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蕴被说得心里暖洋洋的,若大伯父是彭太夫人亲生的,他反倒更好约束管制她,偏大伯父又不是后者生的,依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让她再次产生了父亲般的感觉,若大伯父才是她的父亲该多好?

    两拨人在前面的路口分了手,彼时已是四更天,顾准上朝的时间快到了,祁夫人大着肚子熬了一夜,也累得不行了,顾蕴便没有让顾准送自己回去,而是瞧着他们被簇拥着离开了,自己才带着卷碧与刘妈妈回了饮绿轩。

    如嬷嬷等人正忧心忡忡的等在厅里。

    杏林来请顾蕴时,她们早歇下了,卷碧是因为心里有事,根本没睡着,所以才会一听见动静便赶来了顾蕴的上房,等如嬷嬷等人随后赶来时,顾蕴已经带着卷碧和刘妈妈往嘉荫堂去了,她们只知道彭太夫人出了事,定要顾准与顾冲严惩顾蕴,却并不知道彭太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又是不是顾蕴做的,怎能不着急?

    偏顾蕴临行前还留了话,不许她们去嘉荫堂,她们也不敢贸然去打探消息,不过短短一个多时辰,却觉得比一年都要难熬似的。

    如今好容易见顾蕴回来了,如嬷嬷第一个就扑了上去:“小姐,您没事儿罢?”说话间,已上上下下将顾蕴打量了个遍,见顾蕴毫发无伤,方松了一口长气。

    其他人虽不至于像如嬷嬷这么夸张,也是一脸的如释重负。

    顾蕴就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又不是去闯龙潭虎穴的,你们一个个儿的至于这样吗?”

    如嬷嬷撇嘴道:“虽不是龙潭虎穴,也差不离了,好在小姐毫发无伤的回来了,不然我们非得去嘉荫堂拼命不可!”

    顾蕴笑道:“我不是带了刘妈妈吗,就算刘妈妈也保护不了我,不还有大伯父大伯母呢,他们岂能眼睁睁看着我吃亏……”话没说完,已忍不住打起哈欠来。

    如嬷嬷见状,虽有满肚子的话想问,一时也顾不得了,忙道:“折腾了大半夜,小姐一定累了,我先服侍小姐歇会儿去,有什么话待小姐睡醒了再说也不吃。”

    顾蕴已是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含糊道:“没事儿,你们问卷碧和刘妈妈也是一样。好了,我真要去睡了。”

    如嬷嬷闻言,忙服侍她进了卧室。

    这一次,顾蕴躺下便睡着了,一直到将近午时才饥肠辘辘的醒了过来。

    梳洗更衣一番后,她正问该班的锦瑟:“打发个人去小厨房瞧瞧今儿有什么好吃的,我肚子好饿,都快能吞下一整头牛了!”

    卷碧喜气洋洋的跑了进来,等不及行礼,已先气喘吁吁的道:“小姐,嘉荫堂那边出事儿了,听说是太夫人早饭后见了一个别府的婆子,也不知那婆子说了什么,太夫人当即便气得昏死过去了。齐嬷嬷急得了不得,忙忙打发了人去让大夫人请太医,太医来施过针后,太夫人倒是醒过来了,却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太医说,这是中风之兆,若不好生将养着,只怕余生都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了,如今嘉荫堂已是乱作一团了。”

    说着压低了声音,满脸幸灾乐祸的道:“这才真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屋漏偏逢连夜雨呢,太夫人这会儿心里只怕已经怄死了,偏再怄也说不出来,只能自己生闷气,可真是太痛快了,以后看她还怎么做耗!”

    顾蕴也觉得说不出的痛快说不出的解气,痛快解气之余,想到的却是必是慕衍那边已采取行动了,益阳长公主眼见婚事只能作罢,所以打发了人来告诉彭太夫人,后者才会气急攻心之下,晕倒中风的,想不到他的手脚竟这么快,不过一日一夜之间,便既替她惩罚了恶人,又替她解了燃眉之急,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回头有机会了,自己可得好生问问才是。

    卷碧很快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附到顾蕴耳边说道:“小姐,您说会不会是慕大人已经替您解了燃眉之急,益阳长公主那边眼见婚事不成了,所以打发了人来与太夫人说一声,太夫人才会这样的?不然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了,她连昨儿夜里吃了那样大的亏,尚且没气成这样呢!”

