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秋色兴冲冲地拿着刚磨好的藤椒粉进了门,正巧听到裴昱这后半句:“表弟要跟谁提亲吗?”
    裴昱噎得说不出话来,倒是卫珩一脸淡定地招呼阮秋色:“过来用膳吧。”
    看着阮秋色高高兴兴地喝了两碗乳雁汤,他才慢条斯理地说了句:“是本王的聘礼。”
    “啊?”阮秋色瞪大了眼睛,顿时愣住了。
    “后悔也晚了。”宁王大人语不惊人死不休,又轻轻巧巧地说了句,“吃了本王的聘礼,就是本王的人了。”
    ***
    对于卫珩要去提亲这回事,阮秋色的反应比裴昱还要茫然。
    “去哪里提?”她愣愣地问。
    “表嫂这日子过得可真糊涂,”裴昱笑道,“连自家亲戚住在青州都不知道?”
    看到阮秋色仍是一脸无措的样子,卫珩轻声解释道:“本王让时青查过,阮公并无兄弟姊妹,族中只余一个叔叔,你要叫一声叔祖。”
    他这样一说,阮秋色似乎有了点印象,可面上的神色仍有些迟疑。卫珩给裴昱递了个眼色,看到后者知情知趣地告辞离开,才捏了捏阮秋色的手道:“怎么?”
    听到他要去提亲,好像并没有很高兴的样子。
    “听说提亲的时候要交换庚帖,合算生辰……”阮秋色低着头,小声道,“可他们……应该不知道我的生辰。”
    “怎么会。”卫珩摇了摇头,沉声道,“阮家的族谱定然在你叔祖手里,你一出生便会登记在册,如何会不知你的生辰。”
    她这担忧实在有些没有道理,卫珩不禁怀疑这是个托词,于是挑了挑眉道:“莫非你不愿嫁给本王?”
    “愿意的!”阮秋色急声道,对上卫珩似笑非笑的视线,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又说了一遍,“我自然愿意的。”
    卫珩松了口气,好整以暇地等着她说下去。
    “只是……”阮秋色犹豫了片刻,吞吞吐吐道,“我不是我爹亲生的。”
    这倒让卫珩有些诧异。
    “我是我爹在赣江边上捡来的。”阮秋色接着道,“那时我已经有一两岁了。我爹以为是哪家大人观潮的时候,不小心把孩子弄丢了。他陪着我在岸边等了一日,并没等到谁来找我。去官府打听过,也没有哪家报案说丢了孩子,才知道我的父母应该是不要我了。”
    卫珩听着她呐呐的语气,突然有些心疼,便将她拉到腿上坐着,下巴搁在她肩上,轻声问道:“一两岁的事,你一定不会记得。这是你爹告诉你的?”
    “没有,我爹对我很好的,全当亲生女儿一样养大。”阮秋色摇了摇头道,“我九岁那年,我爹带我回到京城,是同叔祖一家一起过的年。我爹想将我的名字加到族谱里,可叔祖不让……我偷偷听到他们讲话了。”
    年夜饭后的那场争执称得上激烈,阮清池没能说服固执的长辈,气冲冲地带着她离开了。
    小人儿还不明白大人的心思,不懂得叔祖是不愿让阮家书画一脉的传承落在她手里——阮家世代传袭的画技,向来只传给子辈最有天分的一人——她只知道爹爹口中唯一的亲人,并不承认她是阮家的女儿。
    大年三十,盛京街道上空空荡荡的。小丫头被阮清池高高地抱在怀里,越想越不明白,眼泪汪汪地问他:“我真的是来路不明的野孩子吗?”
    “别听他们胡说。”阮清池板着脸道,“爹就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你是野孩子,难道爹是野人吗?”
