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砚在砍下女歧上肢的时候,手在半空停了会儿,把她的双手单独切了下来。沈灵雨不懂许砚这是要做什么,许砚提着一双手掌站起来,一行人随着他往曹江河与余双双的方向去。

    曹江河正以一个极不自然的扭曲姿势躺在地上,一抽一抽。他头部的那个凹陷,和被砸烂的鼻梁,昭显了余双双刚才对他做的一切。

    不知道余双双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总之,她看见了凌辱了她的曹江河因为腿软跪在地上,她就摸了一块趁手的石头,趁他没恢复行动力冲过去,先是狠狠一击,而后胡乱地往他的头上脸上砸。

    余双双脸上溅了血,发泄过后的她无力地瘫坐在地,抖得筛子一样,两行清泪顺着脸颊往下流。

    她呢喃着:“我杀人了……”

    的确,她杀人了。

    事务所四人看着在地上抽搐、涌血的曹江河,他们没有必要救他,因为他们已经看到月色之中,有一黑一白两道光影在向这边来。

    那两道并排的光影瞬间就近了。纵使有心理准备,待到沈灵雨看清二人头顶的高帽和其中一位抻出来有三尺长的舌头,还是忍不住往许砚身边缩了缩。

    那高瘦的,高帽上写着“一见生财”的白无常执羽扇火签走过来,笑道:“啊呀,我当是谁,原来是事务所的诸位。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

    许砚道:“许久不见,七爷八爷近来可得清闲?”

    “哎呦,”矮胖的黑无常挥起手里的方牌,指指自己头顶的高帽道,“我们哥俩儿最盼的就是能歇歇,可是死人谁能拦住呢?这阎王叫的,别人害的,自己作的,死人每天都有。啊呀,我哥俩儿要不是死了的,就这么跑非把腿跑废不可。”

    黑无常和许砚在这边寒暄,白无常瞧向许砚身边的沈灵雨,眼珠子瞪得几乎从眼眶里跳出来,配上他的长舌头不可谓不惊悚。

    白无常纳闷儿,边盯着沈灵雨边拉扯黑无常,道:“老八,你看看这丫头。”

    黑无常正和许砚抱怨得欢,闻言转过头,瞥了眼沈灵雨,又愣住了,眼珠子瞪得和黑无常一样夸张。

    “老八,你看见了么?”

    “没有,老七,是不是我最近太忙累到眼花了?”

    话头儿就此断了。有半天的工夫,黑无常说话了。

    “我说许砚,这个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这半天一直观察他们表情的许砚问:“八爷,你说的什么怎么回事?”

    矮胖的八爷脸上黑得发亮,道:“这小姑娘的寿数啊,怎么被抹掉了一半……”

    景慕青吓坏了:“您老的意思是,我这妹子的寿命短了一半!”

    “哎呀,”白无常摆摆手,“看你们这么惊讶,这事儿也不是你们做的。老八没说清楚,不是寿命短了一半,是阳寿终结的日子被抹去了。”

    景慕青刚顺了口气,白无常又继续说:“这下她阳寿尽了的日子就说不好了。”

    被讨论的中心人物沈灵雨摸摸心口,小心问道:“那,七爷,我可能哪天死?”

    七爷道:“除非是到你死的时候,不然谁也不知道你会哪天死。”

    八爷挥舞着手里的哭丧棒手舞足蹈地唱:“也许明天,也许很远很远。”

    许砚脸上挂着掩饰不掉的担忧,客气地问:“七爷八爷,沈灵雨的寿数,大概是多久以前被抹去的?”

    “也没多久,七八天以前吧……耽误了时辰阎王大人那边不好交代,我们先走一步,改日碰面再聊!”

    说罢,白无常抛出手中的链子,把已经没了气息的曹江河的魂魄拘出来。那曹江河意识到自己死了,挣扎着就要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结果被黑无常一记哭丧棒打得服服帖帖。

    一路骂着曹江河不像好人,怕是要在地府的刑具里游历一圈,黑白无常拖着曹江河消失在了天际。

    晾在一旁的余双双早已被他们刚才对着空气说话的情景闹得愣了,也不记得要哭要怕,跌跌撞撞起了身,又给事务所四人恭敬地行了三个大礼。

    她这第一拜,是为了感谢他们找到了她,不然,她怕是要被曹江河折磨到死。第二拜是感谢他们除掉了女歧,正因如此她才没有成为一具无头尸。

    第三拜,却是在求他们不要把女歧给她的那张脸收回去。余双双愿意去自首,砸死曹江河之前她就想到了这点,她不懂法律,但也知道自首可以减轻处罚。更何况,曹江河凌辱和拘禁她在先,量刑的时候这两点一定会考虑在其中。

