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舒认真地想了想自己的病还能不能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低着头说了句:“但我可以把你打扮得像仙女一样。”
    贺兰舒又一次说到做到了。
    阮秋色无言地张了张嘴,突然觉得自己这个朋友当得实在有些失职。
    “你的提示也太迂回婉转了……”她喃喃道。
    “那就给你看个不婉转的。”贺兰舒望着远方的湾岸线,忽然伸手打了个响指。
    遥远的水平面上,绽开了几朵耀眼的光华。
    似火树银花,似漫天星雨,尖锐的呼哨与爆开时的巨响撕裂了寂静的夜空,燃烧得轰轰烈烈。
    阮秋色无声地笑了笑:“是烟花啊。”
    那一年的新年是在蜀地过的。正月十五,县里的富绅办了烟花会,小小秋看得目不转睛,回去便跟自己的小猪朋友炫耀。
    “红黄蓝绿的,都在空中炸开,可好看啦……”
    小小舒却没表现出多少羡慕,他在京中看过皇家的焰火,那才叫如星如雨,让人震撼呢。可他对唯一的朋友一向以吹捧为主,便只默不作声地听着。
    “你知道吗?今日的烟花是柳姐姐带我去看的,我还看到她和小周哥哥拉手了。”小小秋神神秘秘道,“怪不得我爹不乐意带我去,还说等我长大,让我同喜欢的男子一起去。”
    小小舒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画面,忽然有些闷闷不乐,低声说了句:“倘若我有了喜欢的女子,一定会单独给她放上一场烟火,才不会让她和别人挤着看。”
    小小秋听得有些心动。烟花会上人挤人,柳姐姐忙着谈恋爱不肯抱她,让她看得很不痛快。
    “小猪,我们打个商量嘛。”她谄媚地隔墙递过去一块糖果,“我是你喜欢的朋友,又是女孩子,这样说起来,你喜欢的第一个女孩子应该是我才对。你要放烟花,也该单独放给我看,对不对?”
    瞧瞧,那时的她为了占人便宜,简直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小小舒敏锐地察觉出她这话里全是漏洞,但他不想反驳,反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八、九岁的孩子哪里懂得什么是喜欢。她的话像一颗不起眼的种子,埋在孩童的心里,又在其后年复一年的寂寞等待中,积累成了无法忽视的重量。
    那重量都蕴在他温温润润的眼睛里,落在阮秋色身上,让她感觉出一丝灼痛来。
    “最近我常常在想,若是我当年刚一回京便去找你,那该有多好。”贺兰舒轻声开口,“可那时贺兰家里各方势力斗得厉害,我不想让你牵涉其中。等我稳固了家主的位置,又发现族中的生意因为贺七的缘故,仍与朱门牵扯不清。我便想理清了这些,再清清白白地跟你相见。”
    其实他只晚了一两个月。
    可是世事无常,一两个月的时间,足以让有些人变得永远也触不及,有些话变得永远也说不出。
    ——我说过要给喜欢的女子单独放一场烟火。你看,我说到做到的。
    ——秋秋,我喜欢你很久,很久,很久了。
    盛大的焰火绚烂了整整一刻钟,天边才恢复了一片冷寂。
    贺兰舒的目光却是滚烫的,烫得阮秋色心里越发愧疚,简直有些坐立难安。
    若是评选这世上她最难面对的东西,“无法回应的喜欢”绝对要排在前列。
    倘若贺兰舒与她相识不久,拒绝他倒没那么艰难。可面前这个人喜欢了自己十多年,她的“对不起”还没说出口,就已经觉得鼻酸了。
    “我说过要给你单独放一场烟火。”贺兰舒眉目温柔,透着春日般的暖意,“你看,我说到做到的。”
    他眸色渐深,流转着阮秋色不忍细看的情绪:“秋秋……”
    “嗯?”
