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赫剑云看过来问配合有什么问题没有的时候,钱心一说有,他指出了局部位置的消防验收通不过的问题,赫剑云觉得这不是个问题,他觉得那些地方全是通透的玻璃,忽然遇到一堵实墙,看起来太扎心了。

    钱心一拧着眉头,陈毅为生怕他得罪了大老板,连忙出来打圆场:“可以做防火玻璃。”

    力争完美的内装设计师又犹豫了:“我见过防火玻璃,半透明的程度都达不到,效果很难看。”

    钱心一耐着性子解释:“美术馆是展览厅,人流密度大,防火是必须重视的问题。”

    anrd急的连英语都出来了:“nonono,这里的墙必须拆、拆掉,因为我这里是、是个纯玻璃的旋转楼梯,赫总非常喜欢这个设计。”

    赫剑云也被他卡的有些不高兴,他自己的房子,还得这个小设计说了算?

    “就按内装的平面,旋转楼梯全玻璃的,这是这个户型的亮点,钱所,你们回去照着改吧。”

    钱心一眼睛一抬,陈西安就知道他要发脾气了,不过他没拦,得罪赫剑云固然不明智,但是他想起那场大火,想起钱心一低落的那句“我算个什么呢”,心里就一阵酸涩,他坚持以人身安全优先考虑,难道也是错吗?

    钱心一说:“赫总,说穿了这是您自建的房子,爱拆的只剩一根钢筋都没人该有意见,但既然图纸是需要我来改,我也该表明一下我的态度,隔墙您随便拆,剪力墙算得过也能按着切,不过防火墙这一块,我会坚持原方案!”

    他的语气太坚决了,坚决到别人都以为他是故意在和赫剑云叫板。

    第60章

    内装碰头会不欢而散。

    连陈瑞河都觉得钱心一有点不识相,散会之后假装有事忘了说,追到铁门外数落了他两句。他的良心偏向钱心一,但是他的立场依附赫剑云,他能做的就是私下劝劝这个耿直的人。

    陈瑞河:“我的钱所啊,不是我说你,你刚干的事情是真不漂亮,规范再严格要求也是它规范的事,审核不过打回来再说,你说你要跳出来出头!咱们的汉语是非常博大精深的,你哪怕假装敷衍的答应了,回去再说问了建管局那边实在不行,都比直接打他的脸要好啊。”

    钱心一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陈瑞河是个聪明人,他懂他的老板,不过他身在其位,揣着明白装糊涂,钱心一可以理解他。

    但是他也不是傻子,他也懂他的老板,高远绝对不会为了几堵墙跟赫剑云据理力争,至于审图机构那边,赫剑云连公园里的地皮都拿来盖美术馆了,几个小小的技术章还是问题吗?

    不是他要跟赫剑云对着干,而是除了他之外,这个项目里可能再没有人会为不合规的地方说话了。

    大家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钱心一知道最终他也会变成这样,但他还是要坚持,他是对的,哪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也好。

    陈毅为最近在做投标,公司的车他在调配,三人离开工地二里多地,他才想起他的收款合同忘了给陈瑞河,掉头又回去了。

    钱心一和陈西安在原地下车,准备打的回公司。

    钱心一没事人似的趴在车窗上拍经过楼体的照片,他有很好的观察习惯,遇到比较新颖的造型,或者因设计失误造成的使用功能不便等实物,他都会拍下来,收集到电脑里去。不过陈西安知道他心里肯定不痛快,因为他自己也十分不爽。

    正好顺道路过财富广场,经过景观天桥的时候,陈西安忽然叫了师傅停车,他什么也没说,拉着诧异的钱心一上了天桥。

    这是当年为小三居的双曲玻璃幕抛砖引玉用的玻璃栈道,近40米长的小角度x形的玻璃踏面,用钢构架在下沉广场上面,像一条透明的地毯一样延伸到主入口,高空远景的效果犹如一个艺术品。

