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兵痞子哪里还不明白这里的风向,便都站起身来,你推我让的出了门,呼呼冷风从打开了营帐门里吹进来,云师长还傻乎乎的坐在那儿呢,瞧着唐少帅已经转身也要走了,他这才喊了一声:“少帅!属下没有吃空饷!属下也没有纳姨太太!您……”

    他话音未落,唐少帅竟已经连背影都消失了。

    实际上,对于云师长这样的家伙,唐少帅根本连嘴皮子都懒得跟他费。

    何况,他的妻子自会给这人一个好大的教训,他且等着看结果就是了,现如今又何苦还在一颗废子上,再浪费唾沫?

    便是那些被他敲打过的,若还不识相,一俟开战,血肉横飞的战场上要死个把人,简直是再寻常没有了。

    唐少帅一边想着,就传了人来吩咐了下去:云师长那边的枪支弹药,补给和军需,先暂时扣下来,等接任的人选出来了,再行发放。

    ***

    不过这件事情,等到真正传出去的时候竟就生生变了味道。

    “少帅爱美人不爱江山,被夫人的枕边风吹的迷昏了头,为夫人撑腰无视老臣子们的意见,”这样子的风声几乎是很快的传遍了。

    唐少帅也不解释,竟任由流言就这么传来传去。

    瞿凝本是懵然不知,最后还是听素琴说的。

    侍女对她绘声绘色的形容了一番当时的情景:“听说啊,当时少帅被一群老属下团团围住,那些人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求少帅放过他们。少帅啪的拔了枪,当空鸣枪一声,一群人全都吓住了。少帅这才问他们,是要选姨太太呢,还是要选前程性命……”

    瞿凝越听越觉得好笑。

    唐少帅这么冲动?他还是毛头小伙子么?开什么玩笑。

    这种流言简直就跟当初宫里把他渲染成“青面獠牙三头六臂所到之处鸡犬不留”一样,完完全全把那个男人妖魔化了啊。

    帮她撑腰的意思或许是有的,但更多的,怕还是他自己也想整顿军纪,重整军容了吧。

    一场整风运动,看来已经迫在眉睫了。

    正好,有她这件事做导火索,他恰好趁机发难,看起来就好像是他被妇人所左右了一般。

    再联想起唐少帅曾经说过的,为了二十一条的签订怕是要在东北打上一场的事情,瞿凝心里已经有了数---这场整风,所针对的并不是后宅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更多的怕是已经开始在军中抬头的享乐主义。纳姨太太,换老婆,不过只是其中被牵涉了的一项而已。

    酒色财气……他倒是和她有志一同,先选了最容易突破的这项入手啊。

    不过旋即,她又深深的蹙起了眉头:她身为后宅女子都能看得明白这一点,那传这流言的人,难道会不明白唐少帅真正的用意?这么说,这流言针对的,并不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了,那剑锋所指……怕是唐谨之手里的军权吧!

    一念及此,瞿凝豁然而起,挥手止住了还在说话的素琴:“去把徐锦唤来。”

    ☆、第36章 草蛇灰线(1)

    素琴去唤了徐锦,宝琴却似是有些不安,她迟疑片刻,方才出声笑道:“少夫人,少帅这是对您示好呢,您也就别犟着了,夫妻之间哪有什么打不开的结。就算少帅是先前是为了那乐傅雯的事儿,和您赌气……如今他既然已经弯了腰,您且软语几句,赔个不是,我看这一节应该也能就此揭过了。”

    “哼。”瞿凝却只是轻轻哼了一声,瞧了她一眼,素手拿过旁边几案上的团扇微微遮住半边脸颊,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就是太天真。”似是恨铁不成钢,“你以为他说‘有姨太太者不得坐’,是对我保证发誓?不过是因着战事在即,他这才拿我过桥罢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那些下属纳姨太太的纳姨太太,休妻的休妻,他又能是什么好的?现如今他倒是有了块被枕头风吹昏了头的好盾牌,这骂名却全是我背着。他那些下属,还不得恨死我,只当我是红颜祸水,妲己褒姒之流呢?”稍稍顿一顿,她又哼了一声,“他和我,本不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日后要休妻,只需以此作为借口,军中那些人经此一事,怕是没人会为我说半句话……”她瞅一眼宝琴恍然大悟的样子,便下了结论,“他分明就是为了日后离婚而做铺垫,宝琴,你说吧,我岂能坐以待毙?”

    宝琴认真的听着。

    她想了想,这才有些担忧的问道:“那少夫人您又怎么打算呢?总不能……就由着少帅这样坏您的名声吧?”

    “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瞿凝挥了挥手里的扇子,素手轻挥之间,袖口微微褪下,露出了白皙肌肤上点点的青红痕迹,这样的痕迹落在宝琴眼里,倒是让她眼中的恍悟更多三分,“他知道一个好汉三个帮,我难道就不能趁机把那些女人团结过来?”

