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秋言眼中带了些莫名的情绪,突然就笑了,眼角突然有一颗红痣若隐若现,整个人像是变了一个人:沈,过。这名字,可有些熟悉呢。

    沈过看着席秋言带着些妖异的模样,看着那颗颜色越发深的红痣,脑中突然就有些嗡嗡作响,伴随着剧烈的头痛,他眼前蓦然一黑,与此同时,心中那股戾气也随之而起。

    可还不等他发作,一个温热的身体就贴了上来,唇间覆上一片柔软,湿润灵活的舌勾起一片酥麻,那被微刺般带着令人悸动的感受夹杂着些许窒息从头顶而起,似乎让头痛都减弱了几分。

    他来不及思考,更没有思考的余地,眼前是一片漆黑,脑子里是尖锐的鸣叫和剧烈的疼痛,胸中则积了无限怒火想要蓬勃而出。

    可任何一处的感受都掩盖不了唇舌间的勾绕和那丝丝缕缕传递而来的情愫,浪涛般拖着他浮出炽热的岩浆,带给他在沉浮中唯一的那点舒适和快意。

    像抓住浮萍,沈过紧紧搂着他,回应他,下意识用这样的方式去缓解自己的痛楚和不适。

    背贴上了柔软的床铺,沈过朦胧之中似乎听到门口惊慌失措的声响,但又很快被脑中巨大的鸣叫声掩盖,头痛却慢慢减少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

    那记忆里,一个白色的背影远远站着,他推开门,寒风夹杂着大雪迎面而来,他却未动,只有单薄的衣衫被风吹得摆动,露出一双微微冻得发红的赤足。

    身体被柔软湿润包裹,沈过倒吸了一口凉气,但这一刻来自灵魂的颤栗让沈过从那段莫名的记忆片段中抽身而出,转眼间与现实重叠,似乎这一刻,眼前有青冥焰在帐中闪烁,映亮了身上趴伏着的那人眼角红痣。

    这人是谁?他不是席秋言!

    现在是在做梦吗,自己身体又究竟出了什么异状!

    极致的快意逐渐瓦解了他的意识,隐约中,他将人搂在怀里,姿态亲密却动作粗暴,当那股戾气随着某种情绪释放的时候,眼前像是炸开了一片烟火,所有的疼痛和噪音霎时间消散无影,他听见谁的喘息在耳边缓缓出现,感受到温热的水滴落在肩头,不等他细想,一阵天旋地转后,接着就只能看见天地一色的白。

    沈过脑子突然清醒了许多,却又带着些迷幻的感受,他的脚下头顶,身处的空间都是迷茫茫的白色。

    空无一物,却又真实可见的白色空间。

    他一眼看不到尽头,也有可能那尽头依旧是没有尽头的白。

    只有脚下踩着的实地让沈过有了一点真实感。

    他依旧穿着那身暗紫的衣袍,往前慢慢走去,脚步声在这样寂静的空间里响起,淡漠,清晰,平静。

    他走了很久,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往前走,好像,他要找什么东西。

    是什么东西?