    如今这里人来人往,玻璃也被磨的失去了部分透明度和光泽,很难想象这里初期投入使用时,顾客宁愿绕外圈多走半里地进商场,都不肯踏上这里走不到40米。

    这盛况也说明人们已经遗忘,这桥上曾经有过玻璃爆裂,顾客坠亡的事件。

    钱心一知道小三居是模型是陈西安建的,但他不知道他拉自己来这里干什么,看风景?散心?这都算消极怠工了。

    他被陈西安拉着,一直走到3/5长度的位置,在左起第3块玻璃上站定了,两人踩在同一块玻璃大板上,一低头还能看见有个戴墨镜的女人从下方经过。

    “心一,11年c市发行了一号红头文件,限制许多建材使用的规定,你有印象吗?”陈西安问的没头没尾。

    钱心一瞥着他,虽然莫名其妙,还是先愤慨了起来:“不记得才怪!那会儿我正好有个楼,才交出去3天就被打了回来,说玻璃配置不合新规定,给我改了一个通宵。”

    陈西安笑了笑:“文件发行的原因就在我们的脚底下。”

    钱心一的好奇心明显被勾了起来:“别卖关子了,直接说吧。”

    陈西安蹲下去,手指压着玻璃版块拼接位置的黑色胶缝走了一段,沾了些行人鞋底的灰,不过他对此并不在意。

    “这块玻璃在当年5月份坠落过,把下面正好经过的一位男士的小半边头盖骨都砸碎了,事故上了各大早间新闻网,这个商场的负责人、施工单位、供货商甚至设计院,全部都收到过问责通知,大家都不肯承担责任,甲方组织了专家评审,评了4天,最后判了施工组80%、设计师20%的责任。”

    钱心一也蹲了下来,觉得这责任判的很奇怪:“听比例是施工的问题,20%是个什么鬼?设计要么没问题,要么就是100%吧,还有……你这内幕知道的好像有点多,11年你好像还没毕业吧?”

    “好问题,正好问的是我想跟你说的,”陈西安的语气轻快,脸上却没什么笑意:“11年我读建筑工程研三,跟的导师是姜伟教授,他当时在c建院挂名,研究玻璃这种独一无二的脆性材料。作为国内首条大跨度玻璃天桥,这座桥的深化设计就是他。”

    姜伟这个名字钱心一不算陌生,知道是国内建筑装饰协会的一名专家,有几本规范上的编撰人里有他,排在不前不后的位置。

    陈西安既然提起他,那就说明当年被问责的设计是这个教授,钱心一虽然仍然不明白陈西安想跟他说什么,但以他的性格来讲,不会无缘无故的回首往事。

    “评审的专家都签了名,认定他有20%的设计责任,不该采用玻璃做踏面材料,但是姜伟不承认,他说他的设计没有问题,其他板块的正常使用就是证明。”

    “他当时在评审现场说过一席话,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他说,‘300多年前,设计温泽市政大厅的莱伊恩敢用一根柱子撑起一个大厅,并放下豪言一百年要让怀疑过他的人哑口无言,那么今天我也敢说按照设计要求,十年之内,我的玻璃桥没有问题’,这是这座桥至今还能保留的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他当年被取消了教学资格,现在一样很成功了。”

    钱心一隐约明白他要跟自己说的是什么了,心里的动容如同冬雪消融,潺潺出一股小溪来。

    陈西安用蹲在地上的姿势说出了重点:“打开门的常常是最后一把钥匙,不要觉得你的坚持毫无意义。”

    “莱伊恩让世界看见了一个奇迹,姜伟让这个城市多了一道风景,你的坚持在赫剑云看来无足轻重,但对于个人来说这是一种不多见的品质,时间会证明它的益处的。”

    “扯淡,”钱心一绷着脸,跟陈西安眼对眼,终于忍不住慢慢笑开了,他这对象官方起来真是蛮可怕,半句沾不上甜言蜜语,却让他嗅到了心花怒放的味道。

    不过他向来死鸭子嘴硬,不愿意承认自己被感动的一塌糊涂:“会不会好好劝人啊,一句话的前奏这么长。”

