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将放在大红描金匣子里描着五彩花纹的圣旨小心翼翼捧了,脚步轻快的往设在后面的灵堂去了。

    众人见状,这才纷纷回过神来,如释重负之余,脸上也都带出了笑容来,平大太太因问平大老爷道:“到底是喜事,虽如今在娘的孝期内,只怕也得摆几桌酒,请了亲朋好友们上门乐呵一日才是,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们不高兴呢,老爷怎么说?”

    关键让皇上以为老爷不高兴做这个平西伯,可就糟糕了。

    平大老爷想了想,道:“如今我们在热孝期内是人尽皆知的,不大肆庆祝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连亲朋好友都不请一下,也的确说不过去,就择个日子,摆几桌酒宴请一下亲朋至交罢,这样的大喜事,可不是时常能遇上的。再就是府里的下人们,也都赏一月的月钱罢,这阵子他们原也辛苦了,就当是犒赏他们了。”

    平大太太闻言,脸上的笑容就更深了,她还真怕老爷不高兴,甚至与皇上赌一口气呢,要她说,老爷入阁拜相是光耀门楣,如今因功封爵又何尝不是?

    不管是前一种方式,还是后一种方式,平家因此成为了盛京城的上等人家都是事实,又何必钻牛角尖呢,说来老爷也是快五十的人了,此番又劳心劳力过度,她倒是巴不得他能趁此机会,卸下肩上的担子,好生将养一下身体呢,什么远大的理想和抱负,她统统不知道,她只是个内宅妇人,目光所能看到的,也只是眼前那一亩三分地而已。

    平大太太是这样想的,其他人也差不多都是这个想法儿,终归这个家一日比一日好,一年比一年好了,以后还会更好不是吗?

    只有平三老爷与平讼知道平大老爷面上虽在笑,心里却必定不好受,待稍后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往内院走去时,便有意落在了后面,陪平大老爷说话儿。

    平三老爷因先沉声道:“大哥,我知道您心里很遗憾,我心里又何尝不遗憾,若不是造化弄人,您此番一定能入阁的,如今却……不过您放心,您未完成的目标,我一定会尽全力替您完成的,便我也完成不了,不还有讼哥儿兄弟几个吗,他们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对不对讼哥儿?”

    平讼忙郑重的点头道:“是的父亲,我一定会替您完成心愿,也一定会让平家成为真正的一流世家的!”

    平大老爷就欣慰的笑了起来:“那你们记住你们今日的话,将来若没有做到,休怪我不客气啊,太子殿下是个气度过人的,我相信只要你们有真才实干,便被打上了外戚的烙印又如何,他也一定会让你们实现梦想的!”

    这边厢平大老爷兄弟父子在说宇文承川,崇庆殿内,此时宇文承川也正与顾蕴说平大老爷:“本来还想推恩到表哥们身上的,到底还是没能成功,任大舅舅被封了平西伯,怕是此生都没有入阁的希望了,真是可惜,像大舅舅这样有能力有魄力的人入不了阁,反倒让某些个尸位素餐的人入了阁,就跟面前摆了块金子,偏上面又沾了污秽之物,让人是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

    顾蕴早在宇文承川没回来前,已知道这事儿了,下人们能知道什么,只听说平大老爷被封了伯爷,还赏了黄金千两,何等的风光,自然欢天喜地的回来向顾蕴报喜。

    所以顾蕴已提前想明白了,封爵就封爵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总不能让大舅舅抗旨不尊,反正大舅舅接下来两年多里,也要丁忧在家,谁知道两年后会是什么情形?她说句不好听的,指不定届时皇上还在不在亦可知,那宇文承川想擢大舅舅入阁,谁还敢有半句二话,本来大舅舅就实至名归么!

    所以这会儿顾蕴反倒劝解起宇文承川来:“你既认同大舅舅的能力和魄力,将来有机会时,再助他达成心愿便是,这样的事大邺自开国以来,也不是没有先例,你总不会连那点胸襟和气度都没有罢?说来大舅舅可算不得真正的外戚,若与我站点亲带点故的都算外戚了,朝中岂不满是外戚了?端看殿下怎么想了,殿下应当不会让我失望罢?”

    说着,顺势将双手吊上了宇文承川的脖子,一副为了不让他让她失望,她连美人计都甘愿使出来的架势。

    宇文承川就笑了起来:“我让不让你失望,可不取决于我,都取决于你,你若是答应我出了月子后,让我……”说着附耳过去如此这般一说,“我自然不会让你失望。”

    话音未落,顾蕴已是红了脸,松开双手将身子退回去,啐道:“你成日里都想什么呢,连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说,这些日子是不是背着我,往哪里去学坏了?”

