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人是哪里没听明白?”卫珩面上浮现出些许不耐,“我们都陷入了昏迷,如何杀人?杀人的自然是放出迷烟的人。”
    阮秋色连忙抚了抚卫珩的后背,示意他对这青州之首的长官客气些,才更符合平民的身份。
    “本官哪里都听得明白。”范宗锡面色沉郁道,“只是本官赶到时,这门依然是从里面锁上的。”
    范宗锡手下的人忙捡起地上被撞破的门锁,呈了上来,那锁看起来颇为结实,但也禁不起六名壮汉合撞的力道,锁芯一歪,从门扉上被撞飞了出去。
    卫珩的神情一瞬间肃了起来,猛地将目光投向了范昀。
    阮秋色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范昀也同样愕然地看了回来。
    他们二人目光中的深意,阮秋色花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仓库门上始终有锁,外头的人进不来也出不去。而门里的三人死了一个,那么——
    凶手便只可能在另外两人之中。
    “昨夜我一直昏迷着。”卫珩看着范昀,沉声道。
    范昀亦是面色难看道:“……我也是。”
    阮秋色努力地盯着范昀的眸中复杂的神色,试图找出些许说谎的痕迹。卫珩自然是不可能杀人的,且不论他有无动机,单说他这畏尸如虎的毛病,就绝无可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那么杀人者必然就是范昀。
    可范昀亦是没有这样做的动机。两人同处密室,便是他杀了人,自己也得均摊一半的凶嫌。况且密室中无人佐证,他们二人各执一词,此案便成了无头的公案,二人身上的凶嫌也永远无法洗脱。
    思及此处,阮秋色心中一跳。这样的结果,似乎只对一个人有好处——贺七。
    他定然是得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对范昀和卫珩都有所怀疑,才设下这个陷阱,让他们落入无法自证清白,只能互咬对方的境地。
    而若是罪名无法洗脱,范宗锡自可以将二人一同收押。范宗锡又是贺七的人,一旦他们进了监牢,还不是生死由人,任由贺七拿捏——
    “既然如此,”范宗锡果然朗声道,“本官便只能将你们二人一同收监,待真相水落石出之后,再做定夺。”
    “不行!”阮秋色急急地将人护在了身后。若让卫珩落在了范宗锡与贺七手里,还指不定要被怎样折磨。更何况,范宗锡喜好男色,谁知道他会不会向卫珩下手?
    闻听她的阻拦,范宗锡面色一沉,正想出言斥责,却见那“邱公子”搂了搂身前的女子,贴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阮秋色闻言面上一红,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去,又同他耳语了几句,这才放开了手,目露忧色地看着范宗锡手下的差役上前,为卫珩戴上了木枷。
    从来只见他光风霁月的从容模样,哪里想过他会像现在这样,披枷带锁,被人一路押送回大牢?阮秋色又有些想哭了。
    卫珩却是一脸淡然,神情与他差人捉拿别人时并无二致。靠近他的两名差役总忍不住去看他的脸,被他冷若严霜的目光一瞪,也都讷讷地低下头去。
    而等他抬眼看向阮秋色,眸中又多了许多暖意。见她眉头紧蹙,小嘴扁着的样子,卫珩安抚地笑笑,用口型无声地说了句:相信我。
    阮秋色大睁着眼睛点了点头,跟在他们身后,一路行至门边,却见卫珩的脚步突然一顿,眼睛盯着门外,那目光实在称不上友善。
    仓库门口,贺兰舒长身而立,毫不相让地回视着卫珩。
    二人的目光像是两柄尖利的锐器,你来我往,简直能在空中碰撞出几点火星子来。
    这下坏了。
    “那个……”阮秋色一看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就知道大事不妙,忙在旁边解释,“昨日我们人手不够,实在找不到你,我才去求贺兰公子帮忙的……”
    “贺兰公子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卫珩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允了他什么?”
    阮秋色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小声挤出一句:“就是,陪同他在青州城游览一番……”
    一看她这畏畏缩缩的样子就知道不是真话。
    卫珩挑了挑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贺兰舒轻笑一声道:“秋秋,说好的一日一夜,你可不能偷工减料啊。”
    “一日一夜?”卫珩横了阮秋色一眼,唇角微微绷了起来。
    阮秋色脸上一僵,想解释什么,又没什么能解释的。半晌才呐呐地说了句:“你……别生气,暂且也信我一回好不好?”
