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日落西山。

    夕阳光若有若无的照耀着海面,一艘艘渔船回到码头。

    浑浊的海水散发着淡淡的腥气,阳光照在上面,让它看起来诡异的如同起伏的鸡尾酒。

    西方天空,几片红霞在天际飘荡,有人在码头上喊了一句:“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明天又是好天!”

    “好天有什么用?”一艘归来的渔船上响起个沉闷的声音,“玛德,好天又不是有好收获!”

    在码头上等待自家男人的妇女们看向这艘船,张楠问道:“大国,今天怎么样?”

    船上的汉子没好气的说道:“不会自己看吗?”

    没人在乎他的恶劣语气,叹气声响了起来:“今天空船吗?那真是操蛋了!”

    道道波浪拍打向海岸,渔船在海面上随波飘荡,从船只高高露出的吃水线能判断出,这艘船上没什么料。

    渔船靠上码头,不等船板搭上,敖大国黑着脸从船上跳了下来,表情阴翳的可怕。

    张楠递给他一个苹果道:“大国,不行你跟我男人一起去打工算了,千文跑船一天也有两百块。”

    敖大国把搭在肩上的一条毛巾拎下来,他不管毛巾脏兮兮的,随手在脸上抹了两把,然后接过苹果啃了起来。

    啃着苹果,他蹲到了码头上,只听他啃苹果的‘吭哧吭哧’声,再没有别的声音。

    张楠叹道:“你这出海不光没赚钱,还一个劲坑钱,怎么能顶得住呀?”

    旁边的敖志兵老人抽着旱烟说道:“唉,楠娃你别说了,大国自己有船,他再去跟人家的船算什么事?”

    听到长辈帮自己说话,敖大国终于也开了口,他仰起头道:“我不是怕丢脸,叔,我是觉得跟船没意思。”

    “一天两百块不少,可又不是每天都有活,没活的时候怎么办?即使每天都有活,一天两百块,可我买船的时候还贷了四十万块,这钱够还贷吗?”

    “唉!”一声长长的叹息。

    敖志兵也叹了口气:“你当初为了买船,贷的钱太多了,现在能怎么办?总不能卖房子吧?”

    敖大国泄气的说道:“要是房子值钱我早卖了,可这房子不值钱,能卖多少?五万块?八万块?”

    张楠拍了他一把道:“别说丧气话,卖什么房子?你卖了房子住哪里?住牲口棚?”

    敖大国无精打采的说道:“只要保得住我这船,我住牲口棚也行,又不是没住过牛棚,小时候生活紧张……”

    “你让阿花和小威也去住牛棚?”旁边的敖千耀打断他的话。

    敖大国没说话,他发泄似的将苹果核扔向海洋,然后回头喊道:“小威,小威!”

    渔家人都有在码头等候家人的习惯,一般家里男人出海,女人就会带着孩子在码头等男人回归。

    以前敖大国的儿子敖武威最喜欢在码头等着他,每次他回来就会跟小兽似的围着他欢快蹦跶。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敖大国发现儿子不喜欢来码头等自己了。

    他又叫了几声,声音越来越弱,心里越来越没有底气。

    渔家的汉子要脸,他们是家里的顶梁柱,如果不能顶起这个家来,他们宁愿不回家。

    跟敖大国一起出海的两个人下了船,敖大国打起精神道:“小兵、盘子,去我家,咱们今晚喝两盅。”

    长着个大脸的敖千磐犹豫道:“大国哥,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咱们空着船回来,还过去喝酒,这不大好吧。”

    敖大国挥手道:“嗨,别说那么多,走吧,跟着我出海没赚这钱,我好歹管你们一顿酒,走!”

    敖志兵老人说道:“去大国家坐坐吧,你们先过去,待会我也去,我先回家一趟,阳仔前天给我弄了两瓶洋河大曲还给我送了烤鸡猪头肉,我一个人吃不动,一起提过去。”

    旁边的人问道:“大兵叔,你给阳子养鱼养的怎么样?看起来日子挺滋润呀。”

    敖志兵笑了起来,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阳仔这孩子讲究,我这边反正挺好。”

    敖大国几人离开,又有船到来,人们注意力被新回来的船吸引过去了:“收获怎么样?”

    “草!”

    一个字揭晓了答案。

    渔夫船员们灰头土脸的离开,留下一艘艘锈迹斑斑的大小渔船在随着波浪飘荡,空荡荡的驾驶舱,破烂的渔网,一切充满了颓废的味道。

    暮色越来越浓,码头上越来越没有生机。

    只有几条金短毛在沙滩上互相爬跨、互相撕咬,它们偶尔叫上几声,加上一些放了学的孩子在船边打闹游玩,这样才显得码头周围还有点人气。

    敖大国沉着脸走在路上,敖沐兵和敖千磐也心情不佳,三人谁都没开口,静悄悄的走到了敖大国的家门口。

    还没推开门就听到有人在喊叫:“别说了,妈,我不出海,我去城里打工,反正我不出海!”

    一个妇女接着说道:“出海怎么了?咱渔家人不出海哪有饭吃?哪能娶媳妇养孩子?”

    青年的声音再度响起:“哈,出海能娶上媳妇养上孩子?这不是笑话吗?现在村里出海的船不少,可赚钱的有几个?”

    “我不是跟你较劲,妈,你想想,现在海洋被污染成这样,哪有鱼虾让咱们捕捞?听说麻痹的村里还要批地建工厂?那样海里更没东西了!”

    “要捕鱼就得去远海,远海危险不说,就算咱们捕到鱼了,玛德,扣掉油费、雇工费、船折旧费,还有保险之类杂七杂八,玛德还有个屁!”

    说话的妇女是敖大国的妻子,青年是他的儿子,敖千磐两人看向敖大国,敖大国的脸色更黑了。

    妇女苦口婆心的说道:“小威,你别这么想,咱家有船,指不定你出海捕到黄金龙啥的,那一网就能去城里买上房子了。你看你阳哥,他回来后几次出海有渔获,现在日子多好呀!”

    敖武威的语气很硬:“妈,我不出海,我绝不出海,要我说咱们趁着家里的船还值几个钱,赶紧卖掉吧,卖掉去红洋买房子,我看红洋的房价要涨……”

    “草拟吗,你敢!”敖大国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一脚踹开门就开吼。

    敖千磐和敖沐兵赶紧拦住他:“大国哥,别上火别上火,跟孩子交流不能急……”

    身高马大的敖武威梗着脖子看向他父亲:“船是你的,我肯定不敢卖,但你要是逼着我做船老大逼着我出海,那我就卖了它,哼!”

    说完,他一把推开家门往外走去。

    敖大国吼道:“兔崽子,你去哪?”

    敖武威头也不回也没声音,沉默的消失在夜色中。

    敖大国气的喃喃自语:“反了反了,这兔崽子要翻天了!”

    敖千磐叹道:“别生气,大国哥,小威肯定找伙计玩去了,他不会有事的。”

    敖大国没听他的劝,他站在门口看着儿子的背影逐渐模糊,最终深吸了口气道:“草他吗咧,这狗日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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