    这混蛋,竟说届时要将她绑起来,蒙上眼睛,再在她身上洒满蜜酒,他要细细品尝……可真是有够不要脸的!

    宇文承川低笑道:“这些事情哪用得着特特去学,我这么天纵英才,自然是无师自通……还有念哥儿素日喝的那个,我也想喝,你给我喝点儿怎么样,只要给我喝了,别说大舅舅将来只是入阁了,给个异姓王做做,也不是没可能。”

    说着,看了一眼顾蕴如今大了不止一个号的胸前,还有因丰腴了一些,显得越发吹弹可破的肌肤,喉结不自觉滚动起来,都素了快整整一年了,偏还日日都能看到却吃不到,他容易么他?

    顾蕴的脸就越发红了,没好气道:“你想得倒是挺美,念哥儿还不够吃呢,还给你吃,所以异姓王您老还是留着罢,我是要当一代贤后的,可不想将来被人说‘红颜祸水,狐媚惑主’。”

    异姓王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如今宇文承川是与大舅舅君臣相得,且平家是大舅舅当家,几位表哥也都是好的,她自然可以确信他们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但以后会怎么样,可就谁也说不好了,她是既不想让大舅舅的后人们成为乱臣贼子,也不想为自己的子孙后代留下隐患,所以趁早把事情揭过,以后都不再提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宇文承川也暗悔自己色令智昏失言了,遂顺着顾蕴的话笑道:“一代贤后?贤在哪里了啊,东宫上下谁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个惧内的,指不定外面也不少人知道呢,至于‘红颜祸水,狐媚惑主’,难道不是吗,我的的确确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啊!”

    心里却已做了决定,将来等自己说话能一言九鼎时,一定替平大老爷实现愿望,就算让人说‘任人唯亲’又何妨,大舅舅的确有那个能力够资格入阁,他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够了!

    夫妻两个打情骂俏了一会儿,念哥儿哼哼着让奶娘抱进来了,不过才一到顾蕴怀里,便不哭了,只是小脸不停的往顾蕴怀里拱,顾蕴便知道,他这是饿了,忙背转身子,解开衣襟,喂他吃起奶来。

    看得本就心里直冒火的宇文承川越发浑身都冒火了,想离去又舍不得,只得与顾蕴说起话儿来,以图转移注意力:“这小子倒真是不爱哭,我记得慧生小时候,身体弱成那样,一旦饿极了,哭声也是震天响,非要吃到嘴里那一刻,才能停下来,果然是我的儿子,哪哪儿都像极了我!”

    说到儿子,顾蕴立时两眼放光,浑身都洋溢着一股初为人母者特有的温柔与满足:“他哪是不爱哭,他是懒得哭,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小东西将来定然是个能躺着绝不坐着,能以眼神解决问题,便绝不开口的主儿,我小时候可不是这样,显然是像你了,不怪你说他哪哪儿都像你了,可不是吗?”

    好罢,才说嘴就被打嘴了……宇文承川摸了摸鼻子,大感兴趣的道:“那你是怎么发现的,他才这么小,什么都不会说,甚至连以眼神指使人都不会,你是怎么发现的?”

    顾蕴笑道:“我一日里除开睡觉,时时都与他待在一起,我如今又这不能做那不能做的,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可不只能观察他了?一开始我也没往这方面想,是前日上午,太阳晒进来时,我抱了他至床边,隔着窗格让他晒太阳,顺道让他瞧瞧外面的情形,才发现的。你不知道,他当时是既想睡觉,又想看外面,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我和四皇妹都笑个不住,我这才反应过来,他素日饿了尿了都只是哼哼两声,待有人知道了便止住,甚至当初在我肚子里时,也比旁的孩子动得少,不是因为旁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懒得哭,懒得动,所以当初我们真是自己吓自己,白担心了。”

    听得宇文承川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他在娘胎里便已经这么懒,看来不是随我了,不过生在咱们这样人家,懒便懒罢,又不指着他亲自动手做这做那的,只要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便可以了。”

    顾蕴就撇了嘴,揶揄道:“才还说念哥儿哪哪儿都像你呢,这会儿便不是随你了,殿下变得可真是有够快的。”

    宇文承川被她揶揄,也不恼,见念哥儿吃完了奶,便将他自顾蕴怀里接过,自己抱着逗弄起来,果然发现小东西虽醒着,眼睛却也大多数时候都是半开半合,似是觉得全部睁开了费劲儿似的,可爱有趣得不得了。

