏那一段说话“吴王殿下又不是量小之人”更是点睛之笔。冯氏与梁氏这番话更是在椒房殿说的,早晚传入乾元帝耳中,由不得乾元帝不多想:玉娘如今是皇后,承恩公府便是他刘景和名正言顺的外家,到底他刘景和做了甚事?以至于承恩公府对上他尚且如此小心谨慎,唯恐将他得罪了。

    果然就如玉娘所料,冯氏与梁氏妯娌两个还不曾出未央宫,乾元帝那里已收着消息,起先一笑道:“倒真是一家人了,事事小心。”待得说完这话,心上便觉着有些不妥,拿着手指将桌面敲了敲。

    景和与陈婕妤母子前些日子还意欲陷害玉娘,这会子景和居然就轻车简从地亲自上门去,他到底打得什么主意?是知道了圣心所向,绝难挽回,所以痛改前非,宁可亲自上门赔罪?还是另有图谋,以退为进?若是前者也就罢了,可若是后者,可见其心性坚韧,图谋深远,能屈能伸,日后还不惹出祸来!

    至于冯氏梁氏妯娌两个赶着进宫诉说此事,因在乾元帝眼中,谢家出身低微,乍然富贵,自觉是皇子的外家。看着皇子亲自上门来,因此得意,言行失了些分寸,事后害怕,赶着来玉娘这里描补也是有的,乾元帝倒是没往心上去。

    到得晚间,乾元帝驾临椒房殿,玉娘接了驾,只闲闲在他面前道:“今儿冯氏梁氏两个过来请安,想见一见阿琰,说是我母亲想她。偏这孩子到那儿去了,竟是没见着。”乾元帝笑道:“你还说呢,这孩子可是该打了。瞧我看折子,她倒是殷勤,说要替我磨朱砂,却将朱砂甩得到处都是,莫说我身上了,便是脸上也溅了好些点。我是换了衣裳过来的,你竟没发觉,同阿琰一样,都是没良心的孩子。”

    玉娘就道:“我哪里知道您为甚换的衣裳,若是为着解语花,我问着,岂不是自讨没趣。”乾元帝不意从玉娘口中听着这句,只觉莫名其妙,皱眉道:“我待你怎么样,莫非你自家不知道?平白地说这些来伤人,好没道理。”

    玉娘听说不独不退让,反道:“圣上还说无事,您从前不拿这样声气与我说话。 ‘朝为行云,旦为暮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您瞒得我好苦。”说着双眸之中便满是泪水,偏又强扭过头去,不肯叫乾元帝看见她落泪的模样。

    乾元帝叫玉娘这一番话说得莫名其妙,正要问话,昌盛一边蹑手蹑脚地过来,在乾元帝耳边道:“圣上,您忘了,承明殿那边曾使个宫人来过几回,有一回您是见了的,那宫人的名字便唤作朝云。”

    乾元帝听见这句,这才恍然,忙于玉娘道:“你这孩子乱吃飞醋。不过是陈氏遣她来将示给吴家的添妆给我看,免得冲撞了你,我这才与她说了几句话,连着她生得个高个矮,面长面短我也不知道,哪里就同她有甚了!”说了就去拉玉娘的手,玉娘假意挣了挣就叫乾元帝抱住,叹了口气,与乾元帝道:“圣上,您说了,我就信。”

    这话便是说乾元帝哄她,她也信了,依旧还是在疑乾元帝与那朝云有甚,乾元帝如何听不出来。换个人说这样的话,乾元帝多半就拂袖而去了,爱疑疑去,指不定日后再也不过来。可对着玉娘,乾元帝虽是恼火,到底舍不得发作她,只得道:“你这孩子实在会伤人心,莫非你还要我立誓,你才肯信我不成?”

    ☆、第266章 称心

    玉娘听说,脸上又要笑又带羞又含些愧地扯着乾元帝的袖子道:“圣上,我错了。都是我的不是,我听着几句闲话就胡乱吃醋,圣上,您宽宏大量,不要与我计较了。”乾元帝哼了声,道:“我要与你计较,还能站这里和你说话?”虽是做出一副恼怒的模样,可一想着玉娘是吃醋了才与他闹的,倒又喜欢起来,在玉娘鼻子上轻轻点了点,“下回再这样,我可真恼了。”他虽说着这样的话,可口角边还是带出了笑,分明是心中喜欢的模样。玉娘侧了螓首,似笑非笑地瞧了眼乾元帝:“您恼了,我就与您赔不是呗。”乾元帝一愣,哈哈笑道:“这可真是学坏了。”

    从合欢殿跟过来的宫人太监们还罢了,他们是常见帝后两个耍花枪的,只恍若无事一般。新从掖庭选上来的那些,看着谢皇后竟是正大光明地吃起醋来,圣上又有恼怒的意思,都有些惊惶,不想转眼就云消雨散,雨过天晴,愣愣地看着帝后两个携手进后殿去了。

    乾元帝不与玉娘计较,可着旁人却是没甚耐心,次日上朝,往前殿去的路上,乾元帝便将昌盛叫了过来,要使他去探查到底玉娘听着了什么传言,竟就吃起醋来。昌盛听着乾元帝旨意,脸上就有些迟疑,乾元帝看他这样,便问:“你这老货,可是有甚事瞒着朕?”

