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她一无所有了。
    她本来也没有家,没有一心一意爱她的人,如果不是从小就有了哥哥,她就是一只到处遭人嫌的流浪猫,应该睡屋檐捡垃圾,偶尔远远看一看橱窗里明亮的灯光,其余时间都蜷在街角被人丢弃的脏污玩偶上。
    那个人抓起她后颈,把她抱进怀里,又把她驱逐出家门。
    可就算是这样,就算被他三言两语挖掉了心,砍下爪子,她朝他那么泣了血似的叫,她还在爱他。
    谢玄州脸色难看地把她送到学校,她跌跌绊绊回了以前的四人宿舍,自从她搬走以后,宿舍里一直没安排别人,给她留着。
    她害怕做回流浪猫,想要一点热闹的声音,不然她不知道这个夜里怎么过。
    宿舍三个女孩没想到她回来,刚见面还惊喜地迎上来。
    但她关上门,直接贴着门板滑到了地上,抱着膝盖怔愣许久之后,才爬上自己的小床,裹紧被子,缩起来闷声哭,哭到没有眼泪了,就生理性地颤着肩膀,头发露在被子外面,无助地跟着她整个人轻轻抽动。
    夜很深了,三个舍友仍然没睡,义愤填膺地大骂,引得其他房间来砰砰敲门。
    “什么金贵的狗男人!凭什么让我们柠柠哭成这样!搞死他!柠柠不能这么放过,就应该搞死他!”
    “我就不信,柠柠这么主动追一个人,哪个能顶得住——”
    另一个舍友没跟着一起骂,被集火围攻,她着急地摆摆手,手指怼向手机屏幕:“等会儿别吵,出大事了,咱们柠这回可能真要红了。”
    她竖起手机,上面赫然是舞蹈学院在短视频app上的官方账号。
    今天晚上黄金时段发出来的沈禾柠那段个人舞蹈,到现在才几个小时过去,点赞数已经直逼五十万,评论也有了三四万条,还在飞速上涨。
    随便刷一刷微博,首页娱乐相关的账号也开始密集地转发这段视频。
    画面里是梧山山顶观景台,上午日光从侧面斜洒过来,如同给沈禾柠全身披挂了流动的金纱,完全复刻壁画上的神女,把整首背影音乐直线拉高了不止一个档次,之前被吹捧的一众网红和非专业女星跟她比较,立即相形见绌。
    舍友们看得拍桌子:“就我们柠柠这样的大美人,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得红遍全网,献殷勤的男人绕隔壁医大十圈不止,想要天上的月亮,月亮都得自己掉下来,狗男人算什么!让他后悔去!”
    “我看这事本来就很蹊跷,除非对方心里有白月光,不然就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总之没人能拒绝我们柠柠投怀送抱!”
    她们催着沈禾柠去看一看视频,想让她转移注意力,沈禾柠迟缓地摸出手机,屏幕在路上摔过一次,边角已经碎了。
    那个在山顶的相机从薄时予手中滑脱,也碎了,看来内存卡没事,还是被她们剪出了视频。
    她还没有看到过,薄时予镜头下的她到底是什么样子。
    沈禾柠点开短视频软件,舍友已经给她分享过来,她看之前,先点开了评论区,靠上的位置有一条内容,扎疼她眼睛。
    “同为摄影人想问问,拍摄的人是谁啊,跟仙女什么关系,爱意深得快从屏幕淌出来了,如果没有那么强烈的感情,怕是拍不出这种神作。”
    沈禾柠怔愣地盯着。
    “白月光。”
    “难言之隐。”
    “爱意深,那么强烈的感情。”
    她不要第一个,只要后面的。
    沈禾柠明白,现在揪着别人字眼儿的她,像是被遗弃之后,拼命为主人找理由的小流浪猫,又傻又疼的恨不得扒住一点点渺茫希望,来幻想她或许是被爱着的。
    她擦了擦眼睛,重重喘两口气,忽然裹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总不会比现在更难受了,如果薄时予今天所有话都是真的,她就一定要让他后悔,让他知道他失去了多大的珍宝,但如果他骗她……
    沈禾柠攥紧手指,如果万一他骗了她,那他会疼,疼到不能忍受,为她彻底脱轨失控。
    她睁着红肿的双眼,把视频反复看了十几遍,然后动了动僵冷的手指,用自己被学校实名认证过的个人账号,在那条评论下面回复——
    “拍摄的人,只是一个关系普通的长辈,不熟。”
    发完这行字,沈禾柠转头看向几个舍友,嗓子哑得连不成句:“最近有没有,找我下单的人,见家长的那种。”
    舍友们呆愣几秒之后,立马争先恐后。
    “卧槽太多了啊!已经排上长队了,颜值不过关的我们直接踢掉,现在剩下的都是超高质量小哥哥,各种类型应有尽有,基本资料全在这儿——”
    “陛下,你挑一个喜欢的翻牌子?”