    以后宇文承川但有空闲时,便也会不动声色的观察念哥儿了,渐渐就发现,他果然懒得出奇,但当他拿了拨浪鼓摇铃等小婴儿都喜欢的东西逗他时,他的眼里却会放光,眼神也会围着那些东西打转,只是他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看上几次后,便看够了,看明白了原理似的懒得再多看。

    宇文承川这才稍稍放了心,看来儿子懒归懒,却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不做多余的事,倒是与他挺像,——当然,这已是后话了。

    是夜,盛京城内好些人家书房的灯都是通宵未熄,成国公府的书房也不例外。

    彼时成国公便正坐在临窗的长案前,满脸阴鸷的与自己的二儿子小儿子和几个侄子并心腹幕僚手下议事,屋里的气氛因成国公一直不说话,而越来越沉闷,越来越压抑,都快让人喘不过气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成国公终于“砰”的一声,砸在了长案上,沉声道:“柯海东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我早提醒过他,他那个弟弟一看就是个惹事生非的主儿,让他好生约束管教他,再不济了送回老家去,带这边大事已定后,再接回来亦不迟。他偏不听,偏要宠儿子似的一直宠着那个蠢货,如今终于宠出天大的祸事来了,还坏了我们的大事,这会儿那个蠢货是不在我面前,若在我面前,我非要亲手将他千刀万剐了,方能一消我心头之恨!”

    本来他们以后的路就够难走了,谁知道柯阁老还在这当口即将被迫致仕,一个首辅,哪怕是被皇上所不喜的首辅,能量依然大得超乎常人的想象,可如今,首辅之位成了别人的,朝中现有的格局也必将随之来个大洗牌,他们的实力至少也得削弱十之三四,近乎一半,还谈什么宏图大业,根本就是笑话好吗!

    宗二爷知道父亲气得不轻,可现下哪有时间给他们生气,只得小心翼翼说道:“父亲息怒,事情不出也已出了,我们现下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快调整以后的计划,总不能因为柯阁老倒了,我们便也跟着偃旗息鼓罢,纵我们愿意,东宫也势必不会放过我们!”

    一旦他们先偃旗息鼓,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不言而喻,纵侥幸能保住性命,也必定生不如死,区别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那他们何不放手一搏?便不为他们自己,也得给那些追随他们多年的那些忠心耿耿的属下一个交代才是!

    成国公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若他们只是皇后的娘家,即便将来太子登基后,不得不尊宫里的皇后娘娘为皇太后,即便他仍记恨当初他们曾帮着三皇子与他斗个你死我活,架空了宗家,让他们只剩一个空架子,太子倒也未必就容不下他们。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福建那边他们经营多年,早已当做自家的地盘了,赚得钵满盆满之余,见不得人的事自然也是数不胜数,连忍痛抽身都抽不了,有了这现成的罪名,太子怎么可能再容得下他们?

    所以,他们不但不能偃旗息鼓,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只怕还是主动出击了!

    成国公沉默片刻,终于看向宗二爷,沉沉开了口:“即日着手在天津卫秘密安排下船只随时待命,明儿一早再传信给你大哥,让他安排了人随时等着接应我们,家里所有人身边都安排得力的人服侍着,一旦情况有变,即刻撤退,去福建与你大哥他们回合……再就是怀王殿下身边,也得安排好人随时待命,有他在,我们还可以打‘清君侧’,奉命替他报‘杀父之仇’的旗号,谁不知道三殿下是死在太子手上的,怀王殿下身为人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岂能不报?”

    否则,他们便是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不说,死后也要遗臭万年了!

    后面的话成国公并没有说出来,但宗二爷等人又有谁会不明白,本就凝重的脸色,就越发凝重了。

    “父亲放心,我会将一切都安排好的。”宗二爷沉声应毕,才问道:“那皇后娘娘处,要不要安排人随时待命?皇后娘娘自三殿下去后,一直病着,至今也不曾好转,宫里又守卫重重,只怕得多派些人里应外合着,才能将她一并带走了。”

    成国公却道:“皇后娘娘身边便不用安排人了,祸不及出嫁女,真到了那一日,料想皇上也不至于要了她的命,到底夫妻这么多年,皇后娘娘如今又成了那个样子,皇上的性子我还是多少有几分了解的,不至于绝情到那个地步……若她能熬到我们顺利再回盛京那一日,自然她所有的苦都不会白受,反之,我们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她是好是歹,自然也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这话实在有些太过绝情,关键成国公自来疼爱看重宗皇后这个长女,所以宗二爷听得这话,一度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片刻方迟疑道:“可是,可是姐姐自来骄傲,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么多年,她哪受得了那个气,万一想着自己活着也是生不如死,就……可该怎么样呢?”

