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双全赶来祭庙向他求救,他只能向陛下告罪,然而司马玹却指点他去叫白檀救人,还说只有白檀能治住凌都王。

    他救人心切,当即便照着原话传给了双全,让他去东山请白檀出面,可到现在也想不明白这么做是为何。

    高平退了出去,司马玹举步出殿,白仰堂亦步亦趋。

    “太傅一定很奇怪朕为何要让白檀去救人吧?”

    白仰堂正想问呢,“还请陛下明示。”

    司马玹笑了笑:“因为白檀已经是凌都王的老师了。”

    白仰堂错愕地抬头。

    “你惊讶不奇怪,朕起初也很惊讶,以为是他身边的人说来敷衍朕的呢,还特地派高平去凌都王府问过话。白檀的确在那里,而且对督导凌都王修身养性之事言之凿凿,所以今日朕才让她去救人。凌都王既然愿意听从她的教导,必然对她很尊重,放人不在话下。”

    “……”

    宦官们抬着步辇来伺候起驾,司马玹正要动身,忽然想到什么:“对了,太傅之前不是说想与凌都王说门亲事么,是哪家的女郎啊?”

    白仰堂只感觉自己被默默插了一刀,泄气道:“老臣……尚未想到合适人选。”还能说什么,他是最该匡持天下礼制的太傅,总不能让自己女儿带头去乱了师生伦.常。

    可这二人怎么会成师生了呢?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白檀坐在案后,对面是目瞪口呆的无垢。

    “所以您真收凌都王做学生了?”她的嘴巴能塞进一颗鸡蛋。

    白檀拿起羽扇对她狠狠扇了两下,好叫她清醒点:“为师收他做学生就不用嫁给他,当然也就不用让抱朴观为我敲钟超度了,你不是该高兴么?”

    “可那是凌都王啊!”无垢抬手托起快掉的下巴:“凌都王要成我师弟了……我、我想静静……”

    说的很对,白檀对着自己猛摇了几下扇子,她也要静静,毕竟那是个煞神啊!

    不过不管怎么说,终于从被动转为主动,她的心情总归还算不错。

    这事对无垢的打击还是很大的,她几乎一夜就没睡,第二日起床碰到厨娘,顺带跟她提了一嘴,结果吃饭时生生被齁哭了。

    合着厨娘被吓得手一抖索把半年的盐都洒进她碗里去了,口中还直呼阿弥陀佛。

    无垢由此迁怒到了罪魁祸首身上,数落了一通白栋之后,又替白檀打抱不平:“白太傅真是,师尊拉下脸去求他那么一点小事他都不肯,轮到儿子出事了倒好意思来找师尊,最后倒霉的还是师尊。”

    厨娘惊魂未定的补充:“还有咱们。”

    “还有我的饭!”

    “对对,还有我的盐。”

    白檀原本还打算将这事知会学生们一声,见了她俩这模样也不好开口了,生怕吓着他们。

    好在没几日就要到重阳了,大晋重视孝道,往常白檀都会在这期间休课几日,好叫学生们去长辈跟前尽孝,今年自然也不例外。这事儿也就干脆按下不表。

    学生们一离开宅院便显得很空落,加上这几天的日头不怎么利落,秋风急切,就有了冷的感觉。

    无垢能干的很,一大早就忙着将白檀书房门上的竹帘换成布帘,正踩在高凳上收尾,看到廊下走来一行三人,为首之人褒衣博带,缎带结发在脑后却没有束起,也不知是哪位世家公子,神清骨秀,风姿特异,仿若神仙中人,可惜神情阴冷沉郁,不易亲近的模样。

    她呆了一呆才扭头通报:“师尊,有客到访。”

    白檀跪坐在案席上,转头看向门口,门帘被高高挑起,露出黑面金绣的直靴和一截黛蓝的衣摆,待他矮身进来站直身躯,才认出那是司马瑨。

    “本王今日特来见拜师礼。”

    无垢登时脚下一软跌下凳子,揉着摔疼的屁股想偷溜,被白檀一声咳嗽生生止住了脚步,哀怨地站去她身旁,再不敢多看来人一眼。

    白檀先前只见过司马瑨坐着的模样,如今切切实实人在眼前才发现他身量竟这般高。她捏了捏手心,坐着没动:“殿下居然亲自登门见礼?”

