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长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们走到祖宗灵位前跪下磕了三个头,接着又向祁苍月跪下说道:“族长!我等先前犯下大错,罪不可赦,请族长责罚!”

    “请族长责罚!”跪下的一干人等齐声喊道。

    “大伯,二伯,三叔公……你们……你们都快起来,月儿承受不起的!”

    ☆、真假

    是夜,月明风清,远山苍茫,夜空有如泼墨,繁星点缀其中,星光朦胧。屋外的一株参天大树枝叶繁盛,树下一抹小巧孤寂的背影独坐在一块大石上,略显萧索。蓦地,自她袖间掷出那柄匕首,被身后的人熟练地接住,又熟练地扔回去。

    “第三十九次。”楚褚凌江走至她身边坐下,双手抱胸看着远方,“明天就走了,接下来你又想去什么地方……”

    夏如安懒得搭理他,起身走回屋里。剩下褚凌江一人看着天际的点点寒星,隐约听见从空气中飘来一句“四海为家”,微微勾起一边的嘴角,如墨的眸子深不见底。

    “临江哥哥!”祁苍月欢快地叫了一声,小跑至他身边坐下。“怎么样?祁苍的星星是不是特别亮,特别美……”她笑着,右边嘴角绽放了一个浅浅的梨涡,眼睛中涤荡着明亮的漩涡。

    “你看起来心情很不错。”褚凌江看着她说道。那个倔强得把脖子伸在他剑下的是她,如今笑得眉眼弯弯、一脸天真烂漫的也是她。这大概便是和夏如安的不同之处了,她们可以同样倔强,却不可能同样笑得这样灿烂。

    “那当然!你们帮我解决了一个这么大的麻烦,我真得好好谢谢你们呢!”祁苍月笑着说,“对了,在我们祁苍,有好多有趣的东西,有会跳舞的树,会唱歌的山猫,还有一到秋天就不停啄自己头上的毛的雀鸟……”言至此,本来笑得灿烂的她黯然神伤地低下头,“只可惜你……你们明天就要走了……”

    “临江哥哥!”她猛然抬起头,满目流光四溢,“你……还会回来看我吗?”

    褚凌江沉吟片刻道:“人生中的相遇,别离,来来去去,分分合合……不都源于‘缘分’一词,缘有起有落,有深有浅,若是有缘,我们会再相见的。”

    祁苍月定定地望着他,眼眸最深处如同一团希冀之火在隐隐跳动,又仿佛如明镜般的水面被投下一粒小石子,微弱的波纹荡碎皎洁的月光。明亮,平静,带几分坚定和憧憬。

    有许多事,都在这个晚上发生着悄无声息的改变。

    第二日一早,祁苍月等人便到祁苍入口为夏如安一行送行。

    入口处有一株巨大的槐树,几人此刻正站在树荫下。

    “夏姐姐,”祁苍月手中捧着一个小盒子,递给夏如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这凌霄丸可解所有祁苍制的毒,我将它送给你,就当是报答你的恩情了。”

    夏如安倒也不客气地收下。留着,以备不时之需也好。

    “临江哥哥,你……和夏姐姐要是以后有机会,就回来看看。四五月份的时候,这里的槐花开得很好看。”祁苍月眸中染上一片希冀的明亮之色,“祁苍永远欢迎你们……”

    马车渐渐远去,祁苍月却一直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不曾转移视线。

    在离了祁苍后,夏如安将那凌霄丸一把扔给窗外的楚临江,“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这个给你,就当谢谢你在石室里舍身救我。” 她当然从未相信他是真心救她,她也不需要他的帮助。

    楚临江将那小盒子那在手中把玩,眼睛一直盯着,若有所思。

    按照行程,夏如安等人到达郯国边境的安平镇时,已是七八日之后了。自然,楚临江也是一如既往地跟着的。

    然而,在住进客栈的第二天,夏如安她们就遇到了一个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秋鱼……”芊素愣愣地看着路中央风尘仆仆的人,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秋鱼气喘吁吁地牵着一匹瘦弱的马,就站在离客栈不远的地方,略显狼狈。