    后来便再也不跟那家人来往了。
    卫珩听罢,低低地叹了口气,又将怀里的小姑娘搂得更紧了些。
    “所以说……提亲的事,我担心王爷会白跑一趟。”阮秋色轻声道,“不然……还是等找到了我爹,再……”
    “……可本王等不及了。”卫珩闷闷道。
    “嗯?”阮秋色眨了眨眼。
    “皇家大婚礼节繁琐,便是议定了婚事,等钦天监选了日子,昭告天下,各种祭典忙活完,怎么也得两三个月。”
    阮秋色“哦”了一声,不是很明白卫珩的急切:“可我又不会跑,便是晚些日子也没什么呀。况且我的人生大事,还是希望能让我爹……”
    卫珩的眼睫颤了颤。现有的蛛丝马迹里,并没有阮清池还活着的确凿证据。凭着他办案多年的直觉,已经断定了阮清池是凶多吉少——这也是他打定了主意,要在青州仓促提亲的原因。
    阮秋色对父亲的看重他是知道的。即便阮清池已然失踪了十年,她也坚信他还活着。倘若最终真得到了阮清池的噩耗,他也不知道等待着她的会是怎样的怆痛。
    所以他想给她一个以婚书缔结了姻缘的亲人。无论前路如何迷茫,至少有人会陪她一起走下去。
    他轻咳了一声,低低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
    “什么?”阮秋色不明所以地问。
    看着她一片澄澈的眸子,卫珩刚到嘴边的话突然说不下去了。
    “……没什么。”他同阮秋色对视,目光里多了些坚定,“提亲的事交给本王处理。大婚之前,本王一定找到你爹的下落。说不准,可以让他为我们主婚。”
    阮秋色脸红了红,点点头,声音软软地说了句:“看不出来……王爷这么着急。”
    她话里有着小小的戏谑,嘴角上扬,看上去说不出的甜。
    “是很着急。”卫珩顺势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轻笑一声道,“有这么磨人的未婚妻,再等下去,本王怕自己憋出病来。”
    第97章 近墨者黑   “都说近墨者黑,你可怪不得……
    卫珩难得将话说得这么露骨, 阮秋色听得瞪大了眼睛,身子都不由得坐直了。
    “你是敌国的细作假扮的吧……”她伸手去捏卫珩的脸,“不近女色的宁王殿下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卫珩微微后仰, 轻笑着捉住了她的手:“都说近墨者黑, 你可怪不得别人。”
    他打量着阮秋色的眼睛, 看到里面充满了笑意, 方才因为身世涌出的些许失落也一扫而空, 才放心地说了句:“好了。吃罢了午饭,本王也要去处理公务了。”
    “王爷今日在忙什么?”阮秋色被他扶着站起身来,随口问道, “我一个人待着无聊得很,不如陪你去办公吧。”
    “你不适合。”卫珩起身摸了摸她的发顶, 轻声道,“今日在牢里审那些朱门里落网的犯人,场面不怎么好看。”
    他回想起牢房中惨烈的情形时,眸中划过了一丝厉色。阮秋色不由得身上一颤,仿佛才想起面前这人除了是她软语温存的恋人,更是手段狠辣, 让人闻风丧胆的铁面阎王。
    她垂着脑袋, 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只呐呐地问了句:“是要用刑吗?”
    “嗯。”卫珩低低地应了,又道,“朱门在青州经营多年,余孽未尽。我们不日便要启程回京,审问须得速战速决,才好将扫尾的事宜安排下去。”
    阮秋色点了点头,又扬起了个笑脸道:“我知道了, 那我去瞧瞧表弟都置办了些什么样的聘礼回来。”
    她说着就要往门外跑,却被卫珩拽住了胳膊。
    “你以为自己就很清闲?”他垂着眼睫似笑非笑地看她,“炖了本王的聘礼,必须补给本王一双大雁才是。”
    ***
    裴昱都遍寻不着的大雁,她要怎么补回来?
