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

    没有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是笔直的、没有岔道的。

    有些岔道口,走错一步,可能影响人生的一个时期,也可以影响一生。

    一个阴云密布的傍晚,早春开始热闹纷繁起来的大地忽然沉寂了下来。

    连一些最爱叫唤的虫子也都悄没声响了,似乎处在一种急躁不安的等待中。

    地上没一丝风尘,显得如此压抑。

    河里的青蛙纷纷跳上岸,没命地向岸边的公路上蹦蹿着。

    黑沉沉的乌云正从东边铺过来。

    地平线上,已经有一些零碎而短促的闪电,但还没有打雷。

    只听见那低沉的、连续不断的嗡嗡声从远方的天空传来,带给人一种可怖的气息:

    一朵花儿在海面上盛开了。

    这时候,身为高家村的一个普通村民的柳青,正光着上身,从村后的小河里蹚水过来,几乎是跑着向自己家里走去,身后跟着的人手里拿着柳青和她自己的衣物。

    两人匆忙地进了村,穿街过巷,一头扑进了柳青的家门。

    刚站在自家窖里的脚地上,柳青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低沉的闷雷的吼声。

    才恍然间意识到,自己的衣服没拿。

    这时,身后传来青灵的声音:

    “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你衣服不要啦?”

    柳青回头看去,穿好了衣服的青灵正拿着他的衣服站在那里。

    一如无数年后,某个风雨雪交加的下午,二人在桥上对视。

    二月十二日下午,柳青身披礼袍,站在桥这头;青灵站在桥的另一头,手里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

    这男人的脸色复杂,毕竟他就要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送到另一个男人手中。

    但这是必然会发生的,女大不由爹啊。

    就算看对面那小子再怎么不顺眼,可这是女儿的婚事,而且对方也确实是良配。

    当柳青握住青灵手的时候,桥两边分别有人摇了摇手上的木铃铛,紧随其后的是乐队精妙的演奏。

    其中当然不会缺了唢呐。

    在庄重的仪式中,二人最终上了一辆“宝马”。

    宝马雕车香满路。

    柳家设宴款待所有前来参加婚宴的人以示感谢,并送上喜糖等礼物,让他们带回家中。

    和其他人的婚宴相似,柳家的婚宴来宾也是要给红包的。

    举办婚宴的人不会忘记,仪式和象征物能够不可估量地增添婚宴的内容,因此他们设计出的婚宴既展现出了他们远超同行的“力量”,又闪耀着爱情的光芒和他们的审美情趣。

    通过这一场婚宴,他们向来宾们夸示了他们的“力量”和“底蕴”。

    意思很明显,你们以后如果也要办婚宴,找我们是最好的。

    每一场成功的婚宴背后,所花费的心思其实和失败的婚宴背后差不了多少。

    柳青和青灵婚宴的富丽辉煌让人回想起他们昔日的荣光。

    当然,指的是那些已经结婚且举办过婚宴的人。

    “一场美丽的婚宴,来宾繁多,还有许多的花和气球。”

    “新郎很有教养,甚至来宾和他们的小孩都很有教养,彬彬有礼,以至于给人一种印象,好像他们接受过宫廷训练。”

    柳青和朋友们推杯换盏,一位友人兴起,拿着筷子敲杯子:

    “身为良人,拂晓出家门;

    牵手惜别离,哭泣父母心。

    夕雾笼苇叶,闻鸡鸣;

    在此结连理,相伴度余生。”

    其人恍惚间,回到了过去,那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濛濛的雨丝夹杂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

    一如今日。

    时令已快到惊蛰,雪当然再不会存留,就像他曾经的爱情,还没等落地,就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了。

    严寒而漫长的冬天就要过去了,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

    就像他渴望的爱情。

    所以此时此刻,这位友人是如此的感慨。

    柳青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而后朝其他人点了点头,转身去往别的桌子。

    其实,在这样风雨雪交加的日子里如果没有什么紧要事,人们宁愿一整天足不出户。

    因此,柳青举办婚宴这天,周遭的大街小巷比平时少了许多嘈杂。

    不然准会有很多人站在一旁,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了看什么,也许纯粹是为了瞧个热闹。

    在街巷背阴的地方,冬天残留的积雪和冰溜子正在雨点的敲击下蚀化,石板街上到处都漫流着肮脏的污水。

    风依然是寒冷的,柳青的心是火热的,于是他理所当然的发了一场高烧。

    索性其余人都没什么事,只有他一个人需要吊盐水。

    这倒也算是奇事一件,日后说起此事,柳青难免脸上不好看,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回去。

    而最爱说起此事的自然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妻子,青灵。

    柳青因此而爱上健身,并在健身之余在网上写了点东西,给自己起的笔名是“半碗剩菜汤”。

    那年的一个夏天的下午,空荡荡的街上,有时会偶尔走过一个,有气无力地唤着买主的人。

    唉,城市在这样的日子里完全丧失了生气,变得没有一点可爱之处了。

    一如那时候的他,高考失利的他曾经想过轻生,直到在街上的拐角撞到了同样没怎么看路的青灵。

    在他阴云密布的内心,就像有一束光透过乌云层层的封锁,照在了他身上。

    但他对她的一切毫无所知。

    因为班上一天点一次名,他才知道对方的名字是青灵,而在那之前他竟从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位同学。

    或者说,班上的人他能叫出名字的,一只手也能数的过来。

    老夏,林二愣子以及“俺老孙”孙少安。

    她呢,自然是知道他的名字叫柳青,因为她是学习委员。

    就像老夏是体育课代表,林二愣子是副班长,孙少安是文艺委员。

    某人虽然总是自称“俺老孙”,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舞文弄墨的书生,写的一手好字,画过几幅拿了奖的水墨画。

    拿着筷子敲杯子的正是这位“俺老孙”,参加婚宴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成功人士。

    那之前所经历的事情,却从未和朋友们说起过。

    柳青回想起此事,也曾埋怨过去的自己,在毕业的那天为何不去和对方道别。

    但那时的他毕竟是年轻人,加之高考失利的影响那时还在。

    此时想来,没有好好地道别,是他那时做过最大的错事。

    好在,多年后依然是朋友,依然可以邀请着一起出去喝酒吃饭。

    只是那种无话不说的曾经,早已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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