    成国公渐渐红了眼圈,女儿这辈子已经够苦了,儿子儿子没了,丈夫丈夫靠不上,如今最大的指望也是唯一的指望,便是他们这些娘家人,若他们再背弃了她,她没准儿真会走上绝路……可他总不能为了她,便拿家里其他人的性命安危去冒险,拿他们的宏图大业去冒险!

    念头闪过,他已将未成形的眼泪逼了回去,冷冷道:“她受不了那个气,谁又是生来便该受气的不成?她既享受了家族带给她的荣耀和富贵,自然也要随时做好为家族牺牲的准备,何况她已经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富贵荣华,已经不枉此生了,还想怎么样?此事就这么定了,不必再说!”

    宗二爷闻言,就不敢再说了。

    成国公这才又低声布置起其他事来,心里则不无庆幸,万幸当初柯海西那个蠢货拿着银子来,说想与他们一道做生意,其实就是想染指福建那边的海运时,被他顾左右而言他的带开了,没有让他入伙,也万幸柯阁老身上始终保留了几分读书人的风骨,有些不该沾染的东西,他绝不沾染,亦绝不会多嘴,否则,此番随着柯海西做的蠢事曝光,他们在福建的事势必将再瞒不住,那他们现下别说安排退路了,立时就要被逼到绝境!

    成国公府暂时还有喘气和安排退路的空隙,柯阁老却已然是退无可退,只能忍痛弃车保帅,断臂自救了。

    是以皇上给的三日期限一满,他便带病亲自押了柯二老爷去面圣请罪,一同带去的,还有从柯二夫人处得来的二十余万两银票,连同自柯二老爷外室处,搜到的四十余万银票共计七十万两银子,并自己的致仕折子。

    至于那个外室,既然她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通通都知道,自然是不能再让她出柯府了,便由柯阁老亲自做主,让柯二夫人同意她进了柯家的门,连同她那一双儿女,也说好待此番之危机解除以后,就让他们上柯家的族谱,正式成为柯家的人。

    那外室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觉得自己这辈子是死是活,是好是歹都不重要了,要紧的是一双儿女的前程,即便柯府此番之后必定大不如前,即便她一双儿女上了柯家的族谱也只是庶子庶女,那也比没名没分来得强,只要他们能有好前程,她哪怕就是即刻死了,也心甘情愿,所以纵知道等待自己的绝不会是什么好日子,依然义无反顾。

    ------题外话------

    感觉这两天的月票榜有点凶残的说,亲们,千万要顶住啊,瑜能不能坚持前十到最后,就全靠你们了啊,若能坚持到最后,瑜良辰真的有重谢哦,o(n_n)o~

    ☆、第二百七七回 致仕离京(有票吗?)

    皇上听得柯二老爷竟然侵吞了七十余万银子,震惊之余,比柯阁老当时更要愤怒得多,就像柯阁老想的那样,西南苦寒,一年下来常常一应赋税加起来,也只百十万两银子,柯二老爷竟然侵吞了等同于一年的赋税,他分到的应当还只是小头,熊春那个混帐东西自己留下的才是大头,那熊春留下的得有多少?

    难怪西南的赋税那么低,难怪那么当地的百姓那么苦,难怪苗夷十三部要反呢,都被逼得活不下去了,不反难道活生生等死吗?

    还不算因此番西南之乱死了的那些官兵将士,并花费的大笔银子,要知道如今正是大邺与瓦剌对阵最关键的时期,若这些银子都用到东征军身上,或者直接折了银子发给将士们,得多鼓舞士气,——实在是可恶至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难消自己心头之恨!

    皇上当即怒喝道:“来人!把这个目无法纪,狗胆包天的混帐东西即刻给朕推出去,斩首示众!”

    便有两个金吾卫答应着进来,架起早已被皇上龙威压得瘫软在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柯二老爷便往外拖去。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柯阁老又何尝不被皇上的震怒与威压压得喘不过气来,尤其他还满心的心虚与理亏,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弟身首异处,若不是弟弟当年牺牲自己的前程,哪有他后来的富贵荣华位极人臣,何况当年在母亲临死前,他答应过母亲,一定会照顾弟弟一辈子,让他以后再不受丝毫委屈的,如今他是罪不可赦,可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能保住他的性命,他都不会放弃!