    顾蕴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打算待会儿便打发刘大叔去桂花胡同先送一份谢礼,顺便问问慕大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等多早晚慕大人得闲了,我再当面与他道谢。”

    最重要的是,还得问问慕衍想要什么,人家才帮了她这么大的忙,不管他提什么要求,都不过分,何况她自己也的确诚心诚意的想谢他。

    卷碧因又跃跃欲试的问道:“那小姐,我们要去嘉荫堂探望太夫人吗,我听说连二夫人都去过了,您不去怕是不大好罢?”

    顾蕴就笑了起来:“说什么连二夫人都去了,我不去不大好,你当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分明就是想去亲眼瞧瞧彭太夫人的惨状,顺道看看能不能落井下石。”

    见卷碧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又道:“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厨房瞧瞧我的菜怎么还不来,另外再去传话给刘大叔,让他即刻过来一趟。”

    卷碧这才又笑了起来,大声应了一声“是”,便跑了出去。

    很快饮绿轩上下便都知道彭太夫人中风的消息了,以致午饭时,不但顾蕴胃口大开,比平常多吃了半碗饭,其他人也是一样。

    一时饭毕,刘大来了,顾蕴便让锦瑟取了二百两银票给他,让他去街上斟酌着买十二色礼盒送去桂花胡同,又如何这般吩咐了他一通,方端茶打发了他。

    她自己则收拾一通,带着卷碧和刘妈妈去了嘉荫堂。

    嘉荫堂果然一片乱象,丫头婆子们都跟无头苍蝇似的,不去当自己的差使,反而在正院附近探头探头的,远远的一见顾蕴主仆几个过来,倒是忙忙做鸟兽状般都躲了起来,十分的没有规矩。

    顾蕴才懒得管嘉荫堂乱成什么样儿,看见了也当没看见,目不斜视的进了正院。

    彭太夫人的房门外倒是守了个丫鬟,走近一看却是琼珠,只是许是一夜没睡又接连发生变故的缘故,琼珠看起来十分的憔悴,就跟脱了水的花儿似的,还是见了顾蕴,才稍稍有了几分活气,小跑着上前勉强赔着笑脸道:“四小姐是来探望太夫人的吗,真是不巧,太夫人才吃了药睡下了,四小姐要不晚些时候再来?”

    琼珠并不知道彭太夫人因何会突然中风,但在彭太夫人晕倒之前,她在外面曾恍惚听见了一句‘难道真连老天爷都要站到那个小贱人一边吗,老天爷你怎么能这般不公?’。

    虽然只有一句话,也足够琼珠猜到彭太夫人此番中风必定也与顾蕴不是直接也间接有关了,此时此刻,彭太夫人想见到顾蕴就真是奇了怪了,所以琼珠才会连进去通报一声都不敢,便直接送起客来。

    只是顾蕴岂是那么好打发的人,淡淡说了一句:“我听说彭太夫人如今已经不能说话了,那么她醒着或是睡着,又有什么差别。”便越过琼珠,径自进屋去了。

    琼珠无奈,只得苦着脸也跟着了进去。

    屋里倒还算井井有条,除了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以外,并不见什么乱象。

    彭太夫人脸色蜡黄,双眼无神的躺在床上,并没有如琼珠所说的已经睡着了,顾蕴看在眼里,暗暗冷哼,她如今能睡着才怪了!

    齐嬷嬷与顾冲则一站一坐,都离床边不到一尺的距离,二人都苦着脸,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琼珠忙叫了一声:“二爷,四小姐探望太夫人来了。”

    二人这才回了过神来,齐嬷嬷先就恨恨看了顾蕴一眼,忍不住讽刺道:“四小姐这会儿过来做什么,是来瞧太夫人有没有被您气死吗?只怕要让您失望了,太夫人好得很,至多将养个两三个月,就有望痊愈了!”

    彭太夫人一听说顾蕴来了,立时满脸的怨毒与仇恨,嘴唇哆哆嗦嗦的想说话,只可惜哆嗦了半天,除了一阵“嗬嗬”声以外,也没哆嗦出个所以然来,气得双眼越发能喷出火来,只能艰难的砸起床板来。

    急得顾冲忙握了她的手,道:“娘,您别生气,太医可说了,您如今最不能生气了,不然病情只会越发恶化,您难道想一直这样不成?”

    见彭太夫人稍稍平静了些后,才看向顾蕴,话虽不至于说得像齐嬷嬷那么难听,却也没有好脸色:“蕴姐儿,如今你祖母都成这个样子了,你就算有再多的气也该消了,你能不能就别添乱了?她再不好,终究也是你的亲祖母,你何必非要赶尽杀绝呢?你眼里如果还有我这个父亲,就立刻离开这里,回你的饮绿轩去,在你祖母痊愈之前,再不要踏进嘉荫堂一步,否则,就别怪我不念父女情分,请家法责罚你了!”

