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胡闹一样吗?

    毁掉的脉络,毁了就是毁了,如何能够修复,如果城池的命脉可以修复,那一朝朝的帝国就不会有气数耗尽的时候。再说那根本没有特征的人,人海茫茫,怎样才能把人翻出来?

    玄吉道人一拍桌子,惊得林甲打翻了茶杯。

    “什么没法儿找的人!我看是这妖女信口雌黄,专门诓我们来的!”

    慧姐将掩在椅子后面的铃铛拉了两下,打角门溜进来一个手拿帕子的半大丫鬟,细细给林甲拭去衣服上的茶水叶子,又悄悄从角门溜了出去。

    林甲抻了两下自己的唐装,咬了咬牙,看向玄吉道人时的目光颇为阴森。可那玄吉道人分毫没有察觉,正义如他,鼓足十成的中气,将瘫软在柱子边上的蛇骨女大骂一通。

    许砚套出了蛇骨女该交代的,也不关心她说的是真是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帕子擦了手,细细品起丫鬟新送的茶来。

    沈灵雨正好瞥到林甲那阴森的一眼,不由得打个哆嗦,往许砚身边凑了凑。许砚困惑地看她一眼,待到他朝林甲那边看去,却见林甲正笑着和自家兄弟低语,仿佛是沈灵雨方才那一眼看错了。

    同样没再说话的,还有低头摆弄扇子的徐公子。他身边的安枫从头到尾也没怎么出声,就好像只是来凑个热闹的,那边的郁溪桥偶尔应一句,也没多话。

    会客厅内,就属林奇、玄吉道人和那穿着汉服的老爷子吵得最欢,飞针方大娘左右劝解,乱作一团。慧姐眼看着许砚置身事外,心里不甘,趁着冷场的时候出声道:“许砚,对于城底下的脉络,你可有挽救的法子?”

    许砚摇头:“没有。”

    慧姐为难,又瞧瞧徐公子,大略是顾忌着跟人家不熟,不好多说。于是,她又把视线转移到郁溪桥的身上,笑吟吟地问道:“溪桥,你可有什么办法?”

    郁溪桥沉吟着,慢悠悠扫视会客厅里的所有面孔,道:“没办法。”

    会客厅里唏嘘一片,老爷子喟然长叹:“酆城素来易岀鬼神之事,之所以被化成新城和老城两部分,就是想要将酆城这种特质毁掉。没想到,这一件难题还没有解成,更厉害的麻烦又来了。看来酆城的气数要尽了。”

    林奇呵呵冷笑:“涂老爷子这话说得未免早了些,不过是三条脉络,还不至于就说酆城要灭。”

    眼见着又要吵,慧姐赶忙出来打个圆场。吵了几遍都没能吵出过接过来,几家人商量定了各自回去想想办法,便散了。

    沈灵雨与许砚跟着先前来时引路的那个中年男人,回到布满蜡烛的那间屋子。而后依旧是站到衣柜里,柜门一关,将他们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八九道锁头上了,眼前除了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风呼啸的声音落在耳畔,也不知是什么时间点儿,沈灵雨有些困倦,向后倚着柜子假寐。睡着后的时间总会比清醒时过得更快些,感觉没过多久,柜门两开,一个领口刺绣梅花的服务生引着他们离开天香楼。来了一辆车,将他们送回到事务所。

    沈灵雨强撑着钻到卫生间卸妆洗漱,等到换下那身精致的衣裙再看时间,发现居然已经是凌晨了,难怪困得那么厉害。

    许砚的床中间依旧挂着质地轻薄的帘子,绳子上还拴着铃铛。沈灵雨在帘子这一头,许砚在帘子那一头。回到事务所之前,她哈欠连天,几乎睁不开眼,可这会儿躺倒被窝里,居然清醒了过来。

    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沈灵雨睁开眼睛,有些恨自己,怎么忽然就睡不着了?

    她背对帘子另一头的许砚望向月亮,月色朗朗,好美的冬夜。

    “还不睡,你肾多?”身后,许砚像是穿透布帘,看到了沈灵雨的不眠。

    沈灵雨翻过身来,对着布帘子微嘟起嘴巴:“我也不想的,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睡不着了。”

    许砚从帘子底下探过手来,轻轻覆在她的眼睛上。沈灵雨不由得闭上双眼,来自许砚手心的温度让她的眼皮沉下来,困意二度腾升,一道来自许砚的“睡吧”从远处飘来在她眼前打了个旋,又落到河面上。平静的河面随之微微一皱,很快,她沉沉睡去。