    “你该回家了。”贺兰舒咧开嘴角,笑着说道。
    第102章 又一个真相   男主终于出场啦。……
    画舫向着岸边缓缓驶去, 远远地便可以望见水岸上星星点点的火光。
    船行得更近些,阮秋色看清那是一队人马,为首的那人长身玉立, 脸上的面具泛着熠熠的银光。
    是卫珩来接她了。
    贺兰舒将她欢喜的神色收在眼底, 温声问她:“听说宁王今日去提亲了?”
    阮秋色点了点头, 有些不好意思:“王爷说, 皇室大婚总要筹备许久。从今日算起, 也得两三个月。”
    “秋秋……”贺兰舒犹豫了片刻,才道,“或许你应当再多等些时日。眼下宁王身边并不太平, 宫里……”
    “没事的。”阮秋色微笑着摇了摇头,“谁都想趋吉避凶, 可若是喜欢了某个人,便是真遇上什么事,反而会庆幸自己能陪着对方。这么说来,人的感情真是很奇怪呢。”
    “好姑娘。”贺兰舒看着不远处宁王大人紧绷的嘴角,低笑了一声,“难怪宁王这般心急, 一刻也不肯让你在我这里多待。”
    卫珩不仅心急, 而且愤怒。
    他原以为有裴昱从中作梗,这一日贺兰舒必定讨不着好。没成想贺兰舒送回来的礼物堆成了山,搞得他心神不宁,只好亲自过来接人。
    方才他在岸边被迫欣赏了一场烟花,想也知道那是贺兰舒放来讨阮秋色欢心的。眼下又看见他们俩在甲板上亲亲密密地站着说话,身边连个人影也没有——
    裴昱最好是死了,否则简直废物得令人发指。
    船只靠岸,阮秋色脚步轻快地往下走。
    “其实两三个月也不是很长, 王爷说要找我爹回来帮我主婚的,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你爹?”贺兰舒顿住脚,听起来有些诧异,“你爹不是已经……”
    “我爹已经失踪十年了,但最近有了些线索。”阮秋色回头看他,眼里亮晶晶的,“不知道贺七有没有同你说起过,他和我爹似乎十分熟悉,房间里还挂了我爹的画……”
    “秋秋……”贺兰舒垂眸静默了半晌,艰难地开口道,“你说的是那幅你的画像吧?”
    “对呀。”阮秋色点了点头,“那画上的场景只有我爹见过,笔法也是出自我爹之手的。”
    贺兰舒却久久没有应答。
    “贺兰?”阮秋色不明所以地叫了他一声,“怎么了?关于那画,你知道什么吗?”
    “倘若那画是你爹画的……”贺兰舒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恐怕你爹……已经过世了。”
    ***
    卫珩一言不发地望着刚刚上岸的两道人影。
    阮秋色下船的时候,脚步突然一个趔趄,立刻便被贺兰舒扶住了。
    这原也没什么,可贺兰舒得寸进尺,反而顺势将人搂在了怀里,慢慢悠悠地往他这边走。
    光走也就罢了,他还贴在阮秋色的耳旁说话。朦胧夜色为两人的身影更添了几许亲密,看得宁王大人咬牙切齿,只想叫裴昱出来挨打。
    不光是裴昱,阮秋色自己纵容贺兰舒那样亲近,回去也得好好“惩戒”一番才是。
    两人越走越近,夜风将贺兰舒的温言软语送入了卫珩耳畔:“……秋秋,你看,宁王就在那里等你呢……”
    简直是明目张胆地挑衅。
    知道他在这里站着还敢拉拉扯扯的,怎么,当他是个死人吗?
    卫珩正欲开口,却见阮秋色抬起头看他,空空茫茫的视线像是忽然有了焦点。她松开扶着贺兰舒的手,跌跌撞撞地跑了几步,然后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她眼睛睁得极大,双手颤抖着,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惊惶,痛楚,凝结成更浓烈的绝望,在她眼眶里左右冲撞,最终化成了浓重的水雾,遮住了她漆黑的瞳仁。
    “王爷……”她声音梗在喉咙里,用尽力气才挤出一句呜咽,“我……我没有爹了……”
    心里的火气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卫珩揽紧了阮秋色的腰,皱着眉头去问贺兰舒:“怎么回事?”