    沈过往前走,一直走,也不知疲倦,不知时间,只在这没有尽头的白里听着自己茫然的脚步。

    接近了。

    快到了。

    他感受到了些什么,脚步也变得快了起来,而在他觉得快要到达的时候,眼前的一片白里突然出现了一点其他颜色。

    那是一朵黑色的莲花苞,静静立在一片白里,不知根从何来,不知何时出现。

    可它就这样静静立在沈过的面前,似乎就一直在这里等他。

    沈过停下了脚步,像受到蛊惑一般缓缓伸出手去触碰那朵黑莲,丝丝魔气顺着他的指尖进入未绽的花苞中。

    那花瓣微微抖着汲取魔气,通体的黑染得更深,慢慢抖开一瓣,上面滑出一道道白痕,像是被挠破的黑色表皮下渗出来的白。

    黑莲一瓣瓣绽开,白痕也在逐渐扩大,待到完全绽放的时候,那莲花瓣和花茎已经完全成了白色,只余莲心漆黑浓郁,幽幽黑气氤氲缭绕。

    这又是什么。

    沈过被这奇特的花朵所迷惑,也或许是他本身就处于清醒与幻灭之间。

    他嗅到一丝极淡的香气,自莲花蕊而出,却又不似莲花香。

    手指慢慢去触碰那漆黑的花蕊,沈过觉得像是在做梦一般,身体陡然战栗一瞬,接着他在这淡淡的香甜气息中,沉沉闭上了眼。

    这一觉睡得很沉,沈过像是陷入了柔软的云里,柔柔地往下坠,鼻间萦绕着淡香,心间从未如此宁静过。

    清甜的香气缓缓变成了青草的气息,似有阳光洒在面上,闭着眼的沈过都感到刺目的不适。

    他伸手略挡了一下强光,缓缓睁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周围树林仙气缭绕,处处薄雾弥漫,灵气丰盈,远处似乎还有一条小溪,流淌的声音入耳愉悦。

    这是哪里,这不是魔界。

    沈过迷茫不已,慢慢起身,看了看身上,还是那身暗紫魔袍,伸手可以看见自己苍白的手指,宽大的指节。

    空中似有什么东西在不时落下,一晃而过的金黄,正好落在沈过伸出的掌心中,却不曾停留,直接穿过他的手掌落到了地面。

    沈过一愣,难道自己的身体是虚幻的?还是这东西是虚幻的。

    他难道还是在梦里吗?

    空中依旧不时有这种东西落下,绒绒的一团黄色,看上去似乎有些像是植物飞絮。

    沈过环顾四周,突然目光一凝。

    他看到远处有一个巨大的柱形的建筑,表面还有些树皮般的轮廓脉络,却又如丝缎般光滑,同时透出一股刀剑难伤的坚韧。

    脚步开始缓缓移动,沈过下意识倒退着往后行走,同时目光顺着那建筑一路往上,直到他退在崖边,才勉强能看清,眼前哪里是什么建筑,明明就是云景苍梧里那颗参天梧桐树!

    而他现在就站在云景苍梧门派范围内,那宏大的山门里,这棵万年梧桐树的下方。

    阳光透过巨大的黄色叶片往下洒,落在草地上得不多,布上一块块颜色不一的光斑,粗大的枝干虬结之处如平地广场,一栋栋独立的屋舍建于其上,从下层到似乎顶层都有影影绰绰的屋舍影子。

    先前在远处草草瞥了一眼已经觉得震撼无比,沈过此刻就身处其中,更觉得这树庞大得惊人,修建门派的人更是别具匠心又手艺精湛。

    每栋房屋之间相隔的距离有所不同,却似乎也暗含着一些规则,同时也并未伤极树木本身修建阶梯,保存着枝干原本的模样,仿若只要将这些屋舍移开,这颗梧桐树不会有半分损害。

    白衣青纹带的弟子们都以长剑御空在枝叶间穿梭,或是运送东西,或是防守交接,还有在收集梧桐絮的,但来来回回的人似乎并未看见沈过,只各自做着事,有条不紊。

    沈过看着漫天飘舞的梧桐絮,没有让人觉得口鼻不适,再看那通体闪着光泽的树体,即便他对这里不了解,也能看出这颗树决计不平常。

    最顶端是什么模样呢。

    好奇的念头一起,沈过便念了席秋言教他的口诀,运转魔气腾空而起。

    双脚缓缓离开地面,沈过也头一次觉得这是种神奇的体验。

    似乎从下往上升要比坠落更能接受一些,对于高空的恐惧似乎没那么严重,但他依旧没有往下看。

    御空诀他用得不算熟练,在空中摇晃了一阵才继续往上升。

    可就是这样大的动静,这么明显的一个人,却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人往这边多看一眼。

