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色脑袋里正转着纷繁复杂的念头。船市的主人为什么会有阮清池的画?他也是朱门的人?可阮清池是秦先生他们那边的,与青州这边水火不容,又怎么会赠画给这人?而且还是她的画像?
    就在这样一团糟乱里,她却还记得范昀说过,这船上不能提“买卖”。屏风后的人若真是船市之主,想必也是看重这个规矩的。
    那人没立刻回答,阮秋色却觉得他审视的目光似乎能穿出屏风来,在她身上戳出个窟窿。
    “那他就没告诉你,”那人声线沉沉,“二楼的房间不得擅入?”
    “没、没有。他说我可以四处走走的……我、我也不知道这间屋子不能进……”
    在那人凛冽压迫的气场下,阮秋色只觉得周身的空气都透着凉意。她有种夺门而出的冲动,又惦记着想问那幅画作的事,只好胆战心惊地接了他的话。
    “这样啊……”那人沉吟道,“那让我想想。”
    阮秋色颤颤巍巍道:“想、想什么?”
    “想想怎么处置你。”那人平平静静道,“我做事很讲规矩。从前没人敢擅自闯入这房间,我也没来得及立下规矩。但有了你这个先例,今后我便要加一条了。”
    “加一条什么?”阮秋色心头突地一跳。
    “都说了在想。”那人一哂道,“‘擅入者死’什么的,听起来有些呆板无聊,你说呢?”
    阮秋色什么话也不想说。但这位显然不是个善茬,她只好硬着头皮开了口:“我……我觉得既然是无心之失,应、应该罪不至死吧?”
    “至于的。”那人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极为冷硬,“过失就是过失,哪分有心无心。你既然惹了我不高兴,非死不可。”
    他轻轻巧巧地判了别人死罪,还饶有兴致地补上一句:“别急,我帮你想个有趣的死法。”
    他这话像是在开玩笑,可阮秋色没来由地就是知道,他是认真的。而他口中那句“有趣”不管是指什么,阮秋色都确定自己不会觉得有趣。
    “我、我是范昀公子带来的,”阮秋色结结巴巴地抗辩,“你不能杀我!”
    那人轻笑了一声,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不急,先料理了你,再责罚他也不迟。”
    他说罢,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不出片刻,便有两个与船上小厮打扮一般无二的男人进了房间,又关上了门。
    “把她带去舱底。”那人声音里带了一丝玩味,“试试新药吧。”
    那“药”字落入阮秋色耳中,让她眼睫一颤。方才她还不确定,然而一听这“药”字,她便明白这船市与朱门就是一家。他们做的不光是那药的生意,还有林林总总的见不得光的勾当。
    那两人恭恭敬敬地朝着屏风躬身应下,便转过身来,一左一右地来擒她。
    阮秋色脑子里飞快地计划着该如何逃脱。出门时卫珩说起过,派了两名暗卫护着她。可这一路上周转了几回,不知暗卫们有没有跟上。加上这画舫附近也藏不住人,他们势必离得不近,不知她出了这屋子,高声呼救的话,暗卫们能不能听得到。
    实在不行,她觑着个机会跳下船去,看能不能泅水逃远一些。倘若暗卫们真在暗处观察,这么大的动静,总能发现的。
    然而等那两人擒住了她的胳膊,阮秋色立刻便知道跳船是行不通的。他们看起来其貌不扬,却有着极为深厚的功夫,她断然挣脱不了。
    那便只能尝试着呼救了。
    阮秋色打定主意,被那两人擒着走出几步,却听到屏风后面传来那人的声音:“等等。”
    他话音刚落,不知道扳动了什么机关,厅里中堂处的墙板“咔咔”地向左右两边滑开,露出一条黑黢黢的阶梯,直通向船底深处。
    “从里面走吧。”那人淡淡道,“料理得干净些,别让人察觉。”
    阮秋色心下大骇。她要是被这样带下舱底,只怕是无声无息地死了,外面的人也是一无所知的。
    她被那两人押着走向黑暗的洞口,突然扭过头,疾声说出一句:“便是要杀我,也让我做个明白鬼。你书房里的画像是哪里来的?”