    “那来个简单粗暴版的,”陈西安笑着把他拉起来,说:“钱宝宝,你跟赫剑云叫板的样子真是帅的深得我心。”

    “谢谢,”钱心一礼尚往来的说:“你刚刚蹲在这里说话的样子也英俊的不得了。”

    ——

    陈毅为回到现场,发现门卫不在,他叫远处晃晃悠悠走动的工人,别人假装没看见他。他给陈瑞河打电话,那边快10分钟了还在通话中,他来回踱了8趟,终于看见一张相对眼熟的面孔,叫了两声您好,那人好歹过来了。

    张航手抄口袋,看着钱心一这个小开模样的同事:“你有事?”

    陈毅为笑了笑:“先生贵姓?我有点合同上的事情找陈瑞河陈总,你帮我开下门吧。”

    “姓张,”张航的态度不怎么样,主要是因为他是钱心一的同事:“我没卡,你等着吧。”

    “张工你好,诶你先别走,”陈毅为抬腕看了看时间:“主要是现在不早了,我晚上还有个饭局要赶,麻烦你帮我找下门卫吧,先谢谢了。”

    张航侧身眯着眼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人有点太客气,跟钱心一那种火药筒的风格不太搭,便直觉他们的关系就不太好,应了钱心一那句玩笑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的敌意登时淡了一些。

    门卫在小厨房帮忙折豆角,被张航寻到去开了门,陈毅为谢过两人之后直奔了管理办公室,找到了还在通电话的陈瑞河。

    ——

    另一边钱心一和陈西安回到公司,不一会儿钱心一就被高远叫进了会议室,老板的表情外露,一看就不太愉快,钱心一本来以为的高远接到了告状,要来说教他,谁知道一进门发现其他两个所的所长也在里面,空气里有股莫名的凝重感。

    他刚坐下,高远就推过来一份文件,是张表格,罗列着几个项目的面积、费用等等讯息,钱心一瞄两眼的功夫,高远就开始说话了。

    “这是公司今年,截止到目前为止,所有的项目合同单,也就是说,要是没有新中标的项目,今年就要靠这几个清汤寡水的活维持运作了。你们去年都很辛苦,这点我是知道的,但是我希望你们也想想,为什么今年会这么难?要么是咱们工作没做好,要么是全行业都这么不景气,起码心里要有个答案。”

    “今年甚至明后年肯定不好过,我跟毅为还有商务那边初步商量过了,决定裁员,把那些浑水摸鱼的,拖累小组工作进度的大神都请走,你们是负责人你们肯定最清楚,这周之前给我每个所给我两个名单。”

    钱心一脸色未变,一看其他两个所长,也淡定不到哪里去。

    第61章

    陈西安注视了他一分钟,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弄,就出去好不好?”

    钱心一啊了一声,回过神发现菜篮里的豆角已经没救了,短小精悍的厘米段,跟工地上轧的钢筋差不多整齐。

    下班的时候陈西安问他吃什么,他说想吃干煸长豆角,塑料袋里已经所剩无几,看来今天是长不起来了。

    坐在小马扎上的钱心一叹了口气,其实也没有特别不愿意,但还是将手里的半段扔进了篮子,把裤腿当抹布那么一擦,准备脚底抹油:“那我出去了。”

    起到一半陈西安又改了主意,单手压住他头顶将他摁了回去:“算了你还是折完吧,反正都碎成这样了,我也很难达到你这种流水线上出来的水平,正好陪我聊下天。”

    钱心一最烦别人压他的头,连忙捡起那半截豆角抽他的小腿:“找茬是吧,聊什么聊,没心情!不聊!”

    抽在腿上有点力道,但还达不到痛的地步,陈西安心想你没心情也不是一时半会了,就笑着逗他:“我有心情,聊五分钟的行不行?”

    “你的恶意能不能别这么明显,幼稚!” 钱心一不想聊,不过他知道以陈西安的心思很容易演变成拐弯抹角的聊,他烦的厉害,就受不起这种心理罪了。

    他动作飞快的摧残着豆角,俨然放弃了治疗:“行吧,你想聊什么?”