    就像她相信卫珩有本事在范宗锡手里平平安安一样,她也希望卫珩相信她能处理好同贺兰舒的约定。
    她没有不假思索,也没有一时冲动。贺兰舒提及那一日夜时神情坦荡,并无半分邪色,若能换得卫珩困境里的一点援手,自然是值得的。
    “我信。”卫珩轻叹了口气,缓缓道,“自己的女人,为什么不信?”
    阮秋色脸上一热,忍不住低下了头。
    “只是我身陷囹圄,若还担心着你与别的男人出去,岂不是太可怜了些。”卫珩轻笑一声道,“你要答应我,便是履约,也要等我回来再说。”
    第87章 太坏了。   二更。
    直到范宗锡一行人押解着卫珩与范昀走远, 时青才从仓库间的暗巷中闪身出来,行至了阮秋色身侧。
    各地知府每两年都要上京述职一次,时青随侍卫珩左右, 难保没同范宗锡打过照面, 是以方才并未现身。
    “阮画师, ”他拉着阮秋色行至一旁, 压低声音问道, “方才王爷可有什么吩咐?”
    阮秋色点了点头:“王爷让我们留下来,帮他打探现场调查的结果,到时候破了案子, 他便可名正言顺地脱身。”
    若不是他的嘱咐,她早就跟上了范宗锡他们的队伍。卫珩让人押解着走回府衙大牢, 不光辛苦,还得受人指点,她原本是想陪着的。
    眼下这案发现场被差役用细绳围了起来,阮秋色这样的闲杂人等,也只能隔着这警戒线看里头差役的动作,将他们的只言片语纳入耳中。
    “时大哥, 你耳力好, 等一下那验尸的仵作来了,就麻烦你听听看他都说了些什么。”
    时青点头应下,思量片刻,眼中又掠过一抹忧色道:“可就算我们收集了线索,又如何通报给王爷呢?”
    他可不认为范宗锡会让卫珩与外界通信。
    “这个嘛……”阮秋色别过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王爷方才告诉我,圣祖皇帝当年感怀母恩, 曾颁制律法,规定凡怀有身孕的妻子,皆可三日一次,前往狱中探望丈夫的。这法令百年来鲜有人知,可也未被废除,故而范宗锡也不得不从……”
    “原来如此。”时青目光亮了亮,“若论律法,倒真没人比王爷更为熟谙。”
    他顿了顿,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可阮画师毕竟没有身孕,若是那范宗锡从中作梗,找人来验,又当如何?”
    “这也无妨。”阮秋色毫不担心这个,“我们有傅宏大人这个太医院院首帮忙,伪作出个喜脉又有何难?”
    这些意外情况卫珩都考虑到了,只是在她前往探视之前,不知道他打算怎样应付范宗锡,撑过这三日呢?
    “对了,”阮秋色又想起了什么,“王爷还说,他昨日的吩咐照旧执行,动作要快。”
    她也不问卫珩都吩咐了什么,又部署着怎样的动作。既然卫珩让她相信他,那定然是心中有数的。她要做的,就是帮他解决这起突发的杀人案件,让他早日回来。
    ***
    这三日对阮秋色来说着实难熬。自从卫珩入了府衙西狱,便音信全无,也不知道有没有受到什么拷问。
    饶是阮秋色一向贪睡,第三日天刚明,她便一骨碌爬起来去敲傅太医的门。
    傅宏也没料到爱情的力量如此伟大,竟能叫阮秋色战胜床铺的吸引。他睡眼惺忪地去熬药,约莫一个时辰过去,才又出现在坐立不安的阮秋色面前。
    时青跟在他身后,手里的托盘上,却放着两只瓷碗。
    “这一碗汤药可让气血勃发,产生与喜脉相近的滑脉。”傅宏端过一只碗,递给阮秋色,看她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才又端起另一碗。
    阮秋色灵通的鼻子早嗅出不对劲来,苦着脸往后缩了缩:“这个药前日王爷给我喝过,苦得厉害……”
    “红参与当归大苦,可最是温补。”傅宏好声好气地同她解释,“王爷吩咐过日日都要让阮画师服用,昨日没顾得上,今日可不能断了。”
    “我又没病,为什么要喝这个啊……”阮秋色满心的不情愿,“还说什么种庄稼,便是把我补成个女壮士,我也不可能丢了画笔去给他种地的……”
    傅宏听她嘴里一连串的咕哝,一头雾水道:“什么女壮士?种什么地?这是益血暖宫的药,调养好了阮画师的身子,将来更易受孕不说,生产时也可以少吃苦头。”
    “嘎?”