    夏如安一开始也不相信,看到她之后惊讶了一下。不解道:“你怎么会来?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接着立马将她拉进客栈。

    秋鱼泪汪汪的,直盯着面前的两人。“还说呢,主子一走就是三年,也没半点音讯。要不是这次芊素姐给我送信告诉我你们的行踪……我大概这辈子也见不到你们了吧……”说完眼泪哗哗地就留下来,止也止不住。

    “什么?我?”芊素指指自己,又疑惑地看了看夏如安,摇了摇头,“我没有……”

    “不是芊素姐?那是谁呢……”秋鱼皱着眉头沉思道,随后又喜笑颜开,“算了算了,管他是谁呢,反正是见到你们了,秋鱼再也不要回去了,以后主子到哪儿,秋鱼就到哪儿。”

    与此同时,一只苍鹰飞进北曜皇宫的御书房内,停在桌案上。皇祐景辰取下鹰爪上的布条,怀着一如往常的心情,并没有抱很大希望。但在展开看清上面的字迹后,激动得立即从椅子上站起。

    只见上头寥寥几字:临川县,安平镇。

    “弈枫!备马!”他手中紧紧攥着那张字条,是从未有过的激动。找到了!找到了……他找了她三年!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次希望和失望,多少的怒气与思念……

    夏如安,夏如安,夏如安,夏如安……此刻他心里除了这个名字再也没有办法思考其他。手掌越捏越紧,心中说不出的振奋。

    等着,你等着,你给朕好好等着。

    他要亲自去,亲自将她带回来,一定要……

    而另一边,这天夏如安出客栈后办完事回去,才到楼梯口,便听见秋鱼的一声惊呼,以及水盆掉到地上的声音,清脆,响亮。

    她急急跑进去,却见到了让她惊骇的一幕。只见芊素躺在地上,背上被人刺了一剑,鲜血直流。身旁倒扣了一只水盆,大抵是秋鱼受了惊吓才摔的。而秋鱼呆若木鸡地蹲在一旁,不停地唤着“芊素姐”,鞋边一摊血迹,红得刺眼。

    “怎么回事?”夏如安冷声问道。芊素的武功不弱,能伤到她的人……她的眸上染上一层深意。

    “主子……”秋鱼抬起头,脸上挂着一双泪眼,不知是吓的,还是怎么的。“我刚刚……去……去打了盆水回来,一推门……就看见这样了……”

    夏如安摸了摸芊素脖子上的动脉,立马冲到对面房间里,叫来楚临江帮她医治。

    楚临江把了把脉,封住了她几个穴道,将她放到床上。“我去准备东西,你们先处理一下她的伤口,清理干净。”

    夏如安一边静静地看着他止血,开药方,一边细细思考,眼中尽是冷意。

    一直到第二日清晨,芊素才度过危险期。秋鱼见到守在床前的夏如安,走过去惊奇道:“主子?你怎么还没睡?去休息会儿吧,这里有奴婢……”

    夏如安突然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眸光一转,冷笑一声道:“有你?恐怕芊素就彻底没命了吧。”

    “主子……你什么意思……呃……”突然她的脖子被夏如安狠狠掐住。

    “说!谁派你来的!”夏如安浑身上下散发着浓烈的杀气,眼眸闪烁着冰冷刺骨的寒意,叫人不寒而栗。

    “主……子……你怎么……了……我是……秋鱼啊……”那挣扎的人断断续续道。

    “哼!”夏如安冷哼一声,“秋鱼?我可没有一个这样的秋鱼……”说完一把扯下了她脸上的□□。“会骑马,还不怕血,这两三年一直在暗中观察秋鱼的一举一动吧,模仿得倒是挺像,只可惜漏洞太多,让我不得不怀疑。”

    一开始看见她是骑马前来,自己已经有所怀疑,因为很早的时候自己曾教秋鱼骑马,可她却从马上摔了下来受了惊,从此后再不敢骑马了。其次她说是芊素告诉她自己的行踪,可芊素那么懂自己的心,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况且芊素更不可能骗自己,她说没有,那便是没有。