    柯阁老立时捣蒜般冲皇上磕起头来:“求皇上开恩,求皇上开恩……臣知道这个孽障罪大恶极,罪不可赦,可他到底这么大年纪了,臣这些年为国尽忠也是没有功劳总有苦劳,求皇上看在他认罪态度良好的份儿上,看在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就饶他一条烂命,以活罪代之罢,求皇上开恩……”

    柯二老爷彼时也已从呆滞和巨大的恐慌中回过了神来,立时杀猪般嚎叫起来:“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大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你一定要救救我,一定要救救我……”

    他来之前是已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说来他活了六十几年,除开前面二十年的确有些艰难以外,后面的日子便一直都顺风顺水,及至兄长当了阁老后,他的日子就更好过了,走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日子滋润得简直给个神仙做他都不想换。

    所以如今死就死罢,只要他死了能保住兄长的官位,保住一家子的前程性命,他死又何惧,反正他这辈子该享受的已经通通享受过了……正是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柯二老爷才会在眼看兄长急得一病不起,家里上下都陷入了极大恐慌的情形下,视死如归答应了随柯阁老一道进宫向皇上认罪,然后要杀要剐,都悉听皇上尊便的。

    但想是一回事,真见识了皇上的天子之怒,真死到临头了之时,柯二老爷还是很没用的认起怂来,他还没活够,他还不想死,更不想身首异处,死无全尸啊!

    皇上却半点也不为柯阁老的哀求和磕头所打动,只怒声道:“认错态度良好?好在哪里了,整整十几年,不是十几日,也不是十几个月,而是整整十几年哪,这么长的时间,他不知道有多少次到官府投案自首的机会,再不然,他叫了熊春那个混帐东西见好就收也成啊,指不定便不会有此番的西南之乱了,可他做了什么,若不是此番西南大乱,纸再包不住火,他势必还会继续侵吞民脂民膏,继续吃当地百姓的肉喝他们的血下去,你竟还有脸求朕饶了他,连皇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你的意思,你弟弟竟比皇子还尊贵了不成?”

    不待柯阁老说话,又道:“难怪这个混帐东西敢这般胡作非为呢,原来是有你这个做兄长的擎天护着,纵他犯下滔天大错,也说什么要保住他的性命,也就不怪他狗胆包天,什么都敢做了,就是可怜了此番无辜牺牲的那些将士和百姓们,谁让他们没有这样一个只手遮天的兄长呢!”

    柯阁老被骂得汗出如浆,摇摇欲坠,好半晌方艰难的说道:“臣不敢这么做,亦连这样的想法也不敢有,臣只是……只是想着血浓于水,法理不外乎人情,这才会斗胆……既皇上不肯饶他一条烂命,那就求皇上能赏他一条全尸罢……”

    做了这么多年的天子近臣,柯阁老岂有不了解皇上性子的,知道皇上这是动了真怒,自己再求下去,指不定连一家子的性命都得搭上了,弟弟犯下的错,的确够抄家灭族了不是吗?只得忍痛退而求其次,求起皇上能赏柯二老爷一条全尸来,这也是他在来的路上,便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的,说来弟弟已经活了六十多岁,什么好东西都吃过见过了,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皇上见柯阁老红肿着额头,须发尽白,皱纹满脸,不过短短几日,便老了十岁似的,哪还有昔日一国首辅的从容与沉定,倒比当初刚死了儿子时还要凄惨一些,想起昔年君臣相得的时光,到底还是忍不住有几分心软了,因沉声说道:“罢了,看在你为国尽忠多年的份儿上,朕便开恩,赏他一条全尸罢,拉下去,赏绫子!”

    “是!”两个金吾卫忙齐声应了,又要去拖柯二老爷。

    柯二老爷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两个金吾卫,便扑上前抱住了柯阁老的腿,嚎啕大哭道:“大哥,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求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啊……你不是答应过娘,要照顾我一辈子,你不是亲口与我说过,总有一日,要让所有人看见我都笑,也只敢笑,这辈子都不会再让我受丝毫的委屈吗?你难道都忘记了,你救救我啊,我真的不想死……”

    说得柯阁老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一根一根掰起柯二老爷的手指头来:“我是答应过娘,也的确与你说过那样的话,可你此番犯的错实在太大,我也保不住你了啊,你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好二弟妹和钊哥儿兄弟几个,也会替你照顾好那两个小的,你就安心的去罢,我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指不定很快就会下去陪你,你不会孤单太久的……”