    阮秋色按照卫珩的吩咐等在房里,百思不得其解。
    不多时,卫珩身边的暗卫携着一堆材料进了门。阮秋色行上去一看,竹篾,桑皮纸,鱼线,还有一小箱油墨画材——
    “原来是做风筝!”阮秋色恍然大悟,轻呼了一声。
    “正是。”那暗卫恭谨地笑笑,“王爷说,纳彩时的雁礼,是要将一双大雁放飞到空中。阮画师绘制两只大雁,制成风筝放飞,也是一样的好彩头。”
    阮秋色还真没想到这个好法子,于是笑眯眯地应了。画两只大雁对她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可一想到这是自己成婚的信物,便不由得静下心来,画得无比认真。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完工。
    那暗卫找来制风筝的匠人就等在外间,立刻便扎好了骨架。等把画糊上去,两只崭新的大雁风筝挺括逼真,栩栩如生,看得风筝师傅也不由得赞叹:“小人制风筝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般精湛细致的画技……”
    阮秋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手熟,手熟罢了。”
    那师傅又啧啧称赞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敢问小姐,能否帮小人再画上一两张风筝面?拿到店里摆着也长脸啊。小人定然重金酬谢……”
    暗卫正想阻拦,却听见阮秋色笑嘻嘻地应了:“好呀,反正我也闲着。重金也不必,我多画几张,您都制成风筝,再挑两个带走,剩下的留给我自己玩就好。”
    一下午的工夫,阮秋色又画了五张。除了常见的蝴蝶、蜻蜓、燕子、金鱼,还有一张美人。
    风筝师傅的视线停在那半侧着脸的美人面上挪不开,虽觉得惊艳,却又有些奇怪:寻常的美人风筝画得都是女子,这姑娘画得却更像个男人……
    倒是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子还要好看得多就是了。
    他三下五除二地扎好了风筝,一看阮秋色望着那美人风筝的眼神,也知趣地不敢向她讨要这个。于是只带着蝴蝶和蜻蜓风筝,欢欢喜喜地走了。
    ***
    天色尚早,阮秋色估摸着离晚饭还有一个时辰,便去了东院,看看裴昱的聘礼准备得如何。
    还没进门便听到了一阵争执的声音。
    “……云芍姑娘,真的不必了,你还是先去看看阮画师吧……”
    是时青的声音,全没有往日的淡定温和,听起来多了一丝窘迫。
    “不行,你身上的伤也是因为我才受的,我一定得看看它好得怎么样了……”
    云芍如百灵鸟般明快的声线落入耳畔,阮秋色心头一喜,三步两步地跑进了院门。
    “云芍!”
    欣喜的呼声让院内二人的动作僵在了原地。
    一袭水红色衣衫的美艳女子,正拽着面前高大侍卫的腰带不撒手。四月里的天气,急得时青出了一脑门子的汗——若不是他死死地拦着,只怕上衣早就叫云芍扒开了去。
    “呃……”阮秋色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尴尬地挤出一句,“我打扰到什么了吗?要不你们……”
    “阮画师!”时青趁势挣脱了云芍的手,赶紧冲过来拦住阮秋色,“云芍姑娘赶了许久了路,你快带她去休息一下吧。”
    裴昱说起过,时青走后,他先是带着云芍回到了燕州。马车行得慢,他又急着去青州支援卫珩,便想让云芍在燕州等着。这原先也是最稳妥的法子,可云芍不肯等,执意要跟来,裴昱便派了几人护着她,故而会晚到两日。
    阮秋色扭头看向云芍,她正双手抱胸,气定神闲地站着:“我不累。时护卫也不必赶人,只要你让我看看伤势,我马上就走。”
    时青立刻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阮秋色。
    他伤在腹部,三寸来长的刀口,昨日又崩裂了一次。他不愿让云芍看见,一是觉得难为情,二是因为云芍对这伤口执着得很,他们刚被裴昱救下时,她便坚持要亲手帮他换药。若让云芍看见伤处迟迟未愈,往后恐怕又要日日过来给他换药了。
    阮秋色看见时青目光里真挚的恳求,便走过去扯着云芍的手,亲昵地在她耳边小声道:“怎么,来了也不先到我院子里,反而先跑来时大哥这边?”
    “还不是怕打扰你和你家王爷亲热?”云芍丝毫不怵她的揶揄,杏眼在院子里一扫,似笑非笑道,“聘礼堆了满院,真是进展神速,好事将近啊。”
    裴昱吃了大雁的教训,再买回什么,都拿到院子里囤好。眼下东院一角已经堆得满满当当,礼盒布匹之间,两对雉鸡被五花大绑着,惊恐地同阮秋色大眼瞪小眼。
    “咳咳……”阮秋色干咳几声,调侃别人不成,自己闹了个大红脸。她灰头土脸地败下阵来,只好递给时青一个自求多福的眼色,默默地退去了云芍身后。
    时青万念俱灰,正焦急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云芍姑娘?”
    裴昱手里提着四大坛酒,大步走进了门。
    “世子。”云芍立刻收了方才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温婉地同他见礼。
    裴昱把东西放下,两手拍了拍,掸落灰土,这才走到云芍面前,温声道:“怎么样,路上可还顺利?”
    云芍颔首微笑:“多谢世子关心,一切都好。”
    阮秋色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打量了一阵,饶是她一向粗枝大叶,也觉察出什么不对来——裴表弟望着自家闺蜜的眼神,好像太热切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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