    但是,这张脸,余双双不愿意失去。

    “你们长得好看的,不知道生得丑的人受到怎样的恶意。我十岁那年生了场大病,那年我吃掉用掉的药能够把我埋掉。后来我的病好了,身材却完了,我被药物刺激成一个将近两百斤的胖子,节食到血糖狂跌跑步到站不起来,也无法让身体瘦回来……”

    她在最美丽的年纪,拖着最丑的样貌走在同龄人之中,然后,她遇上了曹江河,那个被许砚说是从皮囊坏到里子的男人。曹江河与她的约会从来都是在家里,她想去看个电影他都会想办法推掉。

    直到后来曹江河的现女友跑到电子城,耀武扬威地朝她喊:“我们已经见过双方父母了,死肥婆你识相点吧,曹江河只是和你玩玩儿,哪能真让你这种人进门?你这个身材得扯多宽的布做婚纱,手指头粗的只能拿手镯当戒指戴吧!”

    当时她在搬动电脑桌,手上脱了力,电脑桌的桌腿儿砸在脚面上,心痛过甚都不觉得肉体也在疼。

    后来女歧找到了她,女歧的脸那叫一个美啊……女歧说可以让她也变得和自己一样美,只是,变美需要两个星期的时间,这两个星期不能照相,不然容颜就会变回到初识的样子。而变美的代价,代价很可爱,女歧让她一辈子行善积德,女歧说让她变美是因为她心地善良。

    余双双相信了女歧的话,敬之为神女。神女的真实目的却是要她的脑袋。

    “为什么我要这么苦?为什么我要这么苦。曹江河骗我几年,我的父母却说是我没出息,留不住他没人要我。后来我变漂亮了,那两个星期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哈哈,长得漂亮真的很好,出门连行李都有人主动帮忙提!换做以前,只会有人悄悄骂我死胖子,还说我一身赘肉却连个箱子都提不动。”

    余双双越说越激动,声声嘶吼着问:“我丑我知道,我也很有自知之明,只乖乖守着自己的一方天地谁也不害,可是为什么他要招惹我!为什么我的亲生父母和外面的那些人一样骂我!就算!”

    声音骤然平稳下来,余双双压抑着激动,说:“就算……就算是一开始就知道女歧要拿我的头安在她自己的脖子上,我想我也会答应她。只要,只要让我感受一下被人羡慕甚至是嫉妒着的感觉……”

    夜很静,月色之下,余双双跪在地上,脸上出现了一种虔诚与神往。

    汽车发动机的声音由远及近,沈灵雨转过头去,远远看到胖警官的车。走过最后一个s型弯道,他就会径直冲到他们面前。

    许砚与景慕青对视一眼,景慕青迅速从口袋里取出一方帕子,对着石头没有血液痕迹的一侧一通擦。许砚把提着的女歧双手,一只按在石头上,一只捏成拳头在曹江河的脸上按了一下。沈灵雨这才知道,许砚早有意替余双双脱罪。

    后来,胖警官问曹江河怎么死的。景慕青告诉他,这小子醒来后想要趁机偷走晕倒在这里的余双双,被女歧发现冲过来砸了一拳还在硬撑装大头,嘴欠让女歧拿石头朝他脑袋招呼。女歧从来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但她很给面子,抄起一块石头几下就把他给砸死了。

    景慕青的解释活像单口相声,听得胖警官一愣一愣。鬼神不同于人类,就算是胖警官发现曹江河尸体前没有女歧脚印,或者从尸体伤口判断出凶手身高不对,景慕青也可以用女歧是鬼会飞来解释。

    余双双被胖警官带去了医院,事务所四人回家,洗洗涮涮上床睡觉。

    还是一条粗绳子挂一块白帘子,坠三个铃铛,将床隔开。沈灵雨满肚子疑问,怕许砚已经累了,没开口问。

    她没问他,他反过来问她:“七八天前,正好是王建成家出事那两天,你遇见了什么反常的人或者事吗?”

    两只眼睛转来转去,沈灵雨也没想到自己有遇到什么反常的,或者说,她几乎每天都能遇到反常的人和事,所以什么看着都不反常了。

    随手扯了下被子,盖住肩膀,淡淡的茉莉花香钻进鼻腔,沈灵雨才想起来了一个很反常的人。

    “西装革履的,拿了一朵花,去祭奠一个快死还没死的人,这个奇怪不奇怪?”

    许砚那边沉默了片许,问她:“是什么样的人?”

    “长得挺好看的,不过没有你好看。三十出头的岁数,清癯,儒雅,说话声音糯糯的,不过有种忧郁的感觉。”

    许砚冷冷道:“果然是他。”

    沈灵雨很惊讶:“欸?你认识?那个人把我的寿数抹掉了一半?他是怎么做到的,好神奇的样子……他是谁啊?”

    许砚说:“睡吧。”

    “欸?”

    话说到一半,让她怎么睡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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