    柔和的风夹杂着梧桐絮浅浅包围着沈过,日光不时洒到他肩头,这一刻的惬意和舒适如此真实。

    这到底是一场什么梦,为什么这样离奇特别,为什么自己会梦到云景苍梧?身为魔尊的自己,应该是从未来过这里吧。

    沈过浅浅思考着,身体已经渐渐掌握并熟悉了御空术,还能在空中自由停滞和换方向穿梭。

    他慢慢穿入硕大的梧桐叶下,从屋舍前掠过,能看到里面正在上早课的弟子们,正在缓缓讲授的长老,还有在梧桐间交织的平稳枝干上交手切磋的师兄弟们,道道剑气法术打在枝干上如同清风微抚,对枝叶几乎造不成任何伤害。

    慢慢地,他不知道飞了多久,在枝叶间又穿梭了多少次,似乎才透过云层看到上方顶端枝干上唯一屹立的一栋屋舍。

    梧桐的顶端几乎已经浸在云里,沈过腾身穿过了那片云层,一阵的昏暗后,日光极其强烈地洒在他身上,也让他看清了那间宏大的阁楼。

    阁楼前有片浅浅的空地,摆着一张石案,上面有一张古朴的七弦琴,却无人在此拨动琴弦。

    琴边的香盒里置着一根香线,烧了一大半,只细细燃着一缕烟,散着沉沉檀香气。

    沈过心中一动,身体也随之落在了这阁楼前。

    阁楼三层,比之下面的单层屋舍要更加高大宽阔,瓦砾在日光下流连着层层粼影,镂刻的凤祥图纹更显威严庄重。

    上书三个大字沉凤楼。

    笔下虚淡散远,浓淡枯湿适宜,却暗藏千万般变数,包罗万象。

    古来有传闻,凤凰择梧而栖,那这沉凤楼就像是那只栖在云景苍梧的凤凰吗?

    沈过迈步走到阁楼前,沉沉的大门却是虚掩,他轻轻推门入内,再次嗅到那黑蕊莲上所散发出的甜香。

    也同时听到了从二楼传来的人声。

    阿允,我突然觉得有些不适,你扶我去榻上休息一下吧。

    沈过一凝神,这是席秋言的声音!

    他快步往楼上走去。

    师尊是觉得浑身无力吗?夏允生带着些散漫的声音传来。

    嗯。你扶我起来。席秋言的声音已经有些虚弱。

    我抱你去榻上。夏允生的声音也低了些,言语间也没了丝毫敬意,不叫师尊直接称呼你,倒更像是情人之间的调侃。

    沈过走上楼去,正看到夏允生将席秋言横抱起来往床榻边走去。

    他顿时心里一堵,眉头也皱了起来。

    虽然在梦里,他脑子似乎一直不太清醒,可依稀记得睡着前发生的事情。

    那会儿该是他不知为何身体突生异变,无法视物又魔气涌动,但应该是席秋言主动来给自己进行了纾解。

    沈过不明白席秋言是真的为了一个诺言做到这份儿上,还是有其他的原因,但此刻,这人是自己的没错了。

    不论感情如何,该负的责任他肯定得负,看到现在这一幕,该生的气

    沈过脑子慢慢能转了,也逐渐淡定了下来,大概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

    如果说这是一场梦,那这分明就是席秋言的梦,他只不过是个不知为何参与进来的旁观者。

    而梦里发生的这一切,恐怕是席秋言之前发生过的,让他记忆深刻的事情。

    比如剖丹。

    沈过心里那股怒气,越发深了。

    夏允生已经将席秋言放在了床榻上,轻声道:师尊,对不住了。

    席秋言强撑着眼皮,只觉得今日的夏允生十分不对:阿允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会这样困?

    因为你的茶里,被我放了三倍的迷魂散。夏允生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讥笑道,你也太不小心了,若我是敌人,你早死得尸骸无存。

    你这是何意?席秋言不解。

    别撑了,昏睡过去能少遭些罪。夏允生没什么表情地站直,手中缓缓浮现一把短刃,泛着幽幽蓝光。

    读霜刃席秋言眼中划过一丝不可思议,你要杀我?

