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很快恢复了平静。

    宫中一派祥和安乐,后妃们各安其职,只有尹德妃自请出家,去了寺庙长住。

    帝后劝了几次,她不听,也就由她去了,她出宫后,母家的父兄很快便被流放了。

    众人虽唏嘘,却也无奈。

    尹氏自16岁为皇上侧室,十几年来兢兢业业,虽没有诞下子嗣,却也抚养了几个下等姬妾的孩子,只可惜这些孩子一个都没留住;

    她天性纯良,不争不抢,本来以为可以平安终老,可是宫中的生涯,犹如刀尖上起舞,进退均不由人。

    也许青灯古佛,对她不是恶事,反倒能保得一世安宁。

    晚晴利用手中职权,悄悄将她在宫中积累的财物送到了寺庙,她并没有露面,也没有道谢,只是请人转赠了晚晴一串佛珠。

    晚晴心中感慨万千,甚至对她还有几分羡慕。在这乱世之中,能出家避世,也不失一个法子。

    可惜,她杜晚晴身处迷局,插翅难飞。

    她和钰轩已经很久不见了,当日皇上夜访梁国夫人府,虽然表现得雍容大度,实际却是起了疑心,二人不得不避嫌。

    虽然晚晴半点也不相信皇上那日给她的许诺,也摸不清他的真实想法,但他还愿意与自己周旋,说明事情还有回旋余地。

    只是晚晴能想通,但裴后却夜夜心悸,病情更是雪上加霜。

    幸而钰轩零星从宫外传来的消息,还颇令人欣慰。——

    安乐郡主自请出家为皇室祈福的请求很快就得到了皇上的允准。安乐的孩子也如期送到了幽州去。

    裴钰圃夫妇因多年没有子女,对这个养女倒也上心,周家被削去侯爵之位,周子冲进了大慈恩寺出家。

    皇上对裴家这般体面的处理了此事,也还算满意,对裴后的病也上了心,从全国征集名医为她医治。

    果然太原府那边送来一位名大夫,开出的方子颇对裴后的病症,经过一个春天的调理,裴后的身体好了许多,到了初夏,竟能和皇上一起出席一些宴会。

    柳贵妃自是不喜,便也屡次请皇上在国内召集名医给荣王看病,皇上也只好找了些小儿科的圣手来帮忙调理,奈何都说是胎里带来的毛病,只能缓治,无法根除。

    因征蜀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皇上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每日军国大事甚多,宫里的美人也都冷落了许久,好歹到了五月,终于定了让郭崇滔做征西元帅,魏王做副统帅,这才安定下来。

    六月初一,郑王请皇上赴宴,因郑王是皇叔一辈最德高望重之人,皇上欣然前往,还特意带了皇后前去。

    晚晴好容易得了机会出宫,只当能见到钰轩,便也跟着去了,谁料她兴冲冲到了筵席上,却遍寻不见钰轩的人。

    她不由疑心顿生,问鹊喜道:“怎得今日这样的宴会,轩郎会没来呢?他向来最热衷这些场合的呀!

    而且今天我远远看见方公子都来了,不料他见了我像耗子见了猫似的溜了,也不知为什么……”

    鹊喜犹豫了一下,随口道:“听说现在三公子不大参加这样的场合了呢。”

    晚晴见她眼神闪躲,心知有异,只是此时仆从甚多,却也没吱声,一时郑王献上歌舞,那些舞女各个漂亮得耀目,皇上看得龙颜大悦,身边跟随的人趁机溜出去大半。

    晚晴便给鹊喜使了个眼色,鹊喜跟着晚晴出门来,晚晴和她走到一处避人的角落,鹊喜知她要问什么,便附在她耳上道:

    “这半年来,三公子极少出来赴宴了,前段时间,在兴王的筵席上,张光夕这个混账东西,竟然借着一道荷香甲鱼汤当众讥讽公子是绿毛龟,说他靠着女人裙带攀爬到今日,而今正该尝尝这道菜……”

    晚晴一听变了颜色,且惊且怒道:“你说的是真的?那姓张的果然是这么说的?这该死的,他怎敢……”

    鹊喜一脸同情地望着晚晴,点头道:“正是,此事怎敢无故欺瞒夫人?而今裴相已不能正常上朝,几乎已是病废的态势;

    郡主又已出家,三公子因前段时间的事情被连贬了三级,虽然而今升了左侍郎,也掩不住颓势,是以这起子小人便开始拜高踩低,夫人……”

    鹊喜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忍不住进言:“您也得早做打算啊……”

    晚晴便似未听到她的话,急急道:“好鹊喜,那你快点给我去调马车来,我去裴府看看。”

    鹊喜大惊,一把扯住她衣袖,低声问:“夫人,您疯啦?外面暴雨倾盆,您……您怎得这时去裴府?且此处耳目众多,您怎能不避嫌疑?”

    晚晴想了想,鹊喜说得也有理,忙道:“那你赶紧和我更换一下衣衫,我穿着侍女的衣裳不会有人起疑,鹊喜,你得帮我,我必要去看看,你不知……”

    她微微低下头,含泪道:“轩郎的性子最是清高,公然在筵席上受了这般折辱,怎熬得过?

    我去去就来,最多一个时辰,你看皇上观舞正在兴头上,一时散不了席的,鹊喜,你帮我好不好?”

