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男娃像娘,女娃像爹,衔玉家却是相反,小雪不随他娘的好性子,更像他爹。
    古怪孤僻,目中无人。
    白猿翁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通,去找阮芽告状,柳催雪立即恢复了往日乖巧模样,搂着阮芽的胳膊,口气还十分不解,“我在睡觉,这个老人家突然把我打醒……”
    他低头转手指,“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我也没有乱跑,就乖乖在窝里睡觉,他就让我出去,睡大野地去。”
    阮芽:“啊?”
    白猿翁:“我……”
    柳催雪还没说完,“虽然出太阳,现在却是秋天了,我想着要是冻着了,病了,还得你来照顾我,担心丫丫受累,就没出去。”
    白猿翁:“你!!”
    阮芽长长叹气,对这老头的做法多少有些不满,却还是脾气很好的解释,“小雪,他受过很大的刺激,脑袋出现了一点问题,老人家你就不要和他计较了。”
    柳催雪将自己高大的身体缩得小小,柔弱地靠在阮芽肩头,“没关系的,我不计较。”
    白猿翁震惊!气得胡子都飞起来,“我看他脑子好得好啊!说话阴阳怪气的,连衔玉都不会这么说话!也不知道是从哪学来的!”
    阮芽不悦,抿着唇,低头不吭声,往常挨了大人骂她就是这个样子。不服,却也不争辩。
    柳催雪还在火上浇油,抱住她的肩,小声说:“没事。”好像挨骂的人不是他。
    “就是惯的!”
    白猿翁冷哼一声,甩袖离去,再也不要管这家人的闲事了!
    听到老头踩着木梯“蹬蹬”下去的声音,阮芽抬起头,露出笑容,“他走了。”
    她摸摸他的脑袋,又捏了捏他日渐圆润的腮帮子,“乖,睡觉吧,我不会赶你走的。”
    他攥着被角躺下,抓着她的手,“我们能一直这样在一起吗?我想日日都能看到你,不奢求更多,只是这样简单的愿望,可以吗。”
    他有时会表现得格外理智,说的话逻辑也十分清晰,但次数并不多。
    这时的状态,就好像一个人明明已经睡得很饱,却还是赖在柔软的床榻上不愿起,身体越躺越疲,有短暂的清醒,又很快被舒适和倦怠懒散所攻占。
    如此,在犹豫着要不要起床的时候,看着窗外的天慢慢由白转黑,似乎又到了该睡觉的时候,头一歪,闭上了眼睛。
    周而复始,自甘堕落。
    阮芽迟钝,极难察觉,如往常一般耐心地哄他,“当然啦,你要是没地方去,以后可以跟我回家,我娘很好的,不会赶你走的,我们一直是好朋友。”
    想了想又补充,“也不要你的伙食费。”
    他并不回答,只是抓住她软乎乎的小手贴在脸颊,继续龟缩在这方温馨的小世界,“那你等我睡着再走,好不好。”
    “好呀。”阮芽索性在他身边躺下。
    小窝里铺得又软又暖,二人相对侧躺,头顶兔子灯光线橙黄,阮芽手搭在他肩头,轻拍着,“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滴孩子像个宝……”
    于是他安心地闭上眼睛。
    修道之人,一生何其漫长,千百年的岁月,他只是短暂偷个懒,有什么关系呢。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已胜过往昔数十载虚度。
    有什么关系呢,谁规定人生在世,必须怎样活。世人所说的好,同门弟子的仰慕,师长之重任,他就一定要担吗。
    柳催雪,也想为自己活。
    衔玉在辛苦搭房子时,阮芽带着柳催雪去城里买些家用。
    她喜欢这里,衔玉便说,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相比九华山,绣神山更让他放心,能静心思考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更多细节,也有待查明。
    回来的路上,在绣神山和肆方城连接的南大门口,告示栏上,阮芽看见一则招募。
    绣神山秋收在即,诚聘小工,有意者前往主峰塔楼三层,找灵芝精报名。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阮芽便带着柳催雪去了。如今她可是绣神山的名人,谁不知道衔玉带着老婆回家来了。
    去塔楼的路上,阮芽收获了三个南瓜,两兜山核桃,瓜果鸡蛋无数。她要给钱,小妖怪们哪能收呢,“都是自家种的,不要钱不要钱。”
    阮芽没有吃白食的习惯,于是大路上,一众小妖把她包围,就给钱的事争嚷了半天。
    阮芽生气,小腰一叉,“你们不收钱,那我不要了。”
    众小妖,“你先回头看一眼。”
    她依言转头,见柳催雪蹲在地上,面前已经堆了一大摊瓜果皮。除了实在不能生吃的,已经被他干得差不多了。
    阮芽:“……”
    众妖已趁她愣神之际,溜之大吉。
    她长叹一声,默默打扫果皮。
    傍晚回到大榕树时,衔玉的房子也盖好了。
    他当然不会盖房,但自有人上赶着帮忙。若是不帮,他糟蹋完这批木材,还要去砍树,破坏森林。
    新房子盖在离大榕树不远的山坡上,篱笆院围着几间木房,主屋、灶房,浴室都有。
    不过这房子仅仅用来待客、吃饭,虽然家里并不会时常有客人拜访,老玄龟走不动道,白猿翁已经被气跑,没人有胆子和闲心来衔玉家作客。
    有了房子,第一件事,当然是要烧锅底,进水火。
    水火既济,寓意万事亨通。
    阮芽一早进城买了家用,这时里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一切准备妥当后,开灶做饭。
    她负责指挥,衔玉负责做,柳催雪负责吃,分工明确。
    饭桌上,衔玉笔直端坐,两手搁在膝头,眼睛盯着面前的米饭,“丫丫,我今天,盖了房子,还做了饭。”
    端水大师开始布菜,一人碗里夹了根鸡腿,“我知道啊,我看见了。”
    说完恍然意识到,衔玉应该是在求表扬,于是她放下筷子,两手捧着脸蛋笑,“衔玉最厉害,衔玉好棒!”