    “闲来无事罢了。”司马瑨朝后瞥了一眼,门边站着的顾呈立即将准备好的六礼束修奉了进来。

    这是给白檀的师礼。

    无垢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沏了盏茶送到司马瑨面前,手哆嗦的厉害,还好没打翻。

    司马瑨对别人这种态度已经见怪不怪,端过茶盏送至白檀案前,抬手见了揖礼,嘴角虽带笑,却总藏不住那抹阴冷:“学生司马瑨拜见恩师。”姿态优雅,然而半分感受不到诚意。

    白檀自然也无法跟他计较,摸了摸袖中腰间,讪讪一笑:“殿下来的突然,为师连个还礼也没备下。”

    司马瑨不以为意:“那便先欠着好了。”

    白檀请他入席就座:“虽然殿下贵为亲王,但既已入我门下,为师也要像对其他学生一般一视同仁,不知殿下可取了表字?”

    司马瑨掀了衣摆坐下,扶了扶带伤的腹间:“表字千凌。”末了补充一句,“凌迟的凌。”

    白檀眼皮跳了一下,封号里有凌字,表字里又是一千个凌,未免也太显咄咄逼人了,难怪这副脾性。她提笔在纸上写了个“龄”推过去,“改成千龄吧,为师希望你修身养性,长命百岁。”

    司马瑨不答,嘴边又泛起若有若无的笑来。

    白檀被这笑弄得背后生寒,下意识撰了扇柄在手中转来转去,冷不丁听见一声怒吼:“姓白的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殿下的名字也是你能改的?”

    转头一瞧,祁峰已从门外闪了进来。

    白檀眯了眯眼:“你的殿下和你殿下的老师正在说话,轮得到你插话?滚出去!”

    祁峰总算看穿她先前扮猪吃老虎的把戏了,心里暴跳如雷,可对着司马瑨冷幽幽的侧脸又不敢发作,只好气闷地退了出去。

    白檀惦记着自己那疼了许久的后颈,犹不解气,故意道:“千龄啊,为师怎么觉得你这个部下听不懂人话呢?”

    司马瑨看向门口:“进来。”

    祁峰乖乖返回。

    “重新滚出去,用滚的。”

    “……”祁峰憋屈的不行,黝黑的脸涨得通红,最后一咬牙,当真躺到地上一圈一圈滚了出去,一边滚一边龇牙咧嘴。

    顾呈弱弱道:“殿下,您先前罚祁峰那么重,他吃不消的,要不属下替他滚吧。”

    白檀对顾呈倒没那么大意见,想想祁峰那小子的脸色的确有些难看,便善心大发地摆了一下手:“算了,叫他回来吧。”

    司马瑨手指点着案面:“滚回来。”

    祁峰刚刚艰难地爬起来,听到这话差点哭了。

    ☆、第6章 医才

    里里外外用身体感受了一遍书房门口的地面状况后,祁峰终于在白檀面前没了气焰,白着张脸被顾呈扶去廊下休息去了。

    司马瑨道:“这混账掳人一事本王已知晓,本是欺君之举,但如今本王既已拜师,倒也算不得是欺君了。”

    白檀这才明白,原来这不是她在报复祁峰,是司马瑨自己憋着火想玩儿他呢。

    可以理解,毕竟造成如今这步田地都怪祁峰当初手欠。

    这事儿无垢还不知道,白檀怕吓着她,便示意她先出去。

    无垢可算解脱了,小心翼翼地退出门去,转头就撒开脚丫子一阵狂奔。

    白檀倒了盏茶往对面推了推:“既然殿下已经知道了,那么你我就顺便对个词,免得下次再遇着问话露了马脚。”

    司马瑨的手指搭在茶盏口沿:“用不着如此麻烦,恩师当本王真想修身养性不成?”