    -
    沈禾柠的舞蹈视频在发布两天后正式火出圈,各种娱乐社交平台都在大面积传播,不止爱刷视频的人尽皆知,连圣安医院这种常年严谨压抑的环境里也偶尔蹦出两段背景音乐。
    早上的几轮综合会诊结束之后,神经外科两个年轻住院医就迫切地小声议论:“我实在太怕薄老师了,以前还敢问点问题,这两天不知道怎么,不小心对视一下我都腿软。”
    “他除了必要的那些事,一句话都不说了,前段时间好不容易有那点人情味的温度,现在……”另一个捂着嘴道,“先别聊这个,你赶紧把那个视频再给我看一眼,一会儿没空了。”
    对方忙掏出手机点到视频播放,结果一不小心按到音量键,音乐声陡然变大,两个人齐刷刷脸色惨白,扭头去看身后轮椅上的人。
    音乐的节奏太熟悉,每一声都在挑磨神经。
    薄时予抬眼:“拿过来。”
    两个年轻住院医差点当场泪崩,互相推搡了一下,硬着头皮把手机送上去。
    画面正好定格在沈禾柠昳丽五官的特写上,其中一个人没忍住多看了两眼,意识到哪里不对,猛然间醍醐灌顶,脱口道:“薄老师,我说她怎么眼熟,是……是那天早上从您办公室出来的,您女朋友是不是!”
    薄时予没回答,垂下眼看向屏幕,沈禾柠在他的镜头里旋转起跳,他长睫掩盖的视线近于贪婪,目不转睛盯着,随着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视频数据还在飞涨。
    他下意识收拢五指,握紧手机,指尖碰到了评论栏的位置,被顶到最上面的一条赫然摆在那。
    被认证过的沈禾柠本人说:“拍摄的人,只是一个关系普通的长辈,不熟。”
    薄时予喉结涩然压着,唇角边轻微扯动了一下,完全不能碰触的那座火山,在她最简单不过的一行字里淌出岩浆。
    不熟。
    养她十几年的不熟。
    吮过她嘴唇,翻搅过舌尖的不熟。
    薄时予把滚烫的手机还给对方,转动轮椅回办公室,江原从后面追上来低声说:“时哥,刚接到城南公馆那边保安室的电话,说沈姑娘有几个快递到了。”
    他纠结地支支吾吾:“快递员联系沈姑娘,她说让直接扔掉,保安不敢就来问看怎么处理。”
    江原试探道:“要不还是我给沈姑娘打个电话——”
    他勇气可嘉地当真找出沈禾柠的号码拨过去,响了两声之后,电话被接通。
    薄时予抓着轮椅,不想留在原地,怕听到她声音,然而停顿几秒后,听筒里传出的是一道年轻男声,质感清润。
    “不好意思,柠柠在换衣服,您是哪位?”