    而昨日,自己在听到她的叫声走进房间的时候,她竟踩在一摊血迹上。秋鱼那丫头最怕见到血,又怎么敢靠得那么近。最不合常理的是,芊素受伤到地的位置那么显眼,一般人定是刚进房间时就发出惊叫,将水盆摔在地上,可她却将水盆掉落在芊素身旁。大概是她在伤了芊素后,芊素留下了什么线索,她才想到要打盆水清理现场。不巧的是,正在这时自己回来了,她便佯装成是第一个发现现场的人。

    “案发现场看似很完美,”夏如安捏在她脖子上的手又加了三分力道,“可这样的完美,反而是最不完美的。芊素武功不弱,却从背后被人暗算,屋里也丝毫没有打斗的痕迹,可见伤她的是一个她极其亲近和信任的熟人……”

    那假冒秋鱼的女子睁大了眼睛,喉咙被掐着发不出声音,一脸惊恐地望着面前这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女孩子,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

    “可你知道……直接让我断定你是假秋鱼的证据是什么吗?”夏如安冷笑一声,“是你说的那句‘奴婢’,我从不会让我手底下的人自称为奴……因这些年我不在府中,所以你对这点自然也不会熟悉。”这时,夏如安的语气陡然一转,透着冷冽的杀气,“说!你是谁的人!”

    知道她不会开口,夏如安正要动手折磨她,从窗外射进来的箭却直接取了她的性命。她仿佛早有所料一般镇静地看着这一切,取下箭头上的布条,缓缓展开,里面夹了一支珠花。

    这珠花是……秋鱼!她心下一惊,连拿起字条看上头的内容——断崖峰,一人往,一炷香。

    这意思是……让她在一炷香之内独自一个人前往那断崖峰?她来不及多做思考,便整装出发。

    “你当真要去。”楚临江在走廊上出现在她面前,语气肯定多于疑问。“你连要挟你的人是谁,有多少,你都不知道,你便要去?你去了可能会没命,你也要去?”

    “要去。”夏如安不作片刻停顿,坚定地说道。也没有问他是怎么知晓的,只是在走了几步后又停下,“若此事也有你的一份,我定不会放过你……三皇子。”

    三年前,从他们第一次相遇起,她就怀疑他的身份,便派人去察,可一直毫无结果。直到有一天,她派出去十七个人当中只有一人勉强撑着一口气活着回来。浑身是血,奄奄一息。断断续续地告诉她:褚国,三皇子,褚凌江。

    他其实也没有骗自己,初见时他说:“东有楚山,临江而立。”只不过是褚山,而非楚山。褚凌江,也并非是楚临江。

    褚凌江呆呆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那张遇事总波澜不惊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一丝丝变化。唇角微微勾起,原来……早就被发现了吗?

    夏如安跨上马直奔断崖峰,面上没有什么表情。没有害怕,没有退缩,没有犹豫,没有不安……有的只是浑身决绝。

    过了不久,皇祐景辰一行人便赶到了安平镇。他站在客栈门前,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确定是这?”他沉声问道。

    “确定,入住差不多有半月了。”

    自从几天前得到她的消息之后,他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一路上不眠不休,也不知换了多少马,幻想了多少次重逢的场景。

    他竟然在紧张。

    遇事沉稳的他,打仗杀人都没有过一丝一毫的紧张,可现在,他竟紧张了。

    “砰!”房门被一脚踹开,众人在见到屋内的场景后皆大吃一惊。房间里竟有一具陌生女子的尸体,榻上还躺着一个人,一旁的架子上放置了一盆血水和换下来发带血的纱布。

    “芊素!”弈枫看清榻上身受重伤的人,立马奔过去。

    而皇祐景辰见到此番场景正隐隐担心时,倏然看到了地上的字条,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只说了句“走”,便带人往断崖峰而去。

    ☆、生死

    崖顶上,夏如安正和一行人对峙着。为首的男子衣着华丽,表情阴鹜,负手而立。一旁的秋鱼被两个士兵架着,口中塞着布条,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可夏如安却听懂了,她想让自己走,让自己别管她。