    “父女情分?”顾蕴就忍不住冷笑起来,“我们之间有那个东西吗,我怎么不知道,您可真是爱说笑……”

    一语未了,顾葭由彭氏护着,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进来了,一听得顾蕴这话,立刻尖声说道:“爹爹,您也看见顾蕴有多嚣张了,也就不怪祖母会被她气成这样了,您这次若不严惩于她,下次只怕就该轮到您了!”

    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谁知道才短短一夜,便成了泡影,最大的靠山如今还成了这样,饶顾葭知道事到如今自己该夹着尾巴做人才是唯一的出路,看见顾蕴狂得一副二五八万,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她依然气不打一处来,想也不想便脱口说了这么一番话。

    虽然话才一出口,她便悔青了肠子。

    好在顾蕴只冷冷看了她一眼,便走到彭太夫人床边,居高临下的说了几句:“彭太夫人,你想算计我嫁给太子,也得事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才是,没有金刚钻,你就别揽那个瓷器活儿啊,记得下次千万得有十二分的把握了再去做,不过,看你如今这个样子,只怕也没有下一次了!”

    然后不顾彭太夫人被她气得两眼直翻,径自扬长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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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三回 改观 早产

    顾蕴嘴角噙着一抹讽笑出了嘉荫堂,发现自己并没有落井下石后的快感,不由暗暗后悔起早知道就不该走这一趟来。

    果然大伯母说得对,直接当彭太夫人及与她最亲密的那些人不存在也就是了,实在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除了拉低自己的格调以外,也影响自己的情绪,所谓的“癞蛤蟆不咬人却恶心人”,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

    她不再在外面多停留,带着卷碧和刘妈妈径自回了饮绿轩。

    让人研了墨铺了纸一气练了三张大字后,刘大回来了,顾蕴待他给自己行过礼后,便问道:“东西送去慕大人处了吗,慕大人可在家?”

    刘大道:“我按小姐的吩咐置办了十二色上等礼盒去到桂花胡同,慕大人家就在右起第三家,倒是很好找,只慕大人并不在家,听说是出任务去了,总得七八日的才能回来,不过他的一位同僚,就是我们第一次见慕大人时与他在一起的那位大人倒是在,听得我是奉小姐之命上门道谢的,待我很是热情。”

    顿了顿,笑着继续道:“我想着小姐的吩咐,本来不抱希望那位冬至大人会知道的,不想随口那么一问,他还真知道,说是昨儿夜里太子殿下忽然又病重了,一度连脉搏都停了,是太医院的几位国手合力施针,方将太子殿下救了回来,只如今人却虚弱得紧,随时都有可能……皇后娘娘便向皇上觐言,本以为太子殿下已渐好了,才会想着给他娶亲的,谁知道亲事还没定下来,太子殿下的病势就又加重了,也幸得婚事还没定下来,不然岂不是白耽误了人家的女儿?请皇上将此事容后再议,皇上想了想,同意了皇后娘娘的话,皇后娘娘一早便又打发了人去见益阳长公主,所以冬至大人说,小姐如今虽不说彻底安全了,至少短时间内也是不必担心的了。”

    一席话,说得顾蕴怔住了,经过昨晚上的事,她是相信慕衍说到就能做到,而事实证明,他也的确说到做到了,可她万万没想到,他竟会釜底抽薪,直接从太子那边下手,——若他昨日没有答应过自己,顾蕴这会儿还会以为太子病势的忽然反复是正常的,毕竟太子病重早不是一日两日了,忽然好起来忽然又恶化还不是很正常的事?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又会不会被人发现?皇宫重地,守卫众多,不管他是怎么做到的,如今也算已全身而退了,他为了帮助她冒了极大的风险却是毋庸置疑的,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还得了这份天大的人情呢?!

