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馨的疑惑此时并没机会问出口。在大家都骑上马后,顾谨招呼了她一声,便由着亲兵们把他们围在中间,一起往京城赶去。因为赶着回去,在颠簸的马背上并不方便说话,顾谨虽就在她身边,但除了时不时地关照她,提醒她小心,便几乎一路无言,风驰电掣地护送着她回到谢府。

    此时谢安歌已经回府,钟湘也安全到家,一家子都为着谢兰馨的事烦忧了半夜,如果不是顾谨传了信回来,说谢兰馨已经平安找回,还真不知道要怎么样了。眼下为了谢兰馨的名声着想,虽做出万事无碍的样子来,把家中上下除了少数几个深得信任的人外都瞒得死紧,整座府邸也都似乎陷入沉睡中,但门上却一直有人守着,又有人守在街路边迎候。

    远远地看着顾谨一行人来,便有家丁迎上前来,辨认确实了是为首的是顾谨,便引他从北面西侧的后门,直接让他们骑了马进去。

    谢府西北角的后门进去便是谢家的后花园,平日的晚上,除了巡夜和守卫的,也不会再这儿,但这晚,最临近这后门的小屋里,这平日供巡夜人暂时休息的地方,却里外守满了人,围着一盏孤灯,或坐或站。他们已经在这儿等了不知道多久了。

    一听到动静,谢安歌和钟湘便从屋子里几乎是冲着出来。钟湘见谢兰馨从马上下来,盈盈而立,便欢喜地什么也顾不上,跑过来便揽着谢兰馨不住地道:“你可回来了,没事吧?真是叫娘担心死了。娘听说你陷在反贼哪里,觉着天都塌了。”

    谢兰馨也紧紧地抱住娘,急急地问候:“女儿看见你掉下马车,魂都飞了。娘你没事吧?舅舅舅母他们还好吧?还有大表哥和两位表姐,她们没事吧?”

    “都没事都没事,大家都安然无恙,就只你不见了!快让娘看看你。”

    这边谢兰馨母女互相问个不停,谢安歌作为男子总还理智些,见谢兰馨安然归来,还记着是人家顾谨把人送回来的,便去谢他:“真不知道如何谢世子才好,一次又一次,都多亏了世子。”

    顾谨忙躲开了,说了几句“世叔实在客气”这样的闲话,因三更已过,众人皆疲惫,顾谨并不久留,便要告辞离开。

    谢家诸人也知道这不是挽留的好时机,钟湘又对顾谨谢了又谢,这才和谢安歌送了顾谨出去。

    如今家人俱安,劳心劳力了一整日的谢家诸人,便都各自回房安心去歇息了。

    第二日睡到自然醒来,除了因奔走太久而腰酸腿软,谢兰馨已恢复了生龙活虎。

    这时候,谢安歌已经上朝去了,谢兰馨给钟湘请了安,母女两个就说起昨天的事来。

    钟湘先简单地说了自己的事儿:“我和天青从车上摔下来后,后面丹朱她们坐的马车赶到,我们就坐了她们的马车,后头的那些追兵有豫王府的人牵制,也没再追上来,你鸿舅母担心我摔下来受伤,就让我和你大舅母先回府,她带了人去找你。”

    丹朱是钟湘身边的大丫鬟,她和钟湘的另外一个大丫鬟银朱一起坐在另一辆马车里。钟湘去公主府赴宴,当然也有带着自己的侍婢,不过她们和月白天青一样都被困在外院。而回来的时候,为照顾谢兰馨,钟湘反而带着天青、月白和谢兰馨坐了一车。

    谢兰馨听钟湘平淡地说着,脑子里浮现的却是钟湘摔下去后,后头车马也飞奔而至的情形,那情形下,如果后头的马车或马失控,钟湘和天青是很有可能葬身马蹄或车轮下的。而钟湘却全然不提这些。眼下看去,钟湘似乎没什么大碍,但当时一定也有受伤,不然她又怎么会就听从了他们的话,没和鸿舅母一起来找自己呢。

    “娘,你伤到哪了?要不要紧啊?”谢兰馨担心地看着钟湘。

    “没事儿,不过一点儿皮肉伤,若是要紧,娘这会儿还能端坐在这和你说话?”钟湘笑道,“不过昨天还真要谢谢你鸿舅母了。”那时钟湘头亦晕,身姿也痛,手脚都有擦伤,钟家人担心不小心加重她的病情,怎么也不让她乱动,若不是有定远侯夫人自告奋勇,钟湘怎么样也会自己去找人的。