    老兄弟两个也顾不得还在御前,就这样抱头痛哭起来,若不是满殿的人都知道柯二老爷犯了怎样的滔天大错,就要忍不住同情二人了。

    也让那两个待命的金吾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只得站在原地,打算待柯阁老与柯二老爷哭完了,再拉柯二老爷出去,毕竟皇上都没发话。

    正僵着呢,有小太监小心翼翼的进来禀道:“启禀皇上,哲悯太子妃在外求见。”

    三皇子妃自三皇子的丧礼过后,便再没进过宫,便是宗皇后想见孙子,也是让奶娘等人带的宇文珏进宫,只说自己也病着,怕过了病气给宗皇后,更遑论来乾清宫求见皇上,这会儿忽然前来,所为何事,不言而喻。

    皇上本就正满心的愤怒,听得这话,就越发怒不可遏了,如今为柯海西求情的人越多,便越说明他何以敢这般狗胆包天,有恃无恐,因喝道:“后宫不得干政,宫眷宗眷也是一样,让她回去!”

    也不耐烦再看柯阁老与柯二老爷兄弟情深了,喝命那两个金吾卫:“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拉下去!”

    两个金吾卫便忙恭声应了,在柯二老爷的惨叫声:“大哥救我,大哥救我……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中,将他拖了出去,很快便再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柯阁老这才如被抽走浑身的力气般,满脸呆滞的瘫坐在了地上,从今往后,他便再没有弟弟了……

    稍后金吾卫回来禀告了皇上柯二老爷已死后,皇上的怒气总算消了几分,让何福海扶了柯阁老起来,道:“爱卿致仕的折子方才朕已看过了,朕虽舍不得爱卿,但爱卿的确年事已高,也该颐养天年了,何况此番之事流传甚广,爱卿虽也是被蒙蔽了,到底也难逃失察与御下无方之罪,所以爱卿的致仕折子朕准了,再赏爱卿黄金千两,就这几日便与内阁其他人办好交接罢!”

    这样的结果原在柯阁老的预料之中,何况皇上能不迁怒家里其他人,已经是开了天恩了,柯阁老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恍恍惚惚的谢了恩,便艰难的起身退了出去。

    不想才蹒跚着出了乾清宫,就见一身深青太子妃服制的三皇子妃正满脸焦急的等在外面,一瞧得他出来,便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前,压低了声音急急问道:“祖父,除了让二叔祖伏法以外,父皇还说了什么?没有准您致仕的折子罢?您说您怎么就那么糊涂,上什么致仕折子呢,您不上折子,难道父皇还能直接解除了您的职务不成?留得青山在,才能一直有柴烧啊……”

    一语未了,已被柯阁老冷冷打断:“皇上方才的话你没听见吗,‘宫眷宗眷不得干政’,何况长辈的事,几时轮到你一个做晚辈的插嘴了?既是孀居之人,就得恪守孀居之人应有的规矩和礼数才是,以后无事都别出门了,安心将怀王殿下抚育长大,教养成才,以后有你的好日子过,否则,有你哭,有你悔不当初的时候,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完不待三皇子妃有所反应,已拂袖自去了。

    余下三皇子妃看着祖父的背影,实在被气得不轻,偏又是自己的祖父,打不得骂不得,甚至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得。

    只得强自把气都压下,在心里腹诽兼发狠,就没见过这样拖自家人后腿的,明明就是二叔祖不争气胆大包天,把祖父的阁老之位弄没了的,祖父把气都撒到她身上算怎么一回事儿?还劝她‘好自为之’呢,真以为离了他,他们母子便成不了事了吗,别忘了他们还有成国公府这座大靠山呢,祖父就等着将来拜伏在她面前,叫她“太后娘娘”,让整个柯家并柯氏一族都以她为荣罢!

    再说柯阁老,如今该叫柯大老爷了,柯大老爷一路忍痛回到家中后,先让柯钊带着两个弟弟去替柯二老爷收了尸,然后便召齐全家上下,宣布了自己即日便带举家还乡的决定,让大家可以着手开始收拾东西了,又让柯夫人领着几个儿媳侄媳安排遣散下人,变卖一部分产业。

    到底与三皇子府并成国公府勾连太深,与成国公更是做了一辈子的师兄弟,彼此既互相较着劲儿,又惺惺相惜,柯阁老岂能猜不到几分成国公接下来会走哪一步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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