    “嗯。”他点点头,脸蛋微红,“我是不是还挺能干的,不像外面传的那样。”
    虽然那些家伙不敢当他面讲,衔玉多少还是听说了。他从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这时却很在乎自己在丫丫眼里的形象。
    今天柳催雪吃了很多零食,这时倒不是很饿,阮芽得以放慢速度小口进食。
    她不太明白,“外面说你什么?谁骂你了吗?”
    衔玉摇头,“没啥。”
    阮芽催促他吃饭,他应声,却不动筷,而是意有所指的:“我以前,根本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我不需要房子,也不用做饭。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你晓得吧。”
    阮芽不赞同,“是你以前不懂,过得太粗糙了,就算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啊,不可以再这么马虎了。”
    衔玉一直盯着碗,“我就是这么马虎。”
    阮芽:“好吧。”
    衔玉:“……”
    他沉默片刻,拿起筷子,又不甘心地放下,“你要是一直在的话,我就不会很马虎,我会好好生活。”
    阮芽答应,“好,我会一直在。”
    柳催雪立即抬起头,“那我呢?”
    端水大师又一人夹了一块肉:“小雪也在,衔玉也在,我们三个一直在一起。”
    柳催雪满意了,继续埋头啃鸡腿。
    衔玉抬头看她,她便冲着他笑,给他夹菜。
    只是这笑十分流于表面,与那晚所见完全不同。
    她突然晕倒,心跳停止的那一晚,他险些以为她就要死了,登时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她醒来后,躺在他怀里,用脚尖点着地面,说想埋在那里,当时不觉,事后每每想起,都心痛难忍。
    有时她望着他,用那双干净漂亮的眼睛望着他时,好像全天下再没有旁的东西能入她的眼,那眼中只有他,盛了满怀的深情与爱慕。
    衔玉无法抵抗,他溺毙在她眼中。他亲吻她,拥抱她,渴望与她有更近的、不同于旁人的亲密。
    他不是傻子,他很确定,他喜欢她。
    喜欢丫丫,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因为这份喜欢,他容忍多余的柳催雪,为她盖房,给她做饭,努力思考,还需要为她做些什么。
    但阮芽并不是时时刻刻都那么喜欢他。
    有时候,她好像很喜欢他,有时候又好像没那么喜欢。比如现在,她就不是很喜欢,只是向对待普通朋友那样。
    你要她做什么,她都答应,但不是出自真心,更像是敷衍。
    说敷衍也不对,说是礼貌更为准确。
    衔玉为此感到苦恼,是以今日,跟同他一起盖房的木工匠说起这件事。
    那木匠是只桦树妖,为了不让衔玉砍小桦树,答应给他盖房子。
    桦树妖已经成家,老婆是人,膝下育有一儿一女。衔玉想向他讨教一些问题,于是故意装作要砍树的样子,把他哄过来。
    衔玉说:“丫丫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桦树妖吓一跳,刨木的动作顿住,又听衔玉说:“我感觉她对我,时好时坏的……也不是坏,怎么说呢,好像有时喜欢,有时不喜欢。”
    桦树妖不敢多打听他的事,关于他的感情状况,也都是道听途说,只能打马虎眼,“女人就是很善变的。”
    “不是。”衔玉坐在一截横木上,苦恼抱头,“我说了你也不明白,就是她的眼神,你明白吧?你能明白我说的吗?”
    桦树妖:“……”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明白。
    “就是,她眼里没我,你知道吧。她很乖,很听话……可,也不是完全没有我。”衔玉语无伦次,“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
    他狂躁抓头,“啊啊啊啊——”
    桦树妖默默刨木,尽量减少存在感。
    半晌,衔玉抬头,“你为什么不理我?”
    桦树妖只觉人生艰难,放下刨子,开始认真思考这件事,按照自己的经验分析,“送点礼物,买点衣裳,胭脂水粉什么的就好了。”
    衔玉嗤笑,“你以为,我的丫丫跟外面那些庸脂俗粉一样吗?”
    桦树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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