    白檀被他的话噎了一下:“至少你何时拜我为师这件事要统一口径吧?”

    司马瑨抬眼看她:“那恩师如何说呢?”

    白檀算了算日子:“便说你是三月前拜我为师,那个月我有几日不在宅中,正好可以随意捏造,这样我之前忽然出现在你的王府才正常。”

    “这话不对。”司马瑨忽然朝前倾了倾身子,突兀地贴近了几分:“恩师以前是教导过本王的,所以本王早就是恩师的学生了,怎能说是三月之前呢?”

    白檀怔了怔,想起祁峰也曾说过这话。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药香钻进她鼻间,那双眼近在咫尺,却是阴沉沉的骇人,她有些不自在地退后了些。

    不应该,她出手的话岂能把人教成这样?不带这么骂人的!

    “看恩师的模样,显然是不记得了。”司马瑨退了回去,起身走到门口,一手挑开门帘停了停:“恩师若是一直忘了也便罢了,可惜到底还是沾染了本王,那‘一清二白’的才名只怕从此就要蒙尘了。”

    白檀挑眉,眼睁睁看他走了出去。

    她可算是悟了,阴了这煞神一道,他岂会让自己好过,说是来见拜师礼,分明就是来膈应自己的!

    司马瑨出了宅院并没有急着回城。

    东山山势不高,山腰处守着一队随他而来的士兵。他下到那里时,士兵们立即牵出他的马来,马尾后竟然拴着个人,浑身是血,混着泥土树叶,抖索成一团,几乎看不出人形来。

    这厮也是匪寇,老窝被端了不心疼,兄弟被杀了也不心疼,只心疼那些藏了许久的宝贝。如今宝贝全归了朝廷,反正也没有退路了,干脆一路追来寻仇,想要暗中刺了司马瑨以解心头之恨。

    司马瑨早有所觉,守了两日没捉到他,今日故意跑出城来拜师,刚好逮个正着。

    他翻身上马,拍马缓行,地上的匪寇被拖着往下走,像是一团破败的抹布,所过之处,山石枯草都沾了零星血迹。

    这种事情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一路走得平平稳稳、寂静无声。

    过了片刻,司马瑨忽然勒马:“死了?”

    马后蹄收不住,咔哒一声踩碎了那人一根骨头,登时传出一声惨叫,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嘶吼:“司马瑨,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没死就好,还有的玩儿。”司马瑨满意地低笑,打马继续前行。

    那人疼岔了气,浑身痉挛,气若游丝,呻.吟散在风里,惨不忍闻。

    没走几步,林子里忽然钻出个人来,青衣黑发,竟还踩着木屐,恰好横在一行人前面。

    司马瑨看着他,他也看着司马瑨,然后他朝司马瑨马后扫了一眼,抄着手陪着笑让开道:“哟,殿下,忙着呐?”

    “嗯。”

    “吃饭了嘛?”

    “你请本王吃么?”

    那人笑得咧开嘴:“我请客的话,只能请殿下吃药啊。”

    司马瑨冷笑一声,倒没生气的意思:“你来东山做什么?”

    “来看白檀啊。”

    司马瑨看着他:“你们认识?”

    “我们很亲的,”他掰了掰手指:“她母亲的堂叔的堂侄子的侄子就是我啊。”

    祁峰忍着浑身的伤痛哼了一声:“这也叫亲?”一边说却又一边冲他挤眉弄眼。

    司马瑨道:“我记得白太傅已故的夫人是郗家人,跟你还真沾点关系。”他的目光从祁峰身上扫到那张笑眯眯的脸上:“那你还让祁峰去掳白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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