    “夫人,而今的裴家,危机四伏。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皇上厌恶外戚干政,德妃家族无故被谴,不也是这个原因?

    既然皇上有意要将您和裴家隔离开,您为何还要往上扑?”鹊喜摇头,万般不解。

    “鹊喜,我……此生和裴家,只怕再也分不开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帮帮我吧!”

    晚晴焉能不知鹊喜一派肺腑之言,可是她早已心如磐石。

    鹊喜见劝不动她,只得扶额叹息道:

    “夫人,您让我说您什么好啊?他裴家如日中天时,您非要和他们闹别扭决裂;

    而今他们大厦将倾了您又凑上去,您可真是不慕富贵了,可是此时再生出事端,只怕您连命都难保住……”

    “你知道的”,晚晴握着鹊喜的手,言辞凿凿:“我的心意一如从前,不会更改的。”

    鹊喜鼻头一酸,知道违拗她不得,只好点头应下:“好吧,那您赶紧换装,记得,一个时辰内必得回来。”

    晚晴抱了抱她,笑道:“遵命。”

    片刻后,见到换了装的晚晴坐上马车走在瓢泼大雨中,鹊喜望着她的背影,眼眶湿润了,喃喃道:

    “这世间原来真有飞蛾扑火之人……皇上,您的算盘,估计多半要落空啊!”

    一时马车到了裴府,裴家见到晚晴忽然来访,赶紧去通传,晚晴道:

    “不用,我自己进去”,早有仆从撑起伞将她送至裴钰轩的院子,她走了几步,惊问道:“怎得不是去博雅堂?”

    那仆从答道:“公子早搬到韶雅堂住了几个月了。”

    晚晴心中一暖,笑着说了句傻瓜。

    不一时到了韶雅堂,那株杏花在暴雨侵袭下,显得更加清净妩媚。

    她见内室点着灯,钰轩正在灯影下看书。那身影映在碧纱窗下,英挺高大却也略显凄清。

    晚晴轻轻叹息了一声,“吱呀”推开了门,钰轩只道是仆役,头也没抬,便问道:“何事?”

    “轩郎。”晚晴站在他身后,温柔地叫了一声。

    钰轩猛地回头,见到烛光下的袅袅婷婷、笑靥如花的晚晴,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站起身,走过来一把拥住她,惊喜交加地问:

    “晴儿,怎得是你?你怎么来了,冒这么大的雨?”说着,抚了抚她的头发,又摸了摸她身上的衣衫,又问道:

    “怎得身上都湿成这样了?快脱下来烘烤一下,你看,连头发上都带着雨水……你身子弱,谁让你淋雨了?一会又嚷头痛了……”

    原来今夜暴雨如注,马车虽然也搭着雨布,却仍有雨水溅入,打湿了晚晴的衣衫。

    见他如老妇般絮絮地说着,满脸都是心疼,晚晴心中一暖,拉着他的手,笑道:

    “好啦,我又不是美人灯,下雨还不能出门了?我来看看你好不好?看看你……”

    她故意踮起脚尖俏皮地捏一捏他的脸颊,道:“有没有背着我又找什么可心如意的红颜知己?”

    钰轩哪里会听她胡说,一迭声道:“莫乱讲,赶紧先换下湿衣裳来,你这几天不是不能沾冷水吗?我让人给你煮红枣紫砂糖水去。你等着。”

    晚晴听他这般说,脸色一红,低低道:“日子你倒算的准……”

    钰轩欢喜糊涂了,手忙脚乱地帮她脱下外面湿透了衣衫,又替她找了一身自己的家常衣衫换上,好一阵子才算忙完。

    晚晴拿着一盏紫砂糖水,看着急三火四又要吩咐厨房去炖燕窝粥的钰轩,笑道:“快别忙活了,我马上就要走,你坐下,咱们说说话。”

    钰轩见她这般说,这才想起她今夜冒雨前来必有要事,心里不由有些忐忑,问道:

    “怎么了晴儿,我忘了问,你怎得这么晚了还来这里,有什么要事吗?”

    晚晴放下糖水,握住他的手,深情注视着他说:

    “轩郎,听说在兴王的筵席上,张守义的小儿子张光夕侮辱你了是吗?你怎得不托人告诉我?”

    钰轩听她问这个,不由一愣,眼神一黯,低头道: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没关系,无所谓……这事有什么好说的?你莫要担心……”

    他嘴上虽这么说,但那话里的悲酸已经溢于言表。

    晚晴心中一痛,慢慢靠近他,仰头凝视着他的眼睛,温柔道:

    “轩郎,无论别人怎么说你,你在我心里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我终身的倚望和归宿……”

    说着,便用手拉着他的手晃了晃:“我相信我的夫君光风霁月,磊落光明,今日的功名成就都是自己双手所得。”

    听她这么说,钰轩的心里即暖且痛,他不觉红了眼眶,定定望着眼前心爱的女子许久,他忽而一把拉过她,紧紧将她搂在自己怀里,沉声道:

    “晴儿,自得了你,我再也无惧这世间的流言蜚语,也再不用在大海上漂浮了,因为我看到了岸。”

    他吻向她的额头,轻轻地说:“晴儿,你便是我的海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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