    顾蕴不由陷入了沉思,一直到近晚饭时分了,依然没想出个头绪来,只得决定等慕衍出任务回来后约见他时再说,他虽施恩不望报,自己却不能就这样坦然受之,他与她非亲非故的,没有义务帮她,只要自己坚持,想来终究能问出他想要什么的。

    一时桃林奉了祁夫人之命过来请顾蕴去吃晚饭,顾蕴也就暂时敛住思绪,随桃林一道去了朝晖堂。

    祁夫人却满脸的愠色,也不知道是谁惹了她,顾蕴上前与她行了礼,正要问她怎么了,祁夫人已一把拉了她起来,挨着自己坐下后,方愤愤道:“太夫人竟然打着将你许给太子殿下的主意,难怪她昨儿死皮赖脸也要跟了你们姐妹一块儿去益阳长公主府,我当时就想着,事出反常即为妖,她必定不安好心,结果她果然就打着这样黑心烂肝的主意,得亏太子昨晚上忽然又病重了,皇后娘娘向皇上觐言太子的婚事不如容后再议,否则你岂非真要被她推入火坑,一辈子都毁了?”

    又嗔顾蕴:“你这孩子也是,知道她这样算计你,怎么不告诉我和你大伯父呢,我们再怎么说,认识的人也比你多人脉也比你广办法也比你多,要不是听丫头们说,你去探望太夫人时说漏了嘴,我们至今都不知道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你这是依然拿我和你大伯父当外人呢?万幸峰回路转,没有让她的奸计得逞,否则,我和你大伯父岂非得自责后悔一辈子?”

    至此祁夫人终于明白顾蕴何以连面子情儿都不愿意再做,只叫彭太夫人‘彭太夫人’,而不是祖母了,敢情她昨儿就知道彭太夫人算计她之事了,那昨晚上彭太夫人的遭遇,就真个是人为了,可蕴姐儿又说不是她做的,那会是谁呢?

    顾蕴既在嘉荫堂将彭太夫人想算计自己嫁给太子的话说开了,便没想过能瞒住祁夫人。

    如今见祁夫人果然这么快就知道了,倒是省却了她再说一遍,因说道:“不瞒大伯母,我昨儿夜里来求见您和大伯父时,的确是想将事情告诉你们的,可想了想,告诉了你们又如何,大伯父与我父亲到底并非一母同胞,届时只要他们咬死了婚事大事讲究父母之命,你们也没办法,不是吗?好在如今总算雨过天晴了,您就别生我的气了,我答应您,以后再遇上这样的事,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您和大伯父,再不瞒您二老了。”

    话音未落,祁夫人已道:“呸呸呸,什么‘以后再遇上这样的事’,这样的事一次已嫌多了,不过你最后一句话我倒是爱听,以后不管你遇上什么困难,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和你大伯父,我昨儿夜里当着太夫人和你父亲的面儿,说拿你当你大姐姐二姐姐一样看待,绝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说话间,心里已思谋开来,平家老太太和几位舅太太这个月下旬应该能抵达盛京城,届时自己月份虽越发重了,离分娩到底还有两个月,也不是不可以登门拜访她们,顺道探探平老太太的口气,一旦平老太太有看一看腾哥儿的意思,她便择日带了腾哥儿再去拜访平老太太,争取今年内就将两个小的的亲事定下来,也省得老彭氏那里以后再出什么幺蛾子,虽然看如今的情势,她是出不了什么幺蛾子了,终究亲事定下后她才能彻底安心。

    顾蕴闻言,就想起了昨儿夜里祁夫人那句‘我绝不允许有人当着我的面,侮辱我的女儿’,当时已觉得很感动了,如今回头再一细想,则是越发的感动,若不是碍于祁夫人如今大着肚子不方便,她都想扑进祁夫人怀里痛哭一场了,纵然母亲还在世,想来待她的心也不过如此了罢?

    但即便如此,她依然眼角微湿,哑着声音说了一句:“大伯母和大伯父待我的好,我都知道。”然后轻轻将头倚在了祁夫人的肩膀上。

    祁夫人自能感觉到顾蕴对她的依恋和敬爱,心里也是一片柔软,轻轻抚摸起她如云般的秀发来。

    就有一种无声胜有声的温情渐渐在房间里流淌开来。

    不多一会儿,顾菁与顾苒顾芷也来了祁夫人的上房,想是也已知道彭太夫人算计顾蕴的事了,顾菁与顾苒今日都待她十分的好,说话行动都小心翼翼的,就好像她是一尊易碎的琉璃娃娃似的。

    便是顾芷,看向她的目光也比往日柔和。

    顾蕴哭笑不得之余,倒也挺享受这种所有人都围着自己转,自己开心她们便开心,自己不开心她们便也不开心的感觉,当然,这种感觉偶一有之可以,多了她自己已先要受不了了。

    “天下太平……”