    贺兰舒欲言又止:“还是让秋秋自己告诉你吧。”
    裴昱方才在厅里打了个盹,醒过神来,船已经停了。他三步两跳地冲下来,看到卫珩,满脸惊喜的样子:“表哥!我办事你还不放心?表嫂好好的,一根头发丝也没少——哎,表嫂怎么哭了?”
    卫珩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阮秋色眼里滚落着大颗大颗的眼泪,脱力了似的,全身的重量都偎在他身上。
    裴昱一把揪住贺兰舒的领子,正要质问他方才对阮秋色做了什么,却见卫珩一把将人横抱了起来,径直向马车走去。
    哎,自家表哥都没说什么,应该就和贺兰舒没什么关系吧?
    他讪讪地松了手,正打算跟上去,就撞上了卫珩凌厉的眼刀:“回去再跟你算账。”
    ***
    阮秋色哭了很久很久。
    回程的马车上,卫珩还像方才一样把她抱在怀里。他一手搂着阮秋色,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肩上,一手轻抚在她后背,像是想要抚平她的抽噎。
    他以前有种错觉,总觉得阮秋色是个爱哭的女孩子。许是因为头一次见面,他便让时青假装要挖她眼睛,吓得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没有半分女儿家的矜持。
    后来他也惹哭过她几回。要么因为生气,要么是因为担心,总之都是因为他的缘故。阮秋色的伤心来得快也去得快,一点都不难哄。她也并不是为了让人哄,只默默地淌几颗泪珠子,从不会哭出声音来。
    卫珩抱着怀里的人,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怎么会是个爱哭的人呢?阮清池走后,她定然是没有好好掉过眼泪的。
    否则再深重的感情,也会被时间抚平了刺痛,想起来只会觉得释怀。她现在委屈到无法控制,多半是因为这些年来,她一直告诉自己阮清池还活着,自己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还有个爱她护她的爹。
    她哭得很响。像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孩童一般,要让自己的心碎全部顺着泪水流淌出来。这泪水在她心里积攒了十年,自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止得住的。
    半个时辰的车程,卫珩右肩上的衣料都已经被浸透了。他默默地将阮秋色的脑袋挪向左边,就这样抱着她,又在车里坐了很久。
    直到左肩上也是一片潮湿,阮秋色的哭声才渐渐止歇。她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浸了许久,环顾四周,反而有些茫然的样子。
    愣愣地和卫珩对视了片刻,她又靠了回去,将额头贴向了卫珩的脖颈。
    “贺兰说,我爹已经死了。”阮秋色喃喃道。
    卫珩抚了抚她的背,垂着眼睫看她:“是怎么回事?”
    贺兰舒知道阮清池的死讯还要早得多。他原先没告诉她,是因为不忍心;今日告诉她,也是因为不忍心——不忍心看她继续期待阮清池出现在自己的婚礼上。
    他到过贺七的画舫,自然也看见过那幅画像。一开始他唯恐贺七是因为自己才盯上了阮秋色,可试探着问了几句,贺七像是并不知道画中人是谁,也不关心这个。
    贺七只说这画是朋友所作。
    贺兰舒知道那画多半是出自阮清池之手。某夜借着喝酒谈天的机会,便问了贺七,他那朋友现在何处。
    “死了。”贺七轻声道,“我最后一次见他,是看着他被人押进黑牢。后来人没了,地上只剩下好大一滩血。”
    ……
    “王爷你说,世上还有比我更蠢的人吗……”阮秋色喃喃道,“秦五爷说我爹在蜀地养病,我就信了,还傻傻地帮着他们做坏事,都不知道他们就是杀了我爹的凶手……”
    卫珩将她拥得更紧了些,温声道:“暗卫已经探听到了制钞的那伙人的行迹。用不了多久,本王便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阮秋色却没有因为这话得到多少安慰。她哭得累了,贴着卫珩颈上温热的皮肤,闭上了眼睛。
    “王爷……”她闷闷地说了句,“我觉得我是个很没出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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