    宝琴不解的抬头看她。

    “笨,”瞿凝笑吟吟的调笑道,“你想想,我要是能趁机解决了那些女人们最担心最挂记的事儿,她们还不得对我感恩戴德?日后那些军官夫人们个个惟我马首是瞻,而她们的倾向,又会传给下一代,只要织成了这样牢固的网,那些军官们本身就算不满,又能奈我何难道他们能冒着妻离子散的风险来支持少帅离婚?你且想想,现如今那些女人们最担心的是什么?不就是那些军官会离婚么?”

    “可……可法律都定了……您又有什么法子?”宝琴担忧的问道。

    “法律不也是人定的么。”瞿凝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斜睨了她一眼,“离婚本身或许是阻止不了的,只要让这个离婚的代价,高昂的让那些人付不起也就是了。”

    宝琴越听越是迷糊。

    她还待再问,瞿凝却已然笑眯眯的把眼光投向了门口,轻轻摇了摇扇子,闭口不言。

    原来说话之间徐锦已经到了,他进了门,第一件事是恭恭敬敬的向着瞿凝欠了欠身,弯腰问道:“少夫人有何吩咐?”

    “我倒真不知道,我说话还管不管用,”瞿凝轻叹一口气。

    徐锦大惊:“少夫人何出此言?”

    “哼。”瞿凝轻哼了一声,也不解释,只任由他弯着腰,“这样吧,你先去查清楚那位云师长在外头的那女人的详细资料,”她眯了眯眼眸,补充了一句,“事无巨细,然后报给我。顺便派一辆小车,去接云夫人入府来。”

    徐锦急忙应是。

    ***

    徐锦自小就是唐少帅的贴身小厮,调查资料这种事儿,其实也就不过是吩咐下去一句的事儿罢了。

    他自有他的信息网,没多久,姜氏还没到呢,他就已经带着详细的资料奉给了瞿凝。

    瞿凝的视线,凝聚在了其中的一行信息上:林西,唐林氏堂妹。

    她脸上惊怒交加之色一闪,姓林的人并不少,她原先也没往林西的血缘上头去想。

    怪道唐少帅要说,云师长的事情是有心人刻意策划的----唐林氏,正是唐大帅的四姨太,而四姨太,正是唐大小姐的亲生母亲。

    这么说,这林西能入南洋女校,或许,正是这位四姨太做的保人,而林西之后的一举一动,这位四姨太难道会心里没底?

    毕竟林西父母不过是寻常商贾,若无这位四姨太的帮扶,以她的身份,是怎么也进不了南洋女校,更诳论如此“巧遇”,和云师长就一见钟情了。

    四姨太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的爪子,也伸的太长了吧?这完全不符合瞿凝之前见过的那位四姨太的形象啊:谨小慎微,不多做一件事,不多行一步路。

    毕竟,后宅女子把自己的亲属关系网铺到夫主的下属身上,这种事情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受忌讳的。

    更不要提,林氏她不过是位四姨太而不是明媒正娶的唐夫人,竟然敢把爪子伸出后院,那更就是大忌中的大忌。

    但瞿凝心里,却隐隐有种说不出的猜疑:那位唐家后院的真正主宰,唐家后宅女子身家性命的寄托者,唐大帅,他对此是否当真一无所知?

    姜氏没多久就到了。

    瞿凝让侍女给她搬了个绣墩坐下,开门见山的把她查到的事情一说。

    姜氏今儿个的脸色比之之前稍稍好了一些,虽还是形容憔悴,面容焦黄,但却少了几分焦躁不安,这会儿听瞿凝一说,她却有些不敢置信:“这……少夫人……”面上显出了几分焦急和忧虑来,“这可该如何是好?”

    “有什么可如何是好的,”瞿凝笑了一笑,“咱们要做的事儿,本就和她的身份毫无相干,不管她有什么样的亲属,既然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她唯一的身份,就只是那个男人的外室。我还就不信了,那位四姨太敢站出来帮她撑腰不成?”

    “可……”姜氏犹豫着:“可夫人,会不会让您难做?”

    “哦,这个啊,”瞿凝摇了摇头,“四姨太终究只是四姨太而已。看在辈分和唐大姐儿的份上,我要敬着她一分,可这也就仅仅局限于后宅的事情,至于你的事儿,她本就不占理。何况,四姨奶奶什么身份?她连随意跨出唐家大宅的权利都没有……到底是不如我便利的。”

    姜氏却到底有些忐忑不安,瞿凝心里明白:姜氏是怕给她添麻烦。

    她拍了拍姜氏的手,别的没说,只安抚的对她说道:“云夫人,你别以为你的事情只是关系到你自己。我那天按着你给的地址一家家的去走访了,你这样的情况,并不只是发生在你的身上。我精力时间有限,不可能一位位的帮过来,所以如今,只好借你的事儿做个榜样,说实话,我也是有我自己的私心的。”

    姜氏一愕抬头。

    “法律对我们女人不公。”瞿凝叹息道,“世俗偏见,对我们女子不利。而制定法律的,偏偏全是男人。云夫人,你若是能跨出第一步,我就能集结力量,一步步逼着国会去把法律条文修改,但若没有你的这一步,法律已有偏私,日后那些男子便更加肆无忌惮,或许日后少帅要和我离婚,也不费吹灰之力吧。”

    姜氏震惊的看向她,脱口而出:“可少帅不是对您言听计从么?”