    知道了那人是朱门的人,她原本不想提那画,更怕被他看到她的脸。若他知道了她是阮清池的女儿,怕是不会放她离开的。
    然而眼下保命要紧,他若是看到她与画中人长得一模一样,多半是不会轻易要了她的命。
    “这与你有关系吗?”那人语气疏淡。
    “当然有关系!”阮秋色朗声道,“因为那画上的人就是——”
    她正要说出那个“我”字,船屋的门却突然被人大力推开了。
    阮秋色目瞪口呆地望着来人,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贺兰?!”她双手还被反剪在身后,怔怔地看着门口面带灼色的男人,一声惊叫脱口而出。
    贺兰舒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沉着脸去拂那二人的手。那二人竟像是有些忌惮他,立刻便松了手,让他将阮秋色拎着护在了身后。
    屏风后的人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沉默了半晌才道:“稀客啊。贺兰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想向七爷讨个人情。”贺兰舒亦是冷声道,“这姑娘是我的人,我要把她带走。”
    他这一声“七爷”,听得阮秋色的眼睛又瞪大了几分。这屏风后面的人竟是贺七爷?朱门这一支的首领,未来的门主?
    她这是一不小心,就闯进了朱门最核心的禁区?
    贺兰舒又和朱门有什么关系?听他的口气,像是专程赶过来救她,可他又怎么知道她就在这艘船上?
    这一日的经历着实跌宕起伏,阮秋色一脑门子问号,只觉得太阳穴都有些发胀。她突然无比想念起卫珩来,若他在这里,一定能分析得明明白白吧。
    “我说过的,你叫我贺七便是。”屏风内的男人声音不似方才一般冷冽,只问了一句,“她若是你的人,为何会与范昀搅在一起?”
    “她向来不安分。”贺兰舒淡淡一哂,“我带她去醉红楼里谈生意,遇到那范昀。许是看他皮相生得好,就同他勾搭上了罢。”
    “哦?”贺七听他口气带酸,诧异地挑了挑眉毛,“我还以为她是在你手下做事……她竟是你房里人?”
    “让七爷见笑。”贺兰舒拱手道,“今日她冲撞了七爷,我代她向您赔罪。若七爷愿意谅解,我便带她离开了。”
    “不急。”贺七沉吟片刻,慢条斯理地说了句,“江阴一带近来连降暴雨,淹了我们仓库里不少原料……”
    “七爷需要什么,只管列张单子,贺兰家一定照办。”贺兰舒想也没想地应下,“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他似是一刻也不想多待,拉着阮秋色便走。
    贺七竟也没拦,待他们出了门,才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对着那两个手下淡声道:“拿下范昀,带过来见我。”
    ***
    阮秋色被贺兰舒扯着一路走下了二层,这才发现这画舫正停在那小楼的后门,他们方才上船的地方。
    直到出了那小楼,登上绘制着贺兰家徽标的平船,贺兰舒才放开她的手,长出了一口气。
    “贺兰……”阮秋色看着他仍有些凝重的神色,犹犹豫豫地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我在那船上?”
    她现在有一肚子的问题,又不好直接问他,便从里面先挑了个不那么难于回答的。
    贺兰舒没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从阮秋色颈间的红痕上一扫而过,径自在船里陈设的桌前坐下了。
    “我一直派人盯着你。”他不紧不慢地倒了两杯热茶,又递给阮秋色一杯,这才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道,“我来青州,也是为了你。”
    阮秋色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愣愣地重复了一遍:“为了我?”
    她怀疑过贺兰舒来此地的目的,却没想到他这样直白地承认,直白到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什么叫为了我啊?”