    定远侯夫人先看到倾覆的马车,后又看到其中一匹马被解走,便推测是谢兰馨做的,这样看来,人肯定是平安的。当然,为防万一,她也在附近四处收索过了一遍,也没发现别的问题,心中只当谢兰馨是回自家去了,便一面留了人继续查看,一面又派了人回府报信,自己就亲去谢府看谢兰馨。她根本没想到谢兰馨会卷入到宫门前的乱战中,因为她到的时候,宫门前已经一片清净了,连尸体也被收走了。谢兰馨身处乱中不知时间,其实从她卷入,到跟着反贼败逃,连一刻钟也不到。便战便退才赶来的定远侯夫人自然就晚了一步。

    “只是我们有惊无险地回到你外祖母家,发现你和她都还没回来,便又派了人去找你。听说你大概回府去了,娘就马上告别你外祖母往家里去,可是,却没见到你。后来顾世子派人送了月白回来,才知道你落到反贼手里了。”钟湘并不说自己遇上的种种危难,只后怕地抓着谢兰馨的双手:“娘那会儿真担心你回不来了。”说着眼泪盈眶,只忍着不肯叫它掉下来。

    谢兰馨可以想到娘那时候的担心,也知道娘那会儿没有何

    谢兰馨便忙道:“其实我好着呢,虽然马车坏了,又不小心卷到乱军中,但我福大命大,有贵人相助,这不是毫发无伤吗?”谢兰馨把自己的经历大致地诉说了一下,当然,都往好里说。

    母女两个俱是一样的心态,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便不必说把那些惊心动魄的事儿说得那么详细,免得对方担忧,都说得十分轻描淡写,似乎昨天的事儿根本不算什么。但其实她们都清楚,当时那样危急的情势,若不是命大,两人都可能再也见不着对方了。

    说完各自的遭遇,谢兰馨便又问起眼下的形势来。

    谢安歌昨日是在宫中太平了后才回的府,比谢兰馨回府也早不了多少,对于眼下的情势自然了解得比较多,在等待谢兰馨归来的时候,便也告诉了钟湘知道。

    钟湘这会儿便和谢兰馨说道:“你爹说眼下局势还没完全安定呢。昨夜刘丞相身死,夷安长公主被囚禁,乱兵也基本被清剿了,如今京中只剩些残兵败将,已不足颠覆社稷,只是担心他们会故意作乱,搅得京城人心慌慌。另外还有楚王那边,也不知道他在楚地还有多少兵马,又勾结了几位将军,会不会掀起新一轮的反叛。皇上已经颁下旨意,令楚王回京待罪,又准备调兵去楚地,接下去的情势如何,还不清楚。”

    “想必他们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了。”谢兰馨很有信心的道。

    钟湘便道:“希望如此,不然一旦战争绵延,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是呢,希望这事早些过去才好。”

    谢兰馨和钟湘说了一阵子话,便说要去看望外祖母,顺便也看看文栩和文采。

    谢兰馨安全归来的平安信,钟湘昨晚就报过了,也收到了回音,当下便道:“你外祖母说了,叫你好好休息,压压惊,精神好些了再去看她。”

    “那好吧,我就在家再养一日,明儿精精神神地去拜见外祖母,免得叫她担心。”谢兰馨也觉着身体还有些乏,今儿去拜见外祖母的话,不免叫她担心,便也不急着去。

    说起来,昨儿文栩和文采还说会下帖与她,让姐妹三个一起说说话的,但这会儿已近中午,还没信来,可见她们必也累了,都想自个儿歇着,不想应酬。谢兰馨就准备明天去看外祖母的时候再去找她们说话。

    等别过钟湘,谢兰馨便去瞧月白,月白脚受了伤,身上也有伤,这会儿正在床上养着呢,一个小丫鬟照料着她。

    看到谢兰馨来,月白便忍不住哭了一场,惭愧自己没有照顾好小姐,叫小姐差点儿出事。

    谢兰馨安慰了她一阵,还是天青说:“小姐回府是好事,哭哭啼啼做什么。你好好休息,养好了身子好好服侍小姐,就是赎罪了。”又说:“小姐多少也受了罪,也该回房休息了。”

    昨儿天青服侍谢兰馨沐浴的时候,就发现谢兰馨身上有擦伤和淤青,尽管当时伤处就上了药,瘀伤也揉开了,但还是叫天青等人都心疼不已。

    月白便也忙让谢兰馨回去休息:“小姐想着奴婢,奴婢已经感恩不尽,奴婢也无大碍,小姐尽管放心,好好保重自己。”

    谢兰馨就在丫鬟地强烈要求下回房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病危

    第二日一早起来,谢兰馨就去给娘亲请安,正想说要去宁国府拜见外祖母的事,便见丹朱匆匆跑了进来。

    丹朱是钟湘身边的大丫鬟,自来十分稳重,钟湘一见她这神态就知道有大事发生,便站起身来,急切地问:“怎么了?这么慌慌张张的,发生什么事了?”