    阮秋色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听得傅宏又在身旁絮絮地念叨:“小姑娘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子。阮画师表面上看着壮实,可内里的亏空,像这样一日一补,也要补上三个月才够。到那时同王爷大婚,花好月圆的,岂不美哉?”
    回想起那日卫珩似笑非笑的神情和意味深长的语气,阮秋色这才明白他口中那句“养好了地,才能种庄稼”是什么意思。
    亏她还傻傻地以为高高在上的宁王殿下转了性子,突然关心起农耕来,原来是跟她开了个泥土味十足的黄腔!
    什、什么正人君子,她觉得这铁面阎王真是越来越坏了!
    ***
    卫珩见到阮秋色时,眼里满是遮掩不住的欢欣。
    他原以为按着她的作息,总要等到午时才能见着人。却没想到天光才刚大亮,府衙刚上值不久,她便提着个食盒,跟在狱吏身后一同进来了。
    能让这酷爱赖床的小姑娘起个大早,可见她真是很喜欢他了。
    因着这一层认知,卫珩心下愉悦大增,甚至觉得狱吏开门的动作慢得厉害,严重耽误了他的小姑娘扑进他怀里的进程。
    然而阮秋色提着食盒进了门,却并未如他预想的一般急火火地冲过来将他抱住,反而后退了一步,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瞧。
    她眼神里含着些埋怨嗔意,又带着更多的羞赧,轻轻咬着下唇,脸颊亦是一片嫣红。这小模样看着虽然不像高兴,却又生动得很。
    “怎么了?”卫珩挑了挑眉,“是范知府为难你了?”
    阮秋色双唇闭得紧紧,只是行至监牢内的木桌边上,将那一碟碟的点心小食端出来摆好。她听闻狱中伙食粗糙得很,特意让胡坤府上的大厨做了些精致的佳肴带来。
    卫珩不知道她为何这般沉默,颇有些担心地走到她身侧,垂眼细瞧她面上的神情。
    阮秋色只是不闻不问,手里默默地动作,都不转头看他一眼。
    卫珩觉得真是非常奇怪了。
    “你是在气我自作主张去见烟罗,搞得身陷牢狱?”他不太确定地猜测道。想想又觉得不对,阮秋色若是气这个,昨日便不该有什么好脸色,可她昨日分明体贴又温柔,全无半分怒意啊。
    阮秋色已经将桌上摆得琳琅满目,正不紧不慢地布筷。卫珩没见过她这般不理人的样子,有些迷惑,又有些心慌,便上前一步,握着她的手腕,拦住了她的动作。
    他原是想将人直接抱住的,可一想到自己这三日未曾沐浴,她又对气味敏感的很,说不准会觉得难闻,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怎么不说话?”冷面无情的宁王大人此刻声音说得上温软,贴近了小姑娘的耳畔,暖和地熨帖着,“跟本王闹什么脾气?”
    他唇齿间的热气烫得阮秋色心口一颤,咬了咬牙,才绷住脸上的严肃神情,转过身来面对他道:“没有闹脾气。”
    “那你这是?”卫珩挑眉看她,满脸不解。
    阮秋色鼓着脸颊同他对视了半晌,这才一本正经道:“王爷说过,我是一块地。”
    “嗯?”卫珩被她说得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前两日他开的玩笑。
    他正有些失笑,就听见小姑娘硬邦邦地又说了句:“地又不会说话。”
    第88章 佳话   “娘子来探相公的监,可都是伉俪……
    看着阮秋色气哼哼的样子, 卫珩忍不住轻笑出了声。
    “旁人家的地是不会说话,”他伸出手指,轻轻刮了刮阮秋色的鼻尖, “可我家这个, 是块风水宝地, 怕是已经成了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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