    宫里西一长街上隐约响起了提铃太监的啼唱声,人们一听,便知道这会儿已是三更时分了。

    宫里与民间却不一样,不兴打更,省得梆子声惊扰了主子们的好梦,于是就衍生出了提铃这么一个行当,何为“提铃”?其实就是人肉做的梆子,从入夜一更起当差一直到五更,每更相交时,便抬头挺胸行正步,将长街全部走一遍,边摇铃便高唱“天下太平”,说是提铃,其实叫“啼铃”更合适些。

    闲话少说,且说慕衍听得外面都交三更了,还不见冬至回来向自己复命,今日顾蕴那边到底有没有打发人去桂花胡同见他,面上虽不显,人却再在床上躺不住了,在屋里踱来踱去的,不知道踱了多久,仍不见冬至回来,不免就有些动火了,扬声叫了季东亭进来:“去,瞧瞧冬至怎么还不回来!”

    季东亭忙应了,正要出去,一身夜行衣的冬至就推门闪了进来。

    慕衍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任何起伏,道:“怎么这个时辰才回来?”

    冬至忙道:“回来时可巧儿遇上两队金吾卫交班,奴才怕一个不慎暴露了行藏,在暗处多躲了一会儿,所以回来迟了,还请爷恕罪。”

    慕衍想起三更天的确是巡夜金吾卫交班的时候,“嗯”了一声,道:“桂花胡同那边今儿没什么事罢?”

    冬至偷偷与季东亭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在心里撇起嘴来,爷想问顾四小姐有没有打发人去桂花胡同就明说嘛,非要采取这样迂回的方式,啧!

    面上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冬至忙回道:“旁的事倒是没有,就是顾四小姐下午打发底下的护卫送了十二色礼盒上门向爷道谢,除了问我可知道爷此番究竟是怎么为顾四小姐解围的以外,还问爷多早晚有空,顾四小姐想当面向您道谢。”

    总算小丫头不再拒自己于千里之外了……慕衍嘴角就有了一抹笑意,眉眼也柔和下来,显得他因有意做了一番矫饰而蜡黄一片,死气沉沉的脸亦有了几分光彩,道:“那你是怎么说的?”

    冬至笑道:“我自是说爷随时都有空,只看顾四小姐何时方便。不过这几日爷怕是不方便出去,还是等过了这一阵子,再约见顾四小姐罢,横竖如今顾四小姐视爷为大恩人,想来爷什么时候提出想见她了,她都不会拒绝的。”

    依照慕衍的本意,自是巴不得明儿一早就出去见顾蕴,可他才“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去”,总得让太医们会诊个三五日的,才好有所好转再慢慢稳定下来,不然他的“病”也太儿戏了些,岂不是摆明了让人动疑吗?

    偏他至少这几日还不能像往常那样,让心腹假扮成自己的样子,成日里躺在床上,以制造太子殿下常年卧病不起的假象。

    他那位好嫡母一向自诩为大邺的贤后,他好歹又在她宫里养过几年的,如今他命悬一线,她自然日日都要过来探望,——虽然在他看来,她更像是过来看自己究竟多早晚才能死的,——不但自己过来探望,还要拉了他的好父皇一道来,别人没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这做父母的总见过罢?没办法,他只好自己躺到床上,任由太医们每过一个时辰就进来请一次脉,用度日如年来形容过去这一日一夜,真是丝毫也不夸张。

    所以同时他忍不住再次庆幸起自己并不是真的生病,更庆幸起自己遇上了义父来,若真只能日日这样卧病在床,连房门都无力踏出一步,还真不如死了算了!

    “这几日的确不方便。”慕衍点点头,“那你明儿一早便出宫回桂花胡同去,什么时候顾四小姐那边有新的进展了,便立刻回来禀告我。”

    “是,爷。”冬至暗自松了一口气,恭声应了,正待再说,就听得外面有人道:“爷,太医请脉的时间又到了。”

    慕衍眼里就闪过了一抹不耐烦,沉声道:“知道了,让他们进来罢。”然后飞快的躺到床上,运气将自己的脉象变得虚而紊乱后,才闭着眼睛静静的躺着不动了。

    他经年累月的装病,太医院自然有他的人,不然他指不定早露出马脚了,可他此番“病”得这么重,光素日常给他请平安脉的一两个太医怎么够用?至少也得有四五个随时待命在外,这也是他不得不亲自躺到床上的另一个原因。

    一时太医们鱼贯走了进来,跪着依次给慕衍请过脉后,才退了出去,小声议论起来:“太子殿下的脉象仍十分微弱啊,而且还紊乱得很,再这样下去,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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