    “准确来说,”贺兰舒淡声道,“是为了方才那样的时刻,为了不让你见到那人。但我还是晚了一步。”
    “你说贺七爷?”阮秋色懵懵懂懂地问。
    贺兰舒点了点头。
    “你知道朱门,也知道他是谁。宁王所查的案子,也与他的生意有关。但你们都不知道他是个多么可怕的对手。”
    阮秋色摇头道:“我们知道的,他是……”
    她话刚出口才意识到,贺兰舒与那贺七爷关系匪浅,还不知是敌是友。有关案子的事,自然是不能对他说的。
    贺兰舒看出她脸上的犹豫,无所谓地笑笑:“我对宁王的案子不感兴趣。我来青州,只是想护你周全而已。”
    阮秋色面上一红,又不知道该怎么接他这话,半晌才讷讷道:“你与那贺七爷,是什么关系啊?”
    贺兰舒只是认真地看着她,温声问道:“你真想知道?”
    阮秋色立刻点了点头。
    “这是我贺兰家的秘密。在这世上,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一只手便能数的出来……”
    他说话的语气神神秘秘,阮秋色听得有些紧张,下意识地喝了口茶水。
    贺兰舒的眼里突然涌现出些笑意,话锋一转道:“既然是秘密,我自然不能告诉你。除非你成了贺兰家的人。”
    一口茶水呛进阮秋色的嗓子眼,她躬着身子,咳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你别开这样的玩笑呀……”
    贺兰舒对她的心思,阮秋色或多或少也体会了出来。她心里藏不住什么,索性把话同他说开。
    “贺兰,多谢你今日救了我。你许了那贺七爷什么条件,我回去告诉宁王,让他补偿给你。”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按说该由我来还,但我恐怕是还不起的。左右我们快要成婚了,我想他不会怪我自作主张的。”
    她自觉这几句话说得很有分寸,也不至于让两人尴尬,便观察着贺兰舒的脸色,等他的反应。
    贺兰舒敛了面上的笑意,忽然正色道:“你不能回宁王身边去。”
    阮秋色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我方才说过,贺七是个很可怕的对手。你已经在他那里露了脸,他一定会派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若你回到宁王身边,岂不是引火烧了他的身?”贺兰舒道。
    阮秋色弱弱地应道:“那、那我小心一些,不叫他察觉便是……”
    贺兰舒摇了摇头:“青州城里到处都是他的人,便是我这条船上也定然有他的眼线。方才我在他面前说过,你是我的人。你只有跟着我,不叫他生疑,宁王在暗处或许还有一丝胜算。”
    贺兰舒这几句话说得条理清晰,逻辑分明。阮秋色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那……我总要写信同他说明原委,不然他肯定会很生气的。”
    话虽如此,她心知肚明,卫珩无论如何都会很生气。
    贺兰舒点头应道:“稍后我会派信得过的人去同他通传,你不需担心。”
    阮秋色还是很担心。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妥当,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忐忐忑忑地点了点头。
    ***
    贺兰家的船大而平稳,不多时就回到了青州城外的那个船坞。
    贺兰舒先下了船,朝阮秋色伸出了手。阮秋色想了想,扶着他的胳膊上了岸。
    码头上来来往往的都是行人,还有船工们聚在一旁聊天。阮秋色想起贺兰舒方才所言,只觉得到处都是贺七的眼线,一时间心下有些惴惴不安。
    不远处就停着贺兰家的马车。阮秋色跟着贺兰舒走过去,又同他确认:“贺兰,你记得要派人告诉王爷我同你回去的缘由,让他找个机会来见我……”
    贺兰舒还没说什么,他们身后却传来了一道清冷的声音:“站住。”
    阮秋色浑身一颤,立刻顿住脚,回身望去——
    不远处的柳树下面,站着一个挺拔颀长的身影。他头戴帷帽,遮住了脸上的神色,阮秋色却知道,他此刻的神情,一定是极为难看的。
    卫珩一步步地走向了她与贺兰舒。阮秋色心乱如麻,怕卫珩生气,更怕他被贺七的眼线盯上。
    等他走到她面前,她赶紧在他开口前,慌慌忙忙地说了一句:“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她暗暗祈祷着卫珩能与她心有灵犀,配合着把这出戏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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