    陈西安转回去洗香菇,水流哗啦啦的:“聊你们高层之间的小秘密吧。”

    钱心一本来特别纠结,一听他这话又觉得很好笑:“什么鬼高层?还有,被你一形容怎么感觉就龌蹉了那么多呢。”

    陈西安:“高总下达了什么指令,让你愁的眉毛都要掉了?”

    钱心一顿了顿,笑意很快淡没了:“他让我提两个人给他……辞退用。”

    陈西安眼底有一瞬的惊讶,想起今年的经济形势又了然了,他能理解高远的行为,但也明白这对于钱心一来说有些残忍,他关了水,依旧曼斯条理的洗着香菇,说:“这样啊。”

    钱心一说了是想跟他商量,结果等了半天也没见着下文:“然后呢?”

    陈西安笑道:“没有然后,高总心里有人选,你肯定知道是谁,你不愿意提,我劝的话那你肯定不爱听,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干?”

    钱心一的小怒火窜了窜,发现他竟然无法反驳。

    陈西安说的没错,高远心里肯定早有人选,他很早就不负责公司技术上的事情了,每天在公司呆够满满8小时,不揣摩人心和视察民情,他也没什么事干。而且作为一个老板,他要是真的对公司的现状一无所知,那么这个公司也不可能发展到现在的规模。

    钱心一无法取舍,高远又非要他来做刽子手,这让他的为难直接乘了个二次方。

    现在陈西安又来做壁上观,从同事的角度他无话可说,但是站在家里人的角度上,钱心一鄙视他不负责任:“什么你啊我的,这是谈恋爱的态度吗?”

    陈西安笑的不行,把锅给他扣了回去:“是你先不聊的。”

    “现在不在聊五分钟的吗,好好聊,你笑屁!”钱心一骂的有气无力:“你想劝什么来着,快劝,我都愁成狗了。”

    “好,”陈西安把笑意憋了回去,正经起来:“咱们心平气和的就事论事,先说人选,我猜是老吴和梁琴,对吗?”

    如果这消息透到了公司,最忐忑的应该是赵东文才对,钱心一瞥了他一眼:“理由呢?”

    “议论别人的话都不会中听到哪里去,你别往心里去,我也不会跟第二个人说,中不中?”

    钱心一认同这句话:“中。”

    陈西安这才说:“老吴踏实能吃苦,工作年限却太长了,打个不太中听却很形象的比方,就像一头老黄牛,要是没人挥鞭子赶,就不知道往哪里走。其实很多人都是这种状态,所以他们也是最容易替代的。”

    实在很不中听,钱心一想当它是阵耳旁风,偏偏他心底在遥相呼应,他闷闷的说:“行了,说梁琴吧。”

    优胜劣汰才是真正的职场,长久以来gad的风气确实有些偏向国企,开人并不是毫无益处,有危机感的人才会强迫自己前进。

    陈西安觉得可能是自己对gad还没什么感情,所以他只觉得钱心一心软,这词说难听点是优柔寡断,但是他工作起来雷厉风行,所以这个同理并不成立,他只是比较……长情。

    长情这个属性好啊,陈西安心想,那他这辈子喜欢的人都是我了。

    “梁琴是我见过的女性里最坚韧的一个,她很能吃苦,而且从来不拿自己是女人说事,她认可工作就是工作,不分男女老少,这点很值得敬佩。她很认真,很细心,很努力,不比任何人差,但是她的性别栏里是女。”

    钱心一登时更烦了,如果他对老吴是满意,那么对梁琴就是很满意。这么多年从他组里往来的女性也有好几个了,梁琴是让他对性别改观的第一个人,梁琴是个负责的设计。

    陈西安知道钱心一不会误会,但还是补充道:“我不是歧视女性,但现状确实是很多岗位基本不要女性,或是不招未孕的女职员,这或许是一种歧视,但这种不平衡不是平白无故来的,女性在家庭比例中付出的确实要更多,不可避免会造成工作上的力不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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