    瞿凝就把她先前对宝琴说的一番话又对她说了一遍,姜氏面色渐渐坚毅起来:“好,少夫人只管说,我必然一一遵行便是。”

    姜氏这头说好了,她刚一离开,瞿凝便沉了脸,想了一想,她带了人,前去找四姨太。

    时值下午,四姨太如常一般在院子里绣花。

    林氏做的一手好绣活,那手绢上的猫咪活灵活现,除了眼睛还未绣完未得神韵,整只猫咪的身体,已经展现出了十分活泼的形态。

    瞿凝将手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旁边的小丫头自然不敢出声,便由着她站在一旁边看着林氏飞针走线。

    瞿凝看得出来,四姨太是全身心的在那里做绣活,那股子投入,是装不出来的。

    心神不乱,凝神静气,就连她在旁边看了许久,也未察觉到。

    这样的四姨太,真的会是一个有野心到要把爪子伸到外宅的女人?

    瞿凝心里,隐隐有了另外一种猜测。

    她看了好一会,没惊动四姨太,只把门口的小丫头拉到了小院门口。

    “四姨娘的绣品,我很喜欢。”她笑眯眯问道,“只不知道,四姨娘这手好绣活,是师从何人?”

    小丫头有些惊疑不定的看了她一眼。

    林氏的绣活虽好,但和宫中的绣娘比起来,应该还是不如的吧。

    这位少夫人可是公主,她这么问,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含义?

    只是她却不敢说话,欠了欠身回禀道:“其实我们姨奶奶未嫁的时候就已经做的一手好苏绣了,据说是家传的。后来大姐儿嫁去了南方,大帅来我们院子又来的少,姨奶奶多有闲暇,便开始频繁的做绣活打发时间了。”

    瞿凝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就更有了底,只是为了确定,她便对这小丫头笑了一笑:“你可有姨太太平日做的绣样,拿来给我看一看可好?”

    四姨太平日做的绣品,足足堆了几个箱子---实际上这些虽是四姨奶奶打发时间做的,但阵脚精细,件件精致,数量又多,小丫头想着,给少奶奶看看也是不妨的,便去拿了一些来。

    瞿凝一看就更证实了她的猜测---看样子这巨大数目的还是四姨太最近做的,她的时间大抵都是花在这些绣品上了。

    瞿凝在心里暗叹一口气,进去和四姨太寒暄了几句,半句口风也没漏,聊了好一会绣花之类的女人话题,就笑吟吟起身告辞了。

    ☆、第37章 草蛇灰线(2)

    晚上唐少帅回到家里,两人循例*过后,唐终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抚摸着瞿凝汗湿的背脊。

    夜中宁静,四周无人,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你确定了你身边的内奸是谁了?”

    距离他跟她说起这件事已经有了些时日,假若她依旧没有弄明白,那么他说不得就得越俎代庖了。

    “嗯。”黏湿的身体互相贴着,其实说不上舒服。但他的带着粗茧的手指,抚摸背脊的感觉却十分舒适,瞿凝便眯着眼睛没有急着爬起来要水,在这个男人一贯粗犷的床上作风来说,此刻的温存倒是十分难得,她嘟囔着低声回话,“先留着她吧。”

    唐少帅似乎微微蹙了蹙眉头,手上动作一顿:“为什么?”

    瞿凝抬了抬细密的长睫,眼中波光一闪:“如果是少帅你,会怎么处理?”

    特特的喊了他“少帅”,此刻她便不是以妻子的身份在询问丈夫。

    唐少帅微微一愕,回答却并未迟疑:“若触及底线,杀了就是了。若只是传递了些无关紧要的消息,逐出去便罢。”

    “所以少帅你不是一个政客啊,”瞿凝微笑着抱紧了他的手臂,嘴角的笑容甜而糯,“你且放心吧,我心里有数。”那些人挖了个坑要她往坑里踩,她已经稍稍失了一回足---假若就这么简单的把这坑填平了,而不是引诱着挖坑的人自己也掉下去,她这个亏,岂不是白吃了?

    “不会不舒服么?”唐少帅皱眉问她,“连在家里也要做戏。”

    瞿凝闻言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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