    江原手一抖,失手把电话给挂了,没敢直接去看薄时予的反应。
    上午人流熙攘的圣安医院神经外科,黑色轮椅穿过层叠涌动的人流,经过的医护患者无法不去看上面穿着白大褂的英俊男人,一声一声恭谨叫着薄医生薄老师。
    他向来温文雅致,水墨一样,是玻璃窗里高悬的名画,医院太多人把他奉成一双手救人苦难的神佛。
    但没人亲眼见过他露出冷戾是什么样子,白大褂或者观音好像都维持不住那一层普度众生的高洁,有什么极端的东西藏在骨子里张牙舞爪。
    办公室的门被重重关上,薄时予用自己的手机拨通沈禾柠电话,他微合着眼睛,随手把一支笔捏在手指间。
    响起的仍然是那道男声:“怎么又是个陌生号……喂你好,柠柠在忙,有什么事的话可以跟我——”
    陌生号。
    “让沈禾柠接电话。”
    男声被压得一窒,有一会儿没发出声音,之后才说:“她在穿鞋,现在不方便,我——”
    “让沈禾柠接电话!”
    听筒里随即开始细细索索的动静,男声再次亲昵地喊着“柠柠”,隔了片刻,手机被易主,交到另一只手上,熟稔入骨的清浅呼吸声闯入他耳中。
    她的声音褪去了所有娇软绵甜,找不到半分从前的依赖或是撒娇,只是用最无波澜的口吻,轻轻叫了一声:“小叔叔?不好意思,联系人删掉了,对号码还有印象。”
    薄时予手中的塑料笔杆异样地响着。
    他桌案上某一本专业书摊开,里面夹着的少女照片鲜活如同昨天。
    薄时予注视着,低淡说:“你的快递放在家门口。”
    沈禾柠“嗯”了声:“是之前买的,来不及改地址,我跟他们说过了,扔掉就行,之后再有寄到城南公馆写我名字的包裹,都一样处理,不会给您添麻烦。”
    “小叔叔,”她又叫一遍这个称呼,“没有其他事我就挂了。”
    彼此的听筒里都是窒息的沉默,一分一秒黏稠而紧迫的无限拉长,密网似的交织缠绕,极偶尔地泄露出少许沉重鼻息。
    沈禾柠手指慢慢向上移,即将碰到挂断的时候,猝然听到薄时予沉冷的嗓音:“你跟谁在一起。”
    她安静说:“这种私事,好像和您没关系了。”
    “还是因为您养我长大,就打算一直管我?我不能浪费您时间,会努力多赚钱的,把那十几年里您花费过的都换算清楚,一分不少的还上,我就不欠了。”
    塑料笔管折断,露出嶙峋的断齿,从薄时予手指间滚落下去。
    他慢慢摘下眼镜,抬眸面对玻璃档案柜反射出的那道晦暗人影。
    沈禾柠似乎为难着说:“不过小叔既然已经问了,我就应该回答,现在跟谁在一起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
    她语速缓慢:”我毕竟跟您上过四节课,学了不少东西,还没来得及怎么实践就毕业了,怕隔太久了记不住,总该找个人在身边练着,对吧。”
    薄时予喉间挤压出短促的笑声,唇齿处轻轻开合,上涌着血锈气。
    他一字一顿:“沈禾柠,你敢。”
    第31章 31   失去她的切肤之痛
    沈禾柠在商场里, 猜到了城南公馆管理严格,快递不会真的那么轻易被丢掉,所以心一直在揪着, 被看不见的锋利爪子紧紧扣住,等一通根本不知道会不会来的电话。
    江原打过来的时候她鼻子酸了一下, 但也在意料之中,薄时予对她的态度已经那么决绝, 怎么可能还会轻易主动找她。
    她故意让身边的男人接了, 还把话说得很暧昧。
    然后在手指快掐破的时候, 等来了薄时予的电话, 他声线往耳朵里一钻,她眼睫就不受控制的一片潮气,忍着镇定下来。
    委屈, 无望, 孤单害怕,还有身在穷途末路里,被逼到没办法,对他破釜沉舟的狠心。
    不让哥哥疼,他怎么可能露出破绽。
    即使这种破绽多半只是她一厢情愿幻想出来的,但万一存在呢,哪怕只是一点点, 也是她唯一能够攥住的,他言不由衷的证明。
    她绝对不要弱势了, 不要再对他露出自己的心, 捧出来越多,就被他伤得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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