    昌盛往边儿上走了两步,轻声道:“奴婢倒是听着了一句半句,只是这话儿大不敬,奴婢不敢说。”乾元帝叱道:“你这老东西,几时也学会这样吞吞吐吐了,还不快说!”昌盛瞥了眼左右,脸上带出些谄媚的笑来:“奴婢听着有宫人说,您怕殿下呢。”乾元帝听着这句就有了兴,正要再问,偏是前殿到了,便将仪容端肃起来。

    到得晚间,乾元帝才从昌盛口中听到了在宫人们口中流传的话来,都说明殿过去的朝云,圣上留她留了好一会,才放出来,可是怕谢皇后不喜欢,这才没收用。

    乾元帝听着这话,倒也不恼,还笑道:“狗东西,你们都知道了,只瞒着我,倒叫你们殿下受委屈。”昌盛赔笑道:“奴婢这不是不敢说么。” 乾元帝听着这话,倒也不恼,只道是:“也难怪你们殿下发怒,这样的话,她倒也不太好禁,倒显得心虚。”这话才说出口,乾元帝脸上的笑就淡了,片刻才道:“朕今日才知道,朕竟是小看了他们母子。”

    这会子乾元帝倒也想了起来,当时那朝云来时,口口声声说着陈婕妤想给吴王妃添妆。可她到底只是吴王庶母,不敢专擅,薄了怕叫人觉着宫中不喜欢吴王妃,可厚了又怕越过了谢皇后去,是以不敢自专。偏前段日子又冲撞了谢皇后,是以羞愧,不敢打扰,这才来请问乾元帝。而乾元帝当时正看折子,虽将人放了进来,却是搁在一边没搭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还是如意过来提醒了,乾元帝才想起还有朝云这人,不过是将添妆的单子拿过来瞧了眼,略减了两件便叫朝云回去了。如今再看,哪里是什么怕惹着玉娘不喜欢。玉娘那个性子,恼了只会对他发作的,几时给人脸色瞧了?分明是借机将朝云往他眼前送。

    怪不得只这样一件事,竟就成了他瞧着朝云喜欢,所以留着她说话。说来深宫寂寞,宫人太监们无聊,私下说些话也是有的,不然如何有“白头宫人在,闲坐说玄宗”的话,可那都是前朝帝王的,敢说当今帝后是非的,究竟少有,性命究竟要紧呢。

    而玉娘和陈婕妤景和母子之间,陈婕妤才试图污蔑玉娘谋害皇女,景和还要轻车简从地往承恩公府去,即没执着子侄礼,却也不拿着皇子架子,行为古怪,就是谢怀德得罪他,他也亲自请拿父子三个去吃酒。原来他那头是故意拿捏着分寸,哄得谢氏父子真以为他客气谦逊。

    他到底是吴王,婚礼当日,朝臣勋贵自然去的多,谢家父子出身寻常,陡然新贵,到时景和只怕会叫人故意捧着谢氏父子,使他们得意忘形,言语里出有疏漏也是有的,到时轻则是满朝文武前丢了人,重则,惹下什么祸也未可知。

    而宫中事先流传着玉娘嫉妒,连着皇帝也要怕她的传言一说。只消有儿气性的,只怕都不肯忍受哩,只消玉娘一伸手,就能有跋扈的名声。不管这两件事哪个先发作,只消两件事先后出了,玉娘与谢家的名声便好不了。

    如今想来倒是多亏得玉娘小性儿爱吃醋,并未禁着宫中传言,而是当着他面儿发作,谢家又娶了俩懂事的儿媳妇,急急地来解释了回,这才没上了他们母子的当。

    乾元帝自以为想得明白,却不料这却是玉娘早先就伏下的一根线。

    玉娘即是得势的皇后,未央宫中多的是奉承她的人,便是乾元帝那里的举动,也有人肯告诉她,譬如陈婕妤一回回地将那朝云往乾元帝跟前送,玉娘哪里不知道是为着什么。陈婕妤此人一般地心窄多疑狠毒,看着朝云从她这里安然回去,还带着厚赐,自然不能安心,只怕朝云叫自己收买了。可要白白地将朝云舍去,不是陈婕妤的为人,陈婕妤必然是要借着朝云生事的。

    是以在陈婕妤那边传出乾元帝对朝云青眼有加的话时,玉娘索性来了个偷梁换柱,将这流言指向了自家。依着玉娘的打算,原本是要等着宫人们将这段流言传得更厉害些才在乾元帝面前装个吃醋的模样揭破的,不想,景和竟是往承恩公府走了回,偏又撞上了谢怀德。玉娘便趁着这个由头,在乾元帝跟前吃起醋来,果然叫乾元帝愈发怀疑起陈婕妤母子来。

    陈婕妤那头这两日过得很不舒心,这将朝云往乾元帝眼前送,她本以为是一箭双雕之计。

    说来朝云此人也有几分颜色,也有些聪明志气。这样的人自然不甘心久居人下,一有机会就会抓紧。若是能叫乾元帝看中了她,固然是好。可若是不喜欢,与她陈婕妤也没甚关碍。而若是乾元帝瞧上了,能得幸,哪怕只封个采女御女呢,乾元帝可是才说过此生不采选的,多少人羡慕着谢皇后能得乾元帝真心疼爱,转眼乾元帝就纳了新人,可不是在谢皇后的脸上打了掌。而若是朝云是叫谢皇后收买了去的,那就更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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