    神魂飘飘忽忽,落在雨后廊下的一片花瓣之上,又被凉风吹起,在空中转了几圈从两片白色的布帘中间溜过,最后停在一个人的身体里。自此,神魂被束缚住,动弹不得半分半毫。身体的主人冷冷说:“我叫苏弥月。”

    苏弥月坐在凉亭里的石凳上,眼睛望着一个方向。沈灵雨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她从没见过的许砚。他斜倚着红漆的柱子坐在雕花的栏杆上,长长的头发整齐地束在发冠里,一袭墨绿色的襕衫衬得他的肤色分外白净。

    许砚举起修长的手臂,往嘴里灌了一口酒,缓缓咽下去,眼睛微微眯起。沈灵雨看不出他现在是喜是悲。

    两人这般,不知道僵了多久,许砚手中的酒壶空了。他起身离开栏杆,轻轻呼出一口气,其形与态,皎如玉树临风前。

    他要走,苏弥月又说:“我要做的事情,希望你不要插手。”

    苏弥月看向他的背影,许砚回过头来,对上她的目光。他牵起嘴角笑了一下,目光炯然。这不是沈灵雨熟悉的许砚,他每次对她笑,眼睛都会跟着一起弯起来。

    他说:“好。不过,你最好有些分寸,不要把不该招惹的人一起搭进去。”

    苏弥月微微颔首,道一声:“自然。”

    凉风吹得凉亭四周挂起的帘子呼啦啦作响,两个人久久对望,对话时的声音比冷风更冷。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峙,一个女人掀起帘子进来,眼珠子溜溜地在许砚身上转了几个圈,又把视线放在苏弥月身上。

    她夸张地笑着:“哎呦,姐姐在这里,你让我找得好苦!怎么乱跑呢?磕着绊着怎么好?你的眼睛不方便,又没法儿喊人,可把我担心坏了。没想到,许砚也在这里……”

    她还要跟许砚说话,却见许砚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凉亭。笑容僵在脸上,她回过头瞪向苏弥月,脸上的怨恨和愤怒毫不掩饰。

    沈灵雨觉得好笑——后面进来的这个女人,和冯诗月长得一模一样。原来冯诗月从前世开始就喜欢上了许砚,变着法子贬低苏弥月眼不能视口不能言,又给自己建立乐于助人的美好形象,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原来许砚在千年前,就用这样冰冷的态度对待喜欢他,而他不喜欢的人。

    冯诗月还在死瞪苏弥月,苏弥月没有迎上她的目光,也没有说话。

    冯诗月越看她越生气,忍不住小声骂了句:“废人。”掀起帘子,又走了出去。

    被辱骂,苏弥月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不过,在冯诗月离开凉亭之后,她冷冷地笑了一声。

    过了片刻,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走进来,小声儿说:“小姐,那姓周的贱婢没有为难你吧?”沈灵雨记得她的声音,之前梦回前世,和苏弥月商量杀人计划的,也是她。

    苏弥月一笑:“那个蠢东西,她不过是觊觎许砚。许砚看不上她,她就把过错全部都推到了我这个‘废人’的身上。”

    “那贱婢哪能和小姐你相提并论,小姐你是九天明月,她就是一块残缺的月影——云泥之别,可是……”可是丫鬟又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苏弥月端起石桌上的茶杯,看了一眼,杯里的茶都凉透了。她皱皱眉,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快快说来。”

    丫鬟跪到冰冷的地上,苦着脸说:“小姐!我的小姐!家里来信儿,说咱们埋在周家的眼线发现,周家的人要把这个贱婢的名字改咯……他们商量着,以后,以后这个贱婢的名字,就叫周慧月!"

    砰然一声响,苏弥月手里的茶杯化作千万片,碎了一地。

    呵呵笑出两声,她的声音又森冷了几分:“周慧月?她也配!”

    丫鬟浑身一个激灵,抖着声音回话:“是的小姐,她怎么配?只是,这个消息是表少爷带回来的,千真万确!”

    苏弥月的这句话,沈灵雨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回想片刻,她想起来,这句话景慕青也说过。那时候,在制服冯诗月的那条巷子里,景慕青对冯诗月说:“你叫冯诗月?你也配?!”

    沈灵雨思索着,苏弥月、冯诗月、周慧月这三个名字之中,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那个“月”字。看来,这个“月”字,不是谁想叫就叫的。

    又一想,苏弥月介意她瞧不起的女人换了带“月”字的名字很正常,景慕青为什么也那么激动?他前世和苏弥月是什么关系?

    沈灵雨的脑袋里一排问号。

    苏弥月瞬间就恢复了平静,她告诉还跪在地上的丫鬟:“去,给家里带个信儿,告诉他们,计划提前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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