    夏允生轻笑摇头:那药是我给你的最后一点怜悯。快昏过去吧,别抵抗了,否则遭罪的还是你。

    说罢,看着依旧在药力下挣扎的席秋言,夏允生还是伸手将他击昏了。

    接下来的场景,沈过再也看不下去,尤其是在剖丹还未结束时,席秋言不知怎的清醒了过来,一张温雅的面容上霎时疼到毫无血色,失声惨叫,但夏允生不可能分神将他重新打晕,只是在血味浓郁痛苦叫声中染上层层恶,魔性在这时挥发到极致。

    沈过什么都做不了,他恨不能冲上去杀了夏允生,真心想替席秋言抚平一两分痛楚。

    那丹田被生生剖开,灵力赖以运转的金丹被取走,相当于被生生取了个内脏,那等痛苦若是常人非痛死昏迷,可席秋言根骨俱佳灵力雄厚,死不了,却连昏也难得昏过去,生生受了这一劫难,整整两个时辰。

    沈过沉着心背着身等了两个时辰。

    四个小时。

    他也想过出去,远离这一段对席秋言来说极为痛苦,对他来说又没什么必要知道又无法改变的记忆。

    但沈过明白,自己会来到这个梦里,冥冥之中会来到这个场景,都是席秋言在有意无意地引导自己。

    至于原因和目的,他不知道,也想不出来,只觉得就在这一次二人关系有了变化之后,似乎一切也都开始产生了些千丝万缕的联系。

    剖丹的过程终于结束,沈过听到夏允生的大笑:哈哈哈哈师尊你看看,你的金丹可真美,若再让你温养下去,进阶为琉璃丹不过是百年而已,可现在就借我一用吧,你可别怪我心狠!

    沈过忍不住转身看向席秋言,想知道这个人如今会是个什么态度,会生气愤怒吗?会伤心痛哭吗?

    喷溅出的鲜血染红了大半白衣,顺着床榻往下滴,啪嗒、啪嗒,落在地上却成了漆黑一片。

    蕴成似乎只有沈过才能看见的黑气,丝丝钻入席秋言的身体。

    沈过一愣,只见紧缩着眉,面上溅着血色的席秋言垂下了眼帘,痛苦的表情缓缓消失,那缕黑气浮上他的面庞,汇聚于眉心勾勒出一个精致的图案。

    那是一个黑莲印记。

    于此同时,席秋言眼睛蓦地睁眼,眸中化成一片湛蓝,逐渐蕴出暗紫与之融合,恶意突生,魔性绕体。

    一柄寒意逼人的冰棱霎时间从席秋言手中而出,直直穿过夏允生的脖子,穿刺出一个巨大的血洞,血流喷涌染红了两人,甚至透过呆愣着的沈过身体落到地面上。

    夏允生眼睛瞪得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席秋言,他面容疼痛到扭曲可怖,微张着嘴巴,脖颈的血依旧沥沥往下淌,手里却紧紧攥着那颗金丹。

    席秋言手中一转,狠狠拔出冰棱,手心灵光乍现,下一瞬便有无数细长冰棱尖刺如铁签一般噗嗤声不停地刺向夏允,那冰签穿过衣衫皮肉内脏骨骼,发出令人战栗的声音,带着暗红色的冰尖穿过头颅并不停止,直直钉在后方地板一寸才停下。

    千百根冰签将夏允生死死钉在原地,头颅眼眶,嘴巴肩膀,甚至到足踝都被密密穿透,一时间血如河淌,与冰水混在一块往楼下流去。

    淌过沈过脚下的时候,他虽未直接接触到,却也似乎感受到了来自内心深处的寒意。

    此刻的席秋言哪里还有半分仙气正君的模样,浑身邪气凛然,眼中紫意沉沉,挥手便是人间炼狱,残忍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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