    她面色沉静地望向为首的男子,从容说道:“堂堂褚国太子,竟抓了一个小丫鬟来要挟别人,不会觉得可耻吗?”她早料到是他,因为他一直都想要自己的命,所以见到他时也没有多少惊讶。

    这时,褚凌远一声令下,他手下的士兵都将夏如安围拢了来。夏如安面不改色,手中多出了两把双头剑。哪里防护薄弱便往哪里攻击,专挑人的致命点下手,每一下都是毙命的。脸上、衣服上被溅上点点血花,通身的杀气,衬得她犹如一个来自地狱深处的使者。

    褚凌远不由得眯了眯眼,这么快的速度,这么精准熟练的手法,这么逼人的杀气,就像是一个经受常年训练的杀手,而且是一等一的杀手。他对手下人使了个颜色,沉声道:“你若再往前一步,我便要她的命。”架着秋鱼的两个士兵将抵着她脖子的刀更加逼近了一些,已经能隐隐见到血丝。

    夏如安此时杀意尽显,咬牙道:“你若敢要她命,他日我必定血洗太子府。”她看似无心无情,但不是无情无义,她只会去在意她想在意的人。哪怕在这里,她在意的人寥寥无几,但也都是她拼了命要去保护的。不管是生她养她的父母,还是侍奉她照顾她的丫鬟。

    秋鱼急切地看着这一切,再笨她也知道那褚国的太子是在拿自己要挟她的主子。而她的主子,竟是这般护她这样一个小丫鬟。已经吐出了嘴中布条的她朝着夏如安大喊:“主子你快走,不要管秋鱼的死活!我求你了!”

    “你闭嘴!”夏如安瞪了她一眼,以最快的速度观察着周围的人数和动向。

    秋鱼眼见着自己被他们架着动弹不得,而她的主子竟因为自己,被一步步逼得退后,已经临近悬崖边了,急得眼睛通红。是因为她,主子才受制于人,若是没有她,是不是凭主子的身手,就有办法逃走了……

    “主子你听我说……”秋鱼带着哭腔道,“秋鱼八岁就进了府,除去这几年,已经陪您整整七年了,有些东西,对秋鱼来说,足够了!”一说完,她以最快的速度用力向刀口撞去。丝毫没有给众人留下作出反应的时间。

    “秋鱼!”夏如安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倒下。

    “走……求……求……走……”气若游丝的几个字从秋鱼的口中沙哑飘出,是用生命的最后一丝力气说出来的。此后,便再也没了声响。

    就在这失神的片刻,不及躲闪,一支利箭便没入了夏如安的胸口。褚凌远见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她打出一掌。夏如安猛喷出一口鲜血,一个重心不稳,往山崖下直直坠落。

    “驾!驾……如安!”一阵马蹄声渐进,为首的皇祐景辰正好见到这一幕,心仿佛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还没等众人看清,他便从马上腾空而起,没有丝毫犹豫地跳下了悬崖。

    “皇上!”弈枫等人根本来不及阻止,崖上已经没有了那抹身影。

    脚刚离地的夏如安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便有些意识涣散,就连袖口的钢丝也没有力气射了。

    听说,死前想到的最后一个人一定是自己最爱的人。这句话她此刻有些不相信,因为就这一瞬,这短短的一瞬,她脑海中闪过那么多人去,从前世的亲人到朋友,从今生的丞相府到皇宫,再到这三年,最后竟是在一个画面定格了。

    她看到,夕阳下,皇祐景辰牵着她的手,穿梭在木芙蓉林中。

    她看到,那抱着自己的人,眼神灼灼,温柔似水。

    她听到,他问自己,愿不愿意成为那个与他携手共看锦绣江山,白首齐眉的人。

    她觉得,那一刹那,天地无光,岁月无暇,是她从未感受到过的刻骨铭心和心潮起伏。

    她好像还听到他在叫自己,一声又一声,叫得那么急切,就像要永远失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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