    丹朱一脸焦急地回禀道:“夫人,方才钟家来人报信,说是太夫人不好了!”

    “什么?”钟湘和谢兰馨异口同声地惊问。

    谢兰馨见娘亲开口了,便住了声。

    钟湘追问:“来人怎么说的?我娘怎么就不好了?”

    丹朱道:“奴婢也没细问,只听说病势十分危急,让夫人赶紧去看看。”听来报信的人的那个语气,大有再不回去就只怕看不到最好一面的意思,只是丹朱也不好这般直白地转诉给钟湘听。

    但这眼下之意,钟湘和谢兰馨都听得出来。

    “娘,你也别太担心,外祖母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反正我们不是本就打算去瞧她的吗?这会儿便走吧?说不定外祖母瞧着咱们娘俩,一高兴,病就好了呢。”

    钟湘被谢兰馨这么一说,脸上勉强露出笑来:“你说的是。”说着便一叠声地吩咐备车。

    匆匆地赶到宁国府,世子夫人出来接的钟湘母女。

    钟湘不等和她见礼,就忙问她:“老太太这会儿如何了?要不要紧?”

    谢兰馨倒还记得朝表嫂行了个礼,却也一脸担心地望着她。

    “这会儿太医正在里面瞧着呢。”世子夫人便忙回道,又安抚地道,“姑姑和表妹来得好快,一定担心坏了吧?放心吧,世子请了太医院的院判过来,这位大人的医术高明,老祖宗的病虽然凶险,但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因太医在里头给钟母看诊,世子夫人便引她们到隔壁奉茶,王氏也在此处,见了钟湘,便拉着她说钟母的病情。

    钟母如今年过花甲,身体向来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出去上香,赴宴,也是无碍,只是到了天气变化之时,或者劳累了,就容易生病,也正是因此,她如今都不大出门,大家寻常也都十分小心在意的。

    但这次却是实在没法,前日那样的大事,再怎么瞒,又怎么能瞒得过她老人家去,毕竟是掌控了内宅一辈子的人,王氏说实在的,又不是多精明能干的人,李氏就更是不如了。那时候,宁国府与隔壁定远侯府的当家人都不在,外头消息传进来时,家里一个做主的都没有。钟母本有些小小不适,卧在床上养着,这时候便挣扎着起来,顶着家里的事,把钟子梁找回来,吩咐他带了人去接应宁国公和定远侯,四处报信,自己则召集了府里的人来,守好门庭,还派了人到隔壁,帮着隔壁府上的世子照应起府上。

    正是有她,稳住了两府的上下不出乱子,一直等到了宁国公和定远侯从宫里回来。那时候,她一直精神抖擞的,谁都忘了她一把年纪,还有病的事了,后面又有那么些事等着,却不想她这么一日不过全凭着一股气硬撑着,期间又有那么多好好坏坏的消息的打击,等大家都平安了,那口气泄了,人自然也就倒下来了。

    “昨儿白日就有些不好了,我们来请安,老太太勉强靠在床上应了我们。只是老太太那时候精神虽不振,却还能好好说话,说只是累了,叫我们不要打搅她,让她好好歇歇,我们也就疏忽了。到了夜里,人就烧了起来,连夜叫了府里的钱大夫,钱大夫当时就说不大好了,今儿天不亮老爷就去宫里请了太医回来……”

    旁边钟文采也拉着谢兰馨在哪儿说:“阿凝,你说,祖母会不会真的出事啊?”

    “别胡说,外祖母一定会长命百岁的。”谢兰馨十分不快地道。

    “可是……”钟文采想着之前自己见到的祖母的样子,却害怕得很,“阿凝,我真担心……”

    “别担心,不是有太医在吗?外祖母一定会没事的。”

    正说着,那边太医看了诊,出来了,在外头和宁国公等人说话,大家便都住了声,静听太医在那儿道:“太夫人年事已高,最忌大喜大怒,大惊大恐,下官也没多大的把握,眼下也不过是尽些人事,延些寿数罢了。”

    他后面又说了许多,谢兰馨却全然听不见了,只紧紧地拉着钟湘的手,心中一片惶恐,根本顾不上理会旁边的钟文采。

    过了一会儿,便听宁国公吩咐侍女去熬药,自己亲送了太医院判出去,王氏便领着钟湘她们去看钟母,却见满头白发的钟母躺在那儿,双目紧闭,人事不知,脸上因着热度未退,还有些血色,但跟上一回见面时相比,却明显憔悴了许多,不过才短短几日而已。

    钟湘看着母亲,想着刚才听见的话,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这时,宁国公也回转了,他也不过送几步罢了,若不是亲请来的院判,有世子相送,已经足够给面子了,哪里需要他去送。

    这时便来和钟湘她们相见,又瞧了一回钟母,吩咐丫鬟好好照料,便道:“有子梁媳妇守在这儿就是了,我们到外面说话,这么多人挤在这儿也不好。”

    世子夫人忙应了一声。

    钟湘本不愿走,宁国公叫她:“妹妹且来。”才跟着一道出去了。

    到了前头见人的小厅,宁国公便把太医的话细细说了,末了道:“听太医的意思,咱们该预备的也该预备起来了。”他说着,拍了拍钟湘的肩膀,叹了口气。

    母亲眼看时日无多,他也不是不伤心的,不过这几年来,他看着母亲一日日老去,心中多少有了些准备,再加上他想来内敛,情绪便不像妹妹们外露。

    听了宁国公的话,钟湘就好像听到阎王的判决书一般,只拉着宁国公哭道:“大哥,真的没法子了吗?咱们请别的太医再来看看吧?”

    “太医院院判和另两位太医都瞧过了,眼下还有一位太医留在府里候着。”宁国公拍着她的背,声音也有些哽咽:“妹妹,你想开些,母亲,毕竟是年纪大了。”

    钟湘更是泪如雨下。

    王氏也在旁哭着劝道:“妹妹别太伤心了,老太太本就迟早有这一天的,你别哭坏了身子。”

    她这话说得太不中听了些,钟湘只顾着伤心没注意,宁国公当下便恼怒地瞪了她一眼。王氏却全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儿。

    钟文采只顾着跟着哭,惶惶然的。

    谢兰馨知道这大舅母也不过是太不会说话了,也不去管她,含着泪安慰钟湘:“娘,你哭什么呀,这会儿外祖母不是好好的吗?咱们好好服侍着外祖母,外祖母好好养着,慢慢地也就好了,你这么伤心,外祖母听见了,也要难过了。”

    “阿凝说的对,妹妹快别哭了。”宁国公也劝道。

    钟湘在他们的劝慰下,慢慢地止住哭声。

    王氏又劝得钟文采止住了哭声。

    等平静了些,钟湘便也不得不跟着想后头的事:“既然如此,也该把三哥紧着叫回来。”

    “我已经吩咐人快马去送信了,总得也叫他……”“见母亲最后一面”这样的话,宁国公到底还是说不出口。

    但大家都知道他的意思。

    大家一时都十分难过。

    正沉默的时候,突见一个小丫鬟来报:“太夫人醒了!”

    “快叫太医来!”宁国公一面吩咐着,一面当即便大步往里走去,钟湘也小跑着过去,谢兰馨等人自然忙都跟上去了。

    “老太太醒了就好了,后面就是慢慢调养的事了。”当着病人的面,太医说的十分好,等出了门却朝着宁国公摇摇头,“底子都尽了,能过了这一夏,说不定能好些。”

    宁国公回去却只是一脸笑地和钟湘轻柔地问钟母:“娘,你现在觉着怎么样?可饿了?可要用点什么?”

    钟母微微地摇头,声音虚弱:“不想吃。”

    钟湘当着母亲的面,强忍着难过,尽量自然地微笑着道:“您这样可不成,都已经病了,还由着性子不吃饭,这病怎么能好?”

    钟湘也道:“对啊,外祖母,你可把娘和阿凝吓坏了,你得快些好起来才是。”

    听着女儿和外孙女这样不客气的话,钟母脸上却有了笑容,应了声:“好。”

    钟湘便忙问这会儿有什么现成的粥羹,王氏便在旁道:“预备着母亲醒来要吃,有好几样呢,燕窝粥,红豆汤,银耳莲子羹,绿豆粥……”报了一长串的名儿。

